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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向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方法、演变与路径

2015-03-19

关键词:经济体制体制战略

王 珺

·名家专论·

转向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方法、演变与路径

王 珺

基于阶段、战略与体制的分析逻辑,建国以来中国发展战略与经济体制发生了两次重大调整过程:一次是在阶段没有明显变化情况下的战略与体制变革;另一次是当发展阶段发生了明显变化后,随着战略的调整,体制正在进行适应性变革。这种变革就是从适应追赶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向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转变。

阶段 战略 体制

在现阶段中国经济的增长动力从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的转换中,需要构建一个与之相适应的经济体制。有人认为,这种体制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不需要再去探索一个新的经济体制。笔者认为,这种观点是把基本体制与阶段特色混为一谈了。因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中国体制改革的基本方向,在向这个方向迈进中,由于发展水平与国内外环境的变化,可分为不同的阶段。阶段不同,所制定的战略也不一样,从而经济体制就会有不同的特点。对于中国来说,随着收入水平的变化,正在从追赶战略向创新战略转变。那么,什么是适应并促进这种战略实施的体制呢?理解这个问题,需要从阶段、战略与体制的逻辑入手。

一、理论逻辑

阶段是理解与分析一国发展的逻辑起点,也是认识与制定一个国家和地区发展战略的基础。*王珺:《新形势下的广东民营企业发展》,载《澳门理工学报》 2013年第3期。经济学对阶段的研究一般是从人均收入入手的。人均收入被看成是一个地区发展与变迁的连续过程,这个过程相对应的一些节点往往被作为划分发展阶段的依据。对这些节点的理解,主要是观察这个地区的结构性变化,而不是在历史进程中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因为一个地区的重大事件可能是偶然的,虽然它会改变这个地区的发展轨迹与进程,但是,这不具有普遍性与可比性,而结构性变化是从各国不同的发展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具有发展共性的过程,且具有不可逆性。因此,把收入水平与产业结构联系起来,进而观察两者之间的匹配性与对应性以及产业结构伴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而变化的过程,是学者以及研究机构对阶段划分的一种共识。比如说,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产业结构从第一产业转向第二产业、再向第三产业转变,这种结构性变化也就成为划分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与后工业社会等发展阶段的依据。按照这个分析逻辑,世界银行将世界各经济体按年人均GNI(国民总收入)划分为三组,即低收入、中等收入和高收入,并每年公布新调整的标准。根据2010年8月的最新调整,人均GDP(国内生产总值)在996美元以下为低收入国家;人均GDP在996—3 945美元为下中等收入国家;人均GDP在3 946—12 195美元之间为上中等收入国家;在此之上为高收入国家。

战略是一个组织对目标与实现目标路径的谋划与选择。对于一国来说,一个合适的战略对明确一定时期的发展方向、目标、任务与重点是十分重要的。每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一种经济发展战略。这种战略除了要适应本国发展阶段外,更多地要考虑自己在世界经济格局中的相对位置。比如说,对于处于某一特定发展时期的一国而言,如果外部不存在比自己发展水平更高、技术更先进的国家与地区,即自己的发展水平比其他国家更高一些,那么,她往往充当引领者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缺少可模仿的对象,而自己往往成为别人的标杆,因此,制定的发展战略往往会强调创新的重要性,把创新放在发展战略的主要位置上,或者说,选择创新战略。回顾有关的各国经济增长的研究文献,可以发现这样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不仅充当技术与经济领导者角色的国家与地区是从创新活动开始的,诸如19世纪英国经济等,而且,追赶成功的国家也不是靠简单地模仿领先国家实现的,而是更多地靠创新实现的,诸如19世纪后期的美国与德国以及20世纪上半叶的日本等。*[挪]詹·法格博格(Jan Fagerberg) 、[葡]曼纽尔·戈丁赫(Manuel M. Godinho):《 创新与追赶》,见[挪]詹·法格博格(Jan Fagerberg) 、[美]戴维·莫利(David. C. Mowery)、[美] 理查德·纳尔逊(Richanrd R. Nelson)主编:《牛津创新手册》(中文版),第505—534页,柳卸林、郑刚、蔺雷译,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版。如果一国的外部存在着比自己发展水平更高、技术更先进的国家与地区,那么,她可能扮演跟随者的角色。作为跟随者,既要跟得紧,也要不断地缩小与引领者之间的差距,进而才有可能实现赶超。在这种情况下,她会选择追赶战略。所谓追赶战略就是盯住比自己经济与技术水平更发达、更先进的国家和地区,利用后发优势,借鉴发达国家和地区的成功经验与失败教训,在模仿创新基础上,缩小与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与技术差距。梳理现有的追赶研究文献,三个方面的追赶案例成为人们关注与研究的重点:一是19世纪以来欧洲一些国家,诸如德国与俄国等对英国等发达国家的追赶做法与实践;二是19世纪后半期以日本明治维新为案例的亚洲国家的追赶战略与特点;三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亚洲的香港、台湾、新加坡以及韩国等四小龙的追赶案例等。

一旦战略确定下来,就需要有一套有效的体制加以实施。如果缺少这种实施战略的有效体制,那么,战略再完美也是无用的。无论是一个国家、地区,还是一家企业,概莫例外。所谓体制就是为保障战略实施而动员与配置资源的能力与制度。具体来说,任何一种体制的构建都要解决三个基本问题:一是由谁来动员资源;二是用什么方式最大限度地动员资源;三是将动员的资源配置到哪里去。不同的战略需要有不同的体制来支撑。在追赶战略中,资源配置的方向与目标是确定的,就是追赶领先者。总结领先者的成功经验与失败教训,模仿式地学习领先者的先进技术,可以大幅度地降低跟随者的试错成本和发展风险。当资本配置方向与目标确定后,资源的动员与配置的集中就变得十分重要了。完全靠市场机制,并不能有效地实现这个目标,强政府的角色就变得不可缺少。长期以来中国形成的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集中地反映了追赶战略的体制有效性。换句话说,当办大事是清楚的,集中资源的体制就是必要的,有没有能力集中资源就反映在经济发展的差异上。比如说,20世纪80年代以来,印度也曾试图发展一些重大的基础设施项目,但是,缺乏资源有效集中的机制,所以,这成为印度经济与中国发展拉开差距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创新战略中,前行的道路缺少了可模仿与参照的标杆,什么事情都要通过自己的探索与试验加以推进,而这种探索具有不确定性,需要付出试错的代价。经济体制就需要围绕着降低这种不确定性来展开。否则,就难以适应战略转变对体制的需求。林重庚等人在分析中国从中等收入向高收入国家转型时指出:“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政策制定者的政府对哪些事情应该做,未来的创新活动中哪些是最有前景等就变得不明确了。此时,必须要把更多的决策交给私人投资者去博弈,让市场来进行集体判断。”*[菲]林重庚(Edwin Lim)、[美]迈克尔·斯宾塞(Michael Spence):《中国经济:中长期发展和转型——国际视角的思考与建议》,第6页,余江等译,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这就是说,如果仅从经济活动的视角来理解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那么,仅当需要办的大事(这里所指的是一些大项目)变得不清楚或不确定时,把资源全部集中到政府手里的经济意义就降低了,因为这会挤压民间投资。这样,集中动员与配置资源的体制就要向分散决策方向发展。在这种转变中,关键是政府角色的转换,即不再是资本的主要投资者,更不是生产与技术活动的直接创新者,而是作为创新活动的推动者与培育者。只有政府角色转变了,市场的作用才能到位。当然,创新战略中的市场定位明确了,也能更好地推动政府角色转变。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报告把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作用从以前的基础性变为决定性的调整正是顺应了这种创新战略对体制的要求。

当一国经济的发展阶段及国际经济的相对地位发生变化时,发展战略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否则,就无法适应市场需求、要素结构与经济环境的变化。比如说,当作为跟随者的后发优势逐步减弱时,或者说,跟随者与引领者之间的经济与技术差距逐步缩小时,跟随者就要及时调整自己的战略。从发展理论与实践角度看,跟随者仅凭追赶战略是可以缩小、但不可能超越引领者,因为引领者在不断地实施技术创新战略的同时,也会以各种方式来限制最新技术的转让,进而维护自己的垄断地位。所以,对于引领者来说,成熟产业的技术是容易转让的,而最新技术是不可能随意转让的。对于跟随者来说,用获取引领者成熟技术的方式来获取他的最新技术就是不可行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发展战略,仍然采用引进、模仿、再引进、再模仿的方式,就无法改变跟随者的角色。随着发展战略的调整,支撑的体制也要进行相应的变革。不同的战略需要有不同的体制来支撑,适应追赶战略的体制不一定适应创新战略。但是,体制调整要比战略调整更复杂,也更困难。这不仅是因为一整套的组织体系、信息传递以及激励制度等都要进行相应的调整,而且,一种体制一旦形成,就具有一定的稳定性,表现为这种体制调整相对于战略转换的缓慢性与滞后性。正如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维尔特(Richard H.K.Vietor)所说:“与设计一种明智的战略相比,创建一个长效的实施战略的组织,难度要大得多。”*[美]维尔特(Richard H.K.Vietor):《国家竞争力:全球经济中的国家战略、结构与政府》(中文版),第4页,刘波、徐晴译,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如果与新战略相适应的体制不能尽快形成,那么,新战略就难以实施。

二、中国经济的战略及体制演变

建国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1953—2013年间,中国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为8.2%,超过了同时期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的年均增速。回顾66年来的历程,从阶段、战略与体制的视角观察,中国经历了一次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和在这种体制转型中的战略转型。所谓体制变革,就是指在追赶战略基本不变的情况下,战略的实施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20世纪50年代初,中国处在一穷二白的农业社会,于是,提出了工业化强国目标,确定了加快工业化发展的赶超战略,主要以一些发达国家为追赶目标,如超英赶美等。那么,如何实现这种追赶战略呢?一是,把重化工业作为追赶的主导产业。因为发达国家的今天就是发展中国家的明天,今天的发达国家走到发达经济状态并占据主导地位的产业基础是重化工业,所以,发展中国家要赶上发达国家必须优先发展重化工业。按照这个逻辑,重化工业就成为追赶战略中优先发展的行业。二是,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以统一计划来全力动员与集中配置资金、技术、人才以及自然资源等被看成是加快重工业发展的体制保障。这种历史条件包括了冷战时期帝国主义势力对中国的军事与经济封锁、把原苏联模式当成社会主义经济体制标准版本的理解偏差等。三是,采取低工资、低收入、高积累的收入分配政策,以保障在初次分配与再分配中有更多的剩余用于重工业。不可否认,这种体制在恢复国民经济、保证重点建设和保障人民生活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袁宝华:《50年来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几个问题的回顾》,载《当代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5/6期合刊;梁柱:《社会主义时期毛泽东的两大探索》,载《当代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5期。比如说,建国初期,集中力量建设的“156项”工程,使中国在较短的时间内建立起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但是,由于这种战略没有建立在比较优势基础上(林毅夫等,1994),*参见林毅夫、蔡昉、李周:《中国的奇迹:发展战略与经济改革》,第72—97页,上海三联书店1994年版。计划经济体制的资源动员能力也受到了极大限制,如经济主体缺乏自主权、国内的劳动力等资源不能通过流动实现再配置、外部资源未能为我所用等。随着经济活动的日益复杂,这种体制的严重不适应性便日益明显地显露出来。

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在粉碎“四人帮”后把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来。要加快经济建设,明确发展目标是必不可少的。60年代,中国就提出了到20世纪末基本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到80年代初,进一步提出了到20世纪末中国人均收入水平要翻两番,基本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然后逐步将现代化发展目标具体分为三步走战略目标。*即到20世纪末期基本上实现小康社会。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提出了在建党一百年时,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在建国一百年时要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与80年代以前相比,战略目标的选择从追赶某些发达国家转变为提高人均收入水平,这具有更广泛的可比性与普适性。不过,在人均收入增长的指标确定上仍体现了追赶的内涵。例如在20年内人均收入水平要实现翻两番的目标,必须每年要保持7%以上的经济增长率。经济要加快发展,但是经济活动与管理方式不能再沿用原有的计划体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必须要变革一切不适应的管理方式、活动方式与思想方式。”这就是说,必须要探索新的体制,从而更好地实现追赶战略。这种探索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从决策集中转向分散。在此之前中国也有过将权力下放给地方的尝试,但是并没有将企业作为权力下放的重点。而此次改革不仅明确了中央对地方的行政性分权与国家对企业的经济性分权,而且,把分权的重点放在了企业,这极大地释放了微观经济主体的发展动力。而分散决策离不开市场经济体制的环境,所以,放权特别是经济性分权,必然推进市场化导向的体制改革。二是从城乡分割转向联通。在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基础上,逐步放开农产品、农业生产资料以及农村劳动力跨地区流动的限制,使长期未充分利用的丰富的农村劳动力资源得到了重新配置,这被看成是发展理论中的典型的刘易斯模式。这种产品与要素流动也是以市场价格信号为激励的,缺少了这个信号,也不可能实现剩余资源的有效配置。三是从对外封闭转向开放。封闭使外部的资源无法为我所用,也使学习国外先进技术与知识的机会受到了极大限制。一旦转向开放,世界经济中占据支配地位的市场经济必然会伴随着贸易与投资对中国经济活动产生日益深入的影响,选择与开放相适应的体制也会促使中国走向市场经济。正如科斯在他论述中国如何走向市场经济的专著中所说:“当中国在70年代末打开面向世界的大门时,她的科技水平远远落后于西方。但一旦中国人民可以不受意识形态约束而向前追赶,他们迅速发现,中西方之间的科技鸿沟给中国经济留下一个巨大的追赶空间,让中国经济可以迎头赶上,快速提高生产率,这使中国必然走向市场经济。”*[美]罗纳德·哈里·科斯(Ronald H.Coase)、王宁:《变革中国:市场经济的中国之路》,第54页,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由此可见,无论在资源动员能力还是激发动力上,市场经济体制都比计划经济体制更有效,更广泛,这推动了中国向市场经济转型。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形成的市场经济体制基本上顺应了追赶战略的实施。因为这种体制在充分利用后发优势的基础上,通过引进和吸收国外先进技术与管理经验来改造传统产业与培育新兴产业;在积极参与国际分工中,充分发挥政府的引导作用,重点扶持在现阶段可能不具有比较优势、但是具有潜在竞争力、并对其他产业具有显著带动效应的新兴产业发展,从而引导经济发展从较低阶梯顺利地迈向较高阶梯。如果仅仅按照比较优势,由市场决定产业的发展,而缺少政府的前瞻性引导与扶持,那么,现阶段许多不具有比较优势的新兴产业就不容易发展起来。在追赶时期的市场经济体制中,政府的引导作用之所以会相对更有效一些,一方面,他们会以发达经济体的发展经验作为参照,非常清楚地知道哪些事情应该做以及如何去做等,从而避免了探索中的试错成本。所以,一些学者把他们看成是指挥打仗的军队指挥官,“决策者可以像指挥军队一样引领国家前进”*[菲]林重庚(Edwin Lim)、[美]迈克尔·斯宾塞(Michael Spence):《中国经济:中长期发展和转型——国际视角的思考与建议》(中文版),第6页。。另一方面,与计划经济体制相比,开放的竞争性市场经济环境,特别是国际市场能够迅速而及时地反馈任何一种产业的市场竞争力情况,从而可使政策制定者及时了解与把握市场对产业政策的反应,进而可以随时调整不适应的产业政策。显然,追赶时期的市场体制突出了政府在产业动态发展上的主导作用。30年来中国经济发展的事实表明,这种体制有效地促进了中国的经济发展,80年代初期,中国人均GDP为492美元(按照当时的官方汇率计算),而世界人均生产总值的平均水平为2 570美元,中国相当于世界平均为水平不到五分之一。到了2014年,中国人均GDP达到了7 500美元,而世界人均生产总值大约为11 147美元,中国的人均GDP已超过了世界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二。事实上,战后日本以及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的亚洲四小龙在经济发展上的成功经验也印证了这一点。在这个意义上说,笔者把这种体制称为追赶战略下的市场经济体制。

随着中国经济从低收入阶段转向中高收入阶段,追赶战略就变得不适应了。一方面,经过了30年来大量的成熟产业技术的持续引进、吸收与模仿创新,中国与发达经济体之间的技术差距已明显地缩小了。近年来刚刚兴起的新兴产业,诸如新能源、生物医药、航天航空技术、电子技术与新材料等技术并不成熟,许多专利仍处于保护期。对于中国来说,这些新兴产业的发展几乎与发达国家同时起步,不可能向成熟的产业技术一样比较容易和低成本地从国外购买与引进。另一方面,虽然现阶段中国人均收入水平仅相当于发达国家的五分之一到八分之一,但是,人口红利的减少、土地与资源使用成本的上升、国际市场环境的不景气、低端产能的普遍性过剩以及粗放式生产甚至是掠夺性开发对环境污染与生态平衡的破坏等,已使中国经济必须从数量扩张的外延发展转向依靠科技进步的内涵发展。在引进的空间日益减少的情况下,技术来源只能靠自主创新,别无他途。所以,转向创新战略已成为中国经济可持续健康发展的重大战略部署。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把创新作为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抓创新就是抓发展,谋创新就是谋未来。

战略调整必然要求体制作出相应的变革。这种体制变革不是寻找一种新的体制来替代市场经济体制,而是在完善市场经济制度基础上增强适应创新战略的内涵,换句话说,不断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需要从适应追赶战略转变到适应创新战略上来。所谓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就是指能激励更多的资源投入到创新活动的体制。当一国的经济发展水平接近领先者时,曾经模仿的对象不再是前行的标杆,这只能靠创新前行。由于创新具有不确定性,所以,降低这种不确定性成为这种体制构建的出发点,具体突出了四个特点:一是在创建创新环境的基础上,更加重视对创新人才的激励;二是在巩固间接融资基础上,增加在资本市场上直接融资的份额,诸如股权融资等,以分散创新风险,增加创新激励;三是在政府改善公共服务设施与投资环境中,以政府搭台、企业经营的方式推进孵化器建设,从而有利于企业家发现更多的创新投资机会;四是在扩大技术合作基础上,更注重知识产权保护。如果把产权明晰作为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保证,那么,知识产权保护就是推进创新战略对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要求。

三、转向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

从适应追赶战略转向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就是在市场经济环境中应用新方法解决新问题。美国经济学家阿特金森和伊泽尔(Robert D.Atkinson and Stephen J.Ezell)认为,以市场价格协调市场与激励行为的机制是有用的,但是,对于创新活动来说则是远远不够的。这必须要增加制度对不断变化的新形势及时响应和调整的能力……所以,不能只满足于快速的发展的技术创新,还需要高速发展的制度创新。而制度创新有时很难实现。*[美]阿特金森、伊泽尔(Robert D.Atkinson and Stephen J.Ezell):《创新经济学:全球竞争优势》(中文版),第284—285页,王瑞军等译,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因为体制存在着路径锁定效应。一种体制一旦形成,它与人们的行为就会产生互动。一旦人们适应了这种制度环境,就会形成一种惯性。当环境发生变化时,仍然会以这种惯性加以应对,并持续很长时间。越是曾经有效地适应了某种战略的成功体制,当战略发生调整后,转向新体制所遇到的阻力就越大。约万诺维奇(Miroslav Jovanovic)曾说:“这种阻力来源于过去与目前的成功所产生的一些盲目自满情绪,而这又会使在这个体制下的企业缺乏灵活性,对技术、竞争与需求变动的适应能力变差,或者对这种变动的适应过程相当缓慢。”*[美]米罗斯拉夫·N.约万诺维奇(Miroslav Jovanovic):《演化经济地理学——生产区位与欧盟》(中文版),第58页,安虎森、何文、朱妍等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日本的金融体制提供了这方面的案例。法格博格和戈丁赫(Jan Fagerberg and Manuel M.Godinho)认为,当日本在追赶时,是通过公众的高储蓄率来集聚大量金融资本的,然后将这些集中的资金投入到那些需要大量资金的规模化产业中。结果是日本的金融体系的专业性和高效率成了追赶的先锋官。然而,当日本追赶完成后,金融体系依旧在搜罗各方面的资金,大量鼓励储蓄,甚至在追赶所造成的潜在机遇都已丧失殆尽后也依然如此,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日本经济的过剩、危机与低迷。因此,日本的金融体系从很有价值变成了日本经济的沉重负担。*[挪]詹·法格博格(Jan Fagerberg)、[葡]曼纽尔·戈丁赫(Manuel M.Godinho):《创新与追赶》, 见[挪]詹·法格博格、[美]戴维·莫利、[美]理查德·纳尔逊等主编:《牛津创新手册》(中文版),第514页。这就是说,当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日本逐步进行战略调整后,而体制并没有随之相应地变革,进而制约了日本从模仿向自主创新的转变,致使整个经济发展失去了方向与动力,这也成为日本难以超越美国的根本原因所在。中国正处于这种增长动力结构的转换期,这需要从战略意义上理解从追赶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转向适应创新战略的市场经济体制的紧迫性与复杂性。所谓紧迫性就是指中国已明确了把创新驱动作为未来发展的第一驱动力,但是,体制还具有明显的不适应性。如果不能迅速地摆脱自满、突破思想僵化,那么,就不能迅速地培养出一种激励创新的体制机制,从而将影响增长动力的转换。所谓复杂性意味着这种体制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轻易转换的。在总结中国30年来发展经验与借鉴日本等国家转型教训基础上,要有效地推动中国在战略转换下的体制调整,需要理清几个方面的思路,为此,提出中国经济体制未来变革的路径性建议。

第一,要从适应发展的视角推动体制变革。30多年来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发展经验表明,与其他转轨国家相比,中国经济体制转型并不是事先设计好了一个理想的市场目标模式,然后不管条件地为转型而转型,而是适应发展阶段与条件的变化而渐进转型的,换句话说,是为发展而转型的。凡是适应发展战略实施的体制就是有效的,不适应这种战略实施的体制就是低效的,甚至是阻碍发展的。过去30年来在追赶战略中向推进市场导向的体制改革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在今后的创新战略中进行的市场体制调整仍然要坚持这样走下去。

第二,要从解决创新活动的关键环节上推动体制变革。创新作为一种不确定性的投资活动,关键的问题是,与其他经济活动相比,对创新活动的投入具有更大的产出不确定性。这就需要创建一种有利于减少这种不确定性的体制环境。这包括了三个方面:一是将创新活动从偶然的、随机的个人行为变为连续的有积累的组织行为,增强学习、积累与创造能力,提高创新成功率。二是创建一个有利于各种创新性要素组合、交流与流动的环境。知识外溢被看成是创新者降低创新活动不确定性的一个有效来源,网络与集群是获取知识外溢的基本平台。那么,降低要素流动成本,创建集聚性流动的体制就成为创新战略中市场体制的一个基本特征。三是把创新作为开放的系统,动员具有不同能力、思想、技能与资源的主体加入到创新活动中,他们之间形成共担风险、共享收益的合作关系,以此提高知识的吸收与创新能力。

第三,要从增强创新激励的层面推动体制变革。由于创新具有不确定性,这容易引起对创新活动的投资不足,因此,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对创新活动给予比其他活动更强的激励。具体的办法有:一是增加直接融资在整个社会融资体系中的地位。如果把追赶战略与银行等间接融资金融体系联系起来,那么,创新战略必然与以直接融资为主的资本市场发展相联系。2014年,美国直接融资占比平均为89.93%,香港直接融资规模占比平均为81.51%,而中国内地直接融资占比近年来平均仅为14.93%。2014年,中国人均持股价值为2.7万元。按照官方汇率计算,这仅相当于美国2007年人均持股额8.7万美元的近5%。①二是增强股权投资的比重,在股权投资中,提高风险投资的重要性。通过股权投资与风险投资来分散创新风险,进而更大程度地动员民间资本投入于创新活动,并促使创新者与投资者的结合。三是降低创新企业的上市门槛,增大创新企业的上市渠道,诸如推出上市公司从审批制转变为注册制,扩大中小板、创业板、新三板以及股权公开交易等,使风投通过上市获得更多的兑现巨额回报的机会。

第四,要从解决体制转换的核心来推动体制改革。从追赶战略的体制转向创新战略的体制,关键在于政府角色的转换。追赶战略下的政府角色与创新战略下的政府角色是不同的,在追赶战略中,政府发挥着引导甚至主导投资的作用。在创新战略下,这种角色就变得不适应了,一方面,单纯靠价格调整的市场机制可能对一般性生产活动是有用的,但是对于创新活动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创新需要公共性创新政策的支持,如果任由放任市场,缺乏有效的公共创新政策支持,就不能有效地推动创新和增长。因此,政府不能像对待一般生产活动一样对待创新活动,必须要在公共创新政策上扮演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政府的这种重要角色并不意味着自己作为创新者的示范,而是要形成一套强有力的创新政策体系,引导公众有动力投资创新活动,这包括了鼓励公众投资创新性基础设施建设;支持产学研合作;促进一套劳动技能培训的战略;促进集群与网络等方式支持中小企业创新等。

【责任编辑:于尚艳】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资助项目“新型城市化进程中的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研究”(12AZD025);理论粤军·广东省重大现实问题招投标研究课题“城市群导向下的广东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研究”(LLYJ304)

2015-10-13

F120.4

A

1000-5455(2015)06-0013-06

王珺,河北唐山人,管理学博士,广东省社会科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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