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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尔顿对马克思主义的伦理辩护

2015-03-20向玉乔张颖杰

武陵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伊格尔顿感性资本主义

向玉乔,张颖杰

(1.湖南师范大学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德文化协同创新中心,湖南 长沙 410081 2.湖南师范大学 伦理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81)

伊格尔顿对马克思主义的伦理辩护

向玉乔1,张颖杰2

(1.湖南师范大学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德文化协同创新中心,湖南 长沙 410081 2.湖南师范大学 伦理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81)

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之后,反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在西方很盛行。对此,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伊格尔顿进行了无情驳斥。伊格尔顿倡导唯物主义美学观,认为人类审美活动是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之间建立的一种联系方式——它反映的是审美主体向审美客体的“切近”。他还高度肯定马克思追求审美内容和审美形式统一和要求将“伦理”审美化的美学思想,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是关于文化和文明的理论——它立足于现实,但总是向着崇高的理想攀越,内含崇高的伦理价值取向。

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美学观;伦理

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1943-)是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文化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著有《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为什么马克思是对的》《美学意识形态》等著作。国内外学术界称之为雷蒙德·威廉斯之后英国最杰出的新马克思主义者。他与美国的詹姆逊、德国的哈贝马斯一起被并称为当今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界的三大巨头人物。

一、伊格尔顿对西方反马克思主义观点的驳斥

马克思主义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一种颇有争议的思想和理论。它不仅对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的社会形态(主要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进行无情的批评,而且号召整个人类推翻资本主义社会,代之以社会主义社会,并最终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因此,它是人类发展史上最富有革命性的思想和理论,也最容易引起人们的争论和非议。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许多资产阶级思想家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攻击。尤其是在看到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时,他们几乎是欢呼雀跃。在他们的眼里,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用事实证明了马克思主义的失败。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社会主义并没有因为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而销声匿迹;相反,它至今还作为一种强大力量在与资本主义进行着顽强的对峙。另外,在马克思主义者内部也存在很多争议,尤其是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之后,如何认识、理解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更是在西方新马克思主义者内部引起了大量争论,形成了众声喧哗的局面。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强有力的辩护就具有重大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当前西方反马克思主义的一种观点鼓吹:“马克思主义结束了。在那个工厂林立、到处充满饥饿暴动的世界里,那个以数量众多的工人阶级为标志的世界里,那个到处都是痛苦和不幸的世界里,马克思主义还多少有些用处。但马克思主义在今天这个阶级分化日益淡化、社会流动性日益增强的后工业化世界里,绝对没有一点用武之地。如今,仍然坚持支持马克思主义的都是一些老顽固。他们不肯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世界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步,而过去的那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1]5伊格尔顿对这种攻击性错误论调进行了驳斥。他说:“作为有史以来对资本主义制度最彻底、最严厉、最全面的批判,马克思主义大大改变了我们的世界。由此可以断定,只要资本主义制度还存在一天,马克思主义就不会消亡。只有在资本主义结束之后,马克思主义才会退出历史的舞台。”[1]7

在当今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者中间,很多人宣称资本主义制度已经发生根本变化,叫嚣今天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不是马克思当年描绘的状态,因此,马克思主义必须与时俱进;否则,它就不再有生命力和存在价值。伊格尔顿对此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在他看来,这种批评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缺乏理解的基础之上,因为马克思不仅早就发现了资本主义不断发展变化的事实,而且把资本主义的发展区分为商业资本主义、农业资本主义、工业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主义、帝国资本主义等历史阶段。另外,马克思还预见了资本主义全球化扩张的趋势。因此,由于对马克思学说缺乏认识和理解而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批评是非常荒唐的。

伊格尔顿承认西方资本主义在上个世纪末发生了一些重大改变,特别是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进行了一些社会变革。传统的工业制造业不再广受人青睐,取而代之的是与“后工业时代”相适应的文化、通讯、信息技术、服务业等产业。由于资本主义国家放宽了对市场的限制,工人运动在法律和政治上均受到了猛烈攻击。科技革命在资本主义的全球化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并且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将大量重工业企业转入发展中国家,这不仅给它们带来了巨额利润,而且极大地掩盖了资本主义剥削的真相。一些目光短浅的西方人误以为资本主义已经消灭了对自然环境造成严重危害的重工业。伊格尔顿指出,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并不是因为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已经发展到让人高枕无忧的程度;相反,正如大多数攻击性行为一样,资本主义制度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源于一种深层次的焦虑,因为深度的担忧往往会使一种社会体制变得疯狂。在伊格尔顿看来,造成这种深度焦虑的原因是战后资本主义经济繁荣的消退。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国际竞争日益加剧,资本流转的成本日益增加,全球经济增长的速度大大放缓,这些事实极大地动摇了资本主义存在的合理性基础,甚至使社会民主主义成为一些西方政治家治理社会的战略选择。虽然这种历史状况本身并不说明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但是它们为一些人背弃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借口。他们宣称:“工人阶级运动惨遭挫折,付出了血的代价,左翼政治团体又退缩不前,马克思主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未来发展的可能性。”[1]10

马克思主义在当今西方因为普遍的政治无力感而失去了大众的信任。伊格尔顿认为:“让马克思主义失去信心的并非资本主义制度的改头换面。事实恰恰相反,让马克思主义失去信心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资本主义制度仍按照以前的样子运行,并没有进行任何改进。”[1]12他进一步指出,马克思主义在当今西方确实处于被边缘化的状况,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已经完全失去存在的合理性;相反,它恰恰说明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评和揭露入木三分。以马克思等人为代表的经典马克思主义强调,资本主义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它会垂死挣扎到最后关头。越是遭到当代马克思主义者的猛烈批判,资本主义就越是会表现出顽固不化、变本加厉的态势,而这恰恰是资本主义变成强弩之末的征兆。

马克思曾经预言的很多东西正在今天得到验证。当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正面对财富和权力分配不均、帝国主义战争不断、剥削和压迫日益强化等重大现实问题。马克思主义者长期以来一直在思考并着力解决这些重大问题。纵然到了今天,还有很多人指望马克思主义可以为人类现实生活提供一些启示。能够对资本主义构成最终制约的其实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资本主义本身。由于资本的不断周转和复制是资本主义无法超越的边界,资本主义最终必定成为他自身的制约力量。在伊格尔顿看来,资本主义内在逻辑的相对稳定性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大多数批评时至今日仍然是有道理的。如果资本主义体制能够冲破其自身的边界,为其自身开创一个崭新局面,它就能够为其自身建构一种不可摧毁的稳定性。可惜的是,资本主义没有这样的能力,它永远都不可能创造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未来。资本主义的衰亡是不可避免的。

在当今世界,由于资本主义在与社会主义的对峙中表现出占优的态势,一些西方学者在对资本主义表现出自信、乐观的同时,对社会主义的未来表现出不自信、悲观的态度,并且对主张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马克思主义进行了猛烈攻击,这在很大程度上扭曲了西方人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看法和评价,严重冲击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合理性。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伊格尔顿勇敢地站出来驳斥那些反对马克思主义的错误观点,对它们进行深刻的剖析和揭露,从而维护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真理性。马克思主义之所以遭到如此多的批评,并不是因为它本身是错误的,而是因为许多人故意曲解它的思想和理论。在伊格尔顿看来,马克思主义对人怀有热情的信念,对教条主义深恶痛绝,对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充满期待,对人权、民主、自由、平等、公正等社会价值的实现有强烈的追求,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有深切的向往,对妇女解放、世界和平、反法西斯、环境保护等社会运动都发挥了不容低估的促进作用。虽然它遭到了林林总总的曲解,但是它的科学性和真理性是不容置疑的,也是不可能被完全驳倒的。

伊格尔顿对当今西方反马克思主义观点的驳斥既是一种学理上的批驳,也是一种伦理意义上的批评。一种错误的观点之所以是错误的,并不仅仅因为它是非科学的或不具有真理性,而是因为它缺乏道德合理性基础。很多为某些错误理论进行辩解的人往往出于不合道德的邪恶目的来进行相关辩护。一个资本主义制度的既得利益者是不可能说资本主义制度是一种不道德的社会制度的,更不可能号召人们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同理,伊格尔顿为马克思主义提供的辩护既是一种学理上的辩护,也是一种伦理上的辩护。一种观点之所以是正确的,并不仅仅因为它是科学的或真实的,而且是因为它具有坚实的道德合理性基础。只有那些真正追求真理和崇尚道德的人才可能真诚地为正确的观点、思想或理论提供强有力的辩护。

二、伊格尔顿的唯物主义美学观

审美是人类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美学是从人类审美的经验出发,对人类的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审美心理、审美行为、审美本质、审美效果等进行系统化理论运思的产物。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它的主要研究对象是艺术美,因此被有些人称为“美的艺术的哲学”。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审美心理、审美行为、审美本质、审美效果等是美学研究的问题。

美学具有相对独立性,但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它的方法论总是要打上哲学方法的烙印。一般来说,美学也有唯物主义美学和唯心主义美学之分。也就是说,美学必然会追问:事物的美是先于人的思维而存在,还是后于人的思维而存在?对这个问题提供的答案不同,唯物主义美学和唯心主义美学之间的分野也因此而形成。

作为一位马克思主义美学家,伊格尔顿认为:“美学是作为有关身体的话语而诞生的。”[2]1在古希腊,美学首先不是指艺术审美,而是人类感性思维活动的对象。18世纪中叶,“美学”这一概念也没有被人们用于标示艺术和生活之间的区别,而是被认为是区别物质和非物质——即事物和思想、感觉和观念的一个概念。也就是说,那时的美学反映的是人类对外部世界的一种经验性感知。因此,“美学是朴素唯物主义的首次冲动——这种冲动是身体对理论专制的长期而无言的反叛的结果。”[2]1

人类审美活动与人类社会中的政治秩序有着密切关系。政治秩序建立在活生生的人类感性生活基础之上,它是人类感性生活不能不依靠的东西,因此,作为一门感性科学的美学必须反映人类感性生活的现实。在18世纪的德国,人们对美学的追求反映了当时德国对待政治专制主义的态度。当时的德国四分五裂,封建割据严重,缺乏统一的文化思想和精神,排他主义大肆流行。更可怕的是,各种封建割据势力将统治阶级精心设计的官僚体制强加于民,而处于被统治地位的广大农民则过着贫困潦倒、猪狗不如的生活;德国资产阶级既遭到封建贵族势力的打压,又与下层人民格格不入,因而对国家政治生活和政治秩序的影响很有限。在那种历史背景下产生的德国资产阶级美学不可能挑战当时德国的政治权威,但它从一个角度映照了专制主义统治遭遇的意识形态困境:既要迎合德国资产阶级对感性生活的重视,又要反映他们极端推崇理性的倾向。德国美学家鲍姆加登就试图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巧妙的平衡。他认为,审美介于理性的普遍性和感性的特殊性之间,它既有几分理性的完美,又有几分感性的混乱;美学被当成逻辑学的“姐妹”来看待;或者说,美学只不过是一种次级推理或理性在人的感性生活的低层次上产生的一个学科。

在伊格尔顿看来,如果统治制度要理解其自身的历史,就必须具有自己的认知模式。历史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关于人类个体的问题,历史总是充满着诗意,并且是一个关于各种有确定特征的问题的东西,因此,历史不可能总是被局限于理性的范围之内;如果统治阶级对他们自身的历史一无所知,那么,他们的历史就会变成一种不可知的东西;作为一种理论话语存在的美学不能不对这种困境作出必要的、合理的反应。它只是作为理性的补充形式出现,并且致力于将启蒙时代倡导的具体化的理性转变成一个超越理性、充满活力的领域。因此,18世纪的德国美学将个人欲望、情感、修辞等纳入了它的研究范畴。由于美学研究在方向上的转变,个人生活中的感性方面变得清晰起来,确定的具体化的东西完全可以进入人们的审美活动和审美话语系统。这样一来,美学也就变成了一门“具体的科学”。

变成一门具体科学之后,美学研究的图景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意味着,“在我们现象杂呈、混乱无比的物质世界里,确定的客体由于各种无形的变化而表现出一种模糊的类似于理性的完美,这些客体被认为是美的事物。某种想象力似乎要从内部显示出这些客体的感性存在,而不是漂浮于柏拉图式的空间里;因此,物质本身内部向我们展示了一种严格的逻辑性,这种逻辑性可从物质世界的脉动中直接感受到”[2]5。然而,由于人们不是通过理论争辩或分析而是通过观察和体验来认知这些美的客体,对美形成的认识源于他们自身的动物性生活,他们的生活不可避免地会表现出多变性和模糊性特征,他们也完全可能将自己获得的关于美的认识当成一种理性法则来加以遵守。

“与专制主义的强制性机构相反的是,维系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最根本的力量将会是习惯、虔诚、情感和爱。这就等于说,这种制度里的那种力量已被审美化。这种力量与身体的自发冲突之间彼此统一,与情感和爱紧密相连,存在于不假思索的习俗中。如今,权力被镌刻在主观经验的细节里,因而抽象的责任和快乐的倾向之间的鸿沟也就相应地得以弥合。”[2]9在资本主义社会,遵守法律逐渐成为一种社会风俗或社会习惯,法律与人类的喜怒哀乐相联系,违背法律则意味着对人类自身的背叛。这是一种全新的自我认知模式。它不仅能够使人类的审美思维与其生活的直接经验达到连贯一致,而且能够使人类在必然性中找到自己的自由。除此而外,它还能够推动人们步入制造仿效审美艺术品的新时代。

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之后,新型资产阶级逐渐将其自身确定为审美主体,但他们是将粗俗的个人主义与具体、特殊的事物相结合的一个阶级,因此,他们所追求的审美抽象性是令人怀疑的。在这种语境下,审美介入必然会将审美变成一种和解之梦,因为它梦想个体可以在无损于个性的前提下紧密联系起来,并且幻想抽象的总体性能够充溢着个体的生命。虽然每个资产阶级个体都以其独立的人格存在,并且都为自己的独立人格感到欢喜,但他们毕竟是整个阶级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的审美也只能在资产阶级的总体化进程中进行。在资产阶级充当统治阶级的总体格局中,个人的趣味、偏好、情感等实质上都沦为了资产阶级专制统治的替代品。他们将自身视为审美主体,但他们实际上是迷惑的,以至他们错误地把必然性当成自由,把强制当成自律。

伊格尔顿说:“审美从一开始就是个矛盾而且意义双关的概念。”[2]17一方面,它作为一种真正的解放力量而存在,因为它说明主体的主体性在审美的层面得到了体现;换言之,它说明每一个主体都能够在达成社会和谐的同时保持自己独特的个性。也就是说,审美成为了资产阶级追求政治理想的一般方式,它变成了资产阶级确证自我决定和自律的新形式,使法律和欲望、道德、知识之间的关系得到改善,使资产阶级个体和集体之间的联系得到重建,并使整个资本主义的各种社会关系在风俗、情感、同情的基础之上得到调整。另一方面,它又表现为一种“内化的压抑”。所谓“内化的压抑”,是指它把资本主义的统治逻辑作为审美的必有内容深深地置入审美者的身体之中,并使之作为一种最有效的政治统治权发挥作用。在真正的审美活动中,作为风俗、情感和自发冲动的审美可以很好地与政治统治协调起来,但它们往往类似于激情、想象和感性而存在,并且通常处于分离状态。资产阶级渴望的就是这种危险而模糊不清的审美主体性,因为他们掌握的政治权力从根本上决定着他们的审美模式。

审美不仅需要建立在主体性基础之上,而且需要基于特定的客体性。什么是审美的客体?伊格尔顿认为,从来就不可能单纯地存在某种审美客体,因为任何一点有待于理解的个别事实都必须由一张巨大而纵横交错的要素之网包罗起来。这是指人类的审美客体存在于世界万物构成的整体性之中,但他同时强调说:“世界并非是某种存在于空间的客体,这与所包容的那些事物不同,人类的实践将它算计来,算计去,使它绵延至今;这就是为什么对现象学而言,谈论‘外部'世界是件奇怪之事,因为这似乎是说,原先就可能存在着一个没有人类身体组织和支撑的世界。”[2]270不过,如果人类从这种实证性的语境出发进行审美,审美完全可能变成一种难以确定的活动。“我们从来就无法从整体上把握事物,因为事物一离开我们的视线之隅便失去了踪迹,这意味着在任何实际的视野之外,还存在着一种无限可能的联系。”[2]271

人类之所以能够看见某物,是因为它显现于人类眼前,但促成这种显现的东西是他们看不到的。他们所接触的客体都具有易于理解的特性;否则,它们就不能成为他们的审美客体。客体的可理解性并非仅仅指事物具有的物理属性(如颜色或声音),它还包括一些带有神秘性的东西(如事物的本质),因此,人类并不能轻易地认定它的存在状况。有些事物只是对于人类来说“显得”易于把握和理解,但它们实质上是神秘的,人类对它们所获得的认识、理解和把握完全可能不是事物的实际。

人类的审美活动是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之间建立的一种联系方式。具体地说,它是“此在”在其自身与“存在”之间建立的一种联系。“存在”说明的是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什么正在发生以及什么将要发生。“此在”的特殊使命就是理解存在,就是表现自己的判断力。它永远居于理解之中,永远居于判断力之中。只有在“此在”与存在的事物之间建立了这种联系之后,事物的自我显现才变得可能。

审美是主体向客体的切近,但它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发生的一种活动。资本主义社会有其特定的历史,但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它的发展动力是它自己的永恒结构的不断重新创造。在审美活动领域,人类主体既是经验的具体,同时也是抽象的超越,他们在现象上受到规定,但在精神上却是自由的。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商品形式在各个层面都被打上了唯心主义(理想主义)的烙印,主体和客体、形式和内容、感性和精神都处于彻底分裂的状态。海德格尔之类的哲学家将人类的审美活动进行泛化处理,使之变得无比抽象,资本主义社会中各种真实的政治关系、经济关系和文化关系都被掩盖。在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关系深陷在商品结构之中,人们的审美活动也深深地受制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内在规定性,因此,“文化既是真理又是幻觉,既是认识又是虚假的意识;如同所有的精神那样,它受到来自于自身存在的自恋性幻想的煎熬,但是在商品化社会中,以某种方式努力否定所有自我一致的虚假要求,幻想是艺术存在的模式,但并没有授予它倡导幻想的特权。”[2]337

三、伊格尔顿论马克思主义的崇高性

“美学中内含的唯物主义仍然可以得到拯救;但是,如果说可以把美学从窒息它的唯心主义的沉重负担下挽救出来,那么只能通过一种开端于身体本身的革命才能实现,而不是通过以理性为开端的为美学争取空间的斗争方式来实现。”[2]178伊格尔顿相信,人类完全可能在“身体”的基础之上重新建构伦理、历史、政治、理性等社会价值。

伊格尔顿把马克思、尼采和弗洛伊德称为世界最伟大的三位美学家。他认为这三位美学家都是以人的“身体”为基础来建构美学理论的,但他们对身体有不同的界定。马克思所说的身体是劳动的身体。在他的美学里,劳动的身体是美的。尼采所说的身体是受权力驱动的身体。在尼采的美学里,受权力驱动的身体是最值得赞美的身体。弗洛伊德所说的身体是被欲望支配的身体。在他看来,欲望是人类本能的表现形式,因此,它是一种自然美。

科学必须从人的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出发。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要把人变成具有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的主体和对象。马克思倾向于从“身体”的角度来反思人类社会和历史。马克思认为,经济基础是人类社会的决定力量,但人类社会所拥有的经济活动体系与人类自身的身体有关。它只不过是人类身体被物质化而形成的一个隐喻而已。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农业是人类身体在土地中得到延伸的结果,工业是人类身体在工业产品中得到延伸的结果。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资本家的身体得到延伸的产物。对象赋予土地、工业产品等以身体性存在。要以人的身体为出发点说明伦理、历史、政治、理性等的来源,马克思主义必须解答人类的身体是怎样把世界转换为其自己的身体器官的。人类社会发展史是一部如何控制人类身体力量的斗争史,这在每一种试图对身体的权力进行抑制的社会制度内都留下了深刻印记。马克思借助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运动规律说明人类社会围绕身体权力展开的激烈斗争。上层建筑对那些能够读懂其符号意义的人来说就是压迫他们的身体以表明它自身的东西,因此,历史地描写身体的那些具体形式也就是描写那些生产它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看,语言是人类历史进步的标志,它具有一种感性的本质。

伊格尔顿赞成马克思的观点,认为感觉是人类实践的基础,而不是一种用于沉思的器官。私有财产是与人类自身的身体相异化的东西,但人类往往希望借助它来表明其存在的价值。这是人类诉诸的一种感性表达方式,它的运用会使感觉的丰富性异化为一种单纯的个人冲动。一旦人类在身体上和智力上的感觉完全发生异化,那么,人的本质就会蜕化为简单的财富。青年马克思曾经相信,资本主义会导致人的感性生活在两个相反的维度上发生分裂。所谓的两极分化就源自这种分裂。首先,资本主义用原始的、抽象的、本能的生理需要来解释男人和女人身体的丰富性。由于资本异化了资本家的感性生活,他们就借助资本的力量替代性地弥补异化的感性。他们坚信,凡是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就利用金钱来做到。于是,资本变成了一种幻觉性的身体。“资本家越是断然放弃他的自我愉悦,把他的劳动奉献于这种类似于僵尸般的另一个自我,他也就越陷入到间接的满足中去。资本家与资本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方面有生命却麻木不仁,另一方面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活跃着。”[2]182其次,资本主义具有一个冷酷无情的禁欲主义维度。同时,资本主义也具有一种幻觉性的审美主义,这就是它的颠倒镜像。这是指,如果感性的存在在某个层次上被从人的基本需要中剥离了出来,它就必然会在另外一个层次上被过分地夸大。这就像盲目的生理性的雇佣劳动者的对立面是奇特的懒汉或追求自我享受的寄生虫一样。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每个人的身体被从中间分裂开来,并且被创伤性地分割为畜牲般的物质主义和变幻莫测的理想主义,它要么太缺乏理想,要么太异想天开,要么与骨骼分离,要么膨胀为堕落的情欲。因此,人们所能做的只是把彼此相反的方面引入对方的存在中去,自恋与他求并存,挨饿与过饱同在;一旦把整体性的身体自由撕裂为两半,他们就再也无法将它们重新整合在一起。

马克思主义的目标是要恢复人的身体被掠夺掉的力量,但只有先废弃个人的财产,所有的感觉才能回到自身。在伊格尔顿看来,马克思是最伟大、最深刻的美学家。他肯定马克思的观点,认为人类的感觉力量和能力的运用本身就是一种绝对的目的,任何功利性证明都是多余的。然而,人类感性丰富性的铺展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它的实现需要彻底颠覆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如果身体性的动力不能够从抽象需要的专制中释放出来,人就不可能拥有审美化的生活;只有通过颠倒的状态,人才能够体验自己的身体;人类感觉的主体性是一种客观事物、一种复杂的物质历史的产物,因此,如果没有对象的历史性转变,感性的主体性是不可能变得生机勃勃的。资产阶级美学对主体和客体的区分可能进行暂时的搁置,而马克思则坚持了这种区分,并对其进行了必要的超越。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与资产阶级的唯心主义美学思想有着根本区别。它坚持感觉解放的客观性物质前提,但同时认为感觉自始至终与对象和主体保持着联系。马克思认为,我们应该对工业的发展历史进行双重解读。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类身体是生产力的一种积累;从现象学的角度来看,人类身体是一本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可见,马克思超越了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关于实践和审美的二元论。它对具体化概念重新予以定义,将传统的商品的感性组织界定为历史的产品和一种社会实践形式,并且把人的身体重新定义为工业化历史向前进化的一种表现形式。

马克思强调艺术的非功利性。在他看来,人类力量的实现不需要用比艺术作品更多的功能性理由来加以证明。艺术应该实现对肮脏的功利的超越,不应该建立在人类生理本能欲望的强制性劳动基础之上。“艺术是一种创造性剩余的形式,是对必然性的一种激进超越:按照拉康的术语,它是从需求(demand)减去需要(need)后的剩余。”[2]186马克思借助于“使用价值”这一概念来解构实践与审美之间的对立关系。在他看来,实践必然包含具体的审美反应,它的对立面是对象的商品化抽象以及社会寄生虫的审美幻象——它将人的功利追求和审美快感、必然性和欲望的偶然性捆绑在一起,并且鼓励后者盲目地消费自己。马克思还进一步指出,在审美过程中对任何一种客体的使用都不应该亵渎审美本身,而是应该将它抽象为一个空洞的容器,以使它在交换价值和非人性的需要之间摇摆。马克思强调的是,客体的功利性是审美的技术,而不是前提。他希望把人的审美活动从庸俗的拜物教中拯救出来。马克思的审美理想是审美内容和审美形式的统一。伊格尔顿认为:“在马克思自己严格认真的文学风格中,他努力达到这样一种统一,憎恶浪漫主义在这两方面的不相称,以及用华丽的装饰来修饰无聊的内容。”[2]193马克思强调,单纯的形式是没有价值的,除非它是内容的形式。

马克思将他一贯强调内容和形式的思想进一步延伸到了他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关系的相关论述中。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并不是统一的。只有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之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才能达到完全一致。伊格尔顿认为马克思的观点是正确的,应该被我们直接采纳,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是由最狭隘的利润动机和自我利益来推动的,但这种可耻动机的结果却是有史以来生产力的最大积聚。另外,资产阶级已经在当下把这些力量带到一个历史拐点:如果说社会主义者关于自由的社会秩序的梦想在原则上可以得到实现,那么,这意味着社会主义只有在物质发展的一个高层次的基础上才是可能的。伊格尔顿认为,马克思看到了生产力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大规模释放与人类自身的丰富性的展开之间存在密切关系的事实,承认资本主义使人类个体的个体性、特别是个体的创造力达到了空前丰富化的程度,并且创造了很多新的社会交往形式,但这一切的实现都是有代价的。例如,空前强大的人类创造力大幅度提高了人类控制自然环境的能力,并且使人类应对疾病、饥荒和自然灾害的能力得到了极大增强,但这同时也使人类遭受了生态危机的巨大危害。

资本主义促进了人类生产力的大发展,这为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提供了前提条件。这是一个具有反讽意味的事实。对于马克思来说,艺术是体现这种反讽的好例子。马克思相信,艺术的繁荣是以社会的不成熟为条件的。在不成熟的社会状态下,原始的公正观念和社会和谐观念在广泛地发挥着作用,商品生产对它们的影响微乎其微,可一旦人类进入商品社会,艺术就会出现某些形式的退化。资本主义社会就是典型的商品社会。资本主义释放出来的生产力空前巨大,这为社会主义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广泛的基础。从长远来看,社会主义艺术的大发展是可以期待的。

马克思的美学思想与他的伦理思想是联系在一起的。马克思并没有像一些人说的那样没有伦理思想。伊格尔顿认为:“马克思并没有完全拒绝伦理道德,只是在宏观尺度上将道德从上层建筑转化为基础。”[2]206在马克思的伦理思想中,人类的道德追求与他们对自身的自我实现的追求是高度一致的;人类的生产力不需要从其他地方即具体的道德领域引入伦理判断,因为它本身就内在地包含伦理判断,而不道德被认为是阻碍生产力发展的障碍。追求“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马克思的最高政治纲领,也是马克思旨在实现的最高道德理想目标。马克思希望将伦理审美化。与此同时,他还坚持了康德反审美的“应当规范”,鼓励人们在努力实现社会主义的斗争中为其他人的最大幸福牺牲自己的充分发展。可见,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个人享乐主义,它追求的是全人类的解放。

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里,现实和未来之间既是分离的,也是连续的。这使得它从根本上与改良主义、乌托邦主义等区别了开来。在马克思主义的美学思想框架内,资本主义是一种压迫性的社会秩序,它在创造巨大社会生产力的同时也生产出了能够推翻它的力量。人类社会流变到资本主义社会阶段,它的历史就到了它自己反对自己的阶段。马克思相信:“通过那些承受了这些工具的残忍所造成的全部伤痕的人们,历史将被转变。在有力量的人疯狂横行的情况下,只有那些没有力量的人才能给我们展开人性的形象,而人性注定要获得力量,并且,通过这样做,使那个术语的意义得以改变。”[2]213马克思主义呼吁人们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并且把人类社会发展的希望寄托在那些“没有力量的人”,即那些在资本主义社会处于被压迫、被剥削地位的人,从而将人们的眼光引向实现理想社会的伟大希望,并在此基础上展现出其自身内在具有的崇高性。马克思主义是关于文化和文明的理论,它立足于现实,却总是向着崇高的理想攀越[3]。马克思主义内含崇高的伦理价值取向。

[1]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M].李杨,任文科,郑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

[2]特里·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M].王杰,付德根,麦永雄,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

[3]Terry Eagleton.Reason,Faith,and revolution:Reflections on the God Debate[M].New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9:167.

(责任编辑:张群喜)

Eagleton's Ethical Defense for Marxism

XIANG Yuqiao,ZHANG Yingjie
(Center of Moral Cultural Studie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China)

After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and the upheaval of East Europe,opinions of anti-Marxism prevailed in the West.Terry Eagleton,a Neo-Marxist of Britain,refuted those opinions mercilessly.He advocated materialistic aesthetics,holding that aesthetic activity is about establishing a contact between aesthetic agent and object to reflect the“approximation”from agent to object.Besides,he agreed to Marx's standpoint of pursuing the unity between aesthetic content and form and demanding the aesthetic appreciation of ethical aesthetics.In Eagleton's eye, Marxist aesthetics,with lofty ethical value-orientation,is a theory on culture and civilization,which has its root in reality but pursues lofty ideals.

Eagleton;Marxism;materialistaesthetics;ethics

B561.5

A

1674-9014(2015)01-0019-07

2014-10-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英美新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研究”(12JJD720009)。

向玉乔,男,湖南麻阳人,湖南师范大学道德文化研究中心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德文化协同创新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西方伦理学和应用伦理学;张颖杰,女,湖南常德人,湖南师范大学伦理研究所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西方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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