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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金太尔、马克思与现代道德

2015-03-22田冠浩吴永华

关键词:麦金太尔个人主义

田冠浩,吴永华

(1.东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部,吉林 长春 130024;2.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3)



麦金太尔、马克思与现代道德

田冠浩1,吴永华2

(1.东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部,吉林 长春 130024;2.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3)

麦金太尔认为只有恢复西方文明的社会整体性维度,重建一种亚里士多德式的、具有统一目标的伦理生活,才能摆脱现代个人主义造成的道德危机。麦金太尔的这一思想直接继承了马克思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的问题意识,但是由于其保守主义立场,使他完全无视马克思在现代社会中所发现的那种“伦理潜力”,从而在根本上无法为现代社会提供出一种真正明确、具体的道德方案。

麦金太尔;马克思;亚里士多德;现代道德

一、反思现代道德危机的根源

在19世纪哲学看来,现代人已经完全解开了人性的秘密,他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们因此摆脱了以往一切时代的野蛮、蒙昧状态。这种乐观、自信的哲学相信:人——在根本上其实就是个人——能够成为一切高贵精神、尊严和社会秩序的最后根据,只要每个人都能够公开、自由的运用他们的理性,人们就能在道德、政治等一切人类事务的重要领域中获得广泛的共识,从而使人类有效地团结在一起,实现社会的繁荣和每个人的幸福。相比之下,现代哲学就很难再严肃的持有这样一种立场。伴随着现代性和个人主义地深入扩张,个人自由已经越来越将它自身暴露为它的最大威胁。现代道德危机的一个突出症候就是价值判断的主观化和私人化,最终瓦解了所有统一性的道德情感和道德观念。现代人追求理性、自由,凭借知识和工业挣脱了神谕和自然的束缚,结果却使自身变成了虚无主义深渊中的自由落体。

麦金太尔认为,现代道德危机最深刻的根源就在于启蒙思想从根本上误解并架空了西方人的道德,道德的根据被设定在非社会、非历史的抽象个人意志当中。麦金太尔注意到,现代道德哲学的个人主义倾向和形式化特征具有一种内在的关联。对个体抽象的理性意志的强调,最终使现代道德哲学陷入了一种空洞的境地,从而无法获得任何真正社会性的内容,无法有效地干预、规范社会生活或为社会生活提供切实的目标。舍勒就曾指出康德伦理学作为现代道德观念的最高表述,在根本上预示着一种危险,就是将个人意志凌驾于客观的社会习俗、规范之上,其结果必然是使道德沦为一种空洞的修辞、一种自我意识的同语反复。同样麦金太尔也意识到,“许多不道德的和琐碎的非道德的准则,都可以被康德的检验证明得与他极欲坚持的道德准则一样正确”[1]58。而这也就无怪乎,黑格尔和其后的众多康德伦理学的批评者们不是把康德伦理学联系于雅各宾专政之下的社会暴乱,就是把它等同于一种彻头彻尾的市民社会的功利主义立场。

进言之,麦金太尔认为,现代道德哲学从一开始就试图在一种超出社会和历史的“自然本性”中为自身寻找基础,似乎只要在永恒的自然(后来则是理性)中发现了一种先验的人性概念,人类就能以此确立起全新的道德规则和社会秩序,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正义和善的问题,或者至少也能证明因为每一个人的人性使然,正义和善是每个人凭借自身就能理解和践行的目标。在麦金太尔看来,正是这一点构成了现代道德哲学必然失败的宿命。因为“无论西方的人性概念还是道德概念都不是纯粹的构造性理念,而是一种历史现象,它在整个基督教文化和古典文化的历史传统中有其背景”[2]322-323,现代道德哲学无视产生它的社会文化背景,公然拒绝这样一种具有统一目标和整体性社会规范的历史传统,结果只能是使自身陷入一种道德幻想之中——表面上现代道德即个人自由、理性构成了现代社会的合法性基础,实际上社会和道德都不再是统一的。个人的目标凌驾于社会之上,各种道德规则相互冲突,没有什么能够超越于它们之上的善,而这也就意味着善本身的解体。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麦金太尔指出,只有回归西方文明的整体性的伦理传统,才是摆脱现代道德危机的唯一出路。

二、回归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方案

在麦金太尔看来,与现代伦理思想相反,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代和中世纪伦理传统具有一个整体性的目的论秩序,个人的特殊目的与普遍的、最高的目的(善、神)处于一种统一的联系之中,而现代伦理则从根本上打破了这一秩序,使每个个人成为自己的目标和根据,从而陷入虚无主义的危机之中。亚里士多德相信,个人本身不是存在的终极目的和价值,个人乃至整个社会和自然实际上都趋向于一个最高的理念,一个作为第一推动者的目的。因此对于个人来说,他所具有的道德价值已经由他在一个统一的目的体系中的特殊地位预先决定了。对于古人来说,道德、自由和幸福本身与任何偶然的欲望或习性都没有关系,而仅仅是指做那些“符合本性”的自身分内之事。在这样一种目的论的视野之下,人的存在就包含了人偶然获得的人性水平(习气)与其应当追求的人之为人的更高本性这两种人性的概念,而伦理学则致力于提出超越于前者即人性的实然水准,使人向其应然性提升的原则[2]322-323。亚里士多德以此赋予了个体生活以一个超越性的,同时也是整体性的维度。从根本上讲,个人被团结在了自我提升、自我完善的共同目标之下。

按照麦金太尔的看法,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伦理学本身正是对城邦生活进行反思的结果。所谓人的本性、人的存在的应然性,正是由于城邦的结合,使人们出于共同的目标而互相期待和约束。而“至善”、“神”、“终极目的”等观念则表明,城邦生活使人从根本上获得了超越于自然、本能的精神价值,一切个人的特殊目的、美德只有在与城邦这一精神整体联系在一起时,才能分有“理念”的光辉。亚里士多德宣称:“诸美德不仅仅在个人生活中而且也在城邦生活中有其位置,个人只有作为政治动物才是真正可理解的”[1]190。这表明对于在亚里士多德来说,城邦政治实际上关注的是作为生活意义整体的一种“根本善”。在城邦中,人们相互结合在一起,成为同胞、建立友谊、以美德事人乃是出于人们对于“善”的共同的认识和追求,而这一点恰恰是现代社会所缺失的。

麦金太尔指出,与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所代表的那种传统相比,现代社会最大的危机就在于不再具有统一的精神目标,祖国和同胞的观念也因此失去了其真正的精神含义。现代人是灵魂的流放者,故土上的异乡人。这一点就像现代社会学所描述的那样——虽然他们扮演着各式各样的社会角色,但是这些充其量只不过是体现了某种特殊的职业技巧或社会期待,从古代观点来看,他们的生活是精神错乱的、碎片化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麦金太尔提出必须恢复一种亚里士多德式的整体性伦理观念,现代人才有可能重新将自身提升为基于共同的道德目标而相互扶持的精神共同体。值得一提的是,麦金太尔对亚里士多德目的论观点的吸收也是有所保留的。他拒绝了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关于一个统一的“善”的目标必然是和谐的、没有冲突的那种信念。在他看来,索福克勒斯悲剧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善与善的冲突在人类生活中具有核心地位[1]206。在此基础上,麦金太尔以一种现代人所特有的乐观、开放的方式指出:“各种传统,当其生机勃勃之时,就体现出冲突的连续性。”“一个活生生的传统就是一个历史性地扩展了的、社会性地具体体现了的论辩,并且是一个在一定程度上恰恰有关构成这一传统的那些利益的论辩”[1]282。可见,对于麦金太尔来说,重要的不是给出一个确定的整体性的道德目标,而是恢复对整体性价值本身的辩论、探索和追求。麦金太尔相信,唯当如此,现代人才能从个人主义道德观念的混战中恢复元气,重返于旨在自我完善和提升的“精神共同体”传统。

三、从马克思的视角看麦金太尔的保守主义立场

从麦金太尔对现代个人主义道德的批判和他回归亚里士多德伦理传统的理由来看,麦金太尔显然分享了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问题意识,而他所强调的社会的整体性与开放性(保持冲突),也始终是马克思思考现代人的存在方式,进而对人类未来做出构想(自由人联合体)的一个重要维度。不过在此必须指出的是,与马克思相比,麦金太尔伦理学并没有完全理解现代社会自我提升的潜力,这使他最终走向了一种保守主义的立场。麦金太尔仅仅认识到道德规范在根本上依赖于一个整体性的社会传统,就草率地断言现代社会仅仅是一种整体性传统的瓦解,只有对“现代的和现代化中的世界所独有的那种精神气质”的拒斥才是伦理学所可能采取的唯一立场。以至于对于麦金太尔来说,道德所具有的形态只能是古典的或中古的,除了退回到过去之外,现代社会并没有自己的道德前途[1]2。然而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来看,正是麦金太尔的这种保守主义立场构成了麦金太尔伦理学最大的缺陷,这就是虽然他对现代社会的批判深刻、有力,但是他却没有使自己的伦理学目标回到现代社会这个真实的“叙事背景”中,由此出发的道德说教,仍然停留于现代社会的“叙事背景”之外,在根本上不可能形成任何明确、具体、有效的现代道德规定和道德实践。而这也就意味着麦金太尔的观点实际与他批判的现代道德方案相距不远。保守主义在远离了它的古代家园之后,至多只能成为现代个人主义的立场之一,而且是最令人失望的立场之一。

与上述保守主义立场相关,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虽然阐明了资本主义经济和道德的衰退性质,指出资本主义的必然性将迫使工人阶级成为资本主义的自觉敌对者,但是马克思却没有在此基础上设计出一种新的工人阶级的道德[3]。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式的社会主义存在着一种过分的乐观倾向。“因为,无论它对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制度的批判可能是多么彻底,它都深信不疑地断言,在由那些制度所构成的社会里,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所全部需要的一切人与物的前提条件都正在积累之中”[1]333-334。麦金太尔怀疑:在遭到马克思如此强烈的拒斥的个人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传统中,根本不可能找到任何未来所需要的道德资源,因此马克思的乐观主义最终使他在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上,留下了一道重要的空白,最终致使后来的社会主义实践纷纷重新陷入一种现代个人主义的道德困境,亦即某种新的独裁专制或暴民的狂想。

然而在我看来,麦金太尔的论断本身正是保守主义无能的偏见。他向过去望得太远,而看不到脚下的路。事实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已经是一种从现代社会的叙事背景中提升出来的新伦理方案。而现代社会自身也绝非是单纯的个人主义或虚无主义的深渊,它虽然是从个人主义的观点中生长出来的传统,但是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把自身提升为一个伦理整体的理论筹划和社会实践[4]。在马克思以前,卢梭、黑格尔已经认识到,社会在根本上是一个具有整体性目标和利益的精神创制,个人只有与共同体结合才能达到真正的精神自由;斯密所开创的政治经济学则进一步表明现代人的自发行动,最终将使他们联合为一个彼此协调一致,每个人都能从中获益的社会实体。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吸收了所有这些思想成就。这使他意识到资本主义所造成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本身就是一种处于成长中的新的伦理力量——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的社会性已经使其成员高度组织化,同时也更加全面地意识到他们的共同利益和目标。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这种变化最终必然造成一种新的伦理生活,这就是通过自由劳动者的联合,将与物质必然性相关的生产活动置于共同意志的有效控制之下,从而把人真正从物质必然性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使人因为联合而自由[5]。在马克思看来,由于这种新的人类联合方式消除了物质必然性(其现代形式就是资本逻辑)对人性(自由)的伤害,从而消除了以此为基础的阶级对立,所以它能够使对“精神生活”的追求(比如哲学、艺术、友谊等)向每一个社会成员开放[6],而这也就意味着,在更高的水平上重建了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追求“至善”的城邦。由此可见,虽然麦金太尔在对现代社会和社会主义实践的批评方面不乏深刻之处,但是受制于其保守主义立场,麦金太尔只能无视马克思在现代社会中所发现的那种自我提升的“伦理潜能”,从而在根本上失去了为现代社会提供一种切实可行的道德方案的可能性。进言之,马克思虽然对近代西方的社会和道德传统做出了深刻的批判,但是像麦金太尔那样无视马克思在重建现代道德和提升现代社会方面的革命性贡献,却只能暴露出其对于思想史和现代社会的同样无知。思想史的实情是,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首先正是建立在对近代西方人道主义思想的继承之上。从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那里,马克思接受了“基督教创世论”一种世俗化版本,这就是:人自身是文明的创造者,是世界的基础性存在,人类创造并应当享有其生活世界[7]。马克思正是由此第一次在《巴黎手稿》中指出现代劳动阶级的贫困和衰退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而且首先是一种人类无法实现自身本性的存在论危机。当然对于马克思来说,对近代人道主义的继承仅仅是其工作的起点,在他看来更重要的问题是“实现过去的思想”[8]。马克思由此将其理论目光投向了对于现代社会经济运行机制的分析。马克思认为,人类具有创造和享有自身文明的本性,而现实的生产和社会交往活动则是这种人类本性的经验实现方式。现实的社会经济生活作为人类的自由创制物,本质上能够被人理解和改造,但同时它又是人类从事进一步创造的经验基础。正是以这种方式,马克思提出了一种最具现实感的现代道德方案,他既肯定人的精神本性、道德尊严,又清楚地意识到只有通过认识和革新人类的存在经验,人类的存在才能不断趋近于其自由本性[9]。

[1] [美]麦金太尔.追寻美德[M].宋继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2] 张盾.马克思的六个经典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 [美]麦金太尔.伦理学简史[M].龚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81.

[4] 王福生.马克思与罗尔斯:既有研究与未来展望[J].晋阳学刊,2014(3):13.

[5] 袁立国.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的契约论传统[J].江汉论坛,2014(1):98.

[6] 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928-929.

[7] 张盾,田冠浩.黑格尔与马克思政治哲学六论[M].北京:学习出版社,20014:409.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418.

[9] 涂良川,李爱龙.劳动与需要:马克思分配正义的双重视野[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6):85.

Macintyre,Marx and Modern Morality

TIAN Guan-hao1,WU Yong-hua2

(1.School of Marxism,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2.Philosophy and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Jili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Changchun 130033,China)

Macintyre thinks that it is only the regression with western civilization integrity tradition represented by Aristotle and rebuilding ethical life with a unified goal that we can get rid of the moral crisis caused by modern individualism. This thought of Macintyre inherits Marx’s critique of modern capitalism awareness,but its conservative position makes him completely ignore the “ethical potential” found in the modern society,thus he couldn’t provide a clear and specific moral scheme for modern society fundamentally.

Macintyre;Marx;Aristotle;Modern Morality

2014-07-03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3CZX004);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2014M561415)。

田冠浩(1984-),男,吉林吉林市人,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哲学学院讲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吴永华(1983-),女,辽宁开原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B15

A

1001-6201(2015)03-0040-04

[责任编辑:秦卫波]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5.0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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