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生存现状调查与发展对策研究——以北川羌族情歌为例
2015-03-20杨梅
杨 梅
(绵阳师范学院,四川·绵阳 621000)
羌族是我国民族大家庭中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影响深远的民族,传说我国第一个奴隶制国家—夏代的缔造者大禹就是羌人。古代羌人的后裔,先秦时生息在中国西北一带,发展较为强盛,因战争和灾荒等历史原因,秦代开始羌人各部落陆续向西南迁徙,经长期民族融合发展,形成今日的羌族。羌族无文字,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羌语支。明、清以来数百年受汉文化影响,大多数羌民已通用汉语,只有交通极度闭塞的羌区还在使用羌语交流。因“改土归流”等原因,北川地区汉化尤为严重,仅个别耆老长者懂得一些羌语词汇。北川羌族基本上丧失了本民族的语言,但在民居建筑、服饰、饮食、歌舞、婚丧仪式、节日庆典、宗教信仰等方面仍保持着民族传统。
在漫长的岁月中,北川羌人创造了丰富的音乐文化。和大多数少数民族一样,音乐伴随羌人一生,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北川羌人劳作时唱山歌,青年男女恋爱时唱情歌,结婚时“坐歌堂”、唱嫁女歌,办丧事时用吹打乐、唱“哭丧歌”,农闲时赛歌。农历十月初一是羌历年,即羌族的新年,届时有隆重的祭祀活动,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然而,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羌族人民逐渐走出大山,融入社会变革经济发展的大潮,其生活方式、民族文化风俗自然也受到外界极大的影响。
一、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生存现状
根据笔者的实际田野考察,个人觉得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目前只有青片羌族藏族乡、墩上羌族乡、白什羌族藏族乡保存较多,群众参与度较高,换句话说,也就是基本上只有这几个地区的音乐爱好者会唱会演,这个群体的年龄以1975年作为分河岭,1975年以后出生的人几乎听都没有听说过,更谈不上会唱了。是什么原因造成北川羌族民间音乐传承青黄不接呢?我们要追究一下为什么会这样呢?是老一辈观念保守不愿意教给他们的子孙吗?我们有必要从羌族的社会形态上来探讨一下。下面以北川羌族情歌作为个案展开剖析。
道路的修建和村村通广播、电视、电话工程提高了羌民的生活水平,但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北川羌族汉化的脚步。以青片羌族乡上五村西窝组民歌手苏成秀为例,苏成秀家住在大山中原始森林的深处,1981年绵阳地区青川伐木厂(后改称青片河林业局)迁驻青片公社开始采伐,遂修路至苏成秀家一带,那会儿她才十几岁。以前因交通不便从未出过大山的苏成秀,慢慢脱下传统的民族服装,也不戴头帕了,改穿汉服,说汉语。苏成秀说:“十几岁那会儿,白天薅草、点玉麦那么累啊,酒一喝马上开始跳舞,我跳起来连我奶奶家的木楼板子都跳断了,那阵越跳越起劲,又不晓得累。撕玉麦撕到半夜就要唱到半夜,也没有瞌睡。那些唱山歌(怪山歌)的唱到红脸,就拿起玉麦撵起打人。”可见仅短短的十几年光阴,所谓的现代文明使得北川羌族(音乐)文化保存较好的最后一片地区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化潮流对羌族传统文化形成巨大冲击。当年的姑娘小伙儿已年老古稀或已离世,能唱、会唱情歌的人也差不多在50岁以上,年青一代已基本上不再钟爱传统情歌了,他们甚至对自己的父辈会唱民歌感到惊讶。笔者在采访墩上羌族乡许家湾十二花灯民间艺人熊永林时,他发表的一番感慨很能说明问题。他说:“我们那年代,一无收录机,二无电视机,三无唱片机。为逗乐,年轻人就爱对唱山歌,下雨天可以唱半天。现在年轻人娱乐多,这(指北川羌族情歌)不流行都有30年了。”
事实上,随着时代的变迁,北川羌族情歌的传承已面临青黄不接的危机了。因为青年男女谈恋爱已较为自由了,加之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羌族也重视子女学习读书,经济条件允许的人家都送子女到教育水平较高的汉区去读书深造,年轻的北川羌族男女都愿意外出打工或工作,青少年在山野劳作的机会也大为减少,以往青年男女以歌为媒、对歌生情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也一去不复返了。笔者一次在青片乡采风,当天恰逢上五村某组组长嫁女,于是也和村民一道去参加了婚宴。早前就听说北川羌族传统婚俗程序纷繁复杂,最突出的特点是歌声、器乐和押韵的对话祝词贯穿婚礼全过程。可新娘在山东工作,找了一位山东小伙儿做新郎。因新郎是汉族,又非本地人,婚礼虽按羌族传统风俗操办,但一些程序简化了,也没有像传统的婚嫁习俗那样热热闹闹地去“坐歌堂”、唱嫁女歌。
对传统音乐文化的淡漠和生疏,是北川羌族民间音乐衰落的一个主要原因,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生存环境由此也可见一斑。实际上,北川羌族民间音乐具有浓郁的北川地域特色,其体裁和题材形式新颖独特,歌唱抒情动人,其音乐文化价值不容忽视。如果对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瑰宝不加以全面地收集、整理出版,让年轻一代传唱、传承,而是任由其自生自灭,很可能数年后消失殆尽,成为民族音乐文化的悲哀。在“5·12”地震之前,北川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丰富和其在民歌中的重要地位,做了大量采集、整理歌词曲谱和请专业音乐人创作有羌族风味歌曲的工作。可惜地震的突然发生,使得大量珍贵的音乐资料被山体滑坡掩埋,加之北川县文化馆工作者的全体遇难,使得研究北川民间音乐一度中断。
幸而北川有一批非音乐专业人员出于对本民族文化的热爱而自觉自发地参与或从事于此相关的事务,无疑为保存北川羌族的民间音乐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如北川羌族现年71岁的母广元大爷早年为县政协委员,退休后于2002年9月到小寨子沟五龙羌寨当篝火晚会主持人,搜集编写了《深闺丽园五龙寨》、《五龙寨里羌韵浓》、《羌乡情韵壮古今》、《羌山情歌》等,现为四川省羌学会会员、绵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北川县小寨子沟五龙羌寨羌俗顾问。再如笔者在和北川本土羌族文化研究学者赵兴武老师以及北川羌族艺术团杨华武团长进行交流的过程中,我深切感受到他们对羌族音乐文化的热爱和责任感,以及对振兴北川羌族音乐文化所付出的艰辛和努力。而北川具有专业音乐知识的羌族音乐文化工作者的接班人,目前则处于断层的现状。
如今的青年男女已不需借助情歌来谈情说爱、消磨空闲时光了,情歌也慢慢失去自由鲜活的民间存活、传习方式。但地震后,北川羌族儿女也逐渐意识到老祖宗给他们留下了多么宝贵的遗产。可喜的是,现在北川有越来越多的羌族青年男女喜欢上了本民族的音乐文化,也开始学习演唱情歌、酒歌等。在北川羌族民间艺术团的节目中,也有本土情歌对唱,深获观众好评。相信众多热爱北川羌族音乐的朋友们会进一步发掘出北川羌族情歌更深层次的精神价值、音乐价值和商业价值,并将北川羌族情歌乃至整个羌族民间音乐文化发扬光大。
二、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发展对策
(一)做好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保护与传承工作
北川相关部门的音乐文化工作者应尽可能全面地搜集北川羌族民间音乐,做好文字资料与音像资料的建档保存工作,并将其整理、出版、发行、灌制光碟。继续加大对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研究力度,将民间音乐系统化。一方面将传统民间音乐保持原有风貌,原汁原味,另一方面努力汲取传统民间音乐的养分,改编或根据传统民间音乐的音调和节奏等创造符合年轻人口味的现代羌族音乐,并出版成书和灌制光碟推广。此外,由北川政府每年举办一届北川羌族民间音乐大赛,也可借此扩大北川羌族的知名度和促进老中青三代之间的交流与学习。目前羌族比较缺乏音乐创作人才,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文化优势根本没有凸显出来。而在创作推广本民族音乐文化方面,笔者认为不妨借鉴藏族的做法。藏族各种音乐类型的光碟在全国均有出售,不仅便于推广藏族音乐,而且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和良性循环,得以有大量音乐人专门从事藏族音乐的创作和演唱,促进了藏族音乐的蓬勃发展。
民间音乐来自于民间,也应当采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们可以很实诚地说:民间音乐是采不完的,而且民间音乐也处在一种流变中,这是民歌发展的普遍规律。但民众的自觉性才能决定民间音乐的前途,这也是民间音乐的生存之道。
(二)加强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宣传工作
近二十年,在北川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下,政府的职能部门利用现代先进的传媒手段,对挖掘、宣传羌族文化做了大量工作,中央电视台、省上媒体都曾连续地介绍和推广北川羌族文化,本地绵阳电视台摄制的《羌谣》、《故乡的翅膀》、《羌魂》、《风从羌山来》等,县电视台摄制的《北川羌族(系列)》、《正河访古》等,真实形象地记录了北川羌族的民间音乐文化的点滴,音像资料十分难得。
2003年羌历年庆典演出参加山西省左权县中国南北民歌擂台赛,山西临汾市的中国鼓舞、鼓乐大赛,代表绵阳市参加省上的少数民族艺术节、纪念大禹诞生4133周年大型文艺表演等等,都极大地提升了北川羌族在全国的知名度。此外,县上多次组织羌族族歌舞表演,使县内外观众领略了北川羌族民间音乐文化的巨大魅力,也感受到了北川羌族的风土人情,促进了民族交流和相互学习。2009年,北川县文化主管部门申报了北川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二十余项,其中“口弦音乐”被列入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批准列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有“羌笛演奏技艺”、“羌族沙朗”、“许家湾十二花灯戏”等,其艺术水平和艺术价值得到大家的公认。
在唐代诗人刘禹锡的文章《陋室铭》中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此诗句充分说明了品牌的广告效应。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数人认识、了解一个民族或者知道一个地方还是通过一首该民族旋律美妙的民歌,比如一首《蝴蝶泉边》让我们认识了云南白族,一首《我们新疆好地方》让我们领略到了新疆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一首《神奇的九寨》让全国人民对九寨沟心驰神往,而离北川并不远的藏汉杂居小城康定则因一首《跑马溜溜的山上》而名声大振、驰名中外。北川目前还缺乏一首具有品牌效应的民歌,笔者认为着重打造一首具有代表性的北川羌族歌曲势在必行,当然提炼、打造、推广和宣传也需要时间和机遇。
(三)对北川羌族民间音乐文化的活态传承
北川是我国唯一的一个羌族自治县,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2008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对北川造成了难以弥合的巨大创伤。在重建家园的过程中,各方各界都伸出援手、出谋划策。从音乐界来说,许多音乐院校及相关单位都成立了保护、研究羌族民间音乐的研究中心,以抢救、保护和传承羌族民间音乐文化。但光是依靠外来力量,只能构建意识形态,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生存问题,关键是必须后继有人才行。
北川的羌族村落应当形成一定的传承民间音乐的规则,以村庄为单位,建立羌族民间音乐教习所,将县内的民间音乐每月进行交流、分享和学习。
除此之外,还应当引起地方高校的重视,突出地域优势,整合地方资源。
北川羌族所在的绵阳市有三所高校,分别是西南科技大学、绵阳师范学院、四川文化艺术学院,这三所高校的音乐教育实力较为雄厚,建议这三所地方高校开设羌族民间音乐专业,着力打造北川羌族舞蹈、民歌、器乐专业,聘请北川羌族优秀的民间音乐家到学校教学,优先招录羌族的学生。面向全校开设羌族文化(包括北川羌族民间音乐文化)选修课,定期开设北川羌族民间音乐文化讲座和汇报演出。而不是挖肉补疮,需要搞地方少数民族文化建设的时候才拿来用一下。相信这种校地共建,重视人才,面对面地接受传统音乐资源,持续性的专业培养会对保存和发展北川羌族民间音乐产生非常深远的意义,同时也会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和良好的就业前景。
(四)推广北川羌族民间音乐与旅游相结合
北川县各旅游景区(点)基本上都有以羌族民间音乐为主要卖点的传统歌舞表演,但传统的羌族情歌对唱表演尚未形成气候。而在广西桂林天籁·蝴蝶泉,侗族吴氏家族第101代寨主吴金敏却将侗族情歌的音乐价值与商业价值有机结合起来,他请游客观看侗族情歌表演、签名售卖侗族情歌歌碟、游客可以付费(或不付费)和演员合影留念,此举不仅推广发扬了侗族情歌,而且创造了较好的经济价值和旅游价值。北川羌族情歌的丰富程度不亚于侗族情歌,笔者认为北川可以借鉴广西的做法,将北川羌族情歌推广与旅游相结合,一举两得,促进北川音乐文化事业和旅游事业的蓬勃发展。
(五)北川羌族民间音乐应突出民族特色
由于“地介汉番之间”,近几百年来,北川羌族同时受到不同文化特别是汉文化的影响,其民间音乐文化也融合了汉羌文化的特点。拿北川羌族民歌来说,其民歌的歌词极有汉族文学神韵,曲调却是本民族的风味。甚至在北川羌族民歌中还有不少叙事性民歌还印证了明清时期羌族被汉化的那段历史。
我们在筛选北川羌族民间音乐时应当注意强化音乐中有民族音调和有民族情趣、民族审美的部分,营造浓厚的民族文化内涵,形成让人们耳目难忘的民族风格。新创作或改编北川羌族音乐时需考虑到本民族的特色,将羌族文化中最有特色、最有代表性的内容移植过来,比如白石崇拜,羊皮鼓,羌族爱情的象征—羊角花,高山农作物青稞,以及体现羌族传统文化价值的建筑、服饰、饮食、习俗等方面都应当展现在北川羌族的民间音乐中,让北川羌族的民间音乐成为反映北川羌族人民生活和性格的风向标。
结语
我们应当认识到,北川羌族的民间音乐虽然得到了高度重视,各界人士也做了大量保护与传承工作,但由于民众很容易对文化遗产熟视无睹,其消失一般不会引起注意和重视。北川羌族民间音乐的保护与传承之路还很艰巨,可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如果不希望鲜活宝贵的民间音乐因工业社会的发展而在若干年后消亡殆尽,尚需吾辈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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