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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占领时期对上海租界的“改造”

2015-03-20

外国问题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改造日本

徐 青

(浙江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日本占领时期对上海租界的“改造”

徐青

(浙江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摘要][内容 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并占领上海租界。进占租界前夕,日本在国家形象包装、媒体宣传战略上精心策划,试图以舆论的力量掩盖世人耳目,顺理成章地达到所谓“解放大东亚”、“携手对抗西洋列强”的目的。进驻上海后的日军提出了改造租界、清除“魔都”、建设新上海的口号,实际上却无视中国的独立和尊严、民众的自由和生计。日军对上海租界的改造,只能说是“东洋鬼子”替代了“西洋鬼子”。

[关键词]日本;上海租界;欧美化;改造

一、日本文人、媒体与日本政府的关系

媒体在近代历史的任何一场战役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无论哪一国的统治机构都明白该如何有效地利用它。因为,它的威力并不亚于机关枪和炸弹。日本也不例外,占领上海租界展开的“舆论”战,并非是日军在占领租界的前夕才开始的,对上海租界的窥视、羡慕和渴望直至获取,可以追溯到“九一八”事变之前,可谓处心积虑多时。当然,日本当时的言论体制比较自由,大家可以在杂志、报刊上畅所欲言、各抒己见,都还只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真正有计划有规模地开始发动舆论攻势是在“七七”事变、1938年6月武汉战役爆发之后。日本内阁情报部邀请日本作家从军,参加攻占汉口的战役。由日本名作家组成的“笔部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

成立最初,加入陆军部队的有14人,海军部队有8人,诗曲部队的有2人。就这样日本作家们开始为日军效命报国。其中,较为著名的有大众作家久米正雄、菊池宽、佐藤春夫、尾崎士郎和木村毅等人。同时,红颜们也不让须眉,女作家林芙美子和吉屋信子也先后加入其中。

1940年10月,近卫文麿内阁的新体制运动,创设“大政翼赞会”后,在“笔部队”的基础上又设立了“日本文艺中央会”,1942年5月合并各团体成立“日本文学报国会”。这些文人们遵从“大东亚共同宣言”的五大原则,极力鼓吹战争的“正义”性,竞相在杂志和报刊上发表了庞大的从军记和现地报告,由此获取巨大的声誉和稿酬。诗人樱本富雄在《文化人的大东亚战争》一书中称他们为“死的文人”和“死的商人”[1]。其中,综合杂志《文艺春秋》社老板菊池宽设想的“后方文艺运动”,积极地到处网罗各类人才在全国各地巡回演讲。可以说菊池宽为近卫文麿倡导的“大政翼赞”运动担当了部分的任务。此后,“日本文学报国会”发展为日军宣传部队,可随军视察前线。

到了太平洋战争的后期连著名的无产阶级女作家宫本百合子也加入了该会。1943年宫本因为选定自己的作品编入“女性作家作品集”,遭到被押在狱的丈夫著名共产党活动家宫本显治的训斥。这段小插曲既让人啼笑皆非也让我们深刻了解到当时日本国内整个时局状况。

日本在内地的媒体宣传既已如此,那在外地上海的情形又将如何呢?“七七”事变之前,在沪日本人有2万,针对这部分在沪日本居留民,发行了三大日文报刊,分别是《上海日报》、《上海日日新闻》和《上海每日新闻》。“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军方在1937年10月1日合并三社,出版了《上海合同新闻》。但是,在报刊同仁的抗争之下,日军又于同年12月底解散了《合同新闻》。其中,《上海日报》和《上海每日新闻》虽然勉强维持了下来,但是,《上海日日新闻》的一切资材都转到了日军的手中,在此基础上华文报刊——《新申报》诞生了,它是日本侵略者的喉舌,针对的读者群却是上海的民众。由于《新申报》是中文报刊,而《上海日报》和《上海每日新闻》又是私人经营的日文报刊,因而,不久在陆军、海军、外务省的一致支持下又吞并了《上海日报》,于1939年1月1日创办了“大陆中部唯一的国策报纸”——《大陆新报》。同年的4月20日,合并《新申报》,并分别在武汉和南京两地设立分社,发行了《武汉大陆新报》和《南京大陆新闻》。到了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夜,即1940年11月,又出版了一份华文月刊《大陆画刊》。至此,日本军部把“外地”——国际都市上海的媒体完全地掌控在手心里,可以随意地控制、操纵舆论。而此刻在沪日本人也已达10万人左右。可见对于日本军方来说有一份可以安心地自由操控的报刊在手,利用文人雅士的力量,制造国际舆论,蛊惑日本在沪居留民一呼百应地跟进日军侵略中国的步伐该会多么的得心应手。

通过上述杂志、报刊等媒体,对日军占领上海租界时期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进行多元且客观的研究评价并非易事。针对这段时期的研究,中日两国学者从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对华政策的变化、军事力的发展、日伪上海市政府等各方面内容都有所涉及。如:复旦大学历史系编译《1931-1945 日本帝国主义对外侵略史料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上海市档案馆编《日本在华中经济掠夺史料 1937-1945》(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原历史研究所所长熊月之编著《上海通史 第7、8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甘慧杰《论孤岛时期日本对上海租界行政权的争夺》(《档案与史学》2001年第6期)以及《从“接收”到“重组”——租界沦陷初期日本当局对上海的经济政策取向》(《史林》2009 年第4期)。日本方面有日本上海史研究会创始人、已故中国近现代史研究家古厩忠夫《日中战争与上海和我》(研文出版,2004年)、《中日战争与占领地经济》(中央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编《中日战争》,中央大学出版部,1993年),现任理事长高冈博文《“国际都市”上海的支配和变容》(高冈博文编著《战时上海1937-1945年》,研文出版,2005年,第29-67页),俞慰刚《日本占领下的上海都市管理体制的变迁》(《战时上海1937-1945年》,第103-135页),石川照子《日本的大陆政策与上海日本人YWCA》(《战时上海1937-1945年》,第367-384页)等。

特别是近年来日本学者对日本四大报刊之一的《朝日新闻》在抗日战争时期积极配合支持日本政府侵略中国的深入仔细的研究[2][3],以及由日本陆军、海军和外务省共同创办的“大陆中部唯一的国策报纸”——《大陆新报》,在日本学者们共同的努力之下得以复刻出版[4],这些都为中日两国进一步研究抗日战争时期的诸多历史问题,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详尽且贵重的文献资料。《大陆新报》创办于1939年1月1日,1943年2月合并《上海每日新闻》成为大陆中部唯一的日本国策报纸。在上海设置该报时得到《朝日新闻》的大力协助,《大陆新报》工作人员中的大部分来自于朝日新闻社。

但是,考虑到日军占领上海租界时期对当时的现地报道的研究还有可以弥补的缝隙。因此,本文旨在前辈们的研究基础上,主要以日军占领上海租界前夕,哲学家谷川彻三发表于综合杂志《文艺春秋》的《上海的美国人及其他》[5]、《文艺春秋》社特派员西川光的《十二月八日的上海》[6]等现地报道,以及上海市档案馆和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馆藏史料浅析日军对“鬼畜美英”的批判以及日军占领租界后对于上海租界“改造”的实态。

二、“鬼畜美英”批判:占领租界的舆论准备

从高杉晋作等幕府志士来沪考察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为止,日本人对美英列强的认识可谓既客观又主观,既复杂又多变。有关美英的言论一直是杂志、报刊讨论的重点。特别是“七七”事变后,日本一统亚洲乃至天下的“雄心壮志”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遮遮掩掩。

据上海市档案馆保存的有关资料显示,早在1937年12月5日,日军就策划了“对租界当局含有示威性质”的行进活动[7]。虽说是在美英租界上“行进”,但是日本人却忘记了这块土地的真正主人是中国民众。这次的“行进”活动既是对美英帝国主义的挑衅,也是对中国民众的恐吓。自称要“解放东亚”的日本已经将侵略的步伐迈入上海以及租界。同时,日本举国上下异口同声地批判“美国”的吼声也越来越激烈,日本各界的社会舆论也为5年后,1942年12月8日日军进驻上海租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通过此次日军“行进”的“预备演习”也可以让我们再次明确,日本的“舆论”战总是在以军事占领为后盾的日本军部的支持下展开的。

而此时的上海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件,全世界在第一时间内就能获知与上海相关的所有信息。考虑到上海的国际影响力、日本与美英交战后的战况以及上海租界的未来前景,从上海向日本和全世界传达的信息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

1.哲学家谷川彻三发表在《文艺春秋》上的现地报道

由于上海开埠较早,作为西洋文化——“电影”的传入也是亚洲第一。1896年8月,上海的游乐场徐园上映“西洋影戏”。这是亚洲最早的电影放映。日本哲学家谷川彻三于1940年6月在由菊池宽创刊的杂志《文艺春秋》上发表了现地报道《上海的美国人及其他》。文中写道:“上海电影院里上映的几乎都是美国片。有一晚在电影院里看了一部非常愚蠢的电影‘Charly Chang in Lino’。这部电影里有很多场面谈到了在沪美国人。当时的抗日报刊《中美日报》和《大美晚报》也都操纵在美国人的手中。其实,像《申报》和《新闻报》这样没有影响力的报刊竟然也是属于美国的。事变后租界内新建的大大小小的华人工厂也都变成了美国人的名义。这也充分说明在沪美国人的地位”[5]266-267。

在上述短短的几行文字中,谷川提到“美国”竟多达6次。毋须多言,日本人对西洋人的某种嫉妒之情在文字里已表露无遗,从自尊心受挫发展到近似敌意的变化。其实这对当时的日本人来说也情有可原。因为,自由主义阵营大部分的国家都是反对日本侵略中国的,美国非常强硬地要求日军从中国撤离。谷川观察上海时的主体视线以及他单调乏味的笔触,令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于一向以理性著称的哲学家之手。不过,从其战后对天皇制的拥护以及撰写称赞昭和天皇的文章来看也难怪会吐露上述的言论。更具讽刺意义的是谷川在文艺论坛崭露头角的论文竟刊登在以社会主义评论见长的综合杂志《改造》(1919年创刊,1944年停刊)上。

除去哲学家的身份,谷川对文艺、美术、宗教等也颇有研究。其实,被称之为第七艺术的电影,从西洋传到日本比上海只晚了三个月。1896年11月,日本国内上映了第一部电影。谷川来到国际都市上海去看一场电影做些评论也无可非议。但是在中日战争时期,与美英文化有关的全部被打上了“敌性”文化的烙印。“敌性”、“检查”和“禁止发行”等战时体制语言是当时的流行语,在日本军部检阅制度越来越严格的情形之下,谷川为何还有如此从容不迫的心情观看美国电影,专注于美英文化事业的研究?这从一个侧面可以了解到杂志《文艺春秋》与军部的特殊关系以及该社老板菊池宽的人际交往之广阔。继而可以推断出当时日本整个舆论媒体对“美英帝国”的态度,同时也反映出日本军部使用“舆论战”的经验老到。

同年5月谷川在杂志《改造》上撰文谈道,“我们看中国有许多徒劳的东西,但是,实际上没有一件东西是徒劳的。”[5]238能否读懂异国文化,是统治者必须具备的能力。但是,在日军统治下的上海,这样的能力可以说没有得到有效地发挥。

2.《文艺春秋》社特派员兼从军记者西川光的现地报道

日军的上海租界占领,从1941年12月8日到1942年1月,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期。为什么说它“微妙”?因为,日军与西洋列强的行政交替整整进行了一个月,到1942年1月6日人事变动才告一段落。12月8日的租界进驻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租界占领是在1942年1月6日之后。《文艺春秋》社特派员西川光《十二月八日的上海》虽然发表于1943年3月,但是,作者作为杂志《文艺春秋》的特派员兼从军记者(日军报道部一员),来华采访却是在1941年9月至同年年末,也就是他在后记中自称的该书是其对大东亚战争爆发前“支那”的观察记。据笔者调查发现,以小说的形式描述日军进驻上海租界的有《租界进驻》等二、三篇。此外,像西川这样实录当时情形的现地报道却仅此一册,通过它既可以让我们从侧面了解当时日本军部的舆论准备工作,也可以让我们了解日军进驻上海之前以及日军进驻租界时的上海社会情形,该书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文本线索。

1941年9月西川沿着扬子江一路南下,回国后发表了现地报道《十二月八日的上海》。“笔部队”领袖式人物,日本政府的御用文人《文艺春秋》社老板菊池宽亲自为该文作序,称其是:“众多有关大陆现地报道中放射着异彩的作品”[6]序。

同样,西川在该文中也频繁地对“美国”展开了批判。认为上海民众所处的地位“不是美英的奴隶地位,就是被美英所操纵的傀儡”。从大陆各地一路走来,“没有见过像上海这样露骨的泛滥着美英色彩的地方”。西川所谓的“泛滥的美英色彩”无非是指,耸立着豪华宾馆、餐厅、俱乐部、剧场、百货店等哥特式建筑物和具有新艺术风格的大理石楼群的市中心,以及电影、话剧、芭蕾、乐队、爵士乐……因为上海在各个艺术领域都曾经是亚洲的圣地。

与西川同行的向导同时也是作家的多田裕计却感慨道:“真是了不起的夜景。……所以说这二十四层的‘空中舞蹈室’就像是特别的观众席”。而西川的笔杆子可以把它描绘成“东亚万恶的根源”。可见,语言穿透力之强并不亚于利剑。隐晦的揶揄、映射的内容,传递给读者的印象是各异的。“前方”有优秀的记者团队为其效力,“后方”有日本军部为其撑腰。拥有忠实的百万读者群的《文艺春秋》社的舆论宣传力量之强可见一斑。

上述所谓的“二十四层”就是指上海首屈一指的国际饭店。当时,连日本最为繁华的东京银座也没有二十四层楼建筑。在日本号称第一高楼的“丸大厦”也只有十层。此时,中日开战已经持续了4年半,日本国内的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都在不断的“军国化”。连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都实行了配给制度。没有任何商品出售的商业街,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早早地关上了店门。更不要说霓虹灯了,连街灯都停止了使用,整个日本街市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了解这份寂寞的来沪日本人当他们踏入繁华的租界时,因好奇惊讶而睁大了双眼。但是,面对敌对国,必须把这份感性的认识化为批判欧美“理性”的吼声,呈现于白纸黑字中。

西川异常鄙视地指出“上海最出名的就是乞丐和野鸡——晚上的女人”、“上海到底还是给人以魔都的印象”、“洋鬼的时代已经结束。……西洋恶魔的时代已属于过去式。属于欧美人的上海已不存在。……向着东亚新的世纪,强壮的行进就要开始了……”。此刻的日本人在描述“美国人”时,也都有一个相同的模式。总是以夜总会里大吵大闹的美国水手为例,却闭口不谈那些在大学、教会、研究所、医院里工作的美国人。这种先入为主的批判立场,反映出当时日本人的心目中都已经被上海“新的可能性”所占据。

三、“扫除‘魔都上海’的恶名”:日军占领后对于租界的改造

1941年12月8日拂晓,日本偷袭珍珠港,与美英等国开战。随着美国炮舰威克号的投降,英国炮舰海燕号被击沉。日本人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胜利”。在偷袭珍珠港的当天,日军就迫不及待地占领了窥视已久的被誉为“亚洲西方文化的窗口”的上海租界。

日军为何要占领租界?究其原因不出以下两点:第一,上海不仅是中国第一大贸易港口和中国经济的心脏,也是西洋列强在中国的据点。第二,占领上海租界,无疑意味着“统领世界”,预示着日本将重绘世界霸权的版图。

西川在文中写道:“洋鬼的时代结束了。当然,他们所播撒的恶魔的种子,不会简单地就这样被清扫干净,但是我们会不厌其烦,直到扫尽恶魔的种子为止。”

果然,日军占领租界不到4天,1941年12月12日,日本政府即把四年前已开始的中日战争包含在内,在内阁会议上定名为“大东亚战争”。为何要定名为“大东亚战争”:一是为了淡化“七七”事变侵略中国在国际舆论上给日本带来的负面形象;二是想以“联合”为名使东亚各国能够在日本帝国的领导下共同对付美英帝国,使自己成为东亚真正的霸主。宣战布告贴出的当天,随军翻译若江得行写道,“旧体制时代上海的姿态再也看不见了。”[8]经过日军“扫尽恶魔美英所留下的种子”改造后的“上海的新姿态”又将如何?

1.安全控制:去除“敌性”,编制“户籍”

1941年12月8日日军占领租界,接收了所谓的“敌性工厂”、“敌性银行”。并于第二年的1月4日对公共租界工部局进行改组,掌握了租界的整个支配权。在整个租界的接收行动中,充分显示了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发出的《在支那敌国人及敌性权益处理要领》的主要方针,即:“对支那敌性权益要神速并妥当的处理,要在日军实权的把握之下。在使用兵力时尽可能的避免没有意义的战斗,避免破坏。并且,尽可能的改变租界内的公共诸机关的现状,目前我们要保存并继续运营这些机关。”[9]

日军为了安全控制上海的整个区域,首先实行了去除“敌性”的工作。“去除”的具体行动为接收公共租界的美英企业,查封有报道排日反日言论的《北捷华报》和《中美日报》。岸本广吉替代英国人被任命为海关总税务司,担任海关行政。年末进一步查封了被判定为“敌性”机构的书店、仓库和印刷工厂。1942年的1月5日,公共租界参事会的里德尔(Ridder)议长等四名“敌性”参事会会员被予以解任,冈本胜男被任命为新的议长。并重编警察机构,通过工部局,日本对上海租界的统治开始制度化。日本在上海租界的统治能够如此顺利地展开,主要是因为在美日开战前夕,美英的势力就已经开始慢慢淡出了上海租界。

在汪伪政权的协助之下,对在沪欧美人以及上海当地人实施了严格的户籍管理。据上海档案馆馆藏资料显示,从1941年到1945年日本战败为止,户籍管理是日本接管租界“改造”上海的重头戏,不仅对敌性欧美人、上海人,甚至对处于城市外围的乡村也实行了严格的户籍登记。各区域警察局各分局所在地址及警察人数的分配,警察局职员任免升降死亡、履历及经济概况都进行了详细的统计。还包括辖境市民职业、籍贯、宗教种类人口以及辖境外侨国籍的调查统计[10]。日军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便于占领区的管理和维护自身的安全利益考虑。

对于那些居住在上海的欧美人来说,日军进驻而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上海档案馆馆藏资料也显示出,从1942年夏天开始,日军对欧美人士的户籍管理比上海一般市民更为严厉[11][12]。对1937年后来沪的德国、波兰等没有国籍的难民(其中多数是犹太人)也贴出了居住以及营业限制的布告。从同年秋天开始日军要求美英人士必须佩戴红袖章,其财产被冻结,欲出售钢琴、家具、贵金属的广告在英文报刊上也比比皆是。社交场所和咖啡馆都“拒绝佩戴红袖章的客人”。到了1943年美英两国的男子都被强制性拘禁在收容所。由斯蒂芬·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太阳帝国》在一定程度上也告诉了我们当时上海欧美人士的遭遇。

由此可见,日军虽然占领了上海租界,但是对洋人以及中国人的“恐惧”心理仍未消除,自身安全上的危机感和从未有过的优越感如熔岩般喷发而出。可以说,日军进驻租界后,“国际都市”上海的风貌被彻底改变。原有的“混沌”消失殆尽,变得越来越有“秩序”,原有的“自由”被扼杀,无法再发挥其国际性机能。

2.大东亚建设:上海经济“新秩序”

日本社会学家殿木圭一在《上海》中写道,“上海是在大东亚战争中开始出发”的[13]。此时在日本人的语境里,上海也被染上了“大东亚”的烙印。从“国际都市上海”演变成“大东亚上海”的变化也意味着对上海空间认识的收缩。这在当时被日本称之为“新秩序”和“新体制”。它给上海经济的收缩造成重大的影响。

对占领下的中国民众的生活,日本政府没有具体的政策方针和措施,主要委托汪伪政府设想对策。现实是日本侵略者占领租界后马上面临了中国民众大量失业,工部局无法配发大米的实际问题。随即,第十三军司令部发出了《军队进驻租界的政务经济对策状况》文件。该文件把“失业对策、粮食问题、人口疏散、民生安定以及治安确保”等作为重要课题被提了出来[14]。

其实,日本在开战前夕对经济问题也是顾虑重重。1941年12月8日《朝日新闻》(大阪版)刊登的日军进驻上海前一天的专电标题是“剖析在上海美英的经济力量”。虽然进驻当天的国际贸易额的变化不大。但是,该报道分析到“如果事态一旦恶化的话,占着上海进出口大约2.5成的东亚共荣圈以外的贸易将会一举被杜绝。”这是正确的分析,应该说之后的上海经济相对来说是停滞的。实际上,日军的租界进驻对欧美金融机关来说是具有冲击性的,对国际都市上海的经济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冯玮在《日本经济体制的历史变迁》中指出,珍珠港偷袭后,东条内阁在各领域强制推出了各项“改革”。1942年11月设立了大东亚省,1943年11月设立了军需省、运输通信省、农商务省;颁布了规定各省大臣在劳务、资材、动力、资金等方面权限的《战时行政职权特例》,这一系列的举措无疑是为了废止和清除有碍于集结国家全部力量建立总体战体制的障碍[15]。但是事与愿违,经济收缩的实态使国际上海由自由贸易港口变成了保护贸易港口。上海曾经拥有的贸易繁荣、华丽的景象也随之萎缩。而日本面临的两面作战与人力、物力不足的矛盾在此后的战争中也日见突出。

我们也可以从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调查报告中了解这一时期上海劳动者的生活实态。劳动者一个家族的平均人数为5.02、其中有职者占33.4%,无职者占66.6%,也就是说,一人要抚养两人。家族抚养者的月收入为177.9美元,占了家族总收入的66.2%。但是生活必需的支出是329.9美元,其中食品占216.7美元(大米105.5美元,占32.0%),这一部分就去掉了总收入的65.7%。为了生存大家只能借钱为生,居住状况与1937年7月中日开战前相比变得更为狭小不卫生[16]。其实在中日开战后,上海大部分的工人家庭的实际状况就已经是从早干到晚,拼命的工作也无法生存下去。为了削减开支,只能粗茶淡饭或是减少食量,不买新衣服,再不然弃子卖儿,沿街乞讨,最后饿死街头。

公共租界工部局工业社会处的调查也显示,日军占领租界后的1941年12月9日至1942年1月15日,除纺织厂外,有242所工厂被迫关闭,失业者达79 460人,1941年12月9日至1942年4月1日,公共租界的劳动者339 000人中有21万人失业[17]。

由此可见,如何改造和支配刚刚从欧美列强统治中“解放”出来的上海,如何治理有着复杂性格的上海,对日本侵略者来说都是极为棘手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在日本的言论空间里,“归还租界”是代表着“大东亚秩序”构想比较突出的事件。比如,1943年7月1日《朝日新闻》(大阪版)介绍了东条英机的谈话《抹去百年的祸根》。他认为“大东亚战争的终极目的是粉碎美英霸占东亚的野心”。并提出,“收回租界”是“有关大东亚战争征途上日华关系新的展现”。同月由日本军部在上海创办的《大陆新报》于1943年7月6日(第1631号)也开始举办以“归还租界与今后的上海”为题的系列座谈会。7月11日(第1636号)最后一次的座谈会的讨论题目是“再建上海的觉悟——一扫魔都的恶名”。这些座谈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通过日本的占领政策,一举消灭曾经走在反清前沿,并历经了西洋近代文化熏陶的上海的“魔都”形象。1943年6月30日“归还租界”虽然形式上实行了,但是,到日军战败为止的两年时间里,在日军统治下上海市民深受缺粮和暴力之苦。日本对上海租界的占领给中国民众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精神上甚至生命上的掠夺。

四、小结:“东洋鬼子”替代了“西洋鬼子”

日本占领上海租界后,马上张贴出措辞严厉的布告:“有违反日军命令或者有敌性行为、有隐藏武器的人将按军法严处。”[6]249-250对粮食实行配给制,英美侨民也被关进集中营。如同元朝一样,将人划分成很多等级,日本兵里也分为本土、朝鲜、台湾,随后是汉奸、良民。配给的粮食各有不同,良民只能半夜三更排队购买有砂石、秕子的户口米。日本人可以优先进入各大剧院,可以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随便打人,每当日军经过时必须行礼致敬。

西川光也敏锐地意识到上海这座国际和平都市的情形正在发生着戏剧性的变化。他观察到:“当日本巡逻兵经过的时候,支那和印度的巡捕都得给他们让道,高大的锡克族巡警也慌忙地行起了举手礼。”对此,西川的感觉是,“东亚”好似对日本行了一个“举手礼”[6]280-287。

大川周明曾认为,日本人的“三国意识”(指中国、印度和日本)一直比较强烈,但中国“几乎不把日本人放在眼里”,“印度大概也无视日本的存在”,尽管如此,日本还是由衷地汲取中国和印度的文化,这预示着将来终有一天日本将肩负起对亚洲的“伟大使命与责任”。而这一天“终于来临”。不仅是西川,当日军占领租界后,日本人对上海抱有的所有自卑感,在一次又一次军事胜利的鼓舞下,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扭转。盲目乐观的情绪所带来的毫无根据的自信,也注定了日本从自我意识膨胀、过度自信直至最后的战败已无需花费过多的时间。

日军进驻上海后虽然提出了改造租界、清除“魔都”、建设新上海的口号。但这只是日本单方面为本民族毫无根据的优越性欢欣鼓舞,幻想着清除“西洋鬼子”、构筑“东亚新世纪”的愿望而已。并没有把上海租界真正从洋人手中归还到中国民众的手里。也无视中国的独立和尊严,民众的自由和生计,对中国民众来说,“东洋鬼子”替代了“西洋鬼子”,新的统治势力又在上海拉开了帷幕。历时已久的上海租界的“美英化”将变成“大东亚化”。而“大东亚”的真正主宰者就是日本。由西洋列强教授的以“炮舰外交”和军事力量为重的日本侵略者真正的意图已不待赘言。

[参 考 文 献]

[1] 樱本富雄.文化人的大东亚战争[M].东京:青木书店,1993.

[2] 今西光男.占领期的朝日新闻与战争责任 村山长拳与绪方竹虎[M].东京:朝日选书,2008.

[3] 山本武利.朝日新闻的中国侵略[J].文艺春秋,2011(2).

[4] 金丸裕一监修.大陆新报(全23卷别卷2卷)[M].东京:ゆまに书房,2009-2011.

[5] 谷川彻三,等.上海[M]//山下武,高崎隆治监修.上海丛书(第9卷).东京:大空社,2002.

[6] 西川光.十二月八日的上海[M]//山下武,高崎隆治监修.上海丛书(第12卷).东京:大空社,2002.

[7] 上海市档案馆馆藏资料编号:Y6-1-389.

[8] 若江得行.上海生活[M].东京:大日本雄辩会讲谈社,1942.

[9] 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所藏史料B-A-7-0-196.

[10] 上海市档案馆馆藏资料编号:R1-20-14.

[11] 上海市档案馆馆藏资料编号:Q38-2-3720.

[12] 上海市档案馆馆藏资料编号:Q38-2-3721.

[13] 殿木圭一.上海[M].东京:岩波书店,1942.

[14] 亚洲历史资料编号:C04123689300.

[15] 冯玮.日本经济体制的历史变迁——理论和政策互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386-387.

[16] 上海日本商工会议所编.经济月报,1942(180):15-18.

[17] 满铁上海事务所调查室编.调查社季报,1941,2(3):435-437.

[责任编辑:郭冬梅]

The Transformation of Shanghai Concessions by Japan during Its Occupation

XU Q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8)

Abstract:In December 8th,1941,Japan attacked on Pearl Harbor and occupied Shanghai concessions. Before the occupation,Japan made careful plans to promote its country image and its propaganda strategy of the media,in an attempt to conceal its real purposes with the power of public opinion and to smoothly achieve their end of the so-called “liberation of Greater East Asia” and “fighting against Western colonialism hand in hand”. After occupation,the Japanese troops proposed the slogan of transforming Shanghai concession,eliminating “magic city” and constructing new Shanghai,yet neglecting China’s independence and dignity,and its people’s freedom and livelihood. The transformation of Shanghai concession was actually a substitution of “Asian devils” for “Western devils”.

Key words:Japan;Shanghai concessions;westernization;transformation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2015)02-0039-07

[中图分类号]K265.6

[作者简介]徐青(1971-),女,上海人,浙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收稿日期]2015-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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