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的侠女形象评述
2015-03-19李丽霞
李丽霞
李丽霞/中原文化艺术学院讲师,博士(河南郑州450000)。
南宋时期孝宗淳熙九年(1182年),大儒朱熹诟病台州唐仲友事件,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在其后的八百年间一直颇受非议。这其中朱熹将与唐仲友颇为交好的官妓严蕊送官审问这一行为,尤其为人们所指责。针对朱熹的这一段过往,很多文人将其写入作品当中,大加评判。最早对此进行记载的是《齐东野语》一书,作者周密对于事件的始末进行了记载,还对于严蕊的才华以及品行进行了赞扬,同时也对其表示了同情。其后,明代文人凌濛初在其《二刻拍案惊奇》一书之中收录了对于该故事的记载,即为《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文中写的是朱熹因与台州太守唐仲友有隙,竟冤责了官伎严蕊,引起了当时名流对他的鄙视和唾骂。凌濛初用自己的笔触以及具体事实戳穿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儒学大师的虚伪面目,揭露了他凶残的一面,并写出了理学的危害性。1974年,罗思鼎更是借此大做文章,说什么“剥下道貌岸然的画皮,骨子里却是阴谋欺诈,男盗女娼,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这就是朱熹的‘待人’哲学。朱熹曾以查冤狱为名,行打击报复之实,为了打击反对派,祸及一个无辜的官妓,几乎用重刑把她折磨死。”
在理学盛行的明代,朱熹仍是统治阶级推崇的偶像。凌濛初的这篇小说竟敢对他表示不敬与不满,在当时是具有一定进步意义的。可以说凌濛初的胆识也是很值得赞颂的。本文旨在对严蕊的侠义精神与侠女形象塑造及角色塑造所要表达的深层含义进行探讨。
一、《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的侠女形象
首先,论其貌:绝色芳华。作者对严蕊的外貌并未具体进行描绘。在介绍了严蕊的基本情况后,只给出了概述性评价“乃是个绝色的女子。”读者对其绝色外貌的体认主要从小说作者的侧面描写中予以交代:“所以人见了的,没一个不失魂荡魄在他身上。四方闻其大名,有少年子弟慕他的,不远千里,直到台州来求一识面。”无论是所见之人的失魂落魄,抑或少年子弟不远千里来相会,均对严蕊的风华绝代进行烘托。如此描述,作者似乎还嫌不够,又用诗来进一步佐证:“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悮人。”甚至道貌岸然的绍兴太守在见过严蕊后,也认为其模样标致,足见其外貌的出色。总之,严蕊俨然一个外貌出众的佳人。
其次,论其才:文采斐然。严蕊不仅有出色的外貌,同时还有着出色的才艺。文中交代“一应琴棋书画、歌舞管弦之类,无所不通。善能作诗词,多自家新造句子,词人推服。又博晓古今故事,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真心。”其诗才更是让“少年高才,风流文采”的唐仲友佩服不已,有一事件为例:“饮酒中间,仲友晓得他善于诗咏,就将红白桃花为题,命赋小词。严蕊应声成一阕,词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词寄《如梦令》。’吟罢,呈上仲友。仲友看毕大喜,赏了他两匹缣帛。”应声而成的《如梦令》及后来领令所赋《鹊桥仙》一词,均体现了严蕊的才思敏捷。作者借谢元卿之口对严蕊所作《鹊桥仙》做如下评价:“词既新奇,调又适景,且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辈何幸,得亲沾芳泽!”可见,严蕊不仅有花容月貌,更有才思敏捷,兰心蕙质的诗人气质。
再次,论其神:侠肝义胆。若严蕊仅仅以其出色外貌及过人才情而言,与历代佳人尚无本质区别。但其面对危难之际的临危不惧,侠肝义胆,使其与其他说部之中的弱佳人形象判然有别。除了外貌与诗才,作者对严蕊的侠肝义胆进行了淋漓尽致之描绘。严蕊是台州的一个官妓。官妓本是封建社会中不幸的女性,是值得人们同情的。但是严蕊的情况颇为特殊,由于受到唐仲友的宠爱,在唐仲友出事后,严蕊不可避免收到了该事件的牵连。期间她受到了非人的酷刑,仅仅以其在绍兴听问为例:“严蕊解到时,见他模样标致,太守便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就用严刑拷他,讨拶来拶指。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太守道:‘若是亲操井臼的手,绝不是这样。所以可恶!’又要将夹棍夹他。当案孔目禀道:‘严蕊双足甚小,恐经挫折不起。’太守道:‘你道他足小么?此皆人力矫揉,非天性自然也。’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要他招与唐仲友通奸的事。严蕊照前不招。只得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足见其在受刑之中所受的非人待遇。但是面对这些酷刑,颜蕊没有出卖唐仲友,面对威逼利诱,她义正词严:“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奸,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可见其侠肝义胆与一身正气。最后作者以七言古风来评价严蕊:“天台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搽粉虞候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忽而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贱质何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罪不重科两得笞,狱吏之威止是耳。君侯能讲毋自欺,乃遣女子诬人为!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君不见贯高当时白赵王,身无完肤犹自强。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含颦带笑出狴犴,寄声合眼闭眉汉:山花满头归去来,天潢自有梁鸿案。”这首七言古风,道尽了严蕊的苦楚与好处,作者对侠肝义胆之士的称颂溢于言表。可以说,严蕊无论是从美丽的外貌,斐然的文采,还是侠肝义胆的忠贞与正气,都是值得我们歌颂的。
二、《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之中侠女角色设置用意
作者在设置侠女严蕊这一角色时可谓匠心独运。侠女的形象,是通过其他角色的对比映衬而鲜明凸显的。
首先,同为官妓的赵娟与严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娟虽与严蕊不能同日而语,但在台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与陈同父“缱绻多时,两情欢爱”,且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见二人关系匪浅。可在陈同父帮助下,脱籍从良后,被唐仲友告知“你果要从了陈官人,到他家去,须是会忍得饥、受得冻才使得”后,随即变色。作者也借此道出了赵娟的心声“见他如此撒漫使钱,道他家中必然富饶,故有嫁他之意。若依太守相公的说话,必是个穷汉子,岂能了我终身之事?”一旦风闻将嫁之人贫贱,就要离弃,与严蕊面对严刑拷打却不“自惜微躯,信口妄言”出卖唐仲友形成鲜明对比。说明严蕊作为侠女,远非一般官妓可比。
同时,严蕊与“一时称为豪杰”的陈同父形成鲜明对比。严蕊的形象不仅高出一般的女流之辈,同时也使“一时称为豪杰”的陈同父黯然失色。在小说中,“赋性慷慨,任侠使气”的陈同父在严蕊面前也相形见绌。陈同父对唐仲友的挑拨离间心怀不满,借机在朱熹面前将唐仲友所说朱熹坏话和盘托出,致使朱熹对唐仲友心生怨恨。可以说,陈同父对唐仲友及严蕊所经历的磨难难辞其咎。他的所作所为与“豪杰”的称号相去甚远,也与严蕊面对面对酷刑和威逼利诱,拒绝“信口妄言”两相对照,高下立现。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于严蕊侠肝义胆的女子形象进行成功塑造的同时,也对于朱熹进行了完全反面的处理。在此,朱熹一改宋代大儒的偶像形象,成了一个阴险狡诈,公报私仇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从人物塑造角度来说,朱熹的形象在此是不全面的,也是欠公允的。作者在宋明理学正盛的明代对于理学大家朱熹进行评断,朱熹代表官,严蕊代表妓。社会地位低下的官妓尚能明辨是非,一身正气。标榜并推崇理学的朱熹却一派小人作为。作者借此表现的是内心对于理学的不认可及对其存天理、灭人欲的否定。凌濛初在“二拍”之中较多的对于人欲进行了书写,希望人们跟从内心突破理学的藩篱,进行对于自己内心的真正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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