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丁玲的自我认同困境——从《我在霞村的时候》文体模糊性谈起
2015-03-21黄曼旖
摘 要:文体的选择关乎语言、修辞、叙事模式的倾向,也暗含着作者自我认同意识的归属。丁玲在延安早期创作的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带有“类报告文学”特征。文体模糊性与人物塑造的矛盾性都构成了小说意义指向的不确定性,背后隐藏的是丁玲在“知识人”与“革命者”之间摇摆的自我认同困境。
基金项目:广东省研究生教改项目“基于微课程的行动导向学习促进硕士研究生培养模式创新的研究”(项目编号:12JGXMMS42)。
收稿日期:2015-03-29
作者简介:黄曼旖,女,在读本科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乘着“五四”余韵发展的丁玲早期创作倾向于个人的挣扎与觉醒,后期则倒向了集体主义叙事的怀抱、更多地创作报告文学。她奔赴延安后的创作处于过渡阶段,体现了在两种话语体系间的摇摆。本文试图分析《我在霞村的时候》(1941年,以下简称“霞村”) [1]的文体模糊性——小说与报告文学界限模糊,以反映丁玲在集体与个人两种话语逻辑之间的摇摆,从而映照出现代知识人在个人与家国为名的革命话语之间的挣扎直至最终的归顺或“失语”的心路历程。
一、模糊的文体:小说与报告文学之间
报告文学从翻译、进入中国之初便具有新闻、散文、小说的部分特征,概念外延并不清晰。1930年始概念的译介与确认的主要动力与政治功利密切相关 [2],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后成为解放区文学的主流。大体来说,丁玲的叙事文学创作以延安文艺座谈会为分界线,1927 年-1942年为小说和散文,1943年-1978年主要为报告文学。 [3]叙事色彩浓厚的小说和报告文学在行文、修辞等方面有较大的相似处,因此处于分界线的1941-1942年也是丁玲从小说创作为主向报告文学创作为主的过渡时期。此时,由于不同文体的倾向性不同,在小说与报告文学之间创作倾向的摇摆也隐含着她在个人与集体两种话语之间的摇摆。这在她1941年创作的小说《霞村》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首先,从叙事视点上看,《霞村》采用了双主人公的设定:知识人视角的“我”与受苦的农民贞贞,构成了文本中的“看”与“被看”的关系,和读者阅读体验中的“看”与“被看”形成一种超越文字的奇妙共鸣。“在小说中,视角的承担者可能会有两种情况:或为叙述者,或为故事中的人物。而报告文学则在绝大多数情况,是由叙述者—常常就是作者本人所‘扮演’。” [4]尽管《霞村》中的视角承担者是叙述者,符合传统小说中的视角承担者角色规范,但是以“我”为视点主要讲述贞贞的故事,无意识地模糊了丁玲与“我”的角色定位的界限,引起读者的错觉:作者即是叙事主人公“我”。在读者接受的层面,这成了故事真实性的确证——人物设定外部包裹的“类报告文学”外壳强调了故事的真实发生。
角色模糊的边界形成超越文本的潜话语也造成文中主人公的权力关系对比的差异。“这篇小说中我们似乎重新看到了久已消失的有判断、有自我的叙述者‘我’。‘我’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接近那个制造大众与文化人矛盾的不协调因素,在一个本来没有我的故事中加入‘我’,也许说明丁玲自己也不明了的冲动吧。” [5]丁玲有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工农群众,却由于知识人的矜持姿态不愿意将舞台让位给前者,执意将话语的权力掌控在“我”——丁玲的虚构人格的手中。此外,贞贞虽然以女性视角拒绝家国话语对她的行为的再阐释——拒绝夏大宝的婚姻,但也免不了被阐释的命运:她的所有行为与话语必须通过作为知识人的“我”为读者所认知,这就在理解层面形成了双层嵌套的结构。换言之,农民没能获得表达自我的权力,只能通过知识人之口、手记录自己的行为。因此,尽管知识人深入了人民群众,但其精英意识依旧顽固,同情、怜悯贞贞的遭遇而无法与他们站在一起感同身受,更是突出刻画了村民对贞贞的漠然与愚昧,无形中将“我”、贞贞和大众隔绝,形成“孤独的先知”意味的表达。
其次,从人物设置上看,“我”不仅是贞贞故事的叙述者,更是故事的见证者,解构了小说文体的虚构特质,形成了“类报告文学”的非虚构阅读体验。小说不断强调“我”作为外来者进入故事场域——村子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因为政治部太嘈杂,莫俞通知决定要把我送到邻村去暂住,实际我的身体已经复原了,……”以“休养”为名到达村子,见证故事发生的前提;“搜集材料”的权力又是“同志”身份赋予的合法权力。开头不先渲染气氛或埋下故事伏笔,而是说明叙述者基点存在的理由,这与报告文学的表达惯例十分相似。“我”的到来有一定的缘由,同时又通过第三人莫俞同志对“我”的见证提供证据。此后在每一次新的故事线索出现时,都有意加入“第三人”与“我”联合起来构成足够的证据证明故事发生的合理性。马同志引出贞贞故事的书写,阿桂的八卦引出贞贞故事发生的缘由,刘二妈的纠结引出故事中夏大宝的角色……可谓环环相扣。既符合“我”作为外来者没有能力发现故事的现实,又以多人见证、一人叙述的逻辑确证了故事的实存。“我”出现的合理、发现的无力与叙述的同情,都符合当时延安的实际情况,便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非虚构的阅读体验,与小说的虚构性背道而驰,反而更接近报告文学的阅读体验。
事实上,贞贞的故事也确实是丁玲采风时的发现。丁玲曾经谈到《霞村》这篇小说的创作,《霞村》这篇小说的原始素材是丁玲在川口县暖水沟深入生活时从当地妇联同志那里听来的,她并没有看到人物原型。 [6]小说中的故事发现与现实中的故事发现存在互文性,都是从他人之口得知。丁玲将这个元素纳入小说叙事的合理性中,小说的非虚构阅读体验得到加强。
最后,从叙事方式上看,《霞村》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按照时间或事件发展顺序讲故事的方式,而大量使用插叙的手法,形成了蒙太奇手法 [7]的镜头摇动感,与报告文学的叙事方式相似。插叙的故事出现在人物的对话中,从小说人物的口中讲述另一个故事,形成了非“我”叙事,弥补了第一人称叙事的记忆和视角缺陷。“我”与刘二妈在谈论夏大宝时,闪现出记忆中与他相见的场景,描写非常细致;“我”与贞贞谈话时,出现了贞贞对其慰安妇生活的叙述。画面的切入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同时补充了故事拼图中缺失的一角(尽管其中仍有不少的缺失悬而未解);转换视点也在平淡的叙述中体现了贞贞的牺牲与痛苦,易引起读者的共鸣。同时,描写村人对贞贞失贞后的态度也采用了蜻蜓点水的摇动镜头叙述,寥寥数笔便营造出贞贞的孤独处境,可谓用笔精当。
小说在叙事时无意间采用了“类报告文学”的表现手法,既强调了故事的真实发生,又在人物权力关系的对比中体现了丁玲对知识人身份认同的摇摆、与工农群众的关系对立——“我”是外来者而非工农群众本身。
二、身份模糊性:人物塑造矛盾
《霞村》一面通过情节设置和叙事方式重现场景,确证故事发生的实存;一面又通过命名、人物对话的含糊不清着力模糊人物的身份。前者张扬报告文学的非虚构特质,后者则将小说虚构性发展到极致。在人物身份的模糊性中,文体差异带来的张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我”
“我”,就上文论述,是作为故事的见证者和叙述者出现的,在小说中具备绝对的话语权力。“‘我’到底是谁呢?……是什么样的噪音迫使‘我’离开‘政治部’?临近的霞村岂真的比政治部清静?至少我们又碰到贞贞与村人带来的难题。” [8]问题并没能在小说中找到答案。作为故事实存的基点,“我”的存在合理性、合法性被不断确证,但身份是模糊的。——没有名字。纵观全文,所有正式出场(而非仅在人物叙述中存在的)人物中,仅有“我”是无名的,连姓氏都不被赋予,一律被称为“xx同志”。“新型现代小说,……摆脱古典式的对一般和普遍的偏爱。它叙述个别人的生活细节。……它的人物有平凡的适当名字——例如,不像班扬作品中的人物,是人格化的体现。” [9]《霞村》中的主人公之一——“我”甚至已经不具备“平凡的适当名字”,或者说丁玲认为主人公匿名更为适当。姓名是文明社会的重要特征,通常有代表个体群体、表明等级身份、体现社会评价等社会功能。 [10]“我”的姓名隐匿避免了文明社会对人物的直接规范,从侧面反映了其个体属性、等级身份的模糊。一般来说,这样的特征只会与人物塑造的浅薄化相呼应,但恰恰相反的是,丁玲赋予了“我”孤独者的孤寂与细腻的感受力。因此,“我”的匿名带来的社会文化身份模糊应当是积极指向的:与报告文学的非虚构特性联系起来,便是通过匿名的方式保护叙述者。但采用匿名而非化名的方式,一方面与小说的虚构性特征有关,即叙事本身就将人物的真实身份(前提是故事有一定的现实原型)隐藏起来,化名显得多此一举。而采用名字虚化的方式,一方面有意识地减弱文明规范对人物的束缚,营造文本中的安全感;另一方面也关乎丁玲自我认同困境:找不到社会定位、连姓名权都丧失的“我”映射丁玲在现实中对群体归属、自我身份的模糊认知。
退一步讲,尽管小说在命名时有意地弱化了“我”的文明规范特征,但直接将叙事者以第一人称处理本身在读者接受上容易将“我”与丁玲等同,叙事安全感的营造一旦脱离文本便容易造成对作者的伤害。
(二)贞贞
从性别关系的角度看,贞贞看似占据了男女关系的高点,实际上却在国家的雄性力量下雌伏。她以肉体为军队换取情报,柔弱的身体中蕴含着坚强的意志。她与恋人夏大宝也形成了倒置的关系——作为男性的夏大宝哭哭啼啼地希望复合,贞贞却掌控了两性关系中的自主权力。男性在后方担任了抗日的重要职务,女性便直接走上前线运送情报,成了国仇的直接承担者。在性别秩序中的男女关系倒置,在一定程度上张扬了女性的权力与勇气,尽管权力的获取需要以失贞为代价——不论目的是什么,最终都丧失了纯洁。这也许隐晦地表达了作者对“不洁”的两性关系的避讳。
在两性关系上获得胜利的贞贞却无法在家国与知识面前拥有话语权。她的牺牲看似出自本意,事实上却是“他们”——集体意志的驱使。纵使身体饱受摧残,依然只能在国家大义的感召或者说绑架下继续为之服务。对贞贞的最终结局,有论者做出了解构性的阐释:“‘回’和‘去’之间的省略号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又要贞贞回到敌营去,贞贞的身体被利用以获得情报的事并没未结束!” [11]类似的阐述将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国家力量视作洪水猛兽,依据不足,且与丁玲留下光明的尾巴的初衷不符。但是,贞贞对革命圣地的向往并非以“带病服务”的方式而是以“治病学习”的方式实现。“我想,到了那里便可重新作一个人。人不只是爹娘的,也不只是自己的。”切断了血缘和自我带来的身份认同,便只能依附于意识形态了吧。同时,结尾表达的贞贞对学习的渴望——“这次他们既然答应送我到xx去治病,那我就想留在那里学习,听说那里是大地方,学校多;什么人都可以学习的。”“答应”一词意味着送贞贞去治病或学习的决是在她的请求下实现的,而非“他们”的主动要求。在国家与知识合谋的“超凡魅力”笼罩中,作为个体的贞贞只能成为“亚文化”的一员。
(三)“他们”
“他们”在《霞村》中没有出场,只存在于贞贞的叙述中,却是“老大哥”式的绝对权威的代表。无直接命名而采用代词指称的方式隐含着“避尊者讳”的文化区格——“他们”所代表的阶层或权力至高无上,他人无法言说更无权评论。“他们”的他者属性中包含的是威压而非矮化,所以贞贞愿意无条件地付出一切去实现“他们”以国家大义、民族存亡为名的感召。“我”作为同志对“他们”的疏离姿态与觉得政治部“过于嘈杂”也体现了“我”对集体威权的不认同,转而将希望寄托于“学习”。
“他们”不一定是某一具体的集体,其模糊指向给小说营造了不确定的因素,激发了读者的想象——正因为不确定便愈显得力量强大、不留踪迹。“这个贞贞回到霞村故乡之后,不是向乡亲们低头赎罪,反而对一切人投以嫌恶的眼光,好象别人欠了她的债一样。她谈到党,总是‘他们’‘他们’露出淡漠和抱怨的口吻(多么像丁玲的口吻啊!)。” [12]将“他们”等同于党的判断未免过于草率——丁玲的批判意识未必有这么强,反而更像是某一虚指的威权集合体。
三、身份认同困境:知识人与革命者之间
奔赴延安后的丁玲因为在沦陷区囚居三年的“黑色过去”而屡遭怀疑,她决心向革命靠拢的努力并未被动摇。战时的特殊背景和延安的乡村环境与她知识人的身份格格不入,个人的独立和自由与集体规训的要求相互矛盾。在这种知识人与革命者身份无法等同的情况下,坚守知识人独立精神与寻求革命叙事认同的矛盾造成了她身份认同的困境,体现在小说创作上便是人物的左右摇摆与文体选择的摇摆不定。
(一)个人叙事、意识形态叙事 [13]之争与丁玲的罪感
小说与报告文学界限模糊,在各自的领域内却有着不同的意义指向。小说因其虚构性能源于现实却超出现实,达到较高的审美效果。报告文学的非虚构特质决定了其缺乏超越维度,仅能以有限的现实为园地不断开掘,“而(报告文学)对问题以及例证的全面深人的归纳、综合、推理、演绎,对例证的定性定量分析,则并非文学的任务,更非其长处。” [14]从而进行理论分析而非感性渲染。显然前者的感性渲染色彩更加倾向于个人表达,而后者的理论分析更倾向于集体书写,形成了“内指性叙述语体”与“外指性叙述语体” [15]的区别。因此,在叙事模式上,小说通常选取个人化叙事,而报告文学代表的却是意识形态叙事。
在丁玲奔赴延安早期,采用“讲故事”的方式,“正是希望能够跳出那些化约性的理论话语,充分呈现写作作为一种实践的意义,在零散、混乱乃至相互矛盾的碎片之间重建‘感觉结构’的历史关联性。” [16]换言之,她希望通过对个人化叙事的坚持在知识人与革命者两种身份之间寻求平衡,但最终却失败了。《霞村》的创作尽管也坚持小说的虚构性创作,将作者和叙述者“我”放在文本的安全场域中,在实际读者接受中却无法规避由此而来的责难与伤害。其中“类报告文学”的特质既与报告文学的问题模糊性有关,但更重要的却是表现了她向意识形态的无意识趋近——无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自愿靠拢。
从个人体验上看,丁玲向意识形态趋近,源于她奔赴延安初期的罪感之下对意识形态认同的渴望。“我已经受尽了罪,如果就此死去,好像对我倒是一种解脱。人世间任什么我都可以不留恋,都不牵挂,母亲也好,孩子也好,我都能狠心丢掉。但我只有一桩至死难忘的心愿,我一定要回去,要回到党里去,我要向党说:我回来了,我没有什么错误。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条件下都顶住了,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党的事。但我知道,由于散播的谣言,现在我处在不明不白的冤屈中,我得忍受着,无法为自己辩白,洗清倾倒在我满身的污水,我还陷在深井里。” [17]不顾一切选择了延安,丁玲已经退无可退。在两种身份中寻求平衡的努力失败后,她对“五四”精神的坚持有所松动。这种松动体现在文体上便是“类报告文学式”的小说创作。同样地,在丁玲延安后期创作的报告文学中具有小说语体因素:“……感觉(心理)描写,其实多有虚构与想像成份。” [18]在小说与报告文学之间,丁玲无论选择了何种文体,都带有另一种的语体色彩,表明了在整个延安创作时期,她都无法突破身份认同的困境。
(二)“体式化” 与“口语化”之争:“大众化”的语言面向
在30年代的延安,由于党的文化定位与战略方针偏向农村,语言、文体的平民化、大众化也成了文学宣传的首要任务。在创作语言上,小说这种文体已经在“五四”新文学潮流中完成了从俗文学向雅文学的身份转向,因此语言更倾向于“体式化”;报告文学则由于在散文、小说、新闻之间游走而具备了“口语化”的特征。从读者接受层面上看,报告文学创作更能被陕北的工农群众所接受,起到较好的政治、文化宣传效果。因此,在延安的主流创作中,逐渐形成了向报告文学的转向。
就整个文学发展趋势来看,《霞村》处于延安文学从“体式化”逐渐走向“口语化”规范的过程,为后来延安的报告文学创作提供了一种不成功的语言范式。“‘报告文学’不过是文学文体语言矛盾的“衍生物’,它覆盖着‘散文’和‘小说’之间‘灰色的区域’,体现着文学语言‘口语化’和‘体式化’之间的根本矛盾。” [19]报告文学的产生本身就有语言选择的矛盾。其后总体趋于“口语化”的集体选择不过是为了迎合大众化的需求,以扩大相关政策在工农群众里的接受度。
(三)对延安高压空气的估计错误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前,延安对知识人的态度较为和缓和宽容。据艾青回忆,1942年2月1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上发表了《整顿党的作风》的讲演,号召全党起来与“党八股”作斗争,丁玲政治上敏感,又参加了干部会,属于“消息灵通”人士,于是在与萧军等“文抗”作家聊天的时候谈到中央可能有开展整风的意思,但她毕竟是知识分子,误以为这是要“放一放”,因而显得很活跃。 [20]延安文学前期的丁玲受到毛主席的优待,兼之当时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张闻天对延安文艺的发展和知识人表达采取宽容、自由的态度,她作为知识人的独立精神保留了生长空间。因此在叙事文本创作上,依旧采用了更为个人化的小说,甚至在其中表达她到达延安后理想与现实反差的失落感。
与此同时,提倡报告文学的趋势也略见端倪。1942年4月1日《解放日报》改版前,其中在文体选择上,“文艺栏”刊登的305篇文章以小说(63篇)和杂文(57篇)为主,通讯报告仅为11篇。 [21]尽管前期以重视个人化表达的文体为主,但依然兼顾有部分通讯报告。党对知识人和出版业的宽松态度让丁玲忽视了此时的政治高压空气,依然进行有小说创作。《霞村》中的报告文学文体因素体现了她对当时延安文艺发展趋势的无意识反映,但终究没能预见其未来的发展。
纵观丁玲在延安早期创作的文体意识和人物塑造,她对“知识人”独立、高雅与“革命者”依附、亲民的坚持与接受中存在着选择上的矛盾心态。一方面,丁玲将救亡的希望寄托在中共的身上,于是自觉地将自己纳入意识形态叙事的话语模式中。从延安时期开始,她便有意识地将书写的对象变为农民或有着强烈革命意识的知识人。另一方面,她张扬个性、解放妇女的需要又与要求整齐划一的意识形态叙事相冲突,于是便出现了笔下人物的痛苦境地。“丁玲既赋予敏感冲动脆弱这种心理特点以现代人的个性魅力乃至于启蒙者的先觉气质,又深切领会到其不利于主体在艰苦的环境中保存自我的弱点;丁玲既赋予从容安详这种心理特点以超越权力机制、保存自我主体性的坚强品格,又使之与政治意识形态、性别意识形态方面的屈从意识难解难分。” [22]文体选择的模糊性与人物塑造的矛盾性都体现了丁玲在个人与意识形态之间寻求身份认同的努力失败,也体现了个人在时代与政权面前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