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视域中的风险批判
2015-03-19张青兰
张 青 兰
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视域中的风险批判
张 青 兰
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视角、立场及其考察问题的维度远远超越了西方风险社会理论。风险社会理论对当代社会所出现的某种独特性作出了深刻的洞察,但其自身也存在难以克服的理论缺陷。正是马克思主义批判地吸收西方风险社会理论并突破了其理论不足,它才能够站在实践的立场和批判全球资本关系的背景下合理地回应社会风险问题。
社会发展理论 风险批判 风险意识
对于当前西方学界关注的风险社会问题,马克思也有自己的理论见解并从来都不曾“失语”。其实,在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虽然没有直接就风险问题作过专门阐述和论证,但他分析资本主义生产、交换、商品、货币的理论内容包含了丰富而深刻的风险思想。作为当代社会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我们不应该忽略马克思的审视维度,而应把其置于批判的视野之中。
一、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视域中的风险意识
在阐述马克思对风险问题的研究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此作出以下两方面的解释:一是马克思本人在其系列著作中从来没有使用过“风险”概念,但他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爆发的一系列经济危机,阐述了在当时工业社会隐藏着的风险。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危机现象的分析就代表着马克思的风险理论。二是马克思在其理论体系中充分论述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及个体自我在资本主义社会唯利是图的情况下可能面临的危机,但是在全局上来看,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是对整个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所出现的经济危机的一种反思,并进而扩展到社会其他领域。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说:“在危机期间,发生一种在过去一切时代看来都好像是荒唐现象的社会瘟疫,即生产过剩的瘟疫。”*《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2—33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危机特征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并且从一般和具体的层面意义上对它进行阐述。就一般层面而言,危机的特征主要表现为社会的断裂、革新与不断的新变化:“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共产党宣言》,第30—31页,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就具体层面来讲,危机就是生产相对过剩和需求相对不足的失衡,其典型特征表现为过剩经济,也就是生产的商品相对于劳动人民有支付能力的需求来说的过剩,即相对过剩。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与危机,这是由它的基本矛盾引起的。资本过剩积累和相对消费需求不足加剧了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矛盾,资本私有制加剧了贫富两极分化,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成为两大直接对立的阶级。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依靠其强大的实力对社会经济生活进行干预,使得以往的危机不再像以前那样突出,并且其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小,所带来的冲击和毁灭性也不再那么明显。当代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其自身制度的调整,采取了一系列宏观调控和积极福利主义的政策,并通过转嫁危机的方法来克服自身的危机,使得本国的社会基本矛盾有所缓和。但是,只要追求剩余价值的本质不变,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不仅不会减轻,反而会进一步加剧并向世界蔓延。所以,马克思说:“资本生产就是在矛盾中运动的,这些矛盾不断地被克服,但又不断地生产出来,任何自然的、民族的、地域的、精神的限制都阻挡不了资本扩张的脚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第393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在马克思来看,只要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存在,任何外来方式都不可能克服或解决其矛盾所带来的危机:“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于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⑥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84,275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对于这一观点,贝克从风险社会理论视角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其纯粹的连续性中,按照完完全全的常态来说,工业社会退出了历史舞台,它是由副作用的后楼梯而退出的,而不是以社会理论的图画所预测的方式退出的,通过某种政治爆炸(革命、民主选举)。”*[德]贝克:《风险社会》,第4页,何博闻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贝克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模式导致了当今风险社会的出现,但是他并没有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这一视角出发,而是从社会发展的副作用来审视全球性社会风险的出现,这样就把全球性风险的产生的源头即全球资本关系所引发的矛盾给掩盖了。不仅如此,从造成现在全球的能源紧张、生态环境污染、危机产生的主体来看,都是这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掌握了关键技术而肆意践踏所导致的。如果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经济一体化发展过程中不断扩展,其产生的风险危害性将会更加巨大,到时将不再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危机而是全球危机的爆发。
二、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视域中的风险根源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的直接要素,它在推动人类历史发展方面具有巨大的推动力。随着科技发展的速度加快,人类在享受科学技术带来的效应时,也日益感受到身边存在着巨大的威胁。乔治·萨顿曾言:“就建设性而论,科学技术的精神是最强的力量,就破坏性而言,它也是最强的力量。”*[美]乔治·萨顿:《科学史和新人文主义》,第45页,陈桓六、刘兵、仲维光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使人们利用强大的自然力成为可能。在工业化以前,由于人类的实践能力有限,人们对自然界的各种不良影响,自然界都会以强大的修复力加以“调适”;而现在,人类的实践活动所蕴含的“负效果”是自然界在短期内根本无法“抹平”或“修复”的。因此,现代人所面临的不是局部的、有限的、偶然的自然灾害,而可能是直接危及人类整体生存与发展的灾难。随着核技术、空间技术、生物技术等带来的生态风险是足以毁灭整个人类的新风险。而这种新风险不可能通过纯粹技术性手段来消除,这就不能不引起人类社会对科学技术效应的重新审视与反思。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世界各国的高度关联越来越紧密,所以形成了全球的高度风险性。正如贝克所说:“在这个疆界消逝的科技全球化时代,风险也就必然全球化了。因此,科技全球性的世界已然形成全球风险世界。”*薛晓源:《全球风险世界:现在与未来——风险社会理论创始人贝克教授访谈录》,载《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5年第1期。
马克思站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高度,认为科技所引发的风险主要是由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及其生产方式引起的。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必须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⑥贝克的风险社会理论把科技风险视为当代新风险非常突出的一种表现形式,并深刻揭示了科学技术的副作用在风险社会生成中的关键作用。贝克认为,科技风险是由我们生活中对科学知识的不确定性所引起的副作用。贝克对现代科学技术不确定性的发展逻辑进行了探究,并在一定程度上抓住了“社会关系”的线索。然而,他仅仅将其与所谓的传统工业现代性联系在一起,而没有深入揭示科学技术发展被扭曲和滥用的社会根源,不愿对其背后的支配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资本增值逻辑作更深入的批判和反思。因此,贝克可以生动地描述现代“风险社会”的种种特征,但却无法把握其本质和根源。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技术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完全是为实现资本增值服务的,它首先考虑的是资本而不是人,是资本无限增值的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其实,科学技术本身是人类用来达到目的的中性手段或工具,可是它所带来的现代社会的新风险和所有的不良后果,都源于人类对它的滥用和不适当的规定。对此,E.梅森谈道:“技术为人类的选择与行动创造了新的可能性,但也使得对这些可能性的处置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技术产生了什么影响、服务于什么目的,这些都不是技术本身所固有的,而是取决于人用技术来做什么。”*高亮华:《技术的伦理与政治意含》,载《自然辩证法通讯》1994年第4期。实际上,在我们依靠科学技术取得成绩的同时,有可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从而忘却了道德、哲学、信念等因素对人类的支持。可见,科学技术的确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给你带来巨大的物质利益,也可以反作用于人类自身,从而毁灭人类。所以我们必须牢牢地把它控制在人的手中,使它成为创造整个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工具,唯此才能实现个人的全面发展并发挥社会的积极作用。正如马克思所言:“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第104页。违背了这一宗旨和价值维度,科技的负效应就会在人类盲目乐观主义的情绪和狭隘的意识中不断膨胀,从而日积月累就会变成可能的破坏性力量。
从马克思主义的视野来看,新的风险即科学技术风险的根源是资本主义过度追求利润所导致的生产力“异化”。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生产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满足人的基本生存需要,而是为了实现资本增值。所谓科学技术的“去道德化”,是资本家掩盖自己真正目的的幌子。从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相统一的观点出发,当科学技术服务于当代社会人的本真需要和满足于其个性发展之时,那么社会的发展也就是人的发展,同时人与自然以及人与社会之间将会达到高度和谐。但是,当它去满足于一种“外在目的”时,如为了占有、为了私利、为了资本增值等目的时,就必然会造成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紧张对峙状态,从而引发科技所带来的风险。当这种对峙状态积累到一定程度,人类就可能会遭到自然界的报复从而使得自身不堪重负,甚至导致自身生存受到严重的威胁。当代社会风险的产生正是在科学技术的推动下,在资本主义盲目追求利润增值的情况下,因现代社会的无节制地满足自身的消费欲及片面追求经济增长而导致的。因此,要想从根本上消除科学技术带来的新风险问题,就必须从源头上变革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不合理的生产关系。
三、马克思社会发展视野中的风险社会理论批判
马克思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都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6页。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立场上看,实践在人类社会的形成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社会也是实践的产物,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也是在实践活动中产生的。人类生产活动实践是其他一切社会活动的基础,人的实践活动构成了当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因此,从工业社会发展到今天的风险社会也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
(一)实践存在论批判
马克思的存在论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因此,人们把它称之为实践存在论。我们在对风险社会的发生学进行考察的基础上,应立足于马克思的实践存在论来展开对风险社会的分析。社会发展只有从人们的实践活动中出发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在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人们的实践活动构成了风险社会的历史存在论基础。因此,对风险社会的根源性分析首先应考察其实践基础。
风险社会中的风险是一种“被制造出来的风险”。我们应该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从以下两大理论基点来对它进行审视和批判。首先,对风险社会的发生学进行历史性根源分析,同时从实践存在论出发来分析风险的性质特征。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世界各国的联系不断增强且相互依存,在这个全球化社会中,人类实践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事物的变化不断发生,人类自身无限制的实践活动导致了风险社会的到来。因此,实践构成了全球风险社会的存在论基础,风险社会的到来是人类实践历史地发展的结果和产物。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建构在科学实践理论基础上的历史唯物主义,它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一切出发点就是站在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上来进行的。马克思早就指出:“人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48 页,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实践在创造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化时,风险社会也随着人类实践的广度和深度慢慢发展起来。因此,实践是风险社会存在论基础,目前全球性风险的产生正是人类生产实践活动的必然结果。
物质性或客观性是人类从事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最基本的特征。如果站在马克思主义实践存在论的视角来分析风险社会,将会对风险社会产生的根源有更全面、客观的认识,同时也会辩证地看待风险社会理论家的观点。因为风险社会理论家认为风险是人制造出来的,是和人的实践活动密不可分的。然而,以贝克为代表的风险社会理论家们并没有站在哲学的高度来深刻剖析风险产生过程中的人与实践活动的辩证关系,从而也不能想出一个能解决社会风险问题的最好办法。他虽然强调“人为性”是当代社会产生风险的主要因素之一,并用“人化环境”或“社会化自然”的概念来描述当代风险产生的实践基础,但这些观点都没有触及风险产生的根源。马克思认为,人类所需要的物质和生活资料都是通过生产实践活动创造出来的,在人类改造自然界获得生产和发展所需要的物质资料时,自身的生产实践能力也不断得到加强,所以人类社会发展史就是一部生产实践史。在改造世界的发展过程中,人类实践活动的结果既有积极的一面,也会取得消极的一面——这就是人类所从事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两歧性。在人类从事实践活动过程中,随着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与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人类在创造出巨大财富的同时也意味着可能有更大的灾难发生。当代社会随着人类物质生产实践的破坏及其向自然界的不断索取,造成的后果触目惊心,如工业污染、生态环境的破坏等已成为当代社会的主要问题。风险社会理论家们由于视角的差异和学术背景的不同,没有充分认识到人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两岐性,因此他们认为风险“是一种应对现代化本身诱发并带来的灾难,是由于现代性的过度膨胀或裂变而导致风险的出现,是具有威胁性的现代化力量以及现代化造成的怀疑全球化所引发的结果”*Ulrich Beck. Risk Society: Towards a New Modernity. Translated by Mark Ritter. London: Sage Pulications,1992: 21.。因而他们主张继续发掘理性、提高现代性的反思能力来应对风险。但是他们对人类实践理解上的两难困境,使得他们不能揭示出实践与当代风险社会之间的辩证关系。
(二)全球资本关系的批判
针对西方风险社会理论的批判,我们应立足于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立场,对全球资本关系进行批判。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技术理性所造成的风险源于它的资本主义使用方式,也就是资本关系,因此“资本主义必须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不能生存下去。”*④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75,89页。在科技理性的支撑下,资本生产得以快速发展,资本如不依赖消费则实现不了自身。因此资本要想不断地实现增值,就需要在科学技术的促使下扩大再生产和推动消费,这是资本能够生存下去的两个关键环节。所以,资本的本性决定了资产阶级必然拼命开拓世界市场、扩大世界贸易。为了榨取更大、更多的利润,“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压缩到最低程度,资本同时也就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538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对市场的批判是马克思对资本关系的批判的着力点,市场或交换活动的存在并不意味着资本关系的存在,但是资本关系的存在和发展必须要以市场的存在为前提。随着机器大工业化生产,交换活动慢慢在世界范围内展开,世界市场也随着资本关系在世界市场的扩张,一些全球性风险也就慢慢形成。“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④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即个别企业生产的有组织性与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矛盾,是马克思在批判资本关系时重点批判的一个方面。不可否认,世界资本主义各国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也加强了对本国各方面的干预,这就使得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不再像以前那样凸显了,反而好像有点缓和,以致社会上有这种观点,即认为马克思对资本关系的批判过时了。与马克思生活的时代相比,当代资本主义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资本主义固有的矛盾实际上并未消除,当代资本主义性质并没有随着新现象的出现而发生实质的变化。相反,随着全球市场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同时资本逻辑的全球扩张不断加速,资本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的流动而不再局限于某个地域市场,所以资本主义社会固有的基本矛盾不但没消失,反而使早期工业社会时期的区域的风险逐渐被全球性的市场风险所取代。
【责任编辑:王建平;实习编辑:童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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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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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455(2015)06-0068-04
张青兰,江西余干人,法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