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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竹取物语》的奔月情节

2015-03-20曹仪婕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月宫物语月亮

曹仪婕

(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昆明 云南 650500)



论《竹取物语》的奔月情节

曹仪婕

(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昆明 云南 650500)

《竹取物语》是日本历史上第一部以假名创作而成的物语文学作品,它深受中国古典小说的影响,其主人公竹中女郎辉夜姬奔月的意象源于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嫦娥奔月。产生于日本平安朝的物语文学《竹取物语》的奔月情节与中国嫦娥奔月的情节有相关之处,主要是因为当时的日本文学深受中国文学的影响。

《竹取物语》;奔月;意蕴

物语文学是古代日本文学由抒情诗歌向小说发展的标志性成就,“语”主要是指将已经出现的事物作为素材讲述给人们听,而物语即是故事、传说和传奇的特定代称。古代日本的物语文学主要分为两个类型:一是通过对民间传闻进行系统加工改造而成的文学,另一类则是“歌物语”,即用和歌的形式进行创作的文学。第一类物语文学的代表作即《竹取物语》。《竹取物语》讲述了月中女神辉夜姬的故事。伐竹翁赞岐造麻吕伐竹时从竹中拾得一个三寸长的小童,他将此童带回家抚养成一个貌美无双的女子取名辉夜姬,京中达官贵人闻后都来求婚,机智的辉夜姬用难题斥退了好色的达官贵人,并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飞升回月亮。辉夜姬的女神身份与下凡游历人间后重又回到月亮中的情节与中国的“嫦娥奔月”传说具有相似之处,而这部物语文学作品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节主要是与古代中国文化对日本文化的渗透有关。

一、辉夜姬“奔月”对中国古典小说原型的继承

《竹取物语》中的主人公辉夜姬本是月宫中的神女,因为机缘巧合化生于竹子来到人间,在人间父母伐竹翁赞岐造麻吕夫妇的精心养护下自由地成长,但是八月十五日辉夜姬在月宫使者的护卫下飞升回了月宫。《竹取物语》第九章《天的羽衣》讲:“七月十五日满月之夜,辉夜姬来到檐前,望着月亮沉思冥想……所可怪者,凡是没有月亮的晚上,辉夜姬并不沉思默想。有月亮的晚上,她总是叹气,沉思,终于哭泣……将近八月十五的一天晚上,月亮很好,辉夜姬走到檐前,放声大哭起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她竟不顾旁人,哭倒在地。”[1]30辉夜姬在向老翁诉之原委时说:“我这个身体,其实并不是这世间的人。我是月亮世界里的人,由于前世某种姻缘,被派遣到这世间来。现在已经是该要回去的时候了。这个月的十五日,我的故国的人们将要来迎接我。”[1]30在七月十五的满月之夜辉夜姬望着月亮黯然神伤,到了将近八月十五的夜晚辉夜姬不禁难掩悲痛哭倒在地,这个时间本身就与中国传统节日八月十五中秋节密切相关。中秋节是中国自古流传而来的传统节日,在传统文化中与月亮以及嫦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文选》李善注在《月赋》和《祭顔光禄文》中分别注引了《归藏》:“昔常娥以不死之药奔月”,“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经。”[2]早先学界一直认为最早的嫦娥奔月传说出现于汉朝,但是随着王家台秦简《归妹卦》残词与张衡《灵宪》“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奔月宫。姮娥羿妻也,服药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3]相互印证,嫦娥奔月的传说时代被推前至战国时期,亦即至迟到战国时期中国本土就已经产生了嫦娥奔月神话,这一时间无疑是早于古代日本产生月神话的年代的。在中国古老的奔月故事中,嫦娥是后羿的妻子,因为偷吃了后羿从西王母之处得到的不死灵药而飞升到月宫成为月中仙子。唐代诗人李商隐在《常娥》一诗中写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常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4]诗中表现了嫦娥在月宫中的孤寂生活,月亮以寒凉的形象示人,给人以孤独无奈之感。在《竹取物语》中辉夜姬对伐竹翁说:“现在,我对月亮世界里的父母亲,并不怎样想念,倒是觉得此地驯熟可亲得多。我回到月亮世界去,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是觉得悲哀。”[1]30在人间长大成人的辉夜姬感受到了人间伐竹翁夫妇与皇帝给予的温暖,便不再愿意回到清冷的月宫中去,这种情感与嫦娥在广寒宫中“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痛苦感受应当是一致的。

那么,《竹取物语》中的奔月情节与中国的月神形象有没有一定的关系呢?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月神形象起源于创世神话,《山海经·大荒西经》载:“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二,此始浴之。”[5]常羲是帝俊的妻子,也是传说中的月神,关于她的神话可以算作中国古代月神的较早记载,“常羲生月”不仅产生了最早的月亮女神形象,也是中国早期的创世神话,这寥寥几十字将帝俊美丽妖娆的妻子与如水温柔的月亮绞缠在一起,构成了古老的月亮神话。月亮神话古时即受到先民的关注,到两汉时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颇为完整的体系,古代传统月崇拜和月神话的基本精神是关于命运和追求永恒生命的命题。《管子·四时》载有“月德”的模式:“北方曰月,其时曰冬,其气曰寒。寒生水与血。……大寒乃至,甲兵乃强,五谷乃熟,国家乃昌,四方乃备,此谓月德。”[6]北方是月,它的时令成为冬,其气为寒,寒产生水和血,它的德行是醇厚清扬,宽恕而周密,大寒到来之时,甲兵强劲,五谷丰登,国家繁荣昌盛,四方朝贺不迭,这就是古人所称的月德。这时的月亮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月亮女神和创世神话的主要对象了,它已经接受了中国古代阴阳相生的思想成为与“阳刚”相对的“阴柔”的代名词,这便是月符号化的开端。除此之外,《礼记·祭仪》又云:“日出于东,月生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7]1217孙希旦《集解》道:“阴谓夜,阳谓日,夏阳长而阴短,冬阴长而阳短。始,谓日曰朝,月之朔;终,谓日之夕,月之晦也。”[7]1217这在《管子》月德的基础上进一步对四时推移日月转变的规律进行了探讨,揭示了时间的永恒,以日月的调和达到阴阳的互生并最终实现天下和合的目的,是中国古代先民对于时间、社会、人生最原初的思考。

中国的月神话在图腾崇拜的基础上发展而来,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加入了人的成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月神”神话,而最为著名的月神当为嫦娥。嫦娥偷取灵药飞升月宫对《竹取物语》辉夜姬由人间返回月宫的情节产生过一定影响。八月十五的夜晚,辉夜姬所说的故国的使者如约而至:“忽然竹取翁家的四周发出光辉,比白昼还更亮。这光辉比满月的光要亮十倍,照得人们毛孔都看得清楚。这时候,天上的人乘云下降,离地五尺光景,排列在空中,竹取翁家里的人,不论在屋外或屋内的,看到了这光景,都好像被魔鬼迷住,茫然失去知觉,全无战斗的勇气了……这时候,但见离地五尺排列在空中的人们,相貌和服装非常美丽,令人吃惊。他们带来一辆飞车。这车子能够在空中飞行,车顶上张着薄稠的盖。”[1]32月宫中的使者都是具有相当法术与神力的仙人,衣华服乘香车,他们对凡尘的一切都是极为鄙夷的:“这辉夜姬,由于犯了一点罪,所以暂时叫她寄身在你这下贱的地方。现在它的罪已经消除,我来迎接她回去。所以你不须哭泣悲叹。来,快快把辉夜姬还出来吧!”[1]33他们称呼这尘世为最下贱的地方,把凡世的美味佳肴称为秽物,实质上是接受了中国古代月神崇拜中将月宫作为与凡尘对立的神仙居所的思想,使者们的不屑正映衬了人们对于月宫、神仙生活的向往和留恋。

辉夜姬这一形象本身就是对于嫦娥形象的再塑造,辉夜姬拥有绝世的美貌,她的一举一动都透出神仙的通灵,面对皇亲国戚的求婚,她开出的条件是寻找到绝世的宝物,而天竺佛的石钵、蓬莱山的玉石、唐土的火鼠裘、龙头上发光的宝石、燕子的子安贝都非尘世所能一见,遑论得到,然而辉夜姬非但能够知道甚至还能辨别真假,如果没有非凡的法术当是很难做到的。嫦娥偷吃了西王母送给后羿的不死灵药飞上了月宫,而辉夜姬在临行前也吃下了能够使她忘掉七情六欲的不死之药,披上了月宫使者随身所带的羽衣,之后便在众人的环绕下飞向了月宫,这两则故事的飞升情节如此相似,可以说,辉夜姬的奔月神话实是在接受了中国古代嫦娥奔月神话的内核之后,通过日本作者的想象与重构而塑造出来的。

二、辉夜姬“奔月”意象产生的原因

《竹取物语》产生在日本平安朝时期,平安朝是日本继奈良朝之后的一个朝代,也是日本古代的最后一个朝代。它从794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开始,到1192年源赖朝建立武家镰仓幕府为止,这一时代是天皇政权的顶峰,同时也是日本文化发展的最高峰。吉川真司在《日本的时代史》第五编《平安京》中将平安朝的文化走向概括为“唐风文化和国风文化”,即平安朝文化是以唐朝文化与日本自身的“和”文化相结合的多元文化,在这种多元互生的文化当中,从遥远的大唐乃至更远古朝代传播而来的文化对平安朝物语文学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日本所说的唐风文化不是“和”与“汉”的互相排斥,而是在天皇统治的理念中,使“唐”范畴化并占有一定地位。唐风文化的兴隆期以嵯峨和清和天皇的“弘仁、贞观”时期为最,这两个具有明显唐代政治色彩的年号将当时的俗文学推向了高潮。在嵯峨天皇时代,文学艺术被赋予促使国家经济政治生活全面繁荣的意义,在天皇的热衷之下,吟诗讽诵成为常规,此朝名家辈出,小野岑守、滋野贞主、空海等活跃其中。在这种风潮的影响之下,朝廷将《史记》、《汉书》、《后汉书》与《文选》作为大学的主要科目。

除了日本平安朝庭从维系政权角度对中国文化的继承之外,物语文学本身也深受中国六朝以及隋唐传奇文学的影响。《竹取物语》即是此类物语文学的典型代表,它将民间传说的故事进行有意识的加工与整理,形成完整的故事,具有传奇的色彩。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8]六朝志怪与唐传奇在记述神异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在对中国自六朝以来小说的神鬼怪异部分进行吸收之后,日本的物语文学以其自身的民族形式重新呈现,因而不论是作品的风格还是对于典故的利用上,物语文学都显示出对中国古典文化吸收利用的痕迹。魏晋志怪小说在思想上已经奠定了我国古典小说的现实主义基调,其内容“张皇灵异”多为记述“鬼神怪异”之事,其中包括了鬼神、仙佛、变异等相关故事内容,但是这些内容在怪异的故事背后显现了中华民族现实主义的精神。民间自发的传说与文人创作经由古籍内容的渲染,成就了魏晋小说的主流,代表了志怪小说的前进方向。《竹取物语》不仅在内容上接受了中国小说的影响,同时在精神上也有所继承。魏晋志怪小说常以鬼怪灵异的世界来影射现实的生活,如《紫玉》写吴王小女紫玉与书生韩重相爱之事,借紫玉抱恨而终,反映门第功名对婚姻的影响和女子不能自由掌握命运的悲哀,借由虚幻世界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不平等。有的小说在最初设置了绝美的理想,而通过恶势力或者天命人事的阻拦使得美好的愿望落空,最后经由主人公的奋斗与反抗而获得新生,最终得到幸福。这一类小说在风格上具有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双重风格,其中的悲剧成分是现实的反映,而平民阶层最终能够战胜恶势力获得的胜利则是魏晋小说最为宝贵的精神,它说明苦难的民众并未在苦难中沉沦而是在坚决地与生存环境斗争。《竹取物语》很好地接受了魏晋小说中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双重风格,辉夜姬的凡尘生活本身就极具有现实的味道,她对于世俗、贪婪的王公贵族的斗法不啻是对于贵族生活最深刻的揭露,伐竹翁夫妇对辉夜姬的宠爱与失去辉夜姬的痛苦也是人类最真实的感情流露,而辉夜姬的月中仙女身份、仙药、不死山的传说又为整部小说带来了浪漫的色彩。

总之,在《竹取物语》中主人公辉夜姬奔月这一情节主要来源于中国古典小说“嫦娥奔月”的情节,同时也受到中国古代月崇拜的影响。日本平安朝的文学家在唐风文化的深远影响下自觉地接受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熏染,而以本民族的特色进行再创作,因此出现了对日本文学产生重大影响的《竹取物语》的奔月情节。

[1]丰子恺.落洼物语(竹取物语)[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袁珂.中国神话资料萃编[M].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234.

[3]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93.

[4]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0:6197.

[5]袁珂.山海经校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72.

[6]李山.管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9:221.

[7]孙希旦.礼记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8]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M].北京:中华书局,1958:486.

[责任编辑 张亚君]

2015-03-25

曹仪婕(1991-)女,江苏常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

I106.4

A

1008-4630(2015)03-002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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