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人类学视角下《北方的河》及其文化价值解读
2015-03-21孙旭
孙旭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昆明,650500)
文学人类学视角下《北方的河》及其文化价值解读
孙旭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昆明,650500)
文学人类学是文学和人类学两个不同学科的交叉与结合,它特有的文化品质在于关注全人类的情感与命运。鲜明的文学人类学意识渗透于回族作家张承志的小说《北方的河》中,促成了张承志对“文化重建”的文学资源取向的寻求。这种文学人类学书写实现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领域上的“超越”,是张承志进行的富有成效的探索,并且颇具当下意义。
文学人类学;张承志;文化重建;文化价值;少数民族文学
托•斯•艾略特曾说:“对于那些我认为能够成为某个国家文学里程碑的作家来说,这两者都必不可缺:首先是一种鲜明的地域性,其次是与之相结合的一种无意识的普遍性。”[1]张承志是当代著名回族作家,是民间心灵史的书写者,他的创作充分契合艾略特的观点。《北方的河》是张承志的小说代表作之一,曾获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时至今日,重温这篇小说,我们仍然会为之心动。文学人类学运用、借鉴人类学的视野与模式对各类文学作品以及文学现象进行比较研究,它不仅为汇通多元文化的总体文学研究积累了各种“地方性知识”,还通过对异文化的研究生发出一种超越“自我”、追求客观平等的全局视界[2]。作为少数民族作家,张承志拥有开放的跨文化视域以及深刻的认识和思想,他笔下的《北方的河》凝聚了文学人类学的精神内涵,渗透了超越民族的创作意识。
一、“河流”背后的文学原型探源
文学人类学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提炼与总结人类文学普遍的内在模式及其规律。诺思洛普•弗莱指出:“寻求原型的努力就类似一种文学中的人类学。”[3]作为文学人类学批评方法的关键术语,文学原型是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并因此约定俗成的文学象征,是具有生理基础的维度、心理体验的维度和文化模式维度的多维联系的精神文化现象[4]。文化现象是呈现原型的载体,它使原型作为精神遗产被继承以及置换变形。《北方的河》中,张承志结合人文地理知识形象地描绘了众河风貌,文学原型的融入赋予了北方河流以鲜活的文化品格。
在张承志的笔下,黄河如父亲一般拥有庇护和宽容的力量,它老实巴交却又强悍、自信,“黄河是你的父亲,他在暗暗地保护着他的小儿子。……我的父亲,他迷醉地望着黄河站立着,你正在向我流露真情”[5]75。额尔齐斯河是坚强、忠诚并且敬仰诺言的,“胸有成竹地向着真正的北方流淌”[5]91,不畏严寒与酷暑。永定河缓缓长流、悄无声息,它饱含深沉的艰忍,“在丰腴的平原上制造了一片戈壁,一片荒漠,一个几千米或者一万米宽的摇篮”[5]122。而黑龙江则是“完全由一条黑色巨龙变成的大河”[5]128,它苏醒、飞腾,奔向未来。张承志对北方河流的书写既写实又写意,可谓浓墨重彩。
我感激你,北方的河,他说道,你用你粗放的水土把我哺养成人,你在不觉之间把勇敢和深沉、粗野和温柔、传统和文明同时注入了我的血液。你用你刚强的浪头剥着我昔日的躯壳,在你的世界里我一定将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和战士[5]137。
一般而言,张承志的小说蕴含强劲、温润两种情感,它们在相互映衬之中完整地呈现作者所感受到的丰富的生命世界,对于此最鲜明的体现便是文本里的“我”同黄河、永定河发生的故事——分别对应“寻父”、“恋母”的文学原型模式。两种情感的交织还反映在“我”历经严酷考验最终实现成年命名的励志过程,其中包含“成年礼”文学原型模式的意味。文学原型的反复性传达出它与人类的终极问题息息相关,体现了人类对自我和世界关系的认知。《北方的河》中文学原型的价值在于表达“我”如何地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和战士。丹尼尔•贝尔曾道:“文化本身是为人类生命过程提供解释系统,帮助他们对付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6]文学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北方河流的文学原型所揭示的正是中华儿女历经锤炼而成的理想人格。
二、“彩陶”折射的文学原始主义
属于文学人类学范畴的文学原始主义既是全局视野下人类多元文化、文学经验的汇通与积淀,也具备文学的现实治疗功能。张承志说过:“我喜爱的形象是一个荷戟的战士。为了寻求自由和真理,寻求表现和报答,寻求能够支撑自己的美好……我提起笔来,如同切开了血管。”[7]对羸弱的摒弃和对血性的强调,构成了张承志的文学原始主义之倾向。
彩陶罐子的下半截已经没有了,鼓鼓的腹截断在一条锐角鲜明的线上。陶器质地又细腻又结实,通体施着橙色的薄衣。……罐子腹上一个布满密网的大圆圈里,有一个粗放的黑彩勾画的怪人。那人形朝着他们手舞足蹈着,辨不清五官的脸孔上似乎凝着一种静默的、神秘的表情。……在湟水流域,古老的彩陶流成了河[5]86-87。
张承志在这里通过对彩陶的描绘开启了包含“地方性知识”的文学原始主义书写。对于《北方的河》,王蒙如此评价:“小说不但写了北方的几道河,而且写了生活的河,生命和青春的河,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的河。小说对于马家窑文化,关于彩陶的河的描写,恐怕不仅是顺便提及,而是有它的深意的。”[8]陶器,是代表人类文明起源时期极其重要的物质创造,甘肃彩陶文化被誉为“中国原始艺术的先声”、“华夏文明之源”以及“世界人类远古文化之最”[9]。小说中,四千多年前的彩陶是马家窑文化的马厂类型,正是一种古老的原始文化,直到现在它曾经拥有的绚丽多彩依然能够被察觉。在这里,彩陶文化为北方河流景观作出注解,它正是文学原始主义的一个标志性符号。
文学原始主义是外在文化与内在人性互动产生的结晶。“父亲式原始主义”[10]推崇原始人的纯洁和高尚本质,因为他们集人的身体、智力和精神等多方面的优点于一体。陶器虽然缺少瓷器的晶莹剔透,却拥有返璞归真的品质,它象征豪迈大气的华夏祖先的风范,具有父亲式原始主义的精神意蕴。因而文本中的“彩陶”以及北方河流共同隐喻中华民族的璀璨的文化源头。文学原始主义具有启蒙性质,这种启蒙性是通过对传统文化、民族性格等方面的反思体现出来的,它称得上是一剂振兴民族精神的良药。张承志在小说中以一种充溢雄壮气概的文学原始主义书写肩负起重绘民族图景、再塑中华文化的话语实践。
三、“认同”的民族性及深远内涵
何谓文化认同?文化认同是人类对于文化的倾向性共识与认可[11]。这种共识与认可是人类对自然认知的升华,并形成支配人类行为的思维准则与价值取向。文化认同的构建需要借助话语的运作,因而文学作品常常是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反观前文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无论是《北方的河》中蕴含的文学原型还是文学原始主义,其深层价值都指向作家的文化认同意识。至于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小说,其中的文化认同则具有清晰的民族性和深远的内涵。
对于一个幅员辽阔又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前途最终是光明的。因为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新生婴儿降生于世,病态软弱的呻吟将在他们的欢声叫喊中被淹没[5]62。
他译着,觉得自己正愈来愈清晰地理解着黄土,理解着地理科学,理解着中国北方的条条大河[5]104。
少数民族一直以一种边缘性的姿态存在。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对自己“中国身份”的建构与叙述成为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中的一种焦虑而执着的情感。《北方的河》讲述了年轻的主人公“他”报考地理学研究生的艰辛过程,包含“他”对北方几条大河的考察、追忆和神往,其中穿插了“他”与一位女摄影记者的爱情故事。这部小说成功地展现了一代青年对超越自我的追求,并且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传色彩,是张承志对民间世界深入体察和对北方大陆深切关注的成果,正如作者谈到:“所谓人文地理概念……它就是你习以为常的故乡,你饱尝艰辛的亲人,你对之感情深重的大地山河,你的祖国和世界。”[12]对北方河流景观的动人描绘凸显了张承志建构于文本中的对大中华民族精神的追寻与认同。
值得一提的是,张承志笔下的文化认同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具有更深远的内涵。张承志不是仅局限于对自身文化的认同,而是在于对中国文化的整合以及多样性中国文化共同体的倡导[13]。回族是一个坚强的民族,回族文学体现了回族人民矢志不渝地追求人的价值与尊严,这种坚韧与求真的文化品质亦是人类普世情怀的投射,就如来自藏区的作家阿来所说:“文学应该关注全人类全宇宙的情感、命运。”[14]作者此番高瞻远瞩的写作正是文学人类学的当代特质所在,更是少数民族文学独特的人文关怀与“远景”意义的体现。
张承志通过《北方的河》中的文学原型、文学原始主义以及文化认同等文学人类学范畴对其文化价值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并且试图发掘优质的中华文化精神资源以及艺术资源,在深远的层面上,张承志笔下超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赋予一个比较本土性的话题以全局视野。当下的文化、文学日趋世俗化与娱乐化,张承志的文学人类学书写以及贯穿其中的他所秉持的精神选择和话语实践,在更加接近中国文化本色的同时也愈发彰显时代特征,它足以激发出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精气神,并且蕴涵文学创新以及超越突破的种种可能性,为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贡献出独特的文化价值,因此值得学界的重视。
[1](英)托·斯·艾略特.美国的文学和美国的语言[A].批评批评家:艾略特文集·论文[C].毛亮 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60.
[2]曹顺庆.比较文学教程[M].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290.
[3](英)戴维·洛奇,(加)诺思洛普·弗莱.文学的原型[A].王逢振 译.二十世纪文学评论(下)[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107.
[4]程金城.原型批判与重释[M].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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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丹尼尔·贝尔.一九七八年再版前言[A].资本主义文化矛盾[C].赵一凡 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24.
[7]张承志.生命的流程[J].读书,1986,(10):6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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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郑晓云.文化认同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4.
[12]张承志.人文地理概念之下的方法论思考[J].回族研究,1999,(1):69.
[13]姚新勇,林琳.激情的校正与坚守[J].文艺争鸣,2015,(6):37.
[14]明江.阿来:民族文学表达的不是差异性[N].文艺报,2009-04-09(05).
(责任编辑: 楚和)
A Study of Northern Rive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Anthropology
SUN Xu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China, 650500)
Literary anthropology is in fact a combination of literature and anthropology, its unique cultural quality being the focus on emotions and fate of mankind. The Hui nationality writer Zhang Cheng-zhi's novel Northern Rivers contains vivid awareness of literary anthropology, which highlights the writer’s desire to seek the resource orientation of"cultural reconstruction"in literature. Zhang's literary anthropology writing has achieved successful transcendence in the Chinese ethnic literature, thus ha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presently.
literary anthropology; Zhang Cheng-zhi; cultural reconstruction; transcendence; ethnic literature
I207.9
A
2095-932x(2015)06-0081-03
云南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项目“文学人类学视界中的回族作家张承志小说探究”(yjs201512)。
2015-10-22
孙旭(1990-),男,江苏徐州人,硕士研究生,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