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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狄金森爱情诗歌中的自我否定

2015-03-21王君玲

文教资料 2015年2期
关键词:狄金森艾米莉爱人

王君玲

(陇东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艾米莉·狄金森爱情诗歌中的自我否定

王君玲

(陇东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艾米莉·狄金森(1830-1886)是一位具有开拓精神的勇士,她的大胆创新和现代性诗歌风格赢得世界各地读者的青睐。狄金森“超前性”的最重要一方面,在于狄金森对爱情、痛苦、死亡与其他类似主题的执著,在于其诗歌中所表现出的强烈自我否定。狄金森智慧的深度、思想的力量都以自我否定这一独特方式承载在她的诗歌中,深入她的诗歌内部,这是读者接近狄金森的最佳途径。

艾米莉·狄金森 爱情诗歌 自我否定

爱情是狄金森诗歌的一大主题。在狄金森近1800首诗歌中,第一首就明白无误地传达了狄金森对爱情的重视。这是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典型情人节题诗,将爱情描述成宇宙万物普遍存在的状态:“万物都在求爱,在地上,大海里,或空中,上帝没有创造单个的物体而在他美丽的世界里创造了你!”然后说话者罗列了一个包括世间万物情侣配对的单子——亚当夏娃,新娘新郎,少女和小伙子,大地和长空,太阳与月亮,蜜蜂与花儿,风和树枝,海浪和月亮,夜与昼,晨与昏,死亡与生命的新娘,蠕虫与人。

与世界上大多数诗人的爱情诗歌所不同的是,狄金森的爱情诗歌里表现出的强烈的爱我谦虚倾向。可是在狄金森的爱情诗里却只有女性说话者的存在,被爱的男子几乎永远缺席,从来没有对她的爱做出回应,更使这架爱情的天平失衡的是,不仅爱情的表白是单向的,而且爱的一方五体投地地拜倒在钟爱的男子脚下以取悦于他,并从爱的痛苦和折磨中获得快乐。

狄金森诗歌呈现的典型配偶关系是男子的兴趣和情感注意中心,女子绝对顺从于他,遵从他的思想,满足他的要求,分享他的悲伤和快乐:

永远陪伴在他身边——/两人中较小的那个/他脑袋中的脑袋——/他血液中的血液——/现在——两个生命——一个存在——/永远品尝他的命运——/如果是悲伤——最大的那部分——/如果是欢乐——就收起我那一小块/为了爱人的心——/一辈子——相互认识——/我们无法了解的人——/不久以后——一种变化——/叫做天堂——/人们痴迷的邻居——/只是发现——那曾经迷惑我们的——/无法表达[1]

Forever at His side to walk——/The smaller of the two/ Brain of His Brain——/Blood of His Blood——/Two lives——One Being——now——/Forever of His fate to taste——/If grief——the largest part——/If joy——to put my piece away/ For that beloved Heart——/All life——to know each other——/Whom we can never learn——/And bye and bye——a Change——/Called Heaven——/Rapt neighborhoods of men——/Just finding out——what puzzled us——/Without the lexicon[2]

(poem 246)

这首诗呼应着《圣经·创世纪》里下午从亚当肋骨创造出来时所说的一番话:“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圣经》和狄金森的诗歌都表明女人是次要的,是从属于她的另一半的——男人。不仅在个头而且在重要性上都要“较小”一些,生理和精神上均归属于他,她没有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正如人犯了原罪之后上帝对夏娃所说的:“你必恋慕你的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3]狄金森诗里大写的“他”揭示了男人的中心地位及对女人的绝对权威。她必须完全忠实于她的爱人,头脑里和心上必须只装着“他”的兴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及她的幸福,她必须忽视自己的需要、思想、感情,“永远”取悦于他,她只是融于他生命中的一个生命,在他们的融合体中只有“他”的脑袋、血液、悲伤、欢乐。

这种要与他融合在一起的欲望在第279首诗里更直接地表达出来:“主人,请将绳索绑在我的生命上/然后,我就准备好出发了!”为了与他开始新的生活,她愿意与她喜欢的东西和习惯的生活说再见,她准备好去战斗和克服种种困难,哪怕攀登陡峭的山崖或者乘风追逐汹涌的海浪,能与他捆绑在一起她的快乐。与他一起生活是她全部的愿望,她决心与他同舟共济,与他一起冲向“审判”(For we must ride to the Judgment——)。如果从传统宗教意义上理解第279首诗中的“审判”(Judgment)一词,诗歌的主题就可作另一种解读,说话者所说的不只是今生,还包括永生,这样,与他的生命绑缚在一起的愿望就要延伸到死后去天堂的时刻。无论哪种解读,男女之间的浪漫关系仍然是主仆之间、偶像与崇拜者之间、一切与虚无之间的关系。

他就是她所想要和向往的一切,是她拥有的全部,因为当将他从她的心里抽去时,就相当于毁灭她的生命,因为他是维持她生命的“唯一的动脉”[1],“她自己”意味着是他,从她身上拿掉他,就像毁掉树的根,将永恒从天堂抽除一样,没有了他,她也将没有了。

被夺走爱人的巨大痛苦将会 “像海洋一样广阔——/在永恒和时间之间——/你的意识——和我之间——”[1]。痛苦的后果在三个纬度展开——空间、时间和心理上,每一个纬度上都有无限性,显示痛苦对说话者生活每一方面的冲击都很大,延续时间长,触及深度无法探测。

除了痛苦,失去心爱的人还会感到深深的失落,因为感觉自己的生命“本身太过卑微”[1],她没有自己,他是她全部的世界,她死后没有崇拜和侍奉的对象,唯一值得她做的是模仿他的形象直到达到完美的相像,这种完全为了他的追求、对他崇拜式的爱甚至可以牺牲她对自己快乐的天性追求。

既然失去爱人的痛苦无法承受,那她宁愿与所爱的人保持一道门的距离,维持柏拉图式的爱情,而不要与他结合在一起然后经历可能发生的无可挽回的变心或永久分离[1]。一对相爱的伴侣或许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出于某种缘故,他们可能逐渐疏远,最终关系破裂。即使他们互相厮守、钟爱一生,也可能会被死亡分离开来,很少有夫妻能在同一时刻死去。此外,她对他的爱将会变得如此压倒一切,具有强烈的排他性,最后甚至会遮蔽耶稣的光辉,导致她坠入地狱,而他一生都追随耶稣、侍奉上帝,死后会去天堂,这就意味着永久的分离[4]。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要解决这个两难的最好办法就是 “要远远相望——/你在彼岸——我——在这边——/们户半启。”[1]这是一个绝对隔离的空间,而且要令人绝望地隔离一辈子,这种隔离连天堂都不能整合。

对于狄金森女性来说,爱情就是生命。第368首诗中的“我”感觉很糟糕:“等在——没有他的——任何地方”,疲倦,孤单,“因为说不出的痛苦——几乎——要崩溃”。她的痛苦源自她所爱的人不在而感到空虚,没有他,她的生活就没有意义、难以忍受,她宁愿小船载着他俩在大海中疯狂地颠簸,也不要小船安全地着陆而不能与他一道分享。

狄金森女性完全顺从男性的愿望通常是被动的,具有谦逊的美德。诗138赞美了粉红玫瑰的谦卑和温顺:美丽的玫瑰“腮帮上/有种泛着光晕的温顺”,比一位伯爵或公爵的尊贵面容还要有风度,高贵得足以“征服黄蜂”。玫瑰的魅力是多面的,它漂亮的叶子是对天鹅绒般花瓣恰到好处的点缀,刺与叶构成它的独特之处,但温顺却是迷倒男性征服者最核心的气质。

狄金森女性说话者在伟岸的男性情人面前一般都感觉羞怯和卑微。在诗106首中拟人化的雏菊太阳意象,雏菊有着许多女性的特征,诸如“温柔”、“羞怯”、顺从和依赖性。她轻柔地紧跟太阳的步伐,他休息睡觉时她就羞怯地坐在他脚边,她需要太阳维持生命,把这视为自然赋予她的命运,尽管太阳对她一直很冷漠,甚至显然有点恼火地看见她不经允许就这样做,用严厉的口吻责备她道:“为何——你这个抢劫犯——会在这儿?”“抢劫犯”一词用来指被充满阳刚之气的太阳迷得神魂颠倒的女性雏菊,她对他的爱的那份陶醉和执著之情似乎暗示她强行从他那里夺取爱并占有这份爱。可是爱是一个人的感觉,如果自己不拥有这份爱,又如何谈得上从别人那里夺来爱并占有它呢?因此,“抢劫犯”一词表面的荒唐逻辑只是用来强调雏菊对太阳的那份充满崇拜、百依百顺且十分执著的爱情。

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在爱情中表现的另一种自我谦逊形式,是通过自我施加的折磨表达爱情。诗277首呈现三个层次的囚禁意象,说明一对爱人之间的巨大障碍及说话者要消除障碍的决心。说话人与心上人被持枪狱卒看守的地牢铁门隔离开,这一监禁状态是用来比喻她受身体生理欲望及俗世欲望所局限。诗279首里,女子通过刻意追求生理的束缚而不是自由表达爱情。她直接要求“我的主人”紧紧地“用绳索系住我的生命”,这样她就能被带往属于她主人的世界,独自与他分享全新的生活,她心中的理想是一直和他捆绑在一起,和他一道进天堂,然后两人就可以骑上想象中的马飞速驰向“审判”日。

仅仅是监禁还不够折磨。狄金森的女性爱恋者要求残酷得多的身体折磨强化爱带来的剧痛。诗277首里说话人为了与心上人相聚,必须对她的身心都造成严重的伤害才能放弃传统和社会捆绑她的物质生活俗世追求,摆脱捆绑意味着经受非凡的身体肢解的痛苦,她必须 “冲破肉体的闸门”,将“这肉身挫——掉”。从字面上而言,将肉身撕开或一点点地将肉刮掉都是极野蛮的折磨,其比喻意义是表明努力超越身体的欲望,冲破强大的俗世生活的局限,这个过程在心理上和精神上都是很痛苦的。这种对身体的痛苦折磨还有更厉害的:

被绑缚——我还能歌唱——/被夺去——曼陀林/我奏响真实的内在——/被杀死——我灵魂飞扬/赞美着天国——/我还是你的[1]。

Bind me——I still can sing——/Banish——my mandolin/Strikes true within——/Slay——and my Soul shall rise/ Chanting to Paradise——/Still shine.[2](poem 1005)

从“被绑缚”到“被夺去”到“被杀死”,惩罚力度戏剧性地加重,比起绑缚,一个人被夺去必需的东西遭受的痛苦更重要,如饥饿、干渴、寒冷、隔离、害怕、焦虑等,当然,失去生命是一个人所能面临的最大残酷。然而,经过这些非凡的痛苦后,这位女子竟毫不犹豫地向折磨她的爱人宣告她始终不渝的爱情:“我还是你的。”

在艾米莉的诗歌里,只有通过自我否定的形式表现的爱情才足以强烈到满足缺失爱的女作家对爱的欲望[5]。在狄金森滞留尘世的五十多年岁月里,成年后基本处于独居状态,终身未婚。有关她的恋爱始终只是传说,她的研究者和读者只能从她的书信和诗歌中寻找到有关她恋爱的 “只言片语”。正因如此,她的“恋爱”更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兴趣。我们或许可以大胆地猜测,狄金森的一生中或许有过一些好感与特别的邂逅甚至交往,但她的“恋爱”或许更频繁、更本质地发生在她的诗歌中。她的诗歌甚至成为她的现实和宗教,为她开拓了远超日常生活的精神空间。由于女诗人自我的选择和当时时代的限制,狄金森的女性说话者对所爱的人无条件屈从,在爱人面前表现得卑微、胆怯、害羞,在表达爱情时显示出自我折磨的欲望。

这是一种自我谦逊,狄金森用这种方式使她得以更有力地表达情感、体验更强烈的情欲。对于狄金森来说,她通过想象这类自我谦避式的爱情为自己创造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可以完全沉浸在情欲的海洋中。表面上,她遵循清教传统赞美绝对忠诚于爱人或丈夫的女人们,然而诗歌中的男性几乎总是缺位的,这是一个纯粹由女诗人想象的世界,在这里她们要追求这种自我贬低式的爱情带来的快乐。否定形式成就了狄金森作为女诗人的自我,对于读者与狄金森及其诗歌沟通有重要意义。

[1]江枫,译.艾米莉·狄金森诗选[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2]Johnson,Thomas h.,ed.The Complet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M].London:Faber and Faber,1970.

[3]Bennett,Fordyce R.A Reference Guide to the Bible in Emily Dickinson’s Poetry[M].Lanham,MD:The Scarecrow Press,inc.,1997.

[4]刘晓晖.狄金森与后浪漫主义诗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5]王誉公.埃米莉·迪金森:诗歌的分类和声韵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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