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汪曾祺早期小说中的审美理想
2015-03-21杨安媛
杨安媛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浅论汪曾祺早期小说中的审美理想
杨安媛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汪曾祺作为新时期的老作家,在小说创作上显示出来的异于时代环境的审美理想获得了巨大成功,他的小说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独特的审美韵味获得了广大读者的青睐,为新时期的文学创作提供了难能可贵的范式。本文将结合汪曾祺的人生经历浅析其早期小说中的审美理想,并探讨其家庭环境对其审美理想形成的重要作用。
汪曾祺早期小说审美理想
20世纪的中国文学,始终和国家政治变革紧紧联系,许多作家不得不跻身于时代的书写之中,而汪曾祺却始终试图将个人生活和文学创作从政治话语中剥离出来,正因如此,当八十年代许多作家沉浸于对“十年文革”的伤痕记忆和反思批判时,汪曾祺却凭借《受戒》一举成名,研究者们对他的创作中体现出来的消失已久的创作风格和精神状态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那么,在时代宏观主题抒写的背景之下,汪曾祺小说的独特审美理想是如何形成的?个人的生活经历和国家的政治风云究竟对他产生了哪些重要的影响?下面我们将着重分析汪曾祺的家庭环境以及他的早期小说的审美理想。
一、审美理想的内蕴
理想是人追求和向往美的最高境界,它总是意味着一种“完美”的状态,体现着秩序与和谐。审美理想的形成以先天生理因素为基础,又在后天的实践过程中不断地发展,同时又以审美经验为基础,审美经验又是在生活实践中形成发展和不断积累的。不同的文化和时代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审美心境都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正如早期的李清照,生活安定,词作因此多写相思之情,后来金兵入侵,国家巨变,又遭遇丧夫再嫁等不幸之事,词作多感时咏史,充满了悲凉哀婉的气息。
在德国古典美学中,理想的基本特征也得到了比较充分的概括。首先,它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理想之所以为理想,在于它所蕴含的种种对美的抽象观念都熔铸在了具体的形象之中。其次,它是真与善的统一。真是求真,是对事物发展变化的真实体现,善是向美,其中包含了人类的道德评价尺度。最后,它是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审美理想既可以是个人的,也可以是群体的,既可以是今天的,也可能变成明天的,人的本质力量总是要在自然中得到体现。那么我们可以说,审美理想就是一种植根于人类的生理结构,包容了科学活动与道德活动,在审美经验的基础上形成的对于世界的一种美的向往。
二、家庭环境
汪曾祺1920年出生于江苏省高邮市的一个“耕读人家”[1],祖父汪嘉勋幼读诗书,学问颇丰,曾中过清末的“拔贡”,汪曾祺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祖父就每天教他《论语》,学做八股文,并且隔日要求做一篇“义”文,来考察其对文章的理解,从小严格的私塾教育以及儒家思想的熏陶对于汪曾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儒家思想里的“仁爱”观念。他曾说:“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必然接受中国传统思想和文化的影响。……比较起来,我还是接受儒家的思想多一些。”“我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感情上接受儒家思想的。我认为儒家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2]在《自报家门》一文中,他说:“我自己想想,我受影响较深的,还是儒家。我觉得孔夫子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并且是个诗人。……我觉得儒家是爱人的,因此我自诩为‘中国式的人道主义者’。”[3]
汪曾祺的父亲汪菊生在儿子的印象里是绝顶聪明的,当过运动员,练过武术,丝竹书画无所不能,画画制印皆为能手,汪曾祺十七岁陷入热恋,父亲还帮忙出主意,在汪曾祺的记述中,可以感觉到,父子所爱相差不多,甚至儿子在某些方面还要逊色于父亲。汪曾祺小学毕业后,父亲给他请了两个老先生讲授《史记》和桐城派古文,这对汪曾祺成为文坛不多的文体家之一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汪曾祺从家中女眷身上看到的是另一种民间气象。祖母的勤劳,做酱、包粽子、腌咸菜、做鞋子、剪样子,二妈教汪曾祺《长恨歌》、《西厢记》,讲文学故事,生母虽然在汪曾祺三岁时就因病去世,但是两位继母都宅心仁厚,对汪曾祺视如己出,尤其是父亲的第三位妻子任氏,汪曾祺对这位任氏娘十分尊敬,“因为她伴随我的父亲度过了漫长的很艰苦的沧桑岁月”[4]。
三、早期小说的审美理想
1939年,汪曾祺离开家乡高邮,前往昆明投考西南联大,他报考西南联大的原因之一,便是高中避日军战乱时,读了《沈从文小说选》,沈从文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虽然因为考试期间疟疾发作,高烧不退,他已经不抱希望,但最后依旧如愿考上了西南联大中文系,这使他更加珍惜大学的时光,昆明的翠湖、翠湖图书馆、泡茶馆、跑警报都成了他津津乐道的对象。
他的创作道路始于四十年代,大多是小说创作课上的习作,后来作品结集为《邂逅集》。有学者指出取名《邂逅集》是因为汪曾祺取的是在题材的选定上“不期而遇”的意思,不看气候,不追风向,根据自己对生活的感受,“不期而遇”,[5]这是符合汪曾祺本人的气质的。他的小说不太注重人物形象的具体刻画,而是通过对环境的渲染来烘托人物的性格与心理,小说整体讲究一种“气氛”。散文化的笔法吸收了沈从文的小说风格,给小说创造出了一种平淡的诗意建构,自然地传达出了他对普通生活的热爱。
汪曾祺四十年代的小说多以高邮和昆明为背景,主要描写民间生活中的普通人。汪曾祺曾经说过:“写风俗是为了写人。”[6]他将人物放在充满了生活气息和乡土风情的场景氛围中,从普通的劳作场面、闲聊场面,展示出了农村平淡生活的诗意与和谐,同时也就塑造出了一个个融化在这种生活中的人物。《鸡鸭名家》中的余老五,拥有一项独特的技能——“炕鸡”,这是一件非常繁琐和考验耐心的事情,但是在余老五做来,就是轻车熟路。陆长庚的唤鸭技术也是出神入化,倪二被鸭子气得跳起来的时候,陆长庚却毫不费力地让鸭子服从安排了。这两个人都是平凡的人物,但在汪曾祺的笔下却具有如此不同于常人的“异秉”,使得单调的生活充满了乐趣与诗意。这篇文章后来被点名批判为以“一种幻美的迷丽”“蒙蔽了人们面对现实的眼睛”[7],这是因为在四十年代的“文艺大众化”的讨论环境中,作家们不断地显示出自己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而汪曾祺此时期的作品主题多游离于政治主题之外,关注的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讲述的是民间百姓的人生百态,既没有对抗战的呐喊也没有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意识,因此被批判是在所难免的。
汪曾祺曾说:“我解放前的小说是苦闷和寂寞的产物。我是迷惘的,我的世界观是混乱的,写到后来就几乎写不下去了。”[8]因此建国以后,汪曾祺就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接受着马克思主义,并试图向政治规范靠拢。1949年汪曾祺参加四野南下工作团,但是没过多久就被留在武汉教书,这是他试图融入政治生活的一次努力,但是并未成功。1958年的反右运动中,原本没被划在右派中的汪曾祺,莫名其妙地被补划在右派名单里。1962年摘帽后,汪曾祺回到北京京剧剧团担任编剧,从此和“样板戏”以及《沙家浜》结缘。多年以来,他一直被排斥在政治之外,历尽劫难,政治的暴力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也促使他去反思政治与文学的关系,正因如此,他自觉地保持了一种对文学的认识,维持着自己对文学审美的见解。汪曾祺曾经说过:“三十年来,我和文学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关系。有时甚至完全隔绝,这也是好处。我可以比较贴近地观察生活,又从一个较远的距离外思索生活。”[9]1962年他的小说《羊舍一夕》以一种清新明快的感觉反映了他下放劳动时期对社会的感受,依旧采用了一种儿童的眼光看待世界,总是用“人情”去看待社会,而不愿触及普遍存在的矛盾和病症,他的人生态度使他不愿用最刻薄的眼光和口角去鞭笞某些现象,他爱反映“人情”,却将自己困囿在对以往的回忆之中而缺少对现实的正视,因此他的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生活的回忆。
汪曾祺的创作一直致力于对民间生活的表现,人物也大多是民间的普通百姓,但是他总能在人物身上发掘出特质,一些“异秉”,一种情趣。他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处,用一点趣味装饰一下生活,那么就是最美好的状态。这种思想态度贯穿了他小说创作的始终,虽然也有一些反映现实生活问题的,比如《复仇》写人物对自身命运的思考,个体的沉思等等,但是在其早期小说中,大多的表现手法和内容还是致力于表现“人情美”、“风景美”、“风俗美”这些地方的,虽然缺少一定的思考,但是每一个作家的创作道路都是由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由浅涩到老道的,他的小说的平淡的诗意和对日常小事物的关注为他日后八十年代的复出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也成为八十年代连接三四十年代京派文学的重要桥梁。
[1]汪凌.汪曾祺:废墟上一抹传统的残阳.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18.
[2]汪曾祺.晚翠文谈.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38.
[3]汪曾祺.自报家门.汪曾祺全集(第四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290-291.
[4]汪凌.汪曾祺:废墟上一抹传统的残阳.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10.
[5]刘锡城.试论汪曾祺小说的美学追求.北京师院学报,1983(3).
[6]汪曾祺.小说创作随谈.汪曾祺全集(第三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311.
[7]钱理群.寂寞中的探索.北京文学,1997(8).
[8]汪曾祺.要有益于世道人心.人民文学,1982(5).
[9]汪曾祺.晚翠文谈.自序.汪曾祺全集(第四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