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铣教授治疗湿疹经验
2015-03-20杨佼丁旭吴小红崔炳南宋坪
杨佼 丁旭 吴小红 崔炳南 宋坪
许铣教授是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员,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中医科学院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央保健委员会会诊专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全国第五批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1958年毕业于北京医学院(现北京大学医学部)医疗系,曾在北医第三医院从事西医皮肤性病科的医疗、教学、科研工作。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学习中医,后一直在皮肤性病、麻风、艾滋病领域内从事中医、中西医结合的科研、医疗、教学工作。从事皮肤科专业近60年,对各种皮肤疑难杂症的诊断和治疗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湿疹是皮肤科常见病之一,是由多种内外因素引起的一种具有明显变态反应性的皮肤炎症,皮疹呈多形性,瘙痒剧烈,易反复发作。中医药对本病治疗有效,但仍有部分患者顽固难治,反复发作,给患者带来身心双重伤害。笔者有幸跟随许老在门诊学习,对其临床治疗湿疹的诊疗思路有所体悟,现介绍如下。
1 审症求因,精益求精
湿疹是皮肤科门诊最常见病,但亦是最容易误诊的疾病之一。许多皮肤科医生,尤其是中医皮肤科医生,见到瘙痒、水疱、渗出就会给出“湿疹”的诊断,缺乏甚至忽略鉴别诊断。许老则十分强调根据病因及基本损害细分湿疹皮炎类别。致病原因不同的湿疹皮炎,应当归属不同类别,治法则大相径庭;基本损害相同的湿疹皮炎,治疗时亦需整体考虑,分阶段治疗。许老强调“经典湿疹”(true eczema)急性期的皮疹特点为密集的,粟粒大的小丘疹及丘疱疹,基底潮红,明显的点状渗出,小糜烂面,边界不清,皮疹呈多形性。慢性可有浸润和肥厚,瘙痒剧烈。而对于其他皮炎类,如自身过敏性皮炎、特应性皮炎、传染性湿疹样皮炎、接触性皮炎、多形性日光疹、脂溢性皮炎、瘀滞性皮炎等,许老十分强调应与经典湿疹的鉴别。因为这几种疾病还伴有感染、遗传、全身性变态反应、维生素B 缺乏、下肢静脉曲张等各自不同的病因。其次,临床上许多湿疹还可能合并有毛囊炎,局部淋巴结炎等。慢性湿疹因常年发作,瘙痒剧烈,给患者带来较大情绪影响,还多合并有不同程度的神经性皮炎,诊断上需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逐一区分。
2 西学中用,宏微结合
许老厉行中西医并举,一直致力于将中医、西医从诊断到治疗相结合、相借鉴,在长期临床实践中取得了比单纯中医或单纯西医更好的临床疗效。
对于湿疹患者,许老常常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角度进行中医辨证。宏观角度,一方面是皮损辨证:表现为小水疱,丘疱疹,渗出,是“湿邪”浸淫的表现;基底潮红,是“热邪”壅于皮表的表现;浸润,肥厚的皮损常是“气滞”、“血瘀”的表现;干燥,鳞屑是“伤阴”的表现;瘙痒,抓痕,或有外感“风邪”,或为“肝风”内动。另一方面四诊合参:对于湿疹患者,饮食、二便、睡眠、情绪、女性月经是每每必问的要点,尤其是大便是偏干还是黏腻不爽;小便是否溺黄、灼热;情绪波动对皮损和瘙痒程度的影响以及是否影响到睡眠,都对辨证和治疗有着重要参考价值。湿、热、风、瘀是湿疹辨证几大要点,通过四诊资料可以判断几种症候的轻重程度。
微观角度,许老将西医组织病理学表现与中医辨证有机结合起来。湿疹的组织病理主要表现在:(1)细胞间及细胞内的水肿。许老将其作为中医“湿”证的物质基础,认为是水湿泛溢肌腠的表现;(2)真皮浅层毛细血管扩张,血管周围炎性细胞浸润。许老认为这是“益以火力,亢阳鼓荡,血脉贲张”所致,辨证为“热”证;(3)慢性期棘层增厚,可伴有角化过度和角化不全。其有形可征,甲错增厚,正是“瘀”证的表现。因此,许老在临床上十分强调“湿”、“热”、“瘀”三个基本证素在辨证中的作用,而每一证素的占比不同,在遣方用药上亦有所侧重。因此,湿疹微观皮肤病理表现是宏观中医辨证论治的物质基础,也同时引申出了急性湿疹的治疗以“清热祛湿”为基本法则,慢性湿疹在此基础上还需注重“化瘀”。
3 中西并重,标本兼顾
3.1 注重病因治疗
湿疹易反复发作,皮损表现多形态,且临床上常常合并毛囊炎、苔藓样改变,或因不同的致病原因发生自身过敏性皮炎、特应性皮炎、传染性湿疹样皮炎、接触性皮炎等,也可能伴有多形性日光疹、脂溢性皮炎、淤滞性皮炎等。患者的临床表现除瘙痒之外,还可有发热、皮肤肿胀、干燥、静脉曲张、脱屑等不同症状。因此,许老在解决患者主要湿疹症状的基础上,强调抓住病因、“治病求本”。例如,针对传染性湿疹样皮炎需进行抗感染治疗;脂溢性皮炎补充B 族维生素;瘀滞性皮炎需改善下肢静脉曲张;多形日光疹给予硫酸羟氯喹口服抗光敏,并嘱患者避光防晒等;特应性皮炎多有遗传因素,平素为过敏体质,中医考虑为先天不足,可加强健脾益气,滋补肝肾方法治疗。上述方法因为简单,往往被临床忽略,许老却不厌其烦,反复强调。许老擅长以最普通的西药来配合中医药治疗,往往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
3.2 止痒防变为先
无论哪种类型的湿疹皮炎,瘙痒是给患者带来最大痛苦的症状,直接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瘙痒剧烈影响睡眠,导致患者情绪失调,引起肝阳上亢或肝气郁结。另一方面,瘙痒患者不断搔抓,进一步加重皮损,甚至出现全身变态反应或继发感染,使单纯湿疹演变成为自身过敏性皮炎或传染性湿疹样皮炎,加重病情。亦有患者情绪波动,长期反复搔抓,皮损肥厚浸润,出现神经性皮炎样改变。因此,许老常常中西医药并用,强调使用中药的同时,早期施以抗组胺药物。一方面快速止痒,减少对皮损的进一步刺激;另一方面,抗组胺药物可以阻断变态反应的发生途径,防止疾病进一步加重。同时,对于慢性湿疹皮损干燥,肥厚呈苔藓样变患者,许老常同时嘱患者每日晨起用硅霜外涂患处,增强皮肤的滋润程度,避免过度干燥加重瘙痒,帮助皮肤恢复屏障功能。
3.3 标本缓急论治
中药治疗方面,许老强调标本缓急,分步分层治疗。第一步“急则治标”,表现为急躁、易怒、焦虑,脉弦数等肝阳上亢证患者,采用重镇安神法,常用药物有生龙骨、生牡蛎、磁石、珍珠母等。表现为情绪抑郁、低落、腹胀、食纳不佳,便溏等肝气郁结证或肝郁脾虚证患者,采用疏肝解郁健脾法,常用药物有柴胡、郁金、白芍、茯苓、炒白术、枳壳等。进一步“缓则治本”,许老结合皮损及四诊辨证,在“清热祛湿”的基本法则基础上,根据“湿、热、瘀”的程度不同,随证加减。这里,在“热”证的辨证上,许老特别注重“实热”和“虚热”的区别。除了皮损潮红的程度,许老依据是否有皮温升高,来判断“热”的程度。还有一部分患者,描述自己常常有一种全身“热乎乎”的感觉,不同于大热汗出的实热,却类似于更年期妇女“烘热”的感受。许老将此类患者辨证为“虚热”,认为是阴不敛阳,虚阳外越所致,常采用银柴胡、地骨皮、五味子等药,滋阴清虚热,疗效颇佳。
4 核心处方,随症加减
许老总结多年临床经验,确立湿疹急性期“清热祛湿”的基本治法,并自拟“龙芩除湿方”为基本方化裁,用于湿疹急性期发作。此期患者湿热并重,皮肤潮红,水疱多,瘙痒明显,心烦急躁,口苦,大便偏干或便溏,小便色黄,舌红,苔黄厚或黄腻,脉弦滑,治疗以泄热除湿止痒为法。方药组成:龙胆草10 g、黄芩10 g、茯苓10 g、泽泻10 g、车前草10 g、苦参10 g、白鲜皮15 g、滑石15 g、甘草6 g、藿香10 g。方中君药龙胆草,味苦性寒,清热燥湿,并有息风止痒之效。臣药黄芩、苦参、白鲜皮,苦寒清热燥湿,可增强龙胆草清热除湿之功。其中苦参、白鲜皮主治疮毒疥癣,皮肤痒疹,且均有祛风之功,为许老治疗因“湿”所致瘙痒性皮肤病常用药。《药性论》记载苦参可“治热毒风,皮肤烦躁生疮”,白鲜皮可“治一切热毒风,风疮,疥癣赤烂”。二者合用,亦可增强龙胆草泻肝经湿热之功效。佐药茯苓增强脾的运化功能以除湿;滑石、泽泻、车前草清热利湿,使湿邪从小便而出;藿香芳香化湿,除肌表腠理之湿,亦可增强茯苓健脾功效。甘草补脾同时调和诸药,为全方使药。此方是在“龙胆泻肝汤”基础上加减化裁而来,增强了化湿之效,同时,急性湿疹患者瘙痒剧烈,心烦急躁,龙胆草、苦参、白鲜皮共用可增强清肝泻热之效,助患者情绪平稳。另方中祛湿诸法共用,苦寒燥湿,淡渗利湿,健脾除湿,芳香化湿并用,使“湿邪”从不同途径“代谢”出去。
慢性湿疹,病情迁延,搔抓日久,皮损浸润,肥厚,干燥,患者情绪焦虑,睡眠失调,虚烦躁热,进一步加重病情。许老强调从血瘀伤阴论治,针对这类患者,许老在“过敏煎”的基础上加减,常用柴胡10 g、银柴胡10 g、地骨皮10 g、五味子10 g、乌梅10 g。其中乌梅、五味子经现代药理研究亦有抗过敏之功效。
随症加减,对于渗出明显患者,予白茅根、生薏苡仁、赤小豆增强祛湿之力;瘙痒难忍,予生龙骨、生牡蛎、灵磁石重镇止痒;皮损干燥,皲裂,予石斛、玉竹、麦冬、玄参;发于下肢,予牛膝、萆薢、黄柏引药下行;发于面部,予升麻、连翘、荆芥引药上行头面。
5 小结
湿疹虽然是皮肤科最常见、发病率最高的疾病之一,诊断容易,常规治疗大部分患者疗效颇佳。但其反复发作,许多患者随情绪、季节病情反复,严重影响生活。西医皮质类固醇软膏长期外用易产生耐药性,系统用药有反弹风险,且不能解决复发的难题。此时单纯止痒,抗过敏治疗难以取得满意疗效。在临床中,医者还需对患者进行生活调护指导,以及心理上的疏导,更助于疾病恢复。许铣教授经常强调,中西医并举,中西医诊断、治疗相结合、相借鉴,是每一个现代中医临床医生应当具备的基本技能,并通过其自身长期的临床实践得到了证实。中医治疗安全有效,从“治病求本”的角度出发,辨证准确,可从根本上减轻复发程度,治病兼治“心”,使患者长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