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县木版年画的文化记忆
2015-03-19王才俊
王才俊
王才俊/河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河南开封475001)。
县志记载滑县曾为颛顼之都,旧时为黄河古道,明洪武时因县境有滑台城而始名为滑县。隋唐时,京杭大运河永济渠段流经县境,直到20世纪70年代仍可通航。清末道清铁路由此起始,县城道口不仅作为河南四大名镇之一,并且被冠以“小天津”之美誉。在这样的文化生态中,滑县不仅孕育了“道口烧鸡”老字号,也出现了被认为是“一种失落的文明”的滑县木版年画。本文试图运用文化记忆理论来解读滑县木版年画,探寻“失落的文明”的真实意蕴。
一、文化记忆理论
20世纪20年代涂尔干的学生法国心理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首次将“集体记忆”概念引入社会心理学领域,他强调记忆的社会性,并对记忆的社会形成、重建性、记忆与历史等论题做了研究,开辟了社会学的记忆研究道路,但是哈布瓦赫的研究更多关注的是团体的意义,并未将记忆研究扩充到文化范畴。之后康纳顿(Paul Connerton)将集体记忆概念从“集合起来的记忆”发展为“集体的记忆”,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由文化传承的载体提出“记忆场”的概念。然而,正式提出“文化记忆”概念并加以阐述的学者是扬·阿斯曼,他的着眼点主要是人类社会文化的传承现象,由此提出了“交际记忆”“文化记忆”“冷文化”“热文化”等概念。20世纪末以来,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记忆研究逐渐成为一门显学,涉及领域学科有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学、信息学、文学等。
文化记忆的内容通常是一个社会群体共同拥有的过去,既包括传说的神话时代也包括有据可查的信史。[1]在时间结构上具有绝对性,时常可以追溯到神话原始时代,而非仅仅局限在三四代以内,在交流方式上主要是集体交流,其记忆媒体有文字和仪式两类,其功能在于建构文化主体,生成文化认同。
二、滑县木版年画的文化记忆解析
根据阿斯曼文化记忆理论,文化记忆的媒介可分为文字与仪式两类,具体包括历史、档案、文物、博物馆、庆典活动、纪念性建筑物等。年画作为一种记忆载体,对以往的历史、文化、传统等静态加以展现,一方面使人们从中管窥县志等官方文献所不能查的民俗风情,另一方面帮助人们重新建构昔日早已失落的地域文化认同。
滑县木版年画源于元末明初,据李方屯当地木版年画艺人讲:明朝洪武年间山西洪洞刻板艺人韩朝英迁居滑县,此人精画善刻,依据本地民风民俗,开创了独特的木版年画艺术。[2]在题材内容上主要有神像和宗轴两类,前者用于偶像崇拜,凸显了当地的民间信仰,后者用以祭祀祖宗,折射出传统孝悌伦理,正如魏庆选所说,“孝悌忠信、仁义礼智、修身齐家的传统儒家思想是滑县木版年画思想内涵的主线”[3]。神像类包括儒释道各类神仙以及民间诸神,它们是大小传统、官祀与淫祀在历史长河中相互碰撞、相互融合的产物,另一方面,儒释道以及民间宗教诸神共处一个文化空间则显示了民间宗教信仰的和谐共生现象。在这些题材中最具代表的是《七十二位神像》和《七十九位全神》,这些全神像画幅较大,多是竖式长幅用以挂在中堂。民间工艺美术大师张殿英解释说:“人间有皇帝,大官、小官都要敬仰,他们看得见,能媚、能防。天上至高无上的神与各类大小的神都要供奉,但他们看不见,不知哪位赐福、哪位降灾,只能全部供着……不偏不倚,不至于漏掉或者怠慢某神,降下灾祸。”事实上,从功能主义角度看,传统农耕时代由于生产力的低下,人们难以应付各种难以预测的自然灾害和突发事件,因此,他们会将种种愿景投注于祭神祷告,而儒释道以及民间诸神之所以出现并且共享于一个文化空间则是源于他们各自承担的不同职责。田祖神农制耒耜、植五谷、开辟稼穑,在农耕时代自然被奉为偶像加以崇拜,以此来保障农业生产的顺利进行;三皇作为中华民族的始祖,在以孝为先的传统社会自然被视为祖先神加以供奉;玉皇大帝作为道教最高神灵在民众心中是天的象征,其职责关乎农业的风调雨顺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观音以救苦救难著称于世;关帝忠义千秋,并在演化中逐渐与比干一起被奉为文武财神。
除了全神图外还有单体神像、二神图、三神图等。其中《田祖》就是单体神的代表,画像中神农为一位人身牛首的长者形象,他身披长袍,手持麦穗,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态。牛为六畜之一,是农耕时代最主要的生产工具,神农被人们想象为牛首正是人们农耕意识的产物。另外,其服饰上有三个太极阴阳鱼尾图,阴阳图的出现表示平衡互生,寓意谷物的繁殖兴旺。在图的下端是晒粮场,两个农夫正在打场脱粒,旁边有一头牛与三袋粮食,整个画面将丰收场景与神灵保佑融为一体,展现了民间信仰对于农耕的重要性。《牛王马王》则为二神图,图中牛王慈眉静坐,马王双手持剑交叉,倍显威武,图的下方为二位辅神,手中各持青牛白马,画的最下端为两颗禾苗,这样就将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牛马和农业生产联系起来,显示了神灵祭祀对于农业生产工具的重要性。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看到《泰山奶奶》神像中所反映出的生殖崇拜观念,对泰山奶奶的供奉与祭祀意味着人丁兴旺、五谷丰登。
综合以上神像,我们可以看出滑县木版年画所折射出的农耕文明。滑县地处黄河大平原,自古就有“浚、滑收,顾九州”之说,作为“北方粮仓”,对于农耕文明的描述仅限于县志一类官方典籍的文字记录,而木版年画则从图像角度来传递昔日的文化记忆,为我们探寻民间信仰以及文化记忆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与窗口。
三、文化失忆与地域文化认同的重构
文化记忆的保存和传递遵循着特定而严格的形式,从媒介上来说,文化记忆需要有固定的附着物,需要一套自己的符号系统或者演示方式。[4]以往传统社会,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族不仅构成无为而治的乡土社会,而且也以祠堂、族谱、家训等附着物使集体文化得以记忆。然而,宗族到了近代开始瓦解,乡土社会也渐渐远去,由此所产生的族谱、祠堂等记忆附作物也跟着瓦解,文化记忆由此开始变成文化失忆。
滑县《韩氏族谱》记载,韩朝英来自山西洪洞,到目前为止他的后人在滑县生息繁衍已经是第26代。[5]族谱属于扬·阿斯曼所说的文化记忆媒介中的文字类,韩氏族谱是韩氏家族集体记忆的主要媒介,另一种媒介则是年画。然而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滑县木版年画几经起伏,最终在1993年以后由于年画市场的萧条而衰落,木版年画的减少必然会在某种程度上引起韩氏家族的集体失忆,然而更为严重的是木版年画所承载的区域移民记忆也相应地遭到了弱减。
滑县木版年画中有一种神像为《泰山奶奶》,泰山奶奶又称碧霞元君,是道教女神,主管生育。在豫北,尤其是在滑县临界的浮丘山香火甚旺,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驱使下,对于泰山奶奶的信奉历经风雨、经久不衰。明洪武年间一批移民由山西洪洞大槐树迁移于此,在600多年的历史演变中逐渐形成了以浚县浮丘山为中心的碧霞元君信仰圈,范围涉及河南淇县、滑县、清丰、南乐、濮阳、长垣、封丘、内黄、汤阴、安阳、延津、卫辉、辉县、新乡县以及河北大名、魏县、山东东明等地,而这些地缘出于同一血缘,也就是说碧霞元君信仰圈与移民地缘圈、血缘圈完全重合。《泰山奶奶》神像在承载民间信仰的同时也承载着区域移民的文化记忆,然而,当承载这一移民文化记忆的年画不再传播时,这种区域间相同的信仰与地域文化认同必然得以弱化,相应的移民记忆也随之弱减甚至失忆。
滑县木版年画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此之后官方加以文化宣传,连带韩氏家族历史及其移民文化,另外,民俗博物馆的展示与滑县木版年画研究会的成立也为文化记忆的重构添砖加瓦,移民地缘圈之内的民众在政府宣传下重新调出1993年之前的年画记忆,这样形成的官方、学者、民间三股势力共同协力,使移民文化记忆的重构得以可能。
[1]王霄冰.文字、仪式与文化记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21-23.
[2]刘淑娟.朱仙镇木版年画与滑县木版年画艺术特色辨析[J].装饰,2010(208).
[3]魏庆选.滑县木版年画[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9:35.
[4]哈拉尔德·韦尔策.社会记忆:历史、回忆、传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2.
[5]魏庆远.滑县木版年画[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