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众之雅到大众之乐
——关于我国当代民间藏书的几点浅见
2015-03-20萧群
萧群
(北京大学图书馆党委书记,副馆长,副研究员)
从小众之雅到大众之乐
——关于我国当代民间藏书的几点浅见
萧群
(北京大学图书馆党委书记,副馆长,副研究员)
2014年8月底,应南湖藏书楼楼主余三定先生的热情邀请,笔者有幸在风光如画的洞庭湖畔参加了“民间藏书”学术研讨会,结识了一群自得其乐于“藏书、读书、谈书、研讨”的高朋雅士,聆听了他们饱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情怀的精彩发言,感触颇深,获益匪浅。归来后,《云梦学刊》的鲁涛编辑催要笔者当时的发言以便结集,遂不揣浅陋,在本人原稿的基础上,进一步将自己的几点感想和浅见落诸笔端,形成文字,供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一
图书是以记录和传播知识为目的,用文字或其他信息符号系统记录在一定形式载体材料之上的著作物。作为人类知识、文明积累与传播的主要载体,图书是知识内容与载体材料的完美结合,构成了人类不断进步的重要阶梯,其形态随着相关技术的发展而不断演进。先民曾把文字写刻于泥板、金石、草木等材料之上,记录了人类最古老的文明。苏美尔人用削尖的芦苇杆在泥板上刻写文字;古埃及人蘸墨在纸莎草纸上书写文章;古印度人用铁笔在贝多罗树的叶子上抄录经文。中国先民则曾将文字镌刻于甲骨之上,后又将文字“书于竹帛,镂于金石”。千百年来,从泥版甲骨到竹简缣帛、从纸张印本再到便携电子阅读设备,从手抄、印刷到数字化出版,书的载体形式和制作方法发生了巨大变化。
中华文化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作为民族记忆的载体和中华文化的结晶,从最早的河图洛书开始,中国图书就担负起了记录、积累与传播文化的重任,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公元前2世纪,中国已出现用植物纤维制成的纸,东汉蔡伦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制成蔡侯纸之后,纸张便成为书籍的主要材料,纸的卷轴逐渐代替了竹木书、帛书(缣书)。中国最早发明并实际运用木刻印刷术。公元7世纪初期,中国已经使用雕刻木版来印刷图书。公元10世纪,中国出现册叶形式的图书,并且逐步代替卷轴,成为目前世界各国图书的共同形式。活字印刷术、套版彩印、金属活字等印刷技术在中国的出现、发展和完善,进一步促进了图书的生产和人类文化的交流与发展。
图书既是前人的知识成果,也是服务于后人的物质载体。过去,国人把“立德”“立功”“立言”并称为“三不朽”。“立德”,即树立高尚的道德;“立功”,即为国为民建立功绩;“立言”,即提出具有真知灼见的言论。立德绝非易事,立功也需因缘际会,著书立说的“立言”相对而言似乎门槛更低一些。随着纸张的发明与普及和出版印刷技术的进步,图书的出版印刷成本不断降低,特别是在信息通讯技术飞速进步、数字出版方兴未艾的今天,出书已经不再是少数大师们的专利。但值得注意的是,著书、出书本身不应该成为最终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藏之名山,更重要的是要传之后世;而要传之后世,一方面离不开图书自身的思想内涵和辞章内容,另一方面也离不开藏家的精心收藏与妥善保存,更离不开读者的阅览、鉴赏与传承。实际上,以书为媒,从书的著者始,一直到一代代藏家和读者,都能够连接起一幕幕或精彩或平凡的活剧。今天,我们可以从每一部流传下来的典籍中解读出她与众不同的独特故事。自古至今,在我国漫长的发展历程中,众多藏家在物质形态的重要典籍保存上功不可没,而薪火相承的一代代读者作为图书的阅览者、鉴赏者与传承者,更是让中华文化香火绵延不绝的功臣。当然,藏家、读者的划分也不是那么泾渭分明,以书为宝的藏家往往自己也是读者、研究者,而读者一般也有或多或少的藏书。
二
古往今来,中国历代从政府到私人都重视对图书典籍的收藏和利用。正如任继愈先生在《中国藏书楼》一书中写道的那样,“中国的藏书事业似一条滔滔大河,汇聚条条支流,波涛渐宽,声势渐壮,由官府藏书而私人藏书而寺观藏书而书院藏书,随历史进程而不断壮大发展。”但由于或人为破坏或自然灾害等因素,历史上中国图书在较短时间遭到大规模毁坏的所谓“书厄”灾难也屡有发生,图书典籍的散失、消亡现象十分严重。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北大学者肖东发教授在《中国图书史》一书中曾把自古及今的“书厄”总结为20次,即始皇焚书、项羽入关、更始战乱、董卓移都、永嘉之乱、元帝焚书、炀帝焚书、砥柱漂没、安史之乱、广明之乱、后主焚书、靖康之变、绍定之灾、甲申之变、绛云楼灾、清代禁书、癸丑战乱、晚清外患、上海事变、文革动乱等。尽管先后遭遇了如此众多的劫难,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中华文化却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浴火重生、凤凰涅磐,在相当程度上正是得益于我们悠久的民间藏书传统和历代众多读书、藏书的爱书之人。
中国历代都有一些著名的民间藏书家,在清末著名藏书家和金石学家叶昌炽《藏书纪事诗》中曾收录历代藏书家1 175人。聊城杨以增的海源阁、常熟瞿绍基的铁琴铜剑楼、归安陆心源的皕宋楼、杭州丁申丁丙的八千卷楼就是著名的清代四大民间藏书楼。打开一本流传至今的中国古代典籍,我们不仅可以鉴赏作品本身,也可以研究当时刻印装帧的状况,还能够发现典籍的收藏流转过程。以北京大学图书馆珍藏的宋本《孟东野集》为例,此本共十卷,半叶11行,行16字,白口,左右双边,通卷叶排长号,共167叶。书中藏印有钱氏敬先、钱氏家藏子子孙孙永宝用两朱文大印,又有季振宜图书记、季振宜印、沧苇、徐健菴、乾学、陈氏悦岩宝玩、安岐之印、仪周珍藏、毘陵唐良士藏书、百宋一廛、士礼居、汪士钟印、阆源真赏等印。有心人不难发现,此书由黄丕烈转为汪士钟入藏,由汪氏入杨氏海源阁,后海源阁书散,此书转归李盛铎,再藏北京大学图书馆的辗转历程。
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学术研究的发展,一批中国当代民间藏书家继承并弘扬了由来已久的中国民间藏书传统,掀开了中国民间藏书事业新的一页。当今时代,全球化商品浪潮的冲击无处不在,在喧嚣、浮华、躁动的同时,人们越来越重视心灵的宁静和精神的修炼,重新发现了阅读的价值。台湾学者高希均在《阅读救自己》(人民出版社2011年3月第一版)一书中,倡导“新读书主义”理念,即“身心再累也要读书,工作再忙也要谈书,收入再少也要买书,住室再挤也要藏书,交情再浅也要送书”。南湖藏书楼楼主余三定先生则是身体力行,提出并践行了“藏宝不如藏书”的理念,多年来含辛茹苦,收藏了文史哲学术精品4万余册;鼓励家人、朋友以及诸多岳阳当地的爱书之人一起读书,并广邀同道共同谈书,研讨藏书、读书、著书之道,且坚持至今,殊为不易。
三
从小处讲,藏书、读书有益于个人修养的提升,从大处看,读书、藏书有助于重塑中华民族的自信。众多学者对此已有详尽的阐述,但笔者以为,我国当代民间藏书在继承中国藏书传统的同时,更需要开拓创新,走出一条中国民间藏书事业发展的新路,更好地迎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首先,要转变中国传统民间藏书“重藏轻用”的倾向,学习借鉴西方传入的现代图书馆的理念,努力从封闭走向开放,积极帮助读者找到他们需要的图书,帮助图书找到渴求她们的读者。只有让图书走出封闭的藏书楼,让更多的普罗大众有更多机会方便地接触到图书,才能够让更多的芸芸众生从阅读中获得乐趣,成为爱书之人,才有可能使读书、藏书真正从过去的“小众之雅”成为当代的“大众之乐”。
其次,中国当代民间藏书家们需要学习借鉴现代图书馆在采访、编目、流通方面的现有成果,积极借助现代信息通讯技术的最新成就,因地制宜地建设既符合自身特点,也便于读者发现和查找的检索工具。
再次,中国当代民间藏书家们应探索引进志愿者服务等方式,吸引喜爱读书、热心公益的志愿者参与其中,寻求出一条兼具中国传统特色和现代公益色彩的中国当代民间藏书的全新路径。
最后,我国当代民间藏书还需要在内容建设上避免小而全,坚持走“特色化”的道路,努力形成具有自身鲜明特点的图书收藏模式;并与当地的公共图书馆以及高校图书馆积极合作,发挥各自的优势和长处,逐步形成互通有无、相互合作的合作网络。
总而言之,让更多的民众享受读书的乐趣,成为爱书之人,使读书、藏书真正从过去的“小众之雅”成为当代的“大众之乐”,绝非朝夕可成的易事,有赖于中国当代藏书家们的探索与努力,也有待于更多有识之士的不断参与和奉献。
(责任编辑:刘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