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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俗之辩与现代汉语书面语的发展

2015-03-23刘斯奋谭运长

粤海风 2015年1期
关键词:书面语白话文现代汉语

刘斯奋++谭运长

现代汉语的发展,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如果说,1919年开始的白话文运动,是汉语从雅到俗的一大转折的话,那么,到了网络时代的今天,这股俗化的潮流已有一种狂澜之势了。挽狂澜于既倒,需要“反俗复雅”。

母语是像母亲一样神圣的

谭:你在前不久于广州召开的世界华文文学高端论坛上,发表了一个讲话,提出现代汉语写作需要“反俗复雅”,引起热烈的讨论。人们意识到,目前汉语写作的某种低俗化、粗鄙化、暴力化的倾向,已是十分严重,让热爱母语写作的人士痛心疾首。本民族的语言,对于用语言进行思考、阅读、写作的人来说,是和母亲一样神圣的。我们称自己的国家为“祖国”,称本民族的语言为“母语”。而现在的情形是,我们这位“母亲”,已被她许多不肖的子孙,往她身上泼了许多脏水,把她的形象彻底地扭曲了。她已不再端庄、典雅,倒象一个沿途骂街的“泼妇”。所以,“反俗复雅”的提法,无疑是具有强烈的现实性的,汉语写作低俗化的现状,很多人都是感同身受。然而,恐怕也有人对此感到有些疑虑。第一,目前汉语写作的低俗化,也许只是暂时的、偶然的现象,不具有规律性,换句话说,也许不值得我们从学术的角度进行讨论。第二,语言发展的一个基本规律,就是约定俗成,在这里特别适用黑格尔的一句话,“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汉语写作低俗化的现象,假如是具有规律性意义的话,那它也是合理的、必然的,那么,所谓“反俗复雅”,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只怕很难实现。

刘:认识与讨论这个问题,需要有一个历史的眼光。鸦片战争以来的一百七十多年,是中国历史的大变局。这个变局从短时段来看,是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的门户,使中华民族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不过,就长时段而言,则是一次文明的涅槃。是已经落后于世界的中国农业文明,凭借鸦片战争的契机,向先进工业文明开始艰苦卓绝的转进。这种文明转进,除了在经济、政治、军事引发一系列变革之外,文化也无法置身其外。五四运动前后,我们这里掀起了一场席卷全国的新文化运动,就是这种演变的结果。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最重要事件之一,则是白话文开始勃兴,并最终取代文言文成为主要的通行文体,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现代汉语。这种转变,无疑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并非仅仅由于当时一批提倡者,发表了一通现在看来不免过于偏激的言论所能实现的。事实上,仅仅过了一百年,新兴的现代汉语迅速大行其道,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无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散文,都已经成了白话文的天下。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成为我们今天通用的现代汉语,不管你赞成不赞成,喜欢不喜欢,都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且,总的来说,近百年来,现代汉语写作主动积极向西方学习,加上引进和推行西方教育方法和体系的结果,的确彻底地打破了中国文化的原有格局,改变了许多传统的观念,极大地开阔中国人的视野,也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内涵。这一点是不能否认,也不应抹杀的。

文言文的雅与白话文的俗

谭:听你讲到这里,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我们今天许多倡导传统文化的人,他们脑子里“传统”的概念,就是指古代文化,具体地说,就是“五四”之前的文化,而把“五四”新文化排斥在传统之外,这大概不是一个历史的眼光。的确,“五四”新文化的基本精神,与古代文化有着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有些甚至是根本性的。但是,既然这是我们民族文化自身发展选择的结果,它必然要成为我们文化肌体的一部分,并与古代文化结合在一起,成为供后人传承与发展的新传统。我们今天的文化境遇,存在一个大问题,就是新文化与旧文化之间的分裂。如果将民族文化的整体比喻为一个人的人格的话,今天,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中国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某种人格分裂的状况。当我们倾向于新文化的时候,往往认为旧文化不能适应新时代的需要,应当全盘否定。而有时我们又倾向于旧文化,认为新文化从根本上割断了与旧文化的血肉联系,几乎是民族文化的一种自杀。今天,任何一个理性的中国人,大概都意识到:旧文化,就是与我们近5000年文明史联系在一起的古代文化,是奠定我们民族文化生命的根本,尽管需要在新时代里调整、转换、改革,却无疑不能否定,事实上,古代文化的某些基因,已经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想否定也是否定不了的。另一方面,我们也清楚地意识到,由“五四”先驱开创的新文化,尤其是其中科学、民主、理性的基本精神,是我们民族在现代社会的立身之本,并且也是我们民族文化在面临时代变革之际自我选择的结果,并非自杀,而是一种“涅槃”。以旧文化否定新文化,既不现实,也不历史。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够避免新文化与旧文化在我们内心深处的矛盾、冲突、分裂呢?大概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老人了。但在根本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至少我们可以有一个清醒的意识:新文化是旧文化自身发展的结果,是我们民族文化传统的有机组成部分。而面对这两部分文化因素客观存在的矛盾、冲突,当代文化人的职责与使命,就是加以融合、锻造,使之成为一个整体,使我们的后人不再需要经历我们今天这样的文化人格分裂。

刘:具体到语言问题上,我提出“反俗复雅”,就是希望对现代汉语进行一种深入的融合与锻造。一百年前“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如此规模巨大而且深刻的一场变革,我们必须看到,其既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没有失误。特别是就文化来说,其中的成败得失,仍旧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反思。就白话文的写作而言,检视近百年来的成果,不难发现,时至今日,虽然也产生了一些优秀的文学作品,出现过若干具有影响力的文学家,但真正杰出的作品,那种充分地体现一个时代的精神诉求,并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能够让生活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们都能从中获得丰富的审美享受、深刻思想启迪以及前进力量的作品还属于极少数。即使有些作品能轰动一时,其实并不意味着就是“高峰”,它的轰动效应,往往只是由于适应了某个时期人们的欣赏心理,引起了共鸣,等到人们的心态、认识改变了,效应随之消失,甚至很快被人遗忘。整体来说,与古代的辉煌成果相比,现代汉语的写作目前还是处于初级阶段,还远算不上巨匠辈出,名作如林的高峰时代。这其中或许存在着众多的原因,而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我想,就是以白话文为发端的现代汉语,其发展的历程,就时间来看,还很短暂,只有百来年,根本无法与文言文的源远流长相提并论。而就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还有许多曲折、失误。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汉语写作的发展,现在也许还处在一个不断辩误、试错的过程中,所以才会出现前面所讲到的那种低俗化、粗鄙化、暴力化的状况。从这意义上说,认为其不具有规律性的意义大概也是对的。但是,我们还需看到,通俗化本身就是当初白话文运动的根本方向,所以以白话文为发端的现代汉语,走向低俗化也可以说是一种逻辑的必然。正因为如此,我提出“反俗复雅”,就是希望对这个“俗”的发展势头来一个反拨,因为其发展得过头了。而我们古代通用的文言文,是具有源远流长的“雅”的传统的,某种程度地回归汉语的“雅”传统,就是希望现代汉语的发展,不要逸出传统,一味地走俗化的道路,而要融合到汉语书面语(就古代而言就是文言文)的基本精神气质之中去,真正成为汉语书面语传统之河的一部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现代汉语才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成熟,我们民族思想与文学的高峰才能够真正来到。

谭:你讲到文言文的雅与白话文的俗,这的确是两个对立的倾向,而我们今天要做的,大概就是要调和这种对立,将二者锻造到一个整体之中去。现代汉语由雅转俗,是有其历史的原因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关节,就是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的转变。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当文化权利要求从少数社会精英转移到全社会大众手中的时候,这里当然就要产生雅语言向俗语言的转变,由此我们也就能够更清晰地看到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的历史必然性。文言文的确是一种雅语,不仅文雅,而且典奥,是与当时的口语相区别的书面语形式。在文言时代,不管是在文字刻在甲骨上,作为祭祀用语的上古时代,还是文字刻在竹简上、写在布帛上的中古时代,还是出现了纸张与活版印刷的近古时代,读书写作都还是一件很不容易,只能掌握在少数社会精英手中的特殊权利。因为,就算所有的技术手段都已不成问题,对这套文言文语言规则的熟练掌握与应用,也需要一个漫长的习得过程。伴随五四新文化运动而来的现代社会,一个最基本的倾向,就是平民化、大众化,文化权利必须转移到全社会大多数人手中,正是源于这一历史潮流的涌动,仿佛只是在当时一些先驱者登高一呼之下,白话文就很快登上历史舞台,只用了几年时间,便迅速取代了文言文。白话文与文言文不同的特征,最明显的,就是:一个是俗语、口语,一个是雅语、书面语。白话文,用当时的话说,“是引车卖浆者流”的语言,是通俗易懂,无需学习的“大白话”;而文言文,却是需要依赖相应的文化积累才能掌握的,使用起来十分不便。在当时,白话文的优势是十分明显的,不仅在于方便,而且还能更加具体、生动、活泼、真实地表情达意。文言文是一套书面语,由于存在着一些规则、套路,表达起来虽然看上去很美、很雅,其实却常常与真实的对象并不一致。比如说,文言书信,当然是很文雅的,可是由于有大量的套话、客气话,层层叠叠地加在上面,有时我们很难得知写信人的真实的思想感情了。

刘:你说的这些,说明了白话文取代文言文,俗语言取代雅语言的合理性。然而,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白话文的历史使命,不是在其登上历史舞台那一刻就结束了,恰恰相反,她要成为子孙万代普遍应用的一套语言体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其现状不能说是完全令人满意的。开启于一百年前的白话文运动,固然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和巨大功绩,但无可讳言,对文言文过于彻底的排斥和摒弃,却使汉语写作走上了一条舍雅求俗、弃精取粗之路,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在一百年当中,中国文学作为语言现象,是一个不断俗化、不断把文学语言降低为现实语言的流程”。 白话,作为一种民间的流行语言,在具有天然活泼的生命力的同时,也具有不少粗鄙、恶俗,甚至暴力的表述倾向。白话文运动在胜利推进的同时,也为这种语言暴力打开了放纵之门。事实上,在某个特殊的历史阶段,这种暴力化、粗鄙化甚至发展到了骇人的状态,端庄的举止、高雅的谈吐、优美的文辞成为批判对象,美德遭到践踏,人格日趋卑下。暴力语言与暴力行为结合,曾经给全社会带来巨大的劫难。推行市场经济以后,政治化的狂热暂时消退,随之而起的拜金热潮又驱使文化转向媚俗。大量的垃圾文字如垃圾食品那样毒害着民众。在网络时代,点击率成了衡量文字的最高标准。网上流传的文字,低俗化的倾向尤为严重,闹嚷嚷的痞子式的狂欢,没来由的语言群殴,黄段子、灰段子、黑段子的热击,荧幕充斥着大量的污言秽语,连学者、教授的微博争辩,也粗野得如同泼妇骂街,古人那种即使绝交也口不出恶言的风范,于今再也不复见了。语言的堕落,也就是文化精神的堕落,这也直接间接地对汉语写作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并蔓延到题材的选择、表达的方式和价值的判断。这不能不引起我们深重的忧虑和高度的警觉。为此,我有必要呼唤一种“反俗复雅”的写作风气。大力提倡向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学习,大力继承和推崇“尚雅”的传统,以抵御和反击当前这股泛滥肆虐的恶俗潮流。

现代汉语书面语的形成与偏误

谭:你说到的这些现象,是如何出现的?我觉得值得深思。回过头来看,白话文草创时期的一、二十年,成绩其实是十分喜人的。那时候,一方面,本民族的口语,在写作应用的过程中,得到提炼,成为现代汉语书面语的一种新传统,既保留了口语的亲切化的特点,又与文言文(特别是明清小品文)文雅、优美的精神气质相契合。另一方面,引入西方语言,通过翻译、学习大量的西文经典,将其语法规则应用到汉语写作中去。这就又形成了现代汉语的又一传统,其特点是,句式比较长,语素之间互相修饰与限定,具有很强的思想性与逻辑性。这种逻辑性强的特点,在我们文言文的传统里是较为缺乏的。那时人们说中文强于抒情,西文强于说理,大概就是从这个角度来说。总之,从本民族口语发展出亲切化的特点,从引入西方语言发展出逻辑化的特点,形成规范、典雅的现代汉语书面语,这就是那时一大批现代汉语文体家作出的重要贡献,而他们创造的新传统,一直影响了迄今近百年的汉语写作。在由这两股源头形成的传统之河里,许多文体家都贡献了活水,我们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来。属于口语传统的,从废名、沈从文,到汪曾祺、贾平凹。属于西语传统的,从巴金到王蒙,再到王小波。而称得上大师意义上的文体家,当然应该是能够融合这两股源头的,一个是鲁迅,一个是朱自清。鲁迅将白话文写作文学化,使白话文达到文言文曾经达到过的真诚、崇高、典雅的美感力量。而朱自清,则创造了叙事抒情亲切、自然、平易、优美的现代汉语。在现代汉语文体家的名单里,大概还需要加入几个并不以文学家著名的名字,如顾颉刚、冯友兰的学术文体,如顾准、王元化的思想文体。我觉得这里特别需要提到王元化,他的文体,宏远博大,精深谨严,思想内容与语言形式水乳交融,可以代表现代汉语书面语近百年的成熟度。看看汉语写作在这些名字那里曾经达到的高度,再看看汉语应用在我们眼下千疮百孔的现实,真要令人感慨与痛心。毋庸讳言,在中国大地陷入战争、经历革命和社会动荡的时代,暴力语言也曾经大行其道。而当市场经济潮流席卷而来,躲避崇高又成为流行一时的思想,语言应用也顿时自我矮化、低俗化。而在眼下,网络时代的语言,更将语言的暴力化、低俗化、粗鄙化的倾向推到了极点。网络语言是一种“不在场”的交流,相比于口语,还要更加不受约束。如果说,发端于口语的白话文,相比于以前的文言文已经是由雅入俗的话,网络语言由于应用过程不受约束,其低俗、粗野就发展到肆无忌惮的程度了。如果说,这种倾向仅仅存在于网络上的交流,这大概为害并不太大。问题是,语言的应用不可能局限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网络语言的这种倾向,已经深入地侵入到口语,甚至书面语的领域了。而且,语言不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思想的媒介,民族语言的低下倾向,必然导致民族思想的整体滑坡。所以,现代汉语的发展,在经历了近百年的由雅入俗之后,现在必须来一个拨乱反正,实现反俗复雅。我理解,你所提倡的“反俗复雅”,并不是回到文言文时代,而是回到现代汉语书面语的传统,回到由鲁迅、朱自清等人所开创的纯正、规范、优美的道路上去。

回顾旧传统,回归新传统

刘:当然,正如鲁迅说人不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我们也不可能回到文言时代。但是,文言文的精神气质,这种语言背后所代表的那种思想、风度,以及那种文化理想与审美品位,我认为,却可以成为我们反俗复雅过程的一种资源。要知道,一个民族整体的文化,就是建立在这些东西上面的,这些就是我们的文化基因、血脉。你刚才讲到的现代汉语书面语的传统,如鲁迅、朱自清的语言,之所以能够成为传统,我看就是因为说到底还是继承了我们民族的文化基因与血脉,而不是相反。我认为当前的汉语写作,不管诗歌、小说、散文,乃至一切其他艺术,都必须认真解决和始终坚守住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理想。一个民族的审美理想,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制高点。只有站在制高点上,才能真正与别人分庭抗礼。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理想就是孔子从中庸之道出发所提出的“诗教”,其中的“温柔敦厚”观念被后世运用到文艺创作及批评领域中,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的审美原则。例如写诗,中国传统观念认为,太愤怒或太悲伤时都不适宜做诗。因为会“失之大怒其辞躁”;而悲伤过度,则会撕心裂肺,写出来的诗都不会好。所以主张“长歌当哭,要在痛定之后”。这与以执着的宗教信仰为基础的西方文化有很大不同,西方艺术主张愤怒出诗人,以激情之极度发挥,揭示之穷尽形相,表现之繁复淋漓为最高境界。用一个不尽贴切的比喻来说,就是中国文化是“包子”文化,什么都包在里面,而西方文化则是“比萨”文化,什么都摆在表面。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审美理想。孔子的中庸之道,简单概括有三点:一是在差异中寻求平衡,避免“过”与“不及”;二是“用中”,即孔子总结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三是“中和”。“诗教”的审美追求就是表现在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及中和之美上。《礼记·中庸》认为:喜怒哀乐之情尚未表现出来时,谓之为“中”;表现出来后又能顺应自然,符合节度,则为“和”。中,是天下的根本;和,是天下人追求的最高理想。若能达到不偏不倚、尽善尽美的中和之境,天地就会各得其所,万物也会生生不息。“中”与“和”在这里成了宇宙的最高秩序与法则,因此把握住了“中和”,也就把握住了道。这种观念在审美表现上,则是推崇“温柔敦厚”,注重含蓄内敛,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以理节情。这是中国人经历了长期的发展实践之后所形成的审美理想。它在精神内涵和表现形式两个方面,造就了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的独特风貌和韵味,并以其精深博大居于人类文化殿堂的前列,散发着恒久的魅力。我认为当今的汉语写作——其实其它艺术品种也同样,在经历了一百多年与外界的交汇融合之后,有必要重新明确自身的定位,在艺术表现的独特性上与西方乃至其他国家民族的写作拉开距离。而只有认识并守住我们自身的传统审美理想,才能使我们的作品显得眼光独到,别具襟怀,与他者大异其趣,才会在世界范围内重新赢得应有的尊重和地位。

谭:你说的中庸之道与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我理解,是提出了一个从文言文时代的审美理想吸取资源,建立现代汉语书面语的标准的问题。的确,所谓“反俗复雅”,什么是俗?什么是雅?就是说,我们心目中的现代汉语书面语,他的标杆在哪里呢?我觉得,“雅”的含义,一个是正,就是符合规范与节度;一个是美,就是符合我们中华民族的审美理想。中庸之道,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是“正”;温柔敦厚,告诉我们什么是“美”。在当前汉语写作的实践中,我觉得有许多作品,从整体的文学成就来说,也许都还很不错的,但是如果用正与美的标准来看,却并不能说是雅的。比如,王朔的语言,我觉得就算不得“正”,他是邪气十足的;莫言的语言,算不得“美”,显得有些粗野。虽然他们在当代文学领域得到的评价都很高。我觉得,在这里,需要将对文学整体成就的评价与对语言形式与文体特征的评价区分开来。说到莫言,他是现代汉语写作领域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这是对他整体文学成就的肯定。但是,如果人们将他的语言与文体作为标准,给习作者模仿、学习,却恐怕会是个灾难性的结果。

刘:是的,这里有一个教育的问题。现代汉语书面语,与口语不一样,更与网络语言不一样。后者大概是不需要特别的学习的,但是真正的书面语,却总有其内在的法则、规范,需要学习。前面说过,现代汉语的发展历史还不到一百年,目前还在不断的试错过程中。那么,我们究竟拿什么样的作品给后来人学习呢?我想这里至少要注重两个方面。第一,就是“回顾”旧传统;这里说的旧传统,就是指文言文。文言文是我们民族曾经高度成熟的书面语,里面的精神气质,在我们建立现代汉语书面语的时候,是属于基因性质的,不可丢弃的东西。学生学习汉语的课程,应该适当增加文言诗文的比重,使之能够充分感受、领略文言文的精神气质。现在人们逐渐意识到所谓“国学教育”的重要性,甚至有人提出让中小学生“读经”。其实读经倒是大可不必,听说现在有教育工作者提出在中小学推广“解字国学”,这显然就比读经要好。从学习汉语言文字的角度出发,让孩子们从小感受到汉语的魅力,使之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他们日后的写作,我认为是构建现代汉语书面语必须要补上的一课。你刚才讲到白话文草创时期的一、二十年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我想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时候的写作者,基本上都是具有相当的文言文修养的。第二,就是“回归”新传统。新传统,就是“五四”白话文先驱们建立的现代汉语书面语传统。学校的汉语教育,应该以负责任的态度,从近百年的现代汉语历史中,精心选择具有文风、文体价值的作品,供学生学习。这里必须清楚,学习文风、文体,与全面了解作家的文学成就,是两回事。比如你刚才讲到的王朔、莫言的作品,就不适宜进入中小学生的课本。总之,应该有一批教育家、语言学家、文学家共同组成专家组,专门研究中小学生的语文教育问题,从古今中文经典作品中选择、确定范文,建立起现代汉语书面语的标本。特别需要注意的是,教育是百年大计,应该是最“保守”的,不应当赶时髦。中小学语文课本一旦确立,就应当以立法的形式定下来,不能变来变去,让学习者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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