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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赛马:知识、创新与科研考核

2015-03-19

关键词:千里马学术物质

邓 曦 泽



现代赛马:知识、创新与科研考核

邓 曦 泽

【摘要】知识产品不占据时间和空间,由此产生的它与物质产品的六个区别决定了有效知识的充要条件是它能提供不同于先前知识且有意义的新信息。这意味着,知识生产总是以人类文明的最高水平为最低标准,后人生产出来的知识只有超越了前人才是有效知识,才是创新。以此为理论基础可知,在应用层面,任何制度都不能保证学术精英一定能出现。因此,对于科研管理,虽不能否定但也不能完全使用量化考核,而当以量化考核为常规制度,并建立一些非常规制度。

【关键词】有效知识负知识创新文明史科研考核

鲜有国家像中国那么重视创新,但中国的创新能力实在难以令人鼓舞。不要说跟老牌工业国家相比,即便跟韩国、新加坡等新兴小国相比,中国的创新能力也让人汗颜。原因在哪里?其中,如何评价知识创新是一个有待辨明的基础问题,它牵涉对知识、有效知识、有效创新的特征的认识。辨明此问题,有三方面的意义:对于学者自己,可以更准确地评价自己的工作,比如“我的学术真有价值吗?该用什么标准来评价我的工作?”对于社会,可以更准确地评价学术界和特定学者的工作;对于科研管理尤其是科研考核,则有助于避免制度规训的偏差,即避免越重视学术、越强化管理,创新能力却越趋于平庸。后者尤其重要。

一、知识、有效知识和负知识

知识殊难定义。不过,这里并不需要知识的准确定义,而是通过将知识产品与物质产品相比较来认识其特征。这犹如我们并不知道人的准确定义,但仍能将人与动物相区分和比较。

知识不是从来就有的,它是人类生产出来的一种产品。知识的唯一直接功能就是提供信息。虽然知识可以帮助人类认识和改变世界(或事件),具有实用功能,但是,这些功能全是知识所蕴含的信息的衍生,是间接功能。关于知识(产品),在不同角度有不同的认识,而有一些特征似乎尚未被人们很明确地认识。

第一,知识产品与物质产品有一重大区别,即物质产品不可能被众多使用者分有(即同时使用或享有)而不会减少或功能不减弱,但知识产品可以被无限多人分有而不会减少。

第二,物质生产的边际成本大于0,知识生产的边际成本等于0,所以,物质生产的边际成本虽然在递减,但与知识生产的边际成本相比较,仍然很大。例如,生产第二种牛顿力学,其实就是复述一遍,故其成本可以视做0。

第三,物质生产的边际收益大于0,知识生产的边际收益等于0,所以,物质生产的边际收益虽然也在递减,但与知识生产的边际收益相比,仍然很大。

第四,由上述三点得出,多个相同的物质产品,若一个有价值,另一些也有价值,只不过价值可能递减;但是,多个相同的知识,只有第一个即首创者有价值,其余的都没有价值。这就是学术必须强调原创性的关键原因。

第五,上述四点(尤其是第一点)意味着,物质产品的价值不以最高水平为标准,一些次品甚至劣质品也可能满足某些人的需求。如有些人由于购买力不足,他们购买的劣质品也能给他们带来收益和享受。但是,知识产品的价值只能以最高水平为标准,凡是低于最高水平的,都没有价值。因为与最高水平的知识相比,人们从较低水平的知识中获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第六,物质生产中的重复与知识生产中的重复不同,前者通常有价值,后者一定无价值。除了那些处于落后水平、应被淘汰的生产技术与手段,在许多情况下,生产允许和鼓励重复。但是,知识生产中的重复毫无价值。在这个意义上,有效创新乃是学术的最重要目的。同样的道理还可以运用到个体身上,如果一个人已经学习了一定水平的知识,他再学习低于该水平的知识,那么,不但没有获得好处(正价值),甚至遭受了损失,即获得了负价值。所以,个体的学习,或者在同一领域应该越来越难,或者跨领域获得陌生的知识,这样才能获得有效的新信息。这意味着,从传播角度看,同一知识对不同的人是有价值的。

为什么知识产品与物质产品有上述差异?从哲学角度看,物质产品总会占据一定的空间,因而一个物质产品与另一个物质产品所占据的空间总是不同。这种空间的不同产生了信息和价值的差异,因而,无论是物质产品的生产还是使用,边际成本和边际收益都大于0。同时,物质产品成为成品后,在时间中还会产生空间变异,包括变形、分解、变质、转化等。这种空间变异又进一步扩大了物质产品的空间差异,从而使其使用的边际效益也发生变化。在这个意义上,对于使用者而言,没有任何两个物质产品是完全相同的。但是,知识产品没有空间属性,也就是说,它不占据空间(虽然表达知识产品和装载物质产品可能需要一些有形工具如笔、纸、纸箱、汽车,但这些并不是产品本身。这样处理对物质产品和知识产品都是公平的)。由于知识产品不占据空间,所以,任何知识产品,只要它们给出的信息是一样的,它们就完全一样。同时,正因为知识产品没有空间属性,所以,它也不随时间的变化而改变,其所能给出的信息永远是恒定的(理解不同是另一回事)。这意味着,从时间角度看,知识产品具有不流逝的特征。概言之,知识产品既无空间属性,也无时间属性。

知识乃是人类理性对对象的时间特征和空间特征的描述,对时间的描述是非时间的,对空间的描述是非空间的。如果描述也有时间和空间特征,可以变异和流逝,那么,这种描述就不再具有确定性,也就一定无法理解和把握对象的时间和空间。尽管有些描述是错误的,但在错误的描述中,对象的时间和空间特征仍是确定不移的。只有确定不移,才能判断描述的真假。如果描述具有时间和空间特征而不具有确定性,就需要对这种描述进行再次描述。但再次描述同样具有时间和空间特征,因而又需要描述,以致无穷倒退。无穷倒退是公认的不可接受的逻辑假设,所以,作为对对象的描述,知识不可能具有时间和空间特征。

以上从空间和时间两个角度考察了知识产品与物质产品的差异,可谓两种产品在哲学层次的差异。正是这种形而上差异衍生出两种产品的形而下差异,而上述六种形而下差异又进一步构成以下讨论的基础,并可以衍生出科学的科研管理理念。

根据知识产品与物质产品的六个差异,可以进一步理解知识的其他特征。知识有有效无效之分,还有正知识(正价值知识)和负知识(负价值知识)之分。前者比较容易理解,后者则比较让人诧异。

知识能提供何种信息,可以不经过比较,就它自身就能判断。但它提供的信息是否有价值,则只有在比较中才能知道。关于同类问题的知识的信息量及其价值,第一个知识是以没有相关知识为比较基准的,后来的知识即后发知识(late-developed knowledge)是以先前的知识即先发知识(first-developed knowledge)为基准的。无论先发知识还是后发知识,都能够提供一定的信息,但这不等于这些信息都是有效的。

有效知识的第一个必要条件是,针对一个问题,一个知识相较于它之前的知识,能提供不同的信息。这可在两个角度理解。其一,在时间角度,知识有效性的比较必须放在时间轴即历史中进行(如果两个知识碰巧同时产生,则以最优者为代表)。其二,在空间角度,知识有效性的发生范围,以独立的文明为界。在近代以前,各大文明总体还处于隔绝状态,比较的空间可以以各个文明所覆盖范围为界。例如,一个知识首先在中国产生了,对中华文明是有效的、进步的;后来,同样的知识在欧洲也产生了,而欧洲是独立产生该知识,那么,后者也是有效知识。两个文明一旦进行交往,则后发知识就是无效的。在当今信息化世界,知识有效性的空间范围只能以全人类为界。或许存在外星文明,但由于外星文明尚未与地球文明构成交往,故各自独立发生的知识不论先后都是有价值的。有效知识的第二个必要条件是:对于某个问题,后发知识所提供的新信息还必须是有意义的。至于有意义的具体判断标准,只有在不同的具体知识的比较中才能确定。不过,有一点需要辨明,这里的意义虽然与满足人的需要的社会价值在外延上是交集关系,但在内含上却不同,这里的意义是在信息的新鲜角度讲的。并且,有意义也不等于正确。

由此可以概括有效知识的条件:对于某个问题,一个知识提供与它之前的知识不同且有意义的新信息,乃是该知识为有效知识的充要条件。由于有意义的必定是不同的,所以,这个定义还可以简化为:一个知识是有效知识的充要条件是它能提供有意义的新信息。当然,有意义的标准是什么,一个具体知识究竟是否有意义,无法在定义中反映,而需具体考察。反之,凡是不能提供有意义的新信息的知识,都是无效知识。无效知识不等于是错误知识,有效知识不等于正确知识。如果一个知识提供的信息是其他知识已经提供了的,那么,不论该知识之对错,它都是无效的。

无效知识的价值有两种可能:零价值和负价值。当后发知识的有效信息与先发知识的有效信息相等,则其价值为0。对于两个知识,如果一个的有效信息少于另一个,不论其产生先后,则它的价值为负,其值为有效信息较少者减较多者的差。有效信息较少的知识是负价值知识,简称“负知识”。通常,无效知识都是负知识,零价值只是很特殊的情况。与更优的知识相比较,负知识所提供的其实是负信息。

为什么会发生负知识(负信息)?因为,这里出现频率很高的“有效”“无效”这样的概念,就已意味着知识要追求有效性,要尽可能多地提供有效信息,也就是说知识生产也要追求效用最大化。根据效用最大化原则,当面对两个知识时,若行为者能自由选择,他选择了有效信息较少者而放弃了较多者,则他其实是损失了两者的价值差。一般而言,对于两个可自由选择的选项A与B(包括知识、方案、措施等),成本相同(为了便于比较,两者的成本可以视做相同,如果成本不同,也可以比较,但稍微复杂些),A的价值为x,B的价值为y,y大于x,y与x的价值差或效用差为P(P为正值),若行为者选择A,则他看似获得了x,实际上损失了y与x的差P。这意味着,A的实际价值是-P。因为,第一,行为者显然违背了效用最大化原则。第二,行为者的选择会使他在此轮竞争中落败,如果他总是如此选择,则他总是落败(P看似机会成本,实际上不是,另有专文讨论)。

从时间角度看,负知识有两种产生方式:其一是后发知识的价值低于先发知识,这种知识自它产生之际就是负知识,除了可能作为有效知识的风险成本外,它毫无价值。其二是先发知识以前是有效知识(正知识),但由于后来产生了更有效的新知识,后发知识使先发知识相对贬值为负。根据上文所讨论的知识的六个特征,由于后发知识的复制成本为0,但价值更大,故行为者应选择之。若行为者仍选择先发知识,则其收益不是先发知识所提供的有效信息量,而是损失了后发知识与先发知识的信息量之差,即两者的价值之差。

这意味着,对于行为者来说,知识(及更宽泛的产品)的价值不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的有效知识(正知识)可能沦为负知识,过去的正价值产品可能沦为负价值。负价值其实并不难理解,因为功能与价值不是一回事,同一物品即便功能不变,它在不同时空中对人的价值也可能不同,并可能表现为价格的不同。一般地看,对于行为者来说,一个事物的价值并不取决于该事物自身的价值即广义的使用功能,而是取决于它与其他同类事物价值的竞争状况。也就是说,一个事物的价值乃是它的相对价值或比较价值(这个命题可以作为一个基础推理规则)。这意味着,如果行为者面对至少两个选项,其理性行为是比较后选择更优的。如果只有一个选项,则他没得选择,而该选项的相对价值也就是其绝对价值。这进一步意味着,高级的东西(产品、知识、工具、生产方式、社会制度等)可以让低级的东西衰落(价值降低但仍为正)、报废(价值降为0),甚至变为负价值。如果把先后产生的知识按照价值升序排序为0

根据上文关于物质产品与知识产品差异的分析,二者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差异。不论是先发还是后发,落后的物质产品有时可能沦为负价值,但有时也可能仍有正价值,只不过价值不如先前。然而,不论是先发还是后发,落后的知识产品一定沦为负价值。当然,对于知识生产者,一个知识从先发正知识变为负知识,也是有历史贡献的,其生产者所做的也是有效劳动。对于后发负知识,则生产者所做的完全是负效劳动。对于知识使用者,无论正知识还是负知识,只要使用者不使用,则其正价值和负价值都是潜在的,不会表现出来。一个知识是正价值或负价值的,是在潜在意义上而言的,其价值可用条件句来表达:如果行为者使用某知识,则该知识会产生正价值(或负价值)。

以上关于知识特征及其有效性的讨论,可以为我们理解创新和树立科学的科研管理理念提供可靠的理论基础;同时,对一个学者判断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也有帮助。

二、创新、大师与人类文明史

生产有效知识就是创新,创新也就是生产有效知识。

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认为,常规科学并非寻求创新,而是用新范式来解释世界。*[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第32—39页,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库恩没错,只不过他所说的创新,乃是范式转换意义的重大创新,即非常规创新。其实,常规科学也有创新,只不过是常规创新。用新范式解释世界,就是常规创新的一种形式。因为,范式革命之后,新范式并非完美的,还需要完善,进行细节修补,吸纳反常现象。在二级学科、三级学科及具体领域和问题上的推进,提供有价值的新信息,便是常规创新。在人类知识积累深厚且高度分化的当今,常规创新也很难,绝大多数专业学者连常规创新能力都不具备,而具有重大创新能力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各大文明相对隔绝的古代,知识生产、利用与评价是以各个文明为单位来进行的,但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当今世界,知识生产、利用和评价都只能是全球标准的,而不会再有国家、民族或地方标准。对有效知识、无效知识和负知识的衡量,全球都共用同一时间轴。

在知识生产全球化的今天,任何创新都是以人类文明的最高水平为最低标准亦即起点的。因为,根据知识产品与物质产品的六个差异,任何后发知识所提供的有效信息量若低于当时的最高水平,就都是负知识,都是无效劳动(当然,最高水平,有各个领域、专业和问题之区分,并不意味着爱因斯坦成为最高点后,后人便无事可做了,因为除了重大创新,还有许多常规创新)。这意味着,知识生产者不仅必须与同时代人竞争,还必须与整个人类文明史竞争。今天,无论谁搞理论物理学,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都会跟他竞争。但是,物质生产不需要跟人类文明史竞争,而只需跟同时代竞争,即便其水平处于平均水平之下,也可能有价值。财富、权力,也都不需要跟历史竞争。要言之,在其他领域,都只是活人跟活人的竞争,但在知识生产领域,不但活人要跟活人竞争,死人也要跟活人竞争。

与整个人类文明史竞争,这既是知识生产者的荣耀,更是知识生产者的艰难。

在这个意义上,还可以重新理解大师。真正的大师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必须超越前人即超越他所研究的领域的文明史;第二是必须很难被后人超越。超越了前人,有些小创新,但较容易被后人超越的学者不是大师。在知识生产全球化的当代,这个大师标准是普世的,没有地域、国别特色。

三、现代赛马:基于科学知识观的科研考核理念

基于上面的认识,可以反思当前以科研考核为核心的科研管理理念。

科研考核要不要?要。科研考核需要量化否?需要,否则考核就会落空。有人反对量化考核,认为这是论量不论质,这种看法看似美好,但其实是理想主义的。量化考核的确不能很准确地反映不同科研成果的不同质量,但是,有什么方法能很好地衡量科研成果的质量吗?没有。因为,其一,不同范式之间的学者可能相互排斥,越是创新的理论越容易被成熟的主流理论所排斥,这会影响科学评价,且范式排斥现象是无法克服的。其二,不公正因素(即中国人常说的潜规则)会影响评价的公正性。其三,许多专家都无法抽出时间来对他人的科研成果进行仔细评价,导致同行评议的交易费用过高。关于第三点,以引文为基础建立的引文数据库和来源期刊,不但比同行评议更低廉、简单、高效,甚至可能更科学、合理。因为一个期刊上的论文被引用多少,本身就是引用者对该刊文章的同行评议的一种方式,并且这种评价是更自由、开放、公正、隐匿(在作者引用而未发表时)、公开(发表后知道是谁引用了谁)、分散、随机、充分的(引用者有充分的时间去理解被引用文献)。

如果不要考核,许多学者就会偷懒,不搞科研。同时,如果考核不量化,考核根本无法实现,就陷入人治科研管理,导致更大的不科学、不公平和低效率。不过,量化考核存在以下缺陷:

第一,量化考核很难有针对性地、明确地甄别同类研究的不同质量,尤其是被鉴定为同一等级的同类研究的质量。

第二,体制内认定的科研成果,并不一定是真正有效的科研成果即有效知识,并且大多数不是。根据前文的讨论,只有在某个方面超越人类文明史的知识才是有效知识。但是,当今被科研评价体制认定的各种等级的科研成果,绝大多数都是负知识,只不过其中有些较为接近人类文明史的最高水平,负值较小而已。

第三,量化考核的真正功能不在于促进有效知识的生产,而在于促进知识的教育与传播。认为量化考核可以促进有效知识的生产,乃是对其功能的认知错位。此点似乎不大为人所注意。在前文,基于知识生产视角,笔者否定了负知识的价值,但是,基于知识传播视角,笔者又要肯定某些负知识的价值。现代学者大多数都兼有教育任务,那些负值越小的负知识的生产者,越有助于传播更接近文明史最高水平的知识,从而为受教育者超越文明史最高水平作一些准备。这意味着,在传播角度,这些知识不再是负知识,而是低级知识,低级知识也有正价值。概言之,重复生产任何先发知识,只能产生负价值;但传播和反复传播某些被遴选过的先发知识,则有正价值。由此,关于大学科研与教学孰轻孰重的争论,亦可作一解决:当前对科研的鼓励和考核,最大的受益者恰恰是教育,而不是真正创新性的科研。

那么,怎么才能不抛弃量化考核这种常规管理手段但又尽可能克服其弊端呢?让我们继续理解现代学术生产。

现代学术的逻辑,与赛马的逻辑完全相同,遴选出千里马,淘汰驽马。物质生产领域不是遴选千里马,即便一个员工的生产效率是另一个的一半,其工作也有价值,只不过价值小些。所以,在物质生产领域,驽马也有一定价值。但是,在知识生产领域,驽马毫无价值。一方面,学术评价机制只有遴选出千里马才是好的或有效的,但另一方面,量化考核手段很难甚至不能甄别千里马和驽马。在物质生产领域,量化考核可以提高有效的生产效率;在知识生产领域,量化考核也可以让驽马跑得快些,即让多数学者的学术水平有所提升;但驽马永远不可能被逼成千里马,因为创新型学术不但是高强度的,还是高度精英化的,不是仅靠努力就能达到的。

量化考核机制在主观上想通过给科研成果赋予等级(包括期刊的影响因子等)来识别优秀成果,发掘千里马,即促进有效知识的生产,但这很难实现。要使潜在的千里马脱颖而出,必须改进饲养方法。只有自由、充分获取食料,千里马的潜能才能被激发。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由获取,千里马和驽马才可甄别。此时,对于千里马,仍由之自由获取食料;对于驽马,则减少食料。虽然这样做风险成本会增加,但没有更好的办法。惟其如此,才能识别千里马与驽马。

潜在的千里马需要好料才能脱颖而出,潜在的学术精英也需要好的机制与平台才能脱颖而出。真正创新的学术,需要长期积累。学术精英首先也是人,要吃饭,甚至也要吃不错的饭,还要养家活口。周期较短的量化考核,只能迫使许多潜在的学术精英服从于现实利益和压力,放弃深耕久酿。因此,对于量化考核,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驽马决不可能被逼成千里马,但千里马很容易被逼成驽马。

为了克服量化考核的弊端,笔者认为,可以以量化考核为常规制度,并建立一些非常规制度。这些制度,犹训马之法。

第一,设置长周期岗位,允许长期不出成果。

有些研究的周期很长,尤其是基础研究。为了让学者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投入研究,为其提供适当的生存环境,并允许长期不出成果。这个制度的要点有:(1)期限可设为10年左右。(2)待遇,能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能养家活口,用不着也不允许兼职。(3)期限内待遇不变,有待遇无职称,也无晋升资格,不得提前晋升。此点是为了避免青年学者急于晋升而努力生产成果。(4)享受此等待遇的学者,应该年轻化,因为学习能力和创造能力都与年龄密切相关。对于特异人才,则须另行专门识别。(5)学者提出研究目标。研究目标不要设定为在什么等级的刊物上发表论文,而是要解决前人未解决的问题。(6)这个待遇的覆盖面,根据各个大学的定位而定。对于条件较好的大学,可以以年龄为限制条件而全面覆盖。无论什么大学,都可以不全面覆盖,而拿出一定比例的岗位作为长周期岗位。若此,学者需要申请,甚至需要答辩,才能获得这种岗位。(7)期限结束,据成果厘定职称和待遇。在待遇本已不错的情况下,晋升职称未必要增加待遇,职称主要是荣誉。(8)成果鉴定,不用量化考核方式,而采用公开答辩方式。(9)如果到期不能出优质成果,则必须降低待遇,或者转行政岗(行政岗待遇必须大幅低于限期内待遇),甚至解聘。(10)若青年学者不愿意享受这个待遇,也可以走常规道路,接受量化考核。

此外,大学还可以把长周期岗位分为基础研究、应用研究、研究开发等类型。

第二,建立学术打擂与摆擂制度。

介于重大创新在初期很难被人们接受,可以采取学术打擂的方式,发现创新人才,对之进行奖励、破格晋升,并为之提供更好的研究条件。这种方式对创造力旺盛的年轻学者有利。

打擂者提出打擂申请,认为自己对某问题作出了重大创新,包括推翻了权威理论,开辟了新的领域、问题、方法等,因此他要求组织专门的公开辩论会,对自己的成果进行鉴定。如果打擂者的成果被确认,则他应得到奖励。

虽然打擂也未必真能对成果作出可靠鉴定,打擂者也未必能获得鉴定专家的认可,但是,打擂有一个附带的重要好处,即打擂是一种很有效也很合理的广告,因而打擂者可以借助打擂这个平台,合法合理合情且更有效地将自己的成果公之于众。如果其成果、实力和潜力被某些有实力的人知道并欣赏,则他可能获得一些帮助。

如果某个学者认为自己的研究成果很有价值,在该专业难以超越,他还可以摆擂。摆擂,也需要提出申请,设置一定期限,并通过正式机构发布。如果他未被打倒,则他可以获得相应奖励。

打擂和摆擂,都必须是学术性的。不过,为了避免乱打擂或摆擂,可以设基本资质限制,并分专业系统和社会系统两种情况。对于专业系统,必须要求打擂者或摆擂者是高校教师或专业研究人员;对于社会系统,则必须要求具有一定学历,如研究生学历。作了资质限制,就不宜再作论题限制。同时,由于单独为打擂者或摆擂者组织辩论会需要成本,为了减少乱打擂的情况,可以规定由打擂者或摆擂者缴纳一定的成本费。不论打擂和摆擂胜败,成本费均不退还,因为如果打擂或摆擂成功,收益会远远大于成本费。

四、结语

对于学者来说,基于对有效知识标准和人类文明史积累高度的认知,基于对自己的禀赋和条件的自我判断,基于对无所逃逸的学术体制的适应能力,可以对自己能成为千里马还是驽马,又欲成为千里马还是驽马,作出一个判断。何去何从,皆是他自己的选择。千里马,光荣而艰难。

千里马不可批量生产,创造性的学术精英亦如是。任何制度都不能保证学术精英一定能出现。制度能做的,只能是为潜在的学术精英培育土壤、创造环境,增大其出现的可能性。由于当代绝大多数学者都是平民学者,他们必须首先以学术为谋生手段,使得他们无所逃逸于学术制度,而制度之良莠极大地影响着学术生态,影响着学者的生活和学术。“苛政猛于虎”,科研管理制度的设计者们时刻不要忘记——驽马决不可能被逼成千里马,但千里马很容易被逼成驽马。

【责任编辑:王建平;实习编辑:童想文】

作者简介:(邓曦泽,四川泸州人,哲学博士,四川大学政治学院副教授。)

【中图分类号】C3;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55(2015)05-0019-06

【收稿日期】2015-07-1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冲突与协调——以春秋战争与会盟为中心” (13FZZ006);四川大学青年学术人才基金(skqx20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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