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神话叙事的现代重构
——解读电影《移动迷宫》
2015-03-20阮世勤
阮世勤
(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510403)
古典神话叙事的现代重构
——解读电影《移动迷宫》
阮世勤
(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510403)
2014年上映的《移动迷宫》是该年度不可错过的美国青春科幻电影佳作。《移动迷宫》不仅在表层叙事上继承和发展了古希腊克里特岛迷宫神话叙事,并且在深层叙事上,电影用现代科技伦理对古典神话传统叙事进行了重构。通过对古典神话叙事深浅结合的重新建构,电影为人类社会科学技术未来的发展之路作出了警示。
神话;叙事;迷宫;自然;科学技术
20世纪福克斯公司出品的《移动迷宫》(The Maze Runner)于2014年10月28日登陆了国内的各大院线。电影改编自詹姆斯·达什纳同名反乌托邦科幻小说三部曲中的第一本,由HBO知名特效视觉起家的导演韦斯·波尔执导。《移动迷宫》以男孩托马斯的经历为叙述主线。被剥夺了记忆的托马斯被送到巨型迷宫之中。在迷宫内,他遇见了和他一样被剥夺了记忆的男孩。格局千变万化的迷宫大门每天都会打开,到了晚上会自动关闭,有恐怖的怪兽在中间穿行。每月都会有新的男孩被送到这里。但在托马斯之后,来的却是个女孩特蕾莎。女孩带来了令人惊讶的信息——只有托马斯才能带领大家走出迷宫。托马斯依靠女孩带来的药剂,破解了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黑暗秘密,带领一行人破解了迷宫谜题,走出迷宫,走向了所谓的自由。从表层叙事来看,《移动迷宫》的基本叙事结构沿袭的是古希腊 “克里特岛迷宫”神话的叙事原型,而从其深层叙事来看,《移动迷宫》所遵循的是人类社会自未开化时代以来神话叙事的建构传统。
一、《移动迷宫》叙事对古希腊神话叙事的原型沿袭
关于迷宫的古典神话叙事广泛存在于人类社会历史中,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岛迷宫神话。根据希腊神话,克里特岛国王弥诺斯之妻帕西法厄与波塞冬派来的牛结合,产下了牛头人身的弥诺陶洛斯。弥诺斯为它修建了一个迷宫。后来,弥诺斯的儿子被谋杀,弥诺斯便起兵复仇。为了平息弥诺斯的愤恨,雅典人向弥诺斯求和,答应每九年送七对童男童女到克里特作为进贡。弥诺斯将这些童男童女关进弥诺陶洛斯居住的克里特迷宫里,任由弥诺陶洛斯屠杀。后来,在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年轻的忒修斯用线团破解了迷宫,又用公主给的利剑斩杀了弥诺陶洛斯[1]。
从表层叙事的基本元素来看,《移动迷宫》的电影叙事对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的叙事进行了继承与发展。电影的叙事元素与克里特岛迷宫神话存在着对应的原型关系。首先,从叙事发生地来看,与克里特岛迷宫一样,在托马斯到来之前,迷宫对处于迷宫中的少年们来说,也是无法破解的。少年们学习着和巨型迷宫和平共处,并且努力地寻找破解迷宫的方法。其次,从叙事背景来看,在古典神话中,雅典每九年送七对童男童女的叙述在《移动迷宫》中被置换成了每月送一名少年到迷宫中。具体叙述数量上的偏差,并不影响《移动迷宫》与希腊神话的互文关系。再次,从叙事情节上来看,《移动迷宫》所沿袭的是古典神话当中“英雄到达迷宫-屠杀怪物-破解迷宫-解救众人”这样的叙事主线。
叙事学家格雷马斯根据叙事功能关系将叙事情节参与者分为主角、对象、支使者、承受者、对头、助手等六个基本的叙事角色[2]。克里特岛迷宫神话中参与叙事的基本叙事角色在电影《移动迷宫》中也都存在着。首先,与克里特岛迷宫神话的叙事主角一样,在《移动迷宫》中也存在一位现代版的“忒修斯”——托马斯。与古典神话中的叙事主角一样,托马斯在电影中也被塑造成英勇无畏的形象。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英勇无畏,带领迷宫中的少年们破解迷宫,走出迷宫世界。与忒修斯斩杀克里特岛迷宫中的牛头人身怪物弥诺陶洛斯一样,托马斯也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屠杀了移动迷宫中的怪物。作为叙事主角的托马斯,又和其他少年一样成为整个破解迷宫叙事的承受者。叙事的“承受者与主角常常是同一人物”[2]。其次,在《移动迷宫》的迷宫叙事中也存在如弥诺陶洛斯一般的怪物作为叙事的对头角色。在克里特岛迷宫神话中,牛头人身的怪物弥诺陶洛斯是由人与牛结合而产生的,本质上是超越了自然伦理的非自然存在物。《移动迷宫》中也存在着一种超越了自然存在的非自然存在物。在电影中这一类怪物的形象是巨型蜘蛛与蝎子等的结合体。它们和弥诺陶洛斯一样残暴凶狠,对迷宫之中的少年进行杀戮。虽然在电影中,怪物的数量远超于古希腊克里特岛迷宫神话,但在屠杀人类这一事实上二者取得了一致。再次,作为叙事的支使者角色,《移动迷宫》中巨型迷宫的建造者在电影中虽然并没有像古希腊克里特岛迷宫神话中那样显示出巨大的权威,但本质上也是整个迷宫的实际控制者。“克里特岛迷宫”中,作为贡品的童男童女不过是克里特岛国王权力实施的客体,是其发泄个人欲望,展示个人权威的工具。同样,在《移动迷宫》中,被送入迷宫的少年们也受制于迷宫的建造者。这些建造者们高高在上,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监视并且操控整个移动迷宫以及这些少年。影片中被称之为“The Box”盒子一样的电梯装置是这些创造者们控制这些少年的重要工具。通过这一装置,他们将少年投放进迷宫中,也为他们带去他们认为必须的物资。整个迷宫运作都是由他们操控的,这些进入迷宫的少年是他们所实施实验的对象。第四,从叙述的助手角色来看,与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的作用一样,女性在《移动迷宫》中起着同样的辅助作用。作为电影中迷宫世界里唯一的女性角色,特蕾莎为这群少年破解迷宫,走出困境带来了启示。在电影中,特蕾莎是最后一个被送入迷宫中的人。正是她所携带的信息给予了众人启示,指出了托马斯对破解迷宫的意义,也正是她所携带的药剂使托马斯恢复了记忆,最终得以破解迷宫的黑暗秘密。最后,《移动迷宫》中也存在与克里特岛迷宫神话中毛线团一样作用的道具,来作为帮助主角完成叙事进程的另一重要助手。在《移动迷宫》中,破解迷宫的道具是托马斯杀死的怪物体内的信号发射器装置。这一信号发射器装置与希腊神话中的毛线团一样,具有导航的功能,正是这一信号发射器所发出的信号引导托马斯找到迷宫的出口,而也正是这个信号发射器所显示的数字给了托马斯破解迷宫密码所需要的启示。
总的说来,电影《移动迷宫》表层叙事的众多元素沿袭了古希腊克里特岛迷宫神话叙事。《移动迷宫》中的迷宫就仿佛是现代版本的克里特岛迷宫,而《移动迷宫》就是一个现代版本的克里特岛迷宫神话故事。
二、基于科技的现代神话深层叙事模式
“人类学之父”爱德华·伯内特·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指出神话诞生于人类社会的初始阶段:“神话的发生和最初的发展,想必是在人类智慧的早期儿童状态之中”[3]。电影《移动迷宫》伊始,导演为观众建构与作为古典神话叙事起源的人类社会初始阶段近似的场景。电影导演为这些少年们塑造的迷宫是一个与世隔绝,世外桃源般的原生态空间。电影叙事的发生场景绿树成荫,流水潺潺,人仿佛和谐地与自然共存于迷宫当中。在这个生态空间里,虽缺乏人类现代社会各种便利的科学技术,但被送进来的少年们过着刀耕火种,自给自足的生活。这些少年本身被剥夺了记忆,唯一保存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与人类社会初始阶段的人类一样,他们需要依靠自己的实践探索活动来认识这个全新的,以迷宫为界的生态空间。在进入空间以后,他们按照各自自身的能力特征划分了不同的社会角色,如进行农业生产的农夫、进行屠宰的屠夫、负责照料病患的医生等等。他们的生活模式也以自然为依托,使用树枝等自然材料来建造房屋,通过耕种土地,从自然中获取肥料来培植农作物。电影中,他们聚集议事的地点是由树枝搭建的木棚子,而他们关押犯错的人的地点也是由树枝捆绑而成的,充满了原生态的气息。在这一片表面平静的生态空间里,少年们的生活模式仿佛回归到了人类社会初始阶段。
但就如未开化的人类没有掌握自然规律一样,这些少年们对迷宫的运作规律以及迷宫中的具体存在缺乏必要的了解。因此,他们像古人敬畏神灵一般地敬畏着迷宫,不敢轻易地进入迷宫。迷宫对少年们的象征意义,就如原始社会中,严酷的自然对未开化的人类一样,是恐怖与超凡力量的圣地,一般人不得轻易踏入。出于对迷宫的恐惧以及维护生态空间秩序的需要,少年们甚至制定了与之相关的三条戒律。戒律的出现,使得迷宫在法律上具有了和古典神话中神灵一样的神圣不可侵犯性。任何逾越破戒,都会受到严惩。在原始社会中,那些敢于挑战这些恐怖地带存在力量的人,通常会受到英雄一般的礼遇,被认为是具有非凡力量的人。与古希腊神话中那些无数勇于反抗神的旨意的人类英雄一样,电影的“行者(runner)”就属于这一类的英雄建构。“行者”是电影中的英雄群体,他们拥有特权可以进入迷宫,探索迷宫,因为他们本身被认为具有非凡的,不同于生态空间当中其他少年的奔跑以及识途能力。他们勇于挑战迷宫,通过自己的力量,为少年们寻找走出迷宫,走向自由的钥匙。
在这个类比人类社会初始阶段的生态空间内,还存在着具有类比关系的仪式活动。电影中如果有成员被迷宫中的怪兽所伤,少年们会在迷宫关闭之时,采取驱逐的仪式,将病入膏肓的少年驱赶入迷宫,任其自生自灭。一方面,这种驱赶仪式,表现的是对迷宫恐怖力量的回应与妥协。病入膏肓的少年的疾病是由于受到了迷宫里怪兽的攻击。怪兽的攻击意图是要屠杀少年。而驱逐受伤少年的行为,是将原本已经属于迷宫怪兽的猎物归还给迷宫,具有一种献祭的涵义。另一方面,这种驱逐仪式具有一种净化作用,将来自生态空间之外受到了污染的人驱逐,以达到净化整个生态空间,实现将恐怖疾病排除在生态空间之外的意图。
“蒙昧人的神话可以连续作为后来神话创作的基础,这样一来,或许会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处于交通阶段的社会的神话虽然具有较完美的艺术性,但仍然是来自同一源泉。”[3]在《移动迷宫》中,导演虽然在迷宫之中构建了一个类似人类初始阶段的生态空间的类比。但这一空间的神话叙事与古代的神话叙事似乎又有着不一样的深层基础。导演将整个表层叙事构建于人类社会高度发展的科学技术水平之上。整个迷宫叙事的存在以及运作,本质上不过是人类为了对抗一种威胁人类生存的传染性疾病的实验。迷宫的构建本身就表现为巨型的机器装置,而这些少年所处的生态空间只是这个机器装置的中间部分,其生态型的存在不过是受到科技力量的操控。从权力的角度来看,这些操控迷宫装置的科学家犹如希腊神话中居住于奥林比亚山上高高在上的神祇,他们掌控着这群居住在迷宫生态空间里的少年的命运。古典神话叙事是人类想象出来的虚构型叙事,作为一种想象文化的存在形式,而“想象文化的本质既超越了自然方面的可能性的界限,也超越了道德方面的可以接受的界限”[4],因此,就如神话中的神祇们不受自然规律的约束一样,这群科学家具有逾越迷宫规则的权力,他们可以随意改变少年们所遵守的规则。在电影的后半段,他们就改变了规则,破坏了少年们所熟知的迷宫空间的运作方式,从而加速了整个叙事的进程。值得注意的是,在电影中,最后进入空间的两个少年托马斯和特蕾萨原本都属于这个科学家群体,他们与科学家们一起利用机械仪器来监控这个迷宫空间。因此,当他们被降格迷宫空间时,他们也就具有了神话中的“半神”的意象。《移动迷宫》中所有的这些相关的神话类比叙事构建都是基于现代科学技术的。
人类社会高速发展的科学技术是整个《移动迷宫》叙事构建的深层基础。从本质上来说,《移动迷宫》是结合了现代科技力量与古典神话的现代性神话叙事模式。虽然与人类初始阶段所产生的那种纯粹基于想象的神话叙事的基础不同,但是《移动迷宫》作为一个现代神话叙事,与传统的叙事同样都是人类对超越自身力量存在的想象,都反映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即人类渴望通过一种超脱自然的力量来实现对自然的征服——这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理念。在人类文明的初始阶段,人类对自然生态的认知有限,因此,人类对掌控之外的自然存在的强大力量进行了拟人化,从而诞生了传世的神话叙事。随着人类探索自然进程的不断向前推进,人类的认知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破除了人类初始阶段的那些神话叙事的可信性,从而“现代社会的实用理性和科技发展共同终结了古典神话”[5]。现代人类的想象力开始结合其所掌握的对自然的认知以及科学技术,创造出一种基于现代科技的可信度相对较高的现代神话叙事。正是基于神话的这种现代化进程,电影《移动迷宫》在叙事的深层结构上对古典神话叙事传统进行了沿袭与重构。
三、结语
从宏观叙事来看,就如古人为了表达对天神的敬畏通常会进行祭祀(有时候甚至会采用人祭),电影中这些少年们无非就是现代人类为了从现代科技的发展中获得利益而献祭给科技的牺牲品。电影《移动迷宫》虽然以少年们逃出迷宫作为电影的结局,但结局的场景却又为观众展示了这些少年们在逃离迷宫之后要面对的更为惨烈的试炼。这样的叙事安排给观众带来震撼,观众对这些少年的未知命运产生了担忧。结局向观众揭示了这样的现实:在科技至上的现实世界里,就如少年们一样,人类无法获得自身所追寻的自由田园。
电影中的科学实验为了所谓的科学技术的进步而罔顾人类个体意愿,将具有主体性的个体降格为实验客体,这样的伦理悲剧在现实社会中层出不穷。“在精神文化领域,神话思维和神话依然发挥着潜在的巨大的功能”[6]。《移动迷宫》中基于现代科学技术的神话叙事,在某种意义上,表达的是对现代人类社会科技高速发展的担忧,所传达的是“对现代技术正在增长的绝望情绪,以及对未来社会的看法”[7]。当科学技术的疯狂发展异化了人类个体的存在时,人类的生存也就岌岌可危。
当然,如果要人类放弃现在的科学技术,回归原始社会那种刀耕火种的生活,是一种不现实的历史倒退。但,当面对现代科学技术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各种可能性,人类也许自始自终都应该要以敬畏自然为前提来进行社会实践活动,以有利于自然生态的和谐及可持续发展为基本准则来发展现代科学技术,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在科学技术的帮助下,实现人类的良性发展,与自然和谐共处。
[1] 施瓦布.希腊神话故事[M]. 刘超之,艾英 译. 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184-197.
[2] 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102-107,104.
[3] 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 连树声 译.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285.
[4] 诺斯洛普·弗莱. 批评的剖析[M]. 陈慧,袁宪军,吴伟仁 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138.
[5] 颜翔林.当代神话及其审美意识[J]. 中国社会科学,2009,(3):172-185.
[6] 颜翔林.现代神话与文艺生产[J]. 文艺批评,2007,(4):196-200.
[7] 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M]. 吴国盛等译.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07.
(责任编辑:微风)
A Modern Reconstruction of the Classical Mythological Narrative——Interpretation of the Maze Runner
RUAN SHI-qin
(Guangzhou Civil Aviation College, Guangzhou, Guangdong, China, 510403)
The Maze Runner released in 2014 was an American youth science fi ction not to be miss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verlying narrative, the Maze Runner derived its narrative model from the Cretan labyrinth narrative of the classical Greek mythology. On the other hand, in terms of deep narrative, the movie employed the ethics of 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o reconstruct the tradition of classical mythological narratives, through whichthe movie also implied a warning to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human society.
mythology; narrative; maze; natur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J905
A
】2095-932x(2015)05-0083-04
2015-09-10
阮世勤(1980-),男,福建南安人,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副教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