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母亲
2015-03-19陈文芬马悦然
陈文芬 马悦然
罗宾·威廉斯的电影《已故的诗人社团》与《记忆看见我》
仿佛是特朗斯特罗姆的一首诗名《在某人死后》的隐喻:去年秋天美国好莱坞的电影演员罗宾·威廉斯自杀身亡的新闻令世人唏嘘不已。他是个很好的喜剧演员,演戏的深度不仅于幽默喜剧,他演过一个美国寄宿贵族中学的诗歌老师,电影原名叫《已故的诗人社团》(大陆译名《死亡诗社》、台译《春风化雨》)。许多学生受到他的启发爱上诗歌,受他的感染以惠特曼的诗歌称呼他“船长,噢,我的船长”。在罗宾·威廉斯死后,瑞典电视回放1990年《已故的诗人社团》电影。电影的剧情与罗宾·威廉斯才华为人种种,召唤我重思特朗斯特罗姆的散文体回忆录《记忆看见我》。
我们平常直呼特朗斯特罗姆的名字托马斯。托马斯、莫妮卡夫妇总是请我们到南区的公寓楼房吃午餐。午餐一定吃鱼。我们共度过许多美好的午餐时光,却记得悦然讲过一个我未及参加的午餐记忆。“托马斯的记性很好。”有一天,莫妮卡与悦然聊到《已故的诗人社团》电影,聊得十分高兴,可两人都想不起饰演诗歌老师的演员名字,此时莫妮卡望着托马斯说,“托马斯你一定知道演员的名字。”托马斯点点头说,“是!”
托马斯中风以后只能说几个简单的字词,可用左手弹钢琴。可无论什么时候悦然跟托马斯摆龙门阵都毫无困难。莫妮卡总是看看托马斯的脸,然后寻思他的表情说出答案。有一次,托马斯忽然拿了笔在纸上画了一个马的头。莫妮卡实在不明白托马斯的心意,托马斯再画了一个马的头,莫妮卡豁然明白了:“啊,你要你的眼镜。”莫妮卡连忙取了托马斯的眼镜来。原来托马斯有一首诗《打开的窗子》,那首诗最末的几句:“我不知道我的头向哪一边转/以双重的视野/像一匹马。”悦然后来问莫妮卡,“要是他想要他的眼镜,为什么不画一副眼镜呢?”莫妮卡回答:“托马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记忆看见我》虽然出版于1993年,却肯定完成于1990年托马斯中风以前。《记忆看见我》有八个篇章,描述他最早的零星回忆,母亲、外公、他童年的好友和小学、初中、高中老师与他的关系。托马斯带领读者走进他热爱的博物馆、图书馆,也让读者体会到他少年时是多么憎恨战争威胁到欧洲文化的残忍力量。在这段成长过程当中,他还遭遇一段个人成长时的忧郁时光,写在《驱邪》一节篇章里。托马斯读高中的最后两年,开始对文学尤其是诗歌很感兴趣,1940年代正巧是瑞典现代诗歌的黄金时代,自由诗取代了传统的格律诗,可是托马斯决定要走自己的路,他通过了学校的拉丁文教育,阅读罗马诗人贺拉斯的诗歌时,精通了形式对诗歌的重要性。从那时起,托马斯的诗作经常借用古代罗马与希腊的格律。(这一段我大量借用马悦然译本的序言)。
罗宾·威廉斯死后,我的脑海里同时放映着两部“电影”,一部是《已故的诗人社团》,另一部就是《记忆看见我》。后者实则是一本书,由于我熟悉作者本人跟他少年生活的场景南区,它很自然也在我的印象里形成一种画面放映的感觉,我逐渐发现两者之间的异同。首先,美国电影描述的拉丁文学校是源自18世纪贵族孩子的寄宿学校,学生集体居住生活,学期末才可回家。这样的学校在瑞典现实也留存着,前两年一所学校还闹过年长学生欺负年幼学生的霸凌事件,遭到瑞典教育部全面停课的处罚。这类中学在英国18世纪以后逐渐改成公办的学校,贵族寄宿学校之所以延续还有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集中教育将来到殖民地当行政长官的人才。瑞典现在的寄宿学校属于少数的私有学校,招收国际学生,多为外交官子弟或者家庭出身上流阶级的学子。有一个非常畅销的瑞典作家杨·吉利庸,他有一部自传性的小说,后改编成电影,几乎成为这种瑞典学校的代言,故事描述中学时代他答应继父的要求读了寄宿学校,学校当中充满不同学龄之间的霸凌,学校管理阶层往往掩饰了校园的黑暗面,似乎他们认为学校属于“社会”的一部分,学生应该提早适应“社会”,他回家以后再遭遇继父无情的体罚,形成家庭与社会双层的凌虐。《已故的诗人社团》的美国中学年代设在1957年,跟吉利庸的情况很相像,他没有遇到像罗宾·威廉斯那么好的诗歌老师,但还是成了一个引领风骚评论时事的小说家。《记忆看见我》中托马斯就读公立学校,不是寄宿学校,学生的出身也不富有,相反的在托马斯生活的南区还是相当贫困的。他出自一个单亲家庭,母亲是小学老师,生活简约,母亲每天走路往返于她教书的学校与家庭。马悦然在这本书的《附录》详述了托马斯高中时写的未发表的诗作,在这段研究跟记录当中,我们还看见了托马斯当时参加学生诗社的两名同学:埃斯普马克、魏思特拜里——后来皆成为瑞典学院院士,两人先后担任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小组的主席。而马悦然比他们三人年长八岁,三人在高中诗社与著名的青年学生刊物发表诗作时,马悦然正在斯德哥尔摩的北区高中学校拉丁文部当拉丁文老师。值得一提的是,马悦然决定翻译此书的中译本,跟这个专门学习拉丁文的中学教育体制的特殊性有一定的关系,瑞典中学学制仿效德国教育体制,语言文学教育的成就是瑞典在上世纪上半叶一段辉煌的历史。
伯格曼的电影出现在托马斯的回忆录里
“每天早晨所有学生聚集在学校大厅唱圣歌,听一个教宗教的老师讲道。然后学生们再到各自的教室,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疯狂》使这学校的集体气氛不朽。(电影是在我们学校拍的,有的学生出现在群众演员中)。”——摘自《记忆看见我》
伯格曼(1918—2007)担任编剧的《疯狂》(Hets),故事的主人翁是个虐待狂拉丁文老师,电影的最后一部分由伯格曼任导演。南区当时是穷人居住的城区,街上有妓女、乞丐、苦力。学习拉丁文的学生无意中遇见老师虐待一个他见过的妓女,后来这名妓女死了。这是一部典型的伯格曼悲剧意识的电影。托马斯对电影的描述寥寥几句三两行,“学校的集体气氛不朽”,这样的气氛在现代瑞典的中学教育已经是过去的世界。
罗宾·威廉斯跟学生讲课时讲过英诗课本中16世纪诗人Robert Herrick一首诗用到源自拉丁文词义的“Carpe Diem”(抓住这一天)。除此之外,电影对于拉丁文教育隐约显现出一种反感的态度,托马斯的回忆录对此的态度却不然,他进入高中的拉丁文部,他喜欢拉丁文课程,功课很好。班主任老师外号叫“山羊”,教拉丁文跟希腊文,老师的本名是佩尔·温斯特罗姆。
“山羊”罹患一种慢性的关节炎,天气好坏影响他的心情。虽然他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老师,但是他的课程非常有意思。从叙述战争的历史与罗马大臣的行为,进行到卡图鲁斯(Catullus公元前84-54)与贺拉斯(Horatius公元前65-8)的诗歌。上课的过程是这样的,学生得先阅读一首拉丁文的诗,像贺拉斯的一首诗读完,“山羊”就会大喊:“翻译!”此时学生们就得念出译文来。
贺拉斯喜欢用萨福式(Sappho)跟阿尔凯式(Alkaios)两个格律,托马斯读高中时对这两种格律很感兴趣,在以后的著作当中写了不少萨福式的格律。
“山羊”跟托马斯之间有冲突,却不是像初中时莫乐老师揍了托马斯的那种模式,他们的师生冲突非常文明。在阅读一篇13世纪的文本时,“山羊”的坏心情突然爆发,他问托马斯文本中提到的埃里克王是谁(13世纪的瑞典国王,传说他口齿不清又跛脚)。此时托马斯不经思索,仅想要消除班级的紧张气氛,说了他是《绿镇周报》的创办人(1902年创办的幽默温柔讽刺瑞典社会政治与文化各方面的著名刊物。该刊有一个特色,它决不使用漫画、插画去讽刺时事,而是采用古装人物照片去讽刺当下瑞典的时事。刊物偶尔也会用高尚的拉丁文语体来写挖苦的打油诗,时至今日仍维持此风格,马悦然跟托马斯至今都是这份刊物的订户)。“山羊”不只是当天生气了,学期末托马斯还得到一个“警告”。事实上他的拉丁文分数很高,得到一个“警告”表示老师有其他的意旨。这样的情况到了高中最后一年有所改善。到考试的时候,师生的关系已很亲密。托马斯写道:“大约是那个时候,我开始用两种古典诗歌的形式,写自己的诗。高中毕业的夏天,我用萨福式的格律写了两首诗。它们里头的一阕是《梭罗颂》,删掉一些太幼稚的地方以后修改成为《写给梭罗的五阕》。另一首是组诗《秋天的群岛》中的《暴雨》。我不知道我的头一本诗集发表以后,‘山羊是否读过我的古典诗。”
托马斯读高中时在刊物发表的是一种谁都不懂的1940年代的诗歌,不用大写字母,不用标点符号,“山羊”也许认为托马斯属于野蛮推进的潮流,他可能猜托马斯不会接受贺拉斯的诗歌,才会在坏天气时对托马斯大发脾气。但是为什么以后托马斯又接受了贺拉斯的古典诗歌以及那些格律,成为一个现代的古典诗人呢?
重看《已故的诗人社团》电影以后我尝试重新阅读《记忆看见我》中托马斯的解释:
“古典的格律,我怎么会想到古典的格律?形式突然出现了。我把贺拉斯当作同时代的人。他像勒内·夏尔(法国超现实诗人)、奥斯卡·洛尔克(德国诗人管乐家),或者埃纳尔·马尔姆(瑞典诗人)一样,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
两年前出版《记忆看见我》马悦然的中译本时,我做了编辑工作,可我得承认我没有读懂这一句“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是什么意思。思索良久,竟然是因为形式很简单,当你学会了这种形式以后,充满乐趣。这段话必须跟“山羊”的课堂上翻译贺拉斯的一段诗以后,托马斯自己评论贺拉斯的诗来对照着看。
“现在那发光的罗马文本落到尘世上了。可是下一个时刻,下一阕诗里,贺拉斯的拉丁文带回诗歌奇妙的精确。这种琐细与无上之美的相互作用教给我很多东西,这种相互的作用是诗的条件,也是生活的条件。形式(形式!)起了提高的作用。毛虫的脚消失了,翅膀展开了。永远不要丧失希望!”
永远不要丧失希望!就在这篇《拉丁文》之前的一个章节《驱邪》,他在刚满十五岁的冬天经历过可怕的痛苦,那可能是他人生最重要的经验,他生活在炼狱,夜间有一个邪恶的力量找到他,母亲目击了他在房间里发生的痉挛。可是那天以后就必须把她挡在外面。幽灵在保护他,他也成为一个幽灵,这幽灵每天早晨到学校去又不露出秘密,学校变成一个喘气的空间,那儿的气氛不同,“闹鬼的是我的私生活,一切都颠倒了”。
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托马斯开始认真敲击钢琴。当时他怀疑所有的宗教,从来不祷告。要是危机晚个几年来临,他必定会当作是悉达多的觉悟,而不畏惧房间里侵犯他的疾病。然而不出一两年,他竟然在拉丁文课的罗马诗人贺拉斯的格律诗体中发现了“翅膀”,在琐细与无上之美的相互作用之间,体悟了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看过《已故的诗人社团》电影,你会记得曾受到惠特曼的诗跟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鼓舞而走向自己兴趣路途的学生,不顾父亲的反对去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表演很成功,可惜他父亲仍然坚持反对,学生深夜拿起父亲的枪支自杀身亡。学校跟学生的父亲将罪咎怪到诗歌老师的身上,老师只能离去,罗宾·威廉斯看着学生的笔记本写着梭罗《湖滨散记》名句“我到森林里去,因为我想从容地生活;我想过深刻的生活,吸收生命中所有的精髓,彻底消除一切无生命力的事物。不要在濒临死亡时,才发现自己没真正地活过……”不禁掩面而泣。那一幕如今对照罗宾·威廉斯在戏剧当中的情节,与在戏外真实人生的结局,当真有种苍凉感伤的况味。即将离校的诗歌老师进入教室收拾东西,由班主任取代的诗歌课堂上,有一个学生忽然表态:“老师我没有揭发你。”罗宾·威廉斯点点头。学校收集了学生的证言,指证组织诗人社团出于老师的旨意,这迫使老师离职。电影最为人动容的一幕是学生们纷纷站上了课桌,回报老师对学生的挚诚教育,也是电影最后对于教条教育的一种无言的抗议。
家庭与社会的片段
1970年代据说一个待在监狱接受辅导的年轻人离开了以后曾在一家旅馆住,他在旅馆签署了一个假名字,自称心理学家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心理学家特朗斯特罗姆,就是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诗人特朗斯特罗姆。
托马斯很少描述自己的心理学者工作,他拒绝。他不喜欢跟记者讨论弗洛伊德这一类心理学的访问,他愿意保持诗人独立的身份。这使我想到《记忆看见我》,当他在初中读书,严格的老师莫乐曾经因为托马斯忘了带德语课本而掌掴他,母亲发现托马斯脸上的伤痕,想给校长写条子,托马斯说服母亲不要这么做。
“整个学生时代,我努力分开学校的世界跟家庭的世界。如果那两个世界互相泄露,家庭的世界会被污染,我就不会有一个安全处所。听到‘家庭与学校之间的合作,到现在我还是会反感。我也明白把这两个世界分开,会导致私生活与社会一种原则的区别(这跟左翼与右翼的政治倾向没有任何关系)。你在学校所经历的一切作为是社会具体化的表现。我整个学校的经历是混合的。可是黑暗比光明多。我对社会的看法也是相同(可是‘社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初次读这一段的回忆录时,问了悦然:“那你的学校跟家庭之间有区分吗?两者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他想了一想,他十分幸运。悦然的父亲是中学的美术老师,当他就读初中时在瑞典南方的高鼻子小镇。当时上初中的人不多,很多小学同学毕业以后已经开始工作。他们当时从延雪平搬到高鼻子小镇,那时候没有多少认识的同学,幸运的是,他是一个热爱学习的学生,学校的老师都认识他父亲,也认识这个优秀的学生,在学校里头没有人“霸凌”他。他的情况,似乎跟托马斯相反,家庭跟学校是契合在一起的。除了父亲是老师,悦然的舅舅也是中学老师,舅舅是英语博士,在高中教英语、德语、法语,悦然的德语由舅舅为他开蒙,少年时期十分用功,紧追着舅舅学习。瑞典高中教育体制给予博士学位的教师特殊的地位,悦然认为他跟托马斯遇见的高中老师们不仅仅是老师,往往也是真正的学者,是热爱追求学问的人。要是高中校园是一种“社会”的话,悦然认为,他遇见的高中拉丁文老师跟他舅舅都是他人生当中认识跟交往的第一流的学者。
管教所九首俳句
马悦然评述,托马斯是1950年代初期唯一使用古代格律写诗的年轻诗人,他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路,创造了比青铜还永久的杰作。
托马斯晚年发表的诗也使用日文的俳句形式,多半发表于他中风以后的诗集《巨大的谜语》。其实托马斯写作俳句的时间很早,只是他严格把关自己的诗作,发表极为谨慎,研究者往往必须从各种渠道找到他已经发表的作品。
日文俳句的形式在西方世界流传广泛,作者读者皆多,至少我知道在瑞典写作俳句的诗人大有人在,其中一个知名的俳句诗人是瑞典学院最为年长的九十六岁的女院士、翻译家葛娜·瓦尔奎斯特,她翻译了法国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全本瑞典语译本,她是一个著名的天主教徒,她把写作瑞典语俳句的形式当作一种精神上的“打坐”。
俳句的五、七、五以音节计算字音的方式很有意思,在汉俳当中“东京”是两个音节,可是日语的Tokyo包括五个字音:to-u-ki-yo-u。写作瑞典语俳句的时候跟日语情况相同,得视它的字音来看,而翻译成汉俳就是五、七、五,汉语最重要的特性是单音节的语言。有一些翻译诗歌的译者不懂得不同语言之间俳句的字音特性,自作主张将托马斯的俳句当作是他发明的一种“自由俳句”,以至于翻译出八、九、六,或者七、十、八不等凌乱古怪的所谓俳句,这种误谬的翻译我在报刊多次读到时只能一笑置之。
俳句的形式简单朴素容易掌握,我家的孙子孙女们在爷爷的九十岁生日之际也写了几首俳句,参加生日宴会的比赛。欧美俳句的创作也如日本一样是老少皆宜的。托马斯的俳句诗歌非常独特的是他写出隐喻,而俳句一般写作直白,不容有隐喻。翻译莫言的日本翻译家吉田富夫先生读过马悦然翻译的《巨大的谜语》中译本,很惊讶于托马斯俳句当中容有丰富的隐喻。
2012年我们到上海复旦大学的学生会演讲,马悦然讲了以下的故事——
除了文学,托马斯在大学里学心理学。1960年代他在一个少年罪犯的管教所里当心理学顾问。他1959年参观过一个管教所之后,写了九首俳句。这些俳句比他以后写的俳句容易懂得多。这些诗也表示诗人多么同情关在管教所里的不幸的少年。我愿意把那九首俳句都念给你们听:
他们踢足球
忽然的混乱,足球
飞过了高墙。
他们常大闹
为的把时间吓得
流动快一点。
拼错的生命
唯一保存的美丽:
身上的刺青。
逃犯给逮住
他兜兜儿里装满了
金色的蘑菇。
车间的吵闹
望楼沉重的步伐
使树林惊讶。
门慢慢打开。
我们在管教所里
新季已来临。
墙上开灯了,
夜里飞行员看的
是虚构的光。
夜里,大卡车
驶过时,囚犯之梦
忽然发抖了。
少年喝了奶
安静地睡在牢房:
石头的母亲。
悦然说:我觉得这些俳句,尤其是最后一首,是非常感人的。
读者你读了以后有什么感受?俳句的形式是不是托马斯说的把贺拉斯当作同时代的人“幼稚得不能再幼稚”,或者感受到了“琐细与无上之美的交互作用”?这九首管教所的俳句难得地描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跟场景:像是少年逃犯到了森林里去,最后给逮回来时,兜兜里装满了从森林采回来的金色的蘑菇。最后的一首俳句,少年喝了奶,睡在牢房里头,此时石头的地面像是母亲,一切都沉静下来了。“石头的母亲”使我想到无论社会如何对待一个年轻人,最后你躺在地上能安静入睡时,大地总会像家中的母亲拥你入梦。永远不要丧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