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泰中文学中的女性悲剧根源分析——以西巫拉帕《以罪斗争》与张爱玲《半生缘》为例
2015-03-20静怡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4806(2015)01-0104-04
收稿日期:2014-10-15
作者简介:静怡(1989—),女,泰族,泰国留学生,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泰文学比较。
The Root of Female Tragedy in Thai and Chinese Literature of the 20th Century
JINGYi
(School of Humanities,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122, China)
Abstract: The 20th century witnessed 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Literature in Thailand and China, when they had both shifted from modern literature into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During that period, the awakening of feminism and works created in "literature revolution" became the real origin of Thai and Chinese feminine literature. The tragic characters shaped by writers in these two countries reflect the real thought, feelings, esthetical psychology and esthetical standards of“modernists”. It also showed their concern on the feminine issues and deep probation into the social problems arising at that time.
Key words: Thai and Chinese literature; root of female tragedy; Shi Burapha; Eileen Chang;
自20世纪初泰国和中国发生“文学革命”以来,文学界的写作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女性意识的觉醒,在这种现代意识的创作潮流影响下,泰中文学诞生了一批女性题材的作家作品,他们尤为真切地描写了女性的生活现状和人生追求,深层次地探讨了女性的悲剧命运的根源。笔者试以泰国作家西巫拉帕和中国作家张爱玲的小说为例,对他们的女性小说进行比较分析,以探寻同属于一个大“文学革命”背景,又各具异质民族性的泰中女性悲剧主题创作的异同,以及蕴藏在文学世界中的女性社会问题。
西巫拉帕(1905—1974)是一位泰国现当代男性作家。在泰国近代文学向现代文学的转型过程中,他的作品打开了读者的眼界,受到文人、作家和翻译家的高度关注。作为泰国现代文学奠基人之一的西巫拉帕,是泰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他早期的长篇小说有《生活的战争》《画中情思》《以罪斗争》《降服》《人魔》等,短篇小说集有《向往》等。西巫拉帕早期的作品不够成功,这与当时泰国文学处于“幼年时期”,作家创作题材狭窄有一定的关系。他后期的长篇小说《向前看》《童年》(第一部)《青年》(第二部)和中篇小说《后会有期》等,达到艺术创作巅峰,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虽然西巫拉帕是男性作家,但他笔下的女性文学也异常出色,尤其是女性悲剧小说,代表作有《生活的战争》《画中情思》《人魔》《爱与恨》《以罪斗争》以及《后会有期》等。其中前两部是他的成名作,前者反映了权势、金钱与纯洁感情和道德战争,后者展现了社会地位与婚姻关系的矛盾所造成的爱情悲剧。
张爱玲(1920—1995)是一位中国现代女性作家。张爱玲的作品表现女性思想的解放,她不仅反映了女性的生活和思想,而且以女性自身视角观察女性,表达女性的心理世界,塑造了许许多多独特的女性形象,将女性的个人命运放入时代背景中展现,具有解放女性的意识。张爱玲擅长心理分析,擅长描述“都市男女的悲剧色彩”。四十年代初,张爱玲主要进行散文和小说创作。代表作有《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封锁》《倾城之恋》《金锁记》等。其中反映女性悲剧的作品,以《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和《半生缘》最具代表性。
笔者以西巫拉帕与张爱玲的小说为切入点解析泰中文学的女性悲剧根源。
一、社会现实与家庭制度的压迫
在历史上,泰中两国都是男权社会,男性地位高,女性地位低于男性。因此女性在现实生活中沦为权力机制的附属品,甚至是牺牲品。女性没有自己的权利,没有人生的自由。
西巫拉帕与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悲剧命运都是跟社会、家庭有关的。在泰国,由于封建社会残余思想的影响,男女的社会地位有着明显的不平等。这主要表现在女性对于自己婚姻没有自主性。泰国有俗语说“女人是牛,男人是人”(比喻女人笨)“男性是大象的前腿,女性是大象的后腿”(比喻男人是主导的,女人是从属的)。这些俚语反映了在封建社会伦理制度下,社会与家庭对女性的双重压迫。
西巫拉帕小说《以罪斗争》通过描写两个不同身份的女性,反映女性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和对包办婚姻的痛恨。婉鹏的身份是贵族,而妍的身份是丫头。作者用婉鹏代表当时社会的贵族女性,她是完美女性形象的化身。婉鹏出身在有钱人家,但是她的人生并没有获得幸福。其父母把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马纳(马哈沙漠地的大儿子),封建包办婚姻为她的爱情生活埋下了悲剧的根源。小说写道“总算没有一点得到幸福,更没有得到爱情”。 [1]166而妍是下层女性的代表,她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父母很穷,就把她送到马哈沙漠的家当丫头。妍却爱上了马哈沙漠地的大儿子——马纳,两人身份、地位的悬殊,让其爱情变成人生悲剧的导火索。后来妍怀上了马纳的孩子,迫于社会压力,恋爱中的男女最终无法相守,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夺取了她爱情的自由。
在中国男权社会中,由于受到了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等道德观念的束缚,人们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心理特别严重。女性在社会中不仅丧失自由,而且也毫无尊严。在张爱玲的笔下,很多作品都揭示了女性婚姻悲剧与家族礼法与社会制度有关,作者用悲剧女性形象反映了社会的历史与现状。例如《半生缘》的顾曼璐和顾曼桢的悲剧命运,父亲去世后的生活十分贫苦,曼璐是家里的长女,不得不牺牲自己的青春去当舞女。正如曼桢说的“我姐姐那时候中学还没有毕业,想出去做事,有什么事是她可以做的呢?就是找得到事,钱也不会多,不会够她养家的,只有去做舞女。” [2]15曼桢的话反映了当时社会给予女性的人生选择面十分狭窄,尤其是学历低的女人只能出卖自己仅有的青春。做舞女之前,曼璐曾经跟张豫瑾相爱。可为了养活家庭,她放弃了爱情,沦为风尘女子。当后来两个人又重逢时,他们的身份都已变了:豫瑾是医院的院长,社会地位体面,受人尊重,曼璐则是舞女,学历低,在社会上做着被人们侮辱的职业。虽然小说写了豫瑾还等着曼璐回到自己的身边,但事实是他们俩再也回不到从前。一方面是社会舆论迫使他们不能无视社会地位的差距,另一方面男方的家庭也不能接受如此境遇中的儿媳妇。最终,她的爱情理想幻灭了。曼桢虽然出生在贫寒的家庭,但是她受过高等教育。她与世钧相爱,但是后来被亲姐姐欺骗,被姐夫糟蹋,更可悲的是,曼桢受尽屈辱逃出祝家以后却发现自己的爱人已经跟别人结婚。后来两个人又重逢但是彼此的身份已经改变,曼桢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2]341可以说曼桢的悲剧是社会和家庭压迫造成的,倘若她的父亲不去世,作为姐姐的她就不用去当舞女,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人生变故。相反,翠芝这个女性形象则是出生在贵族家庭,是完美的女性形象,但是在感情方面也是悲伤的,她爱上世钧,而世钧却不爱她。虽然后来因为父母之命,世钧娶了她,但是世钧的心却不在她身上。世钧与翠芝的婚姻反映了中国传统的包办婚姻,这种婚姻是两方父母的意思,而不是两个人恋爱的结果。张爱玲通过不同的女性命运反映和批判了中国传统的家庭婚姻制度。
泰中两位作家的女性作品,揭示了女性的悲剧命运主要来源于封建社会的制度。虽然两个国家有不同的社会历史背景,受到不同的传统思想、教育方式的影响,但是两国的女性都走上了悲剧之路,这是值得人们深思的。这些女性都是具有“新女性”表象的“旧女性”,所谓“新”主要是她们已经进入了新的时代,受到过教育,尤其是她们都享受了新时代的都市生活,但是他们的思想还是被封建观念束缚着。两位作家通过他们的作品告诉人们,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压迫是女性悲剧命运的总根源。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对女性及相关的人物命运有一种摧残性的压迫力,这种力量固化在社会中。即使社会在不断发展,文明在不断延伸,女性自我也意识到自身的重要性,人们的思想还是不能完全改变,人们还会无法自拨地沉溺在对封建社会和传统家庭制度的迷恋中,用旧时代的思想禁锢新时代人们的思想、感情。
二、自身的软弱与变态的性格
“爱”是美的,它美化了世界,可是风雨无阻的美丽爱情是很难遇见的,不管是爱情与偏见,还是爱情与金钱,都常常会让爱情发生矛盾。其实爱情所发生的矛盾应该说是个人的思想问题,而不是因为外在原因的冲击。个人思想就来源个人的性格,“性格又称为心理机能或广义上的心理,是指个人在生活中形成的、对现实较为稳定的态度和行为方式所对应的较稳定心理特征的总和。” [3]36性格对一个人为人处事的基本态度和行为方式都有重大影响,面对同一件事情,不同性格的人态度、行为都不同,进而导致命运不同,因此性格决定了人生的发展。
在《以罪斗争》中,西巫拉帕用抒情的手法描述了泰国悲剧女性的形象。作家塑造了两种不同类型的悲剧女性形象。以婉鹏代表知识女性,而妍代表下层奴婢女性。婉鹏是一个美丽的贵族女性,她的性格是懦弱的,她和马怒相爱,但是因为父母的命令就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因为她母亲不喜欢马怒,她又没办法说服母亲,只能承认了自己的苦难是命中注定的。西巫拉帕塑造的妍的形象是一个可爱的下层女婢,她聪明、美丽,但身份却是佣人。为了爱情和他的爱人,她愿意牺牲自己。拥有了爱人却不能承认,因为她怕爱情被玷污,就撒谎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马怒的。从这个情况下可以看出,妍是个复杂的人,她软弱不敢反抗这个社会的风言风语。在她的脑袋里,爱情是个神圣的东西,她把情欲放在她人生的重要点,她愿意撒谎为了保护她神圣的爱情和她的爱人,这也是她性格走向变态的根源所在。
在《半生缘》中,张爱玲描述了两个姐妹的悲剧命运。这两个女性人物的悲剧在于自己的性格。前期的曼璐是个美丽、顾家、善良、忠厚、坚强的女孩,但当家庭遇到了困难,她不得不牺牲自己,进入了充满恐惧和罪恶的花花世界,做起了舞女。如果当时她不放弃自己的爱情,跟豫瑾结婚,有可能她的生活就会幸福了。可是因为曼璐是个坚强的人,她为了家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幸福,这就导致了她人生的悲剧。做舞女的人生选择使曼璐的性格和品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一个善良、纯真的女孩变成一个变态、无常的女人。可以说曼璐的悲剧命运跟她的性格有关。在嫁给祝鸿才之后,祝鸿才对她越来越不好,还声称是因为她的脾气过大,不像她妹妹那么温柔。曼璐的性格越来越变态,当她知道她母亲要把曼桢嫁给豫瑾,她觉得自己为了家人而牺牲了自己的青春,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而最后她的妹妹却这样报答她。一个疼爱妹妹的姐姐就变成了一个妒忌的姐姐。曼璐说“我没有带错她呀,她这样恩将仇报。不想想从前,我都是为了谁,出卖了我的青春。要不是为了他们,我早和豫瑾结婚了。我真傻,真傻。” [2]137后来曼璐做了一个恶劣的决定——把自己一生所疼爱的妹妹安排给她丈夫实施强奸,她的恶劣行为导致最后死去都没得到妹妹曼桢的原谅。曼璐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跟祝鸿才结婚,也未获得婚姻幸福,姐妹亲情也被她自己破裂,这都是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所导致的。而曼桢跟曼璐的人生有所不同,曼桢是个受过教育、心地善良、纯洁朴实的女孩,但是她属于那种偏执的性格,太过于自尊自强。曼桢的偏执造成了她的悲剧,如果当时她愿意跟世钧结婚,不是一次一次推迟了自己的婚事,最终就不会一步步地走向悲剧的深渊。
泰中两国的女性在思想与性格方面有着共同的特点,因为两国都同属于东方文明的框架范围内。小说里的“真”与“美”是作家在塑造其笔下的女性形象时的理想追求。从两位作家作品中,作者刻画的女性人物的性格都发生过转变。从当初美丽、善良、朴素的女孩,到丑陋、消极甚至是变态的转变。
三、命运的无法抉择
“命运”就是很难避免的事情,每件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被注定了。出生在父权社会就注定了男女的不平等的地位,就像旧社会的泰国和中国都是男权社会的国家,女性被注定了悲剧的命运与痛苦的生活。这个悲剧充分表现了人与命运的冲突,朱光潜先生说“命运观念对悲剧的创作与欣赏都很重要” [4]50。
西巫拉帕《以罪斗争》中婉鹏出生在一个贵族的家庭,她又美丽又受过教育,人生应该有美好的生活,但是命运却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命中注定人生常抱有缺憾。不能跟所爱的人在一起是人生最悲剧的。而妍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就被就被送到马哈沙漠地家庭当了丫头。妍又可爱又善良,但因为其佣人身份,从此她的人生染上了悲剧性的色彩。妍爱上了马纳(马哈沙漠地的大儿子),但在他们之间是不可实现的爱情,因为马纳与妍的身份有很大的差距,命运注定了妍的爱情悲剧。后来妍怀了马纳的孩子,但是为了使自己神圣的爱情不被玷污,更不想让她爱人被社会责骂,她自己愿意离开马纳。
张爱玲《半生缘》中描写了顾曼璐这样一个普通女人被命运玩弄的情节。因为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她是家里的长女,所以生活的重担就落在她的肩上。为了养活家人,她愿意放弃自己的爱情,去做舞女,这就是命运注定她人生的痛苦之所在。从她去当舞女以后,人生就一直处在痛苦之中。跟自己心爱的人又不能在一起,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匹配。后来只能嫁给一个不嫌弃她的人,结婚以后,以为自己会过上好日子,但事实却不像她想像中的那么美好。她丈夫对她越来越不好,让她后半辈子过的是痛苦的生活。痛苦一直延续到她生命的终结。而曼桢的命运却跟曼璐不同,虽然她们两个是姐妹,但是曼桢却受到过高等教育,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曼桢惨遭姐夫强暴后,就开始呈现出受命运摆布而无法摆脱的形象。此时的曼桢不再是先前那个独立能干的女性,她习惯了接受与忍耐,变成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女性。她的悲剧命运是她姐姐和姐夫所害的,他们人为地拆散了她和她的爱人。后来命运却跟曼桢开个玩笑,让她和世钧重逢,但是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这就是他们被注定了半生之情缘。
两位作家笔下的女性悲剧部分来源于其人生的无法选择。泰中两国的女性悲剧命运是因为她们出生在男权的社会,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人生。美好的人生不是主体可自主选择的,泰国受到佛教的影响,所以非常相信命运的存在,佛教说“动物(包括人类)必然遵循因果报应”,这一句话就意味着一切都有命运的安排,很难避免。而在中国儒家的命运观,以一言概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以两国女性的悲剧可以说是她们命运的无法抉择所造成的。
从西巫拉帕与张爱玲的小说可以看出20世纪初泰中文学中的女性悲剧根源有三个方面:社会现实与家庭制度的压迫、自身的软弱与变态的性格、命运的无法抉择,这三个因素共同导致了女性的悲剧。虽然时代在改变,社会在发展,但是20世纪初人们还是深受封建思想压迫和束缚,从小说中不难看出,如果想“拯救”女性,首先要废除封建社会的婚姻家庭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