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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垄断资本的演进逻辑——论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特征

2015-03-19马锦生

关键词:金融资本资本主义资本

马锦生

(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北京100084)

关于当前资本主义发展所处的阶段,学界有“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金融化全球化的垄断资本主义”及“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等界定,这些界定都明确指出了金融垄断资本在当前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中主导性与垄断性的本质特征。本文通过阐释金融垄断资本这一经济范畴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具体制度框架中的演进逻辑,揭示金融资本垄断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影响,对以美国为代表的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特征从四个方面进行归纳总结。

一、金融资本垄断成为新的垄断形式

在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金融垄断资本的垄断成为显著的特征。在这一阶段,金融垄断资本含义和功能是否存在变化、金融垄断资本的垄断有何特征、其对经济运行的影响以及金融垄断资本垄断地位如何获取等成为我们必须首先加以明确的问题。

1.金融垄断资本含义和功能的异化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对资本的理解超越了主流经济学仅仅把资本视为一种生产要素或生产条件的局限,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无论是货币还是资本,本质都是一种社会关系,资本体现着私人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矛盾统一[1],资本自身的这种内在矛盾成为了主导资本形式演进的动力。随着生产社会化程度以及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资本这一范畴必将通过自身不断的演进来体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一变化。

资本积累的驱动机制是资本之间的竞争,而竞争难以避免带来资本的积聚和集中,垄断成为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必然趋势。股份资本作为私人资本的一个联合,体现了19世纪末期重化工业的发展对资本集中和资本积聚的要求。整个20世纪,生产社会化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以及二战后资本主义国家对凯恩斯主义经济干预政策的采纳,私人垄断发展到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国家放弃“守夜人的角色”开始作为经济主体直接介入经济运行过程并积极对宏观经济进行调控,从而在私人垄断资本的基础上诞生了国家垄断资本。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却难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一矛盾,国家甚至成为了经济问题的制造者甚至经济问题本身。伴随全球化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缓解其基本矛盾深化的措施,金融垄断资本登上了历史舞台。综上所述,随着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不断激化,作为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主体,资本之间关系的变化体现为资本的主导形式经历了私人资本——股份资本——国家垄断资本——金融垄断资本的演进过程[1],以反映资本对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生活控制程度的日益深化。

金融资本本身是资本社会化分工的产物,从产业资本循环过程中的货币资本形态逐渐演化而独立出来的生息资本成为了现代信用的基础。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大,商品经营资本和货币经营资本从产业资本的循环中独立出来,资本依据职能发生了分工:产业资本负责创造剩余价值,商业资本负责实现剩余价值,金融资本则为剩余价值的创造和实现提供必要的信用条件[2]。由此可见,金融资本作为资本体系依据职能分工的结果,只不过是“一种作为资本的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延续的,同时又是为它们服务的那样一种二重性的资本形态”[3]353。马克思曾经期待伴随工业资本主义诞生产生的生产性信用会使产业资本占据主导地位,金融资本作为经济组织者的角色为实物资本的形成创造条件。最早对金融资本进行系统阐述的希法亭指出工业资本和银行资本相互融合形成了“金融资本”,信用及其在广泛发展的信用基础上形成的股份公司,促进了金融资本的形成。列宁在其《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一书中指出希法亭忽略了垄断在金融资本形成中的作用,列宁指出生产领域中资本关系的变化是金融资本形成的基础,生产与资本的集中以及垄断的形成是金融资本产生的基础,强调了资本的生产的扩展是资本流通变化的基础[4]。由此可见,金融资本的兴起源于重化工业的发展,重化工业的发展使得企业加剧了对银行投融资的依赖,资本的集中与集聚也加强了产业资本对金融的依赖。

金融垄断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具体制度框架下演进的过程中,金融资本①此处的金融资本为广义的金融资本概念,既包括希法亭定义的狭义的“金融资本”,也包括本文所说的“金融垄断资本”。的含义和功能都发生了异化。在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金融资本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并成为了垄断的主要捍卫者,从而演变为了金融垄断资本。实体经济停滞导致的资本主义的去工业化过程,不仅带来金融资本含义的变化,金融资本由“工业垄断资本与银行垄断资本的融合”即传统意义上的金融资本转变为由生息资本和虚拟资本组成的现代意义上的金融资本,而且其职能也由服务于职能资本向主宰职能资本异化。金融垄断资本不再主要依赖于分享职能资本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和价值,而是通过为房地产部门和垄断部门提供贷款来获取利润,金融和保险及房地产行业形成共生关系,即FIRE部门。金融垄断资本放弃更多地介入实体资本循环进行生产,而是以虚拟资本的形式介入了金融、保险和房地产部门的金融循环,并从中获得垄断租金。金融垄断资本作为金融资本在当代的发展形式更好地反映了资本的本质,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向广度及深度扩张的过程中,金融垄断资本体现出了资本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以及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全方位控制,具有更像马克思所描述过的高利贷资本的性质。凯恩斯在其研究中就曾经着重强调资本的生息性质,指出资本首先表现为一种资产资本形式,而不是职能资本形式。这里我们必须强调资本与资产的区别:按主流经济学的分类,资本更类似于流量概念,反映的是剥削积累的过程,即职能资本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控制;而资产却是存量概念,金融垄断资本虽然并不直接创造剩余价值,但却能够集中货币的社会权力,从而造成不平等的经济制度和权力结构。

2.金融垄断资本垄断的特征

按照阿瑞吉的理论,金融扩张具有历史性。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时期金融扩张产生于1970年代实体经济停滞的背景之下。随着垄断程度的加剧,垄断资本主义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个层面,在国内和国际两个领域都加剧了生产过剩的趋势,金融扩张成为资本主义体系的主要修复手段,垄断资本转变为金融垄断资本。面对1970年代的实体经济停滞,资本之间竞争的加剧所带来的资本集中要求产生了对金融的需求,从而导致了国内金融垄断资本的形成。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进程,资本主义发展进入了国际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国内金融垄断资本演变成了国际金融垄断资本。

国际垄断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体系扩张的一个特定阶段,资本主义体系的扩张,必须借助于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商品化在广度和深度两个方面的扩张:一是广度的扩张,这表现为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即全球化的过程;二是深度的扩张,即社会关系的商品化向不属于资本主义生产逻辑范围的社会生活领域的扩张,如公共及私人领域[5]9。金融垄断资本在当前资本主义体系向广度与深度的扩张过程中均发挥了主导作用。当代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是以金融资本为主导、跨国公司为载体的资本全球化过程,金融资本由于最具流动性和最为去领土化而居于了领导地位,并从1970年代末开始主宰全球积累循环[5]65。金融资本的高流动性要求生产领域的高灵活性,金融资本以它自己的标准对生产过程进行了重组并主导着企业的兼并与收购,从而导致了生产领域“灵活积累模式”的兴起。在资本主义体系向深度扩张的过程中,政府将各种公共产品、公共机构以及公共权力商品化,以私有化、自由化和金融化为本质特征的剥夺性积累成为积累的主要形式。金融资本在剥夺性积累模式中发挥着主导作用,通过建立起以金融市场为基础的社会保障制度,金融垄断资本将资本的剥削范围从直接生产过程扩展到劳动力的再生产过程[6]。综上所述,国际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资本主义经济具有金融化与全球化的典型特征,金融垄断资本的垄断性体现为全方位的垄断,既有对直接生产过程的垄断又有对劳动力再生产过程的垄断。

金融垄断资本膨胀的历史性根源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具有的生产的相对过剩①生产的这种相对过剩既源于劳资之间对抗性的分配关系,又源于资本之间竞争的加剧。,生产的相对过剩导致剩余价值难以实现,从而带来实体经济利润率的下降,而剩余价值的时空转移就成为了修复实体经济失衡的一种手段。大卫·哈维的“时空修复理论”揭示了剩余价值时空转移的具体形式②大卫·哈维的“时空修复理论”将资本的循环分为了三个层次:资本的初级循环(直接的生产与消费领域)、资本的次级循环(固定资本和消费基金)以及资本的三级循环(社会支出与科研开发)。。现有的研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资本循环的第四个层次,即非金融企业和金融企业一样介入金融市场的运作中,并且资本的第四层次循环开始统治其他层次的循环[7]。我们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剩余价值的时空转移带来了金融垄断资本的崛起呢?资本的循环转移需要一系列的前提条件:货币的不断符号化——信用货币向电子货币演化,产权不断明晰化——商品权力与商品实体一样成为交易的对象以及金融不断便捷化——购买力时空转移的交易成本最小化[8],而资产证券化则成为了资本循环的关键载体。剩余价值的时空转移带来的空间维度上的生产全球化以及时间维度上的金融化,导致资本主义经济的运行“不再以内部市场为前提而是不断以整个世界为前提,不再以经济领域为前提而是不断以人类生活的所有领域为前提”[8]。通过剩余价值时空转移,经济失衡从实体经济层面转移成为整个社会的经济失衡,价值创造与资本增值需求之间的矛盾导致金融资产价格的不断膨胀并最终崩溃的过程不断重演。

3.金融垄断资本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行的影响

金融垄断资本这种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及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全方位垄断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产生了重要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导致了资本控制形式的异化:租金、专利和债务取代了马克思时代的利润、利率和地租等剥削方式。生产全球化日益采取全球生产网络这一方式,金融资本由控制产业资本转向控制价值链中的关键技术和最终销售终端,从而以租金和专利权使用费的形式分享产业资本创造的利润。而金融的全球化,则导致债务关系成为去疆域化的最一般的权力关系,债务关系不仅是经济联系的纽带,而且是债务人的生产机制,在这种机制中,资本成为了普遍的债权人。其次,资本成为普遍的债权人则导致了社会联系方式的异化。资本主义本质上是把一切社会存在和关系都还原为抽象的价值关系,资本成为普遍的债权人导致资本主义以商品的交换价值和货币形式控制人类生产和生活的方式进一步发展为日益抽象化和符号化的金融媒介和债务关系[9]。“金融”作为衡量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关系不断强化的指标,不仅经济关系越来越表现为债权股权等金融关系,社会资产也越来越表现为金融资产,不仅劳动主体,而且生命主体都不得不服务于资本这个巨大的债权人。最后,债务经济导致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基础发生了改变,扩大再生产不是建立在积累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债务驱动的消费和投资扩张的基础上,整个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运行的动力发生了显著变化。扩大再生产的基础存在着现付——信用——证券化的演进形式,从而金融动荡将严重影响社会再生产的有序进行[8]。综上所述,金融垄断资本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影响集中体现为金融成为了经济运行的调控中心。斯威齐将金融在资本主义运行中地位不断提升的过程理解为金融化,这种提升体现为金融超越实体部门成为主导经济发展关键因素的过程中,以工业为主要内容的经济形态已经转变为以金融为主要内容的经济形态的过程[10]。

4.金融垄断资本垄断地位的获取

金融垄断资本在经济运行中的这种垄断性、主导性地位的获取,源于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兴起。“资本积累过程中各个变量的关系,是嵌入特定的制度体系之中、并为之所中介的”[11]。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资本主义国家不仅超越了以往“守夜人”的角色,甚至超越了宏观政策调控者的角色,国家逐渐成为了经济主体,在为资本积累创造社会再生产条件的同时,间接地调节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分配,从而成为了社会经济的生产者。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条件的社会化和利润私人占有之间的对立运动,形成了国家财政支出和财政收入之间的“结构性缺口”,国家财政危机的发生导致国家不但没有解决经济问题反而成为了问题本身。这成为新自由主义体制崛起的重要经济背景。

在新自由主义体制重构中,纠正市场失灵的国家干预受到了质疑,国家仅仅被赋予了界定产权、执行合同和调节货币供给的角色[12]。理论界产生了所谓的“新共识货币经济学”①“新共识”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货币政策在总需求管理中发挥主导作用,财政政策主要关注中长期目标;中央银行要具备独立性;货币政策应该更关注最终目标(特别是通货膨胀)而非中介目标;强调预期管理和政策可信度的重要性。,货币政策取代财政政策成为调节经济运行的核心政策。主流宏观经济学分析范式的演变经历了三个阶段:20世纪50、60年代以凯恩斯经济学为核心的新古典综合范式——20世纪70年代面对“滞胀”形成的以货币学派、理性预期和实际周期理论等新古典经济学为核心的新古典宏观经济学范式——20世纪90年代以来作为货币主义、理性预期、实际周期理论和新凯恩斯经济学相互妥协的产物的以新共识宏观经济学为核心的新新古典综合范式[13]。该范式放弃以充分就业为调控目标的财政政策,把“通货膨胀目标制”,即稳定实体经济物价水平而非增长(就业)作为首要目标的货币政策确定为主要经济调控政策,调控手段由控制货币供应量改为控制名义利率,利率成为了货币政策的主要工具。政府调控目标和调控手段的变化集中体现为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崛起。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崛起为金融垄断资本垄断性、主导性地位的获取提供了必要的政策框架。

金融垄断资本在资本主义经济中的这种垄断地位,同时源于金融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运行结构中的超然地位:金融既是宏观调控的一种手段,同时又是货币经营的企业(商业银行及其金融市场)[14]。以美联储为例,其本质上是一个由私人银行组成的国家宏观调控机构,凭借对不可兑换的法定货币的垄断成为了金融垄断中心,同时金融业自身的垄断也在不断加强。在国际层面,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为贯彻执行金融垄断资本意图的机构。垄断资本学派提出的“金融上层建筑”的概念以揭示金融领域具有成为一个具有自我扩张能力的自治子系统的现实[15]。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采取了一系列非常规的货币政策,通过量化宽松政策为金融系统注入流动性,进而通过信贷渠道和资产负债表渠道对实体经济部门产生影响。这表明中央银行仅仅通过对不可兑换的法定货币的垄断所具有的权力是有限的,关键时刻还需要国家来充当“最后的贷款人”,但美国战后积累体制的根本性结构所依赖的大生产基础已经不复存在了,政府的宏观调控能力已被大大削弱。

二、金融垄断资本成为资本增殖的主要资本形态

1970年代以来,随着滞胀以及生产相对过剩带来的实体经济利润率的下降,资本开始从实体经济领域退出投向金融部门以金融垄断资本的形式追逐利润,在此过程中,金融垄断资本成为了资本增殖的主要资本形态。

1.金融垄断资本主导资本增殖过程的本质

马克思把资本主义定义为一种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雇佣劳动生产方式,物质生产构成了国家经济财富的核心。在工业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的增殖主要通过价值和使用价值的转换来实现。在金融垄断资本主导的资本增殖的过程中,伴随生产的全球化和金融的全球化,资本增殖不再仅仅是通过价值和使用价值的转换来实现,而且可以直接通过价值对价值的转换实现,资本的价值形式在资本的增殖过程中逐渐占据主导和统治的地位[16]。

2.金融垄断资本主导资本积累模式的特征

当金融垄断资本成为资本增殖的主要形态后,资本主义经济实质上形成了双重维度的积累体制:处于扩张趋势的金融资本积累与处于停滞趋势的生产资本积累,摆脱了物质形态束缚的金融资本由于具有更强的流动性而成为资本更愿意采取的积累方式[17]。金融资本积累与生产资本积累具有明显不同的特征。马克思曾经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特征是“把现有的资本价值用作最大可能地增殖价值的手段。它用来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包含着:降低利润率,使现有资本贬值,靠牺牲以往生产出来的生产力来发展劳动生产力”[3]278。把现有的资本价值作为资本增殖的手段是通过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实现的,而剩余价值之所以能转化为资本,是因为“剩余产品(它的价值就是剩余价值)已经包含了新资本的物质组成部分”[18]。生产资本积累导致技术进步使得生产率提高,从而造成现有资本价值的贬值,以此降低资本的有机构成来提高利润率。利润率的提高将会对生产资本积累形成一个正向的刺激。

由于金融资本的积累主要是一种价值化积累,并没有与这种价值相对应的物质产品,因此它的积累很难带来生产效率的提高,也不能促进工业资本形成和公共设施投资。虽然新熊彼特学派的佩蕾丝强调了金融资本在技术扩散中的积极作用,但对于当前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与生产资本这种近似于完全去耦化的状态,金融资本的积累对生产资本的积累很难产生积极作用。当金融资本为了满足“股东价值最大化”的企业治理目标而采取资产拆卖的形式时,对社会资本形成的挤压和对劳动生产率的腐蚀是非常大的。“股东价值最大化”的企业治理目标往往也导致投资和利润脱节,因为投资将导致成本支出和利润的延期实现,所以兼并和收购已有的生产能力就成了投资的主要方式,企业的金融资产投资快于生产投资。企业管理人员往往迫于市场压力使企业的短期目标凌驾于长期目标之上,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企业的研发、设备的更新、工作人员技能的培训以及与供货商长期关系的培养。产业公司由凯恩斯和熊彼特所描绘的“经济的发动机”转变为其首要任务是以牺牲其他利益相关者(即工人、消费者和管理者)来增加大股东的报酬及决策影响力,服务于大股东和金融机构为代表的食利者。这集中体现为在“股东价值最大化”的企业治理目标下美国新经济商业模式(NEBM)的形成①参见William Lazonick:Marketization,globalization,financialization:the fragility of the US economy in an era of global change.written for the project on“National Adjustments to a Changing Global Economy”led by Dan Breznitz and John Zysman,funded by the Alfred P.Sloan Foundation.。

对于当代资本主义的资本积累模式,经济学家提出了“金融引导经济增长模式”②参见Boyer R:Is a finance-led growth regime a viable alternative to Fordism?A preliminary analysis,Economy and Society,2000,29(1):111-145.、“新自由主义体制”③参见Kotz D M:Globalization and neoliberalism,Rethinking Marxism,2002,14(2):64-79.、“金融主导积累模式”④参见Stockhammer E:Some stylized facts on the finance-dominated accumulation regime,Competition and Change,2008,12(2):184-202.等概念加以描述。在这些不同的描述中,金融主导了资本积累的过程,处在了经济运行的统治地位,整个宏观经济增长的动态性就取决于金融市场的预期、企业利润的增长和中央银行制定的利率变动的兼容性②参见Boyer R:Is a finance-led growth regime a viable alternative to Fordism?A preliminary analysis,Economy and Society,2000,29(1):111-145.。金融资本的积累建立在对产业资本创造的剩余价值和价值的掠夺之上,金融财富本质上是一种反财富——对生产资料以及生产性收入的索取权。金融资本能够以纯粹数学上的复利原则增长而不断地积累,金融资本的积累降低了实体经济的增长速度,从而也削弱了实体经济生产剩余的能力——支付给债权人的利息就是从这种剩余中产生的。虽然由股东价值导向引致的股票价格上涨带来的财富效应会刺激消费,但这种财富效应却难以持久。因此“对于一个透支的经济要维持繁荣必须通过信贷而不是实现的资本利得”[19]。明斯基的“金融不稳定性假说”就揭示了资本积累的这两个维度的内在冲突。

金融垄断资本主导的资本积累形成了两个维度、三个层次的资本积累,资本积累的三个层次具体为:实物资产的积累,如机器、设备、厂房等;对实物资产虚拟要求权的积累,如股票,债券等;对虚拟资产虚拟要求权的积累,如金融衍生工具等。货币的不断符号化、产权的不断明晰化、金融的不断便捷化以及资产的不断证券化导致第二、第三层次的积累不断膨胀。伴随生产资本积累的停滞,资本主义社会的积累体系呈现出明显的“倒金字塔”的形状,资本积累的稳定性日益下降。金融垄断资本虽然成为了资本增殖的主要形态,但其本身却并不创造价值,其利润最终仍然来源于产业资本创造的价值和剩余价值,因此资本在实物和价值上的双重补偿以及劳动力再生产条件的满足在客观上形成了对金融垄断资本循环的最终限制。

三、金融垄断资本主导下阶级关系的变化

当金融垄断资本确立其在经济运行中的主导性、垄断性地位以后,必然会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两个维度:横向的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关系以及纵向的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关系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为资本与资本之间竞争形式的变化以及妥协劳资关系的结束。

1.资本与资本之间竞争形式的变化

从资本与资本的关系来看,金融垄断资本主导的生产的全球化导致资本之间的竞争形式由相互尊重的竞争转变为“破坏性竞争”[20]。资本之间的竞争形式是由资本积累过程的内在矛盾塑造的。在新自由主义时代,熊彼特所描述的这种不以降低价格而是致力于生产率提高的合作性竞争的制度基础消失了。20世纪70年代德国、日本的崛起以及一批又一批发展中国家先后进入制造业领域,使得全球制造业供给过剩。而供给的过剩又使得单个企业陷入“强制性投资”的境况,即要生存必需投资,而投资越多则过剩越严重、竞争越激烈。全球竞争的激烈程度上升以及凯恩斯主义妥协的劳资关系的结束,导致整个经济似乎陷入一个恶性循环。资本与资本之间竞争方式的变化导致企业很难以生产资本的形式保持一定的盈利水平,非金融企业的金融化积累逐渐取代了生产性积累,力图通过金融资本的形式追求高额的利润。这种变化导致了资本家阶级内部的分化,金融资本家与产业资本家之间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公司治理目标的变化使得金融资本家对资本主义生产计划和利润分配相对于产业资本家都具有了优先权。金融资本凌驾于产业资本之上,股东价值最大化成为了公司的治理目标,公司治理哲学从福特制的“保留加再投资”转向“裁员加分红”的股东价值导向偏好。另外,现代食利者阶层即金融资本家阶层也发生了变化。金融结构的变化、企业融资模式的变化以及银行信贷模式的变化导致银行与工商业资本越来越疏远,“使得现代食利者已经不是靠剪息票来抽取租金的闲置货币的所有者,其租金常常采取服务报酬的形式(包括薪水、奖金和期权),是由食利者在金融系统中所处的位置决定的,从而脱离了服务所包含劳动的任何比例”[21]。现代食利者阶层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其利润来源仍然是产业资本所创造价值的再分配,并且“给予这个寄生者阶级一种神话般的权力,使他们不仅能周期地消灭一部分产业资本家,而且能用一种非常危险的方法来干涉现实生产——而这伙匪帮既不懂生产,又同生产没有关系”[22]。

2.妥协劳资关系的结束

金融垄断资本成为决定资本周期性运动的主导推动力以后必将带来相应的劳动过程的社会组织形式的变化,劳资关系和劳动过程的性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二战后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年代劳资关系建立在妥协的基础上,并通过集体谈判实现了阶级斗争的合法化。建立在阶级合作关系上的“资本-劳动协议”由国家、企业和工会三方构成,形成了一套彼此监督、互相合作的制度框架[23]。而在金融垄断资本主导的时代,生产的全球化以及金融的全球化导致这种阶级妥协的局面被打破了,资本加强了对劳动的控制,并通过“减员增效”和“结构重组”促进了劳动力市场的弹性化和流动性。“空间化”生产配置方式的变化成为了主要手段;而“灵活专业化和及时生产”新生产体系的引入终结了劳动力部门中初级和次级部门的分割;工会运动的减弱改变了工资和工作条件的决定过程,工会的力量被大大削弱。工资和工作条件由“集体谈判”转为新自由主义时代所谓“由市场决定”即雇主决定,雇主决定工资和工作条件的制度必然有利于盈利[24]。凯恩斯主义总需求管理政策的放弃使工人实际收入停滞,而社会保障制度的私有化提高了家庭部门的信贷需求以满足劳动力的再生产和弥补收入的不足,金融资本从控制产业资本向控制个人的业务转向,并通过设置剥削性的信用条件实现对工人家庭收入的进一步掠夺,家庭部门成为了金融垄断资本获取利润的重要部门。如前所述,金融垄断资本将资本的剥削范围从直接生产过程扩展到劳动力的再生产过程。

四、金融垄断资本主导下全球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兴起

在前面的论述中我们曾经指出,资本积累不是在真空之中进行的,而是需要一定的制度作为中介。金融垄断资本主导下资本主义积累模式具有全球化与金融化两个显著特征,而双重维度的新自由主义体制作为中介资本积累的制度架构在国家和国际两个层面登上了历史舞台:“第一重维度是指世界范围内的市场自由化,以及为全球经济构建一个新的法律和监管的上层建筑;第二重维度是指内部重构及各个国家经济体的全球融合”[5]150。全球新自由主义的兴起导致全球与国家层面关系的改变以及政府与市场界限的重新界定。

1.全球与国家层面关系的改变

新自由主义体制下世界范围的市场自由化带来资本、商品的跨国自由流动,全球经济一体化迅速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不仅金融资本体现了其在空间中所具有的灵活性与易变性,而且生产资本也从资本主义的这种空间生产中获益良多,金融资本和生产资本得以日渐忽略国家边界而架构起相互依存的全球空间网络。生产的全球化带来的资产阶级权力的地理分散性不仅适用于食利者和金融界,也适用于生产资本[25]。在生产全球化的过程中,由于金融垄断资本成为了全球生产循环新的调节者,导致跨国金融垄断资本在世界层面作为资本霸权分支的崛起,全球与国家层面的关系与以前时期相比发生了显著变化。二战后的国际经济是在民族国家调控的社会积累结构上通过一套适当的国际制度联系起来的,而全球新自由主义体制则体现为建立在跨国资本基础上的全球治理机构以非常纯粹的形式在跨国层面存在,WTO、IMF和世界银行成为贯彻执行新自由主义主旨的机构[24]。经济的全球化正在改变全世界的社会生产过程,并重构了世界阶级结构,罗宾逊的研究则指出全球化并不会带来国家的消失,作为一种特殊国家形式的民族国家正在被一种新的国家形式即跨国国家所取代,并明确反对将全球化了的经济体系的逻辑和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政治体系的逻辑分离开来的“全球-国家二元论”的分析方法[5]118。

2.政府与市场界限的重新界定

大卫·科茨指出,作为协调资本积累矛盾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则必须协调三个方面的矛盾:“即生产过程中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矛盾(劳资关系)、生产与消费的矛盾(收入分配关系)以及资本家之间竞争性的矛盾(作为总资本家的政府与相互独立资本家关系总和的市场之间的关系)”[26]。在新自由主义体制重构中,从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来看,国家在经济中的角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主要体现在:首先摈弃凯恩斯主义的需求管理政策,将政府干预最小化,把避免通货膨胀作为宏观经济政策的首要目标;其次推行私有化,将公共资产、公共权利私有化;第三推行自由化,削弱或解除对劳动、金融等各类市场的管制。这些措施重新界定了政府与市场的界限,国家将其承担的经济和社会领域唯一组织力量的角色让位于了市场。

五、结语

本文通过阐释资本这一经济范畴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具体制度框架中向金融垄断资本的演进过程,揭示金融资本垄断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影响,并将这种影响归纳为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四个特征。资本作为私人资本与社会资本的矛盾统一,主导资本形式的演进遵循私人资本——股份资本——国家垄断资本——金融垄断资本过程。金融扩张具有历史性,虽然这种历史性根源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的生产相对过剩所带来的实体经济利润率的下降,但在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金融垄断资本的含义和功能都发生了异化,金融垄断资本的垄断成为新的具有全球化与金融化特征的垄断形式。金融垄断资本的垄断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影响主要体现为资本控制形式的异化、社会联系方式的异化以及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基础的变化三个方面。金融垄断资本成为资本增殖的主要形态后,资本的价值形式在资本的增殖过程中逐渐占据主导和统治的地位,其增殖主要通过价值对价值的转换实现。金融垄断资本在经济运行中的这种垄断性、主导性地位的获取,源于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兴起。金融垄断资本主导的资本积累模式具有双重维度、三个层次的特点,资本积累两个维度之间的内在冲突导致金融垄断资本主导的资本积累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金融垄断资本主导下生产关系的变化主要体现为资本之间的竞争关系由合作性竞争向破坏性竞争的转变以及劳动力市场的弹性化和流动性所带来的妥协的劳资关系的终结。金融垄断资本主导下全球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兴起,带来了全球与国家层面关系的改变以及政府与市场界限的重新界定。

福斯特等认为新自由主义本质上不是传统经济自由主义的复活,而是通过把金融化作为克服垄断资本积累问题的一种措施使得当前资本主义具有金融资本主导性、垄断性的特征[27]。那么新自由主义是否能有效地克服资本主义的资本积累的问题呢?克劳蒂提出的“新自由主义悖论”[28]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大卫·科茨也指出由于新自由主义体制所导致的总需求不足、宏观经济层面的不稳定性以及阶级冲突的加剧[12],虽然提高了资本的盈利能力,却并没有提高资本积累进而经济增长的速度。面对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的爆发所揭示出的美国经济的结构性矛盾,奥巴马提出了通过“去金融化、去自由化、去债务化”的新政纲领。奥巴马新政的本质是通过重大制度改革以重建美国经济新的基础,通过对劳资关系和资本与资本之间关系进行干预以及协调,通过“再工业化”战略实现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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