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船山《姜斋诗集》对唐诗的继承

朱新亮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论王船山《姜斋诗集》对唐诗的继承

朱新亮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摘要：王船山曾经评点过历代诗歌，现存《古诗评选》、《唐诗评选》、《明诗评选》三种诗歌选本。他对唐诗的看法，主要体现在《唐诗评选》中。船山通过评点诗歌，指点自己的诗歌创作；又由自己的诗歌创作实践，而加深了对历代诗歌的理解。从船山《姜斋诗集》可以看出，他对唐代诗人有着广泛的学习和继承。

关键词：王船山；《姜斋诗集》；唐诗

王夫之，字而农，号姜斋，人称船山先生。他一生写诗不辍，现存诗作1674首，收入《姜斋诗集》。《姜斋诗集》包括《姜斋五十自定稿》一卷（277首）、《姜斋六十自定稿》一卷（206首）、《姜斋七十自定稿》一卷（150首）、《柳岸吟》一卷（88首）、《姜斋诗分体稿》四卷（210首）、《姜斋诗编年稿》一卷（127首）、《姜斋诗賸稿》一卷（12首）、《落花诗》一卷（99首）、《遣兴诗》一卷（134首）、《和梅花百咏诗》一卷（110首）、《洞庭秋诗》一卷（30首）、《雁字诗》一卷 （56首）、《仿体诗》一卷（38首）、《岳余集》一卷（25首）、《忆得》一卷（77首），此外，《姜斋诗文拾遗》二卷中还有若干。船山现存的这些诗作远非全貌，其早年诗作收入《漧涛园初刻》、《买薇集》，已因兵乱遗失，《忆得》中所收诗为康熙二十五年（1686），船山68岁时，“仿佛忆童年至丁亥诗，十不得一而录之。”[1]P681而《忆得》所收诗作为77首，按比例算来，丁亥年前的船山诗作应在800首左右。由此可知，船山之诗，可谓富矣！

船山如此众多的诗作，其艺术成就究竟如何呢？船山对自己的诗歌下有评语。他在《明诗评选》里，有几次于评语中与当朝诗人相比，如评顾开雍《天目话旧同方穉华俞再李》里说，“崇祯以来，天下作者唯孤与使君耳。”[2]P1229借曹操煮酒论英雄之典故，表示对顾开雍之欣赏，及对自己诗作的信心。评徐渭《边词》其一，“但“软不飞”三字，古今除却夕堂，无第三天池也。”[2]P1617自比于徐渭。评王逢《钱塘春感》其六，“每于分外得十倍佳语，此技夕堂独矜，不谓席帽先我。”[2]P1465认为自己擅长“每于分外得十倍佳语”，对王逢能于《钱塘春感》一题出数首好诗，虽没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慨，却也有“不意席帽先我”的无奈。船山写有 《拟阮步兵述怀》，其中有一首，“弄翰自弱岁，绪言如转卮。采芳尽春荣，屡顾自矜奇。”[1]P536这首诗提到了自己弱岁弄笔，“采芳尽春荣，屡顾自矜奇”，年轻时的船山是以奇藻自矜的。这与他年轻时作诗取径竟陵派有关，也与当时结诗社斗奇矜富的风气有关。

船山诗作，当时人和后人偶有评论。《姜斋诗分体稿》卷三有《冰林诗十首》，前有序言曰“癸巳春作冰林近体十章，亡友刘子参许以伟丽。子参谢世，稿亦佚亡。”[1]P503新化人邓显鹤《沅湘耆旧集》可谓是船山诗的最早选本，录入船山古近体诗二卷，共219首。诗前有对船山的介绍，其中有一段话，对其诗歌作了评论：“词旨深夐，气韵沉郁，读之如覩夏鼎商彝，如闻哀猿唳鹤，使人穆然神肃，倏然意远，自来经师鲜有工诗如先生者，盖其酝酿深矣。”[3]钱锺书在《谈艺录》中说，“船山识趣甚高，才力不到，自作诗闷涩纤仄，试以《仿体诗》三十八首较之原作，真有夸父逐日之叹。”[4]P144在这些评语之中，当以邓显鹤和刘子参之说为的当，顾钱锺书之评，未免失之苛刻，因其所见《仿体诗》三十八首实乃船山诗作之次者，试以姜斋自定稿观之，何至于招此讥讽？船山之诗，与其论诗旨趣类似，五古、五律学晋宋初唐，平淡静善；七律得杜甫心髓，有萧散闲适者，有沉郁苍凉者，又挟离骚、义山之奇丽，多运典故，固有生而未化之弊，却未可以“才力不到”论之。

一、诗体上的继承

船山赞叹古人居文有体，他自己亦是如此，于诗体上能得各体本色，继承前人成果，开出自己的诗歌。试以五律、七律为例说明之。船山五律可谓得初唐神理。我们来看几首诗：

《即事》其一：“暄气熏寒月，微霜不改晴。光冲西极影，月转北街明。川泽清难已，龙蛇蛰不争。乾坤余一泪，长对暮烟横。”

《即事》其二：“仲冬微雨息，霜吹卷空晶。深紫余枫在，疏黄片柳轻。余年消永夜，寒月约孤清。自问沧江侣，谁为共濯缨。”[1]P348

《小步》：“林塘春雨夙，小步爱微温。风定开池影，云收齐烧痕。青珠垂日给，緑绶绾天虋。慰藉韶光甚，新愁未许存。”[1]P404

《燕》：“燕燕过春久，遥遥几日归。斜临波影转，闲啄柳花飞。小住游丝弱，横陈蛱蝶飞。春光随缱绻，清赏入霏微。”[11]

《落日》：“落日隐归樵，回峰骋望遥。平波云影静，素练晚烟飘。春气惊先入，年华果易消。溪梅无意绪，緑润上新条。”[1]P404

船山认为初唐诗善体物，列举“夜久平芜焕”、“日气含残雨”，作为初唐诗体物语造极精微，远非中、晚唐人所能及的代表性诗句。初唐诗承六朝五古遗风，多即景描摹，触目为诗，不作中晚唐人的雕琢。所谓体物，就是强调诗人要目击物态，以眼耳鼻舌身所缘之尘境为诗，不过多雕琢加工。正因为船山有这样的诗学思想指导，有初唐诗歌作为具体标准，所以船山的五律，如上所选之五首，都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征，即着重于细腻地描写眼见之景，不乱发空洞的抒情议论。如第一首，“暄气熏寒月，微霜不改晴。光冲西极影，月转北街明”，细致地描写了寒月、微霜、光、影、北街等景物，我们即可知诗人是在一个有霜有明月的晚上写出的这首诗歌，其诗中“熏”“改”“冲”“转”等字，用词细微古雅，得五古风旨。第二首，“仲冬微雨息，霜吹卷空晶。深紫余枫在，疏黄片柳轻。”我们就可以看出此诗是诗人在仲冬微雨收后所写，枫叶凋落而未完全凋落，呈深紫色挂在枝头，柳叶疏黄，稀稀拉拉残余几片，在风中倍显轻薄。后三首诗几乎每句诗都在写景，将淡淡的情绪隐匿于景物之中，蕴藉和浃。结构上，生气灵通，是活的物事。试看各诗中间两联，“光冲西极影，月转北街明。川泽清难已，龙蛇蛰不争。”“深紫余枫在，疏黄片柳轻。余年消永夜，寒月约孤清。”“风定开池影，云收齐烧痕。青珠垂日给，緑绶绾天虋。”“斜临波影转，闲啄柳花飞。小住游丝弱，横陈蛱蝶飞。”“平波云影静，素练晚烟飘。春气惊先入，年华果易消。”不刻意作偶句而自然成偶，非如许浑死拈。船山五律对晋宋五古、初唐五律的继承可谓显而易见，玩味船山五律，加深了我们对船山为什么那么喜欢初唐诗这个问题的理解。

船山七律，受杜甫影响很深。他虽对杜甫有些微词，却多指向杜甫的“诗史”一类。杜诗的影响太大，刘熙载评杜甫诗歌为“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5]P59叶燮《原诗·内篇》云“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千古诗人推杜甫。其诗随所遇之人、之境、之事、之物，无处不发其思君王、忧祸乱、悲时日、念友朋、吊古人、怀远道，凡欢愉、幽愁、离合、今昔之感，一一触类而起；因遇得题，因题达情，因情敷句，皆因甫有其胸襟以为基。如星宿之海，万源从出；如钻燧之火，无处不发；如肥土沃壤，时雨一过，夭乔百物，随类而兴，生意各别，而无不具足。”[6]P17杜甫将诗歌的表现能力扩大到了极致，后世严肃认真的诗歌学习者自然绕不开杜甫。即便船山对杜甫有所非议，他自己的诗歌创作，尤其是七律，明显可以看到杜甫打下的极深烙印。船山七律诗风大致可归为两类，一类诗闲适自在，一类诗沉郁苍凉。

船山中岁名心消尽，蛰居衡阳，潜心著述，又受道教影响，浸淫于晋宋五古，故而常作闲适诗。如《五十自定稿》里收《人日新晴》“昨宵弦上晴天月，人日青开媚景烟。柳带小吹摇露颗，红芽纤出破苔钱。胜常难问求凰意，怀旧空吟落雁篇。为恼新莺惊午睡，不容梦蝶驻华年。”[1]P404《元日过子直弈》“今日何年复岁朝，晓窗新梦试逍遥。韶光流转谁消息，春赏殷勤久寂寥。竹迳云深通緑霭，兰芽雨沁透红苗。高斋弈散前溪路，回望炊烟隔小桥。”[1]P302《六十自定稿》中有《同唐须竹游馺阁巖》“昨日初收梅雨天，青空四幕碧光圆。微风引袂分溪草，断嶂当眉露岳莲。片石偶然留太古，同心无待问他年。斜晖已长青松影，尚惜苔茸映緑烟。”[1]P308《长沙旅兴》“江上红芽始试春，乳莺调语正迎人。人间韶日还相识，花下暄风已试新。鹤杖恰逢苔迳软，渔舟初绕碧波匀。乘乘生事余年在，随处桃花可问津。”[1]P360这几首诗，景物描写细腻静好，体贴入神，感情基调平和闲散，颇得杜甫闲适诗之风貌，而辞藻过之。

船山长年为病痛折磨，诗中随处可见“病”字，有几次甚至“病垂死”。在多病之晚岁，他感到时光紧促，所志之学尚未造极，时日已过，命亦随减，心绪凄凉。回顾一生，早岁的亡国之痛也时常漫上心头。对生命流逝的感叹与亡国的抑郁交织在一起，表现在他的诗歌里，即呈现为诗思的沉郁，风格的苍凉。如《七十自定稿》中有《病起连雨四首》，其三，“白发重梳落万茎，镫花镜影两堪惊。水金丹诀闻方士，土木葠膏累友生。故国余魂长缥渺，残镫绝笔尚峥嵘。悬知药力消冰雪，未拟垂杨听早莺。”其四，“潜圣峰云碧万层，萧萧杉竹托山僧。辜恩垂死余双泪，扶病今生梦一登。多日六经藏孔壁，何人十字志延陵。湖天秋水鱼书绝，寂寞孤阡挂古藤。”[1]P411《野史刘生惜十年之别来访山中为写衰容赋赠二首》其一，“重逢无暇问前游，老去并刀割旧愁。风定鳞鳞萍在水，云横脉脉雁当楼。频年苦觅葠苓倦，俭岁无多芧栗收。良夜对君霜月迥，还教飞梦泛沧州。”其二，“弥天无处着衰颜，映水愁窥彻骨寒。雁影自宜霜月暗，镜光知向暮春残。江门蓑冷添藤笠，易水歌阑尚白冠。惭愧云林幽兴绝，还留画里一人看。”在这几首诗里，我们明显看到，船山衰老了，白发无情，掉落了千万茎，容颜衰老，镫花镜影两堪惊。面对年岁的老去，船山想到自己是“故国余魂长缥渺”、“辜恩垂死余双泪，扶病今生梦一登”，明遗臣的身份，对故国的怀念，对君恩的无法报答，在这凄凉多病的晚年一起向船山袭来，故而他说“老去并刀割旧愁”，割的是亡国的愁绪，割在船山心里是挥之不去的痛苦。中年的船山把精力投向学术，然而学无止境，以有涯随无涯，怎有满足的时候？以人类有限的认知能力去追问无穷的真理，这本身就带有悲剧意味。故而他只能不断奋笔，“残镫绝笔尚峥嵘”、“频年苦觅葠苓倦，俭岁无多芧栗收。”这是船山承关学所传，相对缺乏内心的满足，过于执著知识积累造成的弊病，也是造成船山晚年愁闷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几首诗风格沉郁，用字凝錬，诗艺成熟，已窥杜诗堂奥。

船山还效仿杜甫，多以律诗写组诗，扩大诗歌的表现能力。他矜奇炫博，每每一题数首乃至数十首，不可胜计。如《五十自定稿》中有《迎秋八首》、《早春三首》，《六十自定稿》中有《咏雪》四首、《残雪》四首、《小楼雨枕》四首、《春山漫兴》七首，《七十自定稿》中有《病起连雨四首》、《冬山即事四首》。最突出的是其《落花诗》99首、《遣兴诗》134首、《洞庭秋诗》30首、《雁字诗》56首，在组诗数量上，实在是过杜甫而无不及，艺术成就另论。

二、对具体作家的学习

船山对初唐诗的学习，对杜甫风格用字的学习，都已运化为自己的诗歌，不仔细分析，较难发现。而其《姜斋诗集》中，还有直接题为向具体作家学习的诗，对杜甫、李白、韩愈、松陵体都有仿诗。这些仿诗，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正经的模仿学习，一类是戏笔为之。对杜甫、李白的模仿是第一种情况。

《忆得》中收有《放杜少陵文文山作七歌》，其一，“我生万历四七秋，显皇膏雨方寸留。圣孙龙翔翔桂海，力与天吴争横流。峒烟蛮雨困龙气，我欲从之道阻修。呜呼一歌兮向南哭，草中求活如猬缩。”其二，“风霾蔽天白日昏，今春别父而分奔。临行忍泪相劝勉，虽死不辱犹生存。前年抗贼受羁困，今者托足望何门。呜呼二歌兮肠寸断，白发扶杖苦惊窜。”其三，“吾母鞠我过母长，辛苦免我于羸尪。去年哭妇泪不燥，菜羹谁煮药谁尝。况闻饿贼恣掠夺，行采草根充糇粮。呜呼三歌兮吾食粟，难寄一粒供母粥。”其四，“有兄有兄伯与仲，时人误拟等三凤。伯兮难奔仲潜伏，化为酰鷄营醋瓮。君亲恩重报不得，天涯生死如春梦。呜呼四歌兮音问绝，独向湘山听鸣鴂。”其五，“有妻有妻哭父死，怱怱槁葬垤如蚁。寒食谁浇一碗浆，墓木难留片枫紫。翻令妬汝去此速，不饮湘江腥血水。呜呼五歌兮思前冬，岳潭随我狎蛟龙。”其六，“有子有子头如拳，母死不哭痴笑喧。天崩地裂不汝恤，其生其死如飘烟。古人刀头觅决绝，我不能然付汝天。呜呼六歌兮幸不死，他日定知谁氏子。”其七，“洞庭翻波鼋鼍吼，倒驾天风独西走。回首人间镜影非，下自黄童上白叟。铁网罩空飞不得，修罗一丝蟠泥藕。呜呼七歌兮孤身孤，父母生我此髪肤。”

《姜斋编年稿》中收有癸丑稿《李供奉集有笑矣乎悲来乎二歌识者知为齐己贋作辞翰弇滞既良然矣亦由无情而气矜如扪天求月天不可扪月况可得若仆今者可以笑未其悲则已夙矣因为补之》“笑矣乎！黄河东流月西生，奔车不息羲和倾。天地无情犹尚可，古今谁能定其情！春风灼灼桃李花，美人卷帘邀流霞。笙歌方喧酒坐乱，不知红雨催绿芽。天不能使百物倾，亦不能使百物成。根趺摇摇逞颜色，岂但倾城复倾国。开花亦是落花风，恩冤翻覆春风中。仰天大笑何终已，万树飞花随流水，畴昔春风今已矣。”“悲来乎！神蜦逝海不复还，玄云萧散龙门山。龙门孤桐已半死，朱弦欲上摧心肝。苍颉无端记今古，古人不作今何补！鬼哭深山风怒号，况复驱车上广武。昨日之日何所颓，赤轮东生起崔巍。参差经天迷是非，谁使有心独含悲。双辖间关转千辐，中心欲折怨幽独，呜咽无言寄哀竹。”

这一类诗，是借杜甫、李白曾写过的诗题，结合自己的心情，发之于诗，表达自己的感情。船山还有一类仿诗，是游戏之作，如效仿韩愈、松陵体即此种。船山对韩愈和皮陆诗颇不以为然，他们固然是后人眼里的大家，在船山《唐诗评选》中却只选区区一二首。船山此类仿诗纯属游戏之作，只可谓之手痒，谓之童心大发。

如《姜斋七十自定稿》中收有五古《雨夕梦觉就枕戏笑昌黎体近梦》，“沈阴夕已长，噩梦魂相挠。霜鬓失其真，童心来愈巧。身轻月离云，心闲日出卯。斗草康乐须，撒米麻姑爪。狂歌演末泥，舞袖试郭鲍。云冠莲叶卷，彩杖柳枝拗。寻花鼻已醒，遡风咽屡饱。攓菱忘水溅，拾豆就烓煼。倏忽拦孤衾，凉飙袭双骹。故情虽不永，清欢幸已稍。笼鸡既争聒，被虱复群齩。梦醒夫何为，无妨恣狂狡。”又有《吟已犹不得曙再次前韵广之》“生气纷去来，屈伸无能挠。腐儒分梦醒，离析恣智巧。画鸡厌元旦，冶铜铸刚卯。辟火养鸊鹈，驱疟挂蟹爪。庚申囚彭倨，己丑讣陈鲍。趁火萤尻张，垂涎瓠项拗。染指易为瞋，老拳竞相饱。疗妬仓庚烹，呪鬼鸺留煼。唾星酿流光，占吉灼羊骹。渐老尝已熟，观物觉已稍。石女孕自生，铁牛蟁漫齩。因之参寥游，不畏苍天狡。”不仅以上两首，《姜斋五十自定稿》中还收有《痛》、《哕》、《颤》、《寒》、《热》、《痒》、《哭》、《笑》、《山居杂体吃口诗》、《口字诗》、《山居杂体卦名》、《山居杂体药名》、《山居杂体县名》等诗，有的染韩孟之荒怪丑陋，有的乃玩笑不恭、好奇炫博之作，亦可见出受韩愈之影响。

《姜斋五十自定稿》又收有戊申年即康熙七年（1668）年，所作之《春日山居戏效松陵体六首》，其一，“垂垂雨足晓雷收，草阁凭崖似倚楼。工赤数莺吹几叠，之玄一瀑写双钩。云生右史蟫餐润，花坠中丞蚁渡幽。已过清明瓜未种，憎人相拟到秦侯。”其二，“小窗日卯破清酣，渐老帘帏上午岚。梵夹偶披唯以九，丹图横看亦函三。西峰月瓦从飘练，曲径苔裀稳卧蚕。千亩琅玕溪涨外，经旬玉版不曾参。”其三，“即栗无多染沁泥，危桥不渡只前溪。杨花甲坼占风北，鷤鵱丁宁唤日西。漏白苹开十字眼，踏青蘅试五花蹄。行縢还惹空青湿，篝火垆边恰煮藜。”其四，“夭桃十树柳千条，诅雨迎晴意两消。活影玻瓈沈曲沼，吹香靺鞨糁平桥。游龙依藓红鳞密，鱼虎分波翠晕摇。莫厌溪声喧午梦，乘流初好泛诗瓢。”其五，“荠美先登谶岁饶，回塘及暖浸长腰。圆餈韧雪舂猫耳，甂瓮盦香糁虌苗。带雨饁妻簪踯躅，催耕抟黍啄螵蛸。高斋寓目忘天暝，黄犊将鸠上小桥。”其六，“垂杨护径转依依，緑揜芊眠不置扉。茧室拟营桑叶少，虫书欲就柿林稀。闲栽生芐蒸寒药，拟架番松却暑威。新韭半畦钟乳长，无妨览镜诧新肥。”对于皮陆松陵体，船山的评价褒贬参半，他欣赏皮陆的巧心佳句，说，“皮、陆松林唱和诗奕奕自别，巧心佳句，诚不可掩，如天台、雁宕，自不欲与岱、华竞品目。”[7]P1136“用韵使字，俱趋新僻”[8]P757，但又嫌其诗太过雕巧，缺乏兴会，风味不够超忽，“松陵体永堕小乘者，以无句不巧也。”[9]P830船山戏效松陵体的这几首诗，尽其奇巧，模拟皮陆之诗，如“工赤数莺吹几叠，之玄一瀑写双钩。云生右史蟫餐润，花坠中丞蚁渡幽。”“梵夹偶披唯以九，丹图横看亦函三。”“漏白苹开十字眼，踏青蘅试五花蹄”这几联，对仗新奇巧琢，实在是凿心而出。船山的诗艺也在这些矜奇炫巧的诗歌中，在对文字的游戏与驾驭中，越来越成熟。

参考文献：

[1]王夫之.姜斋诗集[M].长沙：岳麓书社，2011.

[2]王夫之.明诗评选[M].长沙：岳麓书社，2011.

[3]邓显鹤.沅湘耆旧集[M].道光二十三年新化邓氏南村草堂刻本.

[4]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

[5]刘熙载.艺概·诗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6]叶燮.原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7]王夫之.唐诗评选[M].长沙：岳麓书社，2011.

[8]王夫之.古诗评选[M].长沙：岳麓书社，2011.

[9]王夫之.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内编[M].长沙：岳麓书社，2011.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109(2015)04-0028-05

收稿日期：2014-12-21

作者简介：朱新亮（1990-），女，汉族，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唐诗学。

A Study on The Inherit of Chuanshan's Jiangzhai Anthologyto Tang Poetry

ZHU Xinliang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Shanghai 200234)

Abstract:Wang Chuan-shan had had commentaries on ancient poetry,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poetry selection saved,“Poetry selection before Tang,”“Poetry selection of Tang”,“Poetry selection of Ming”.His views on Tang poetry mainly preserved in“Poetryselection of Tang”.Chuanshan guide his creation through poetry commentary,and help understanding ancient poetry through his own poetry practice. From“Jiangzhai anthology”,we can see that he had a wide range learning of Tang poetry.

Key words:Wang Chuan-shan;Jiangzhai poetry;Tang poe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