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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流年

2015-03-19孙逗

散文百家 2015年3期
关键词:烙饼工艺品老板娘

孙逗

即将搬入新居,心情自是愉悦。这是一个不用早起上班的周末,晾上一杯白开水,静心俯下身,开始收拾旧物。

我租住的地方是六楼,此时阳光正如一床柔软而透明的棉被舒展在我的窗上。明净的玻璃为我挡住了细微的尘,把那浓浓的温和暖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身上,连同室内的角角落落。地上摞着之前已打好包的书籍和必须带走的家什。余下的,就是一些可要可弃的物件了。

一只眺望远方的小鸟

小鸟很轻巧,婴儿手掌般大小。白色的身子,鲜红的尖嘴儿。它高昂着头,一副眺望远方的模样。

买它的那天是个周六,初春的周六。树枝上已经披上了嫩翠的薄衣,公园的地上,也遍处是轻柔得让人心痒的鲜绿。作为未婚大龄女,我自己漫步在公园里,身边不时走过牵着孩子或者抱着宝宝的夫妻,我羡慕着,但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公园里转了半天,才发现,虽是春天的地方,但是,我的心,竟在春天的门外打转。不错,是在春天的门外打转。我进不了春天的这扇门。

公园里处处是一幅流动的画。我走过画面,或者画面走过我,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时光的过去,时光的流逝,时光的无奈,还有时光的蹉跎。

恋爱不易。身边连个让我且行且珍惜的恋人都没有,婚姻自是渺茫得如荒漠里的一叶小舟了。

有了这样的心情,我自是没有心情再继续在公园里停留。想早点回去,回到租住的地方去,回到为我挡住一切流动画面的墙里面去。

低头才走出公园门口,就见旁边的地上放着几个小动物形象的工艺品。造型一般,形态也不逼真,很是粗枝大叶。不过,能够看出鸡是鸡,狗是狗。还有一只是小鸟,但具体看不出是什么鸟。我目光都没有停留的意思,更别说脚步。我从小工艺品摊旁走过,目光却定格在卖小工艺品的摊主身上。这是一位足有八十多岁的老人,不多的一缕苍苍白发挽在脑后。满脸的皱纹松懈着,对,此处,我觉得用松懈这个词再恰当不过。那松懈的皱纹错综复杂地布织在她的脸上,那么,她的脸,此时真的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牡丹花盛开着。老人稳稳地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她的目光所及,正是地上那几个出生不合格的“产品”身上。我被她那目光触到了,心里一热,停下了脚步。

老人的目光是慈祥的,柔和的,爱怜的,疼惜的。仿佛地上摆着的,不是粗枝大叶制工而成的劣质工艺品,而是她的孩子,她的子女,或者她的爱孙。于是,我的心被老人的目光渗温着,看那几样工艺品的时候,竟觉得都栩栩如生可爱起来。

我蹲在老人跟前,望着老人安然而又恬静的脸问:“奶奶,多少钱一个啊?”

老人笑了,露出一口的细瓷小假牙,说:“五元钱一个。”

于是,我买了一个小鸟。并且跟她唠起了嗑。

我知道了这几样工艺品是老人的孙子特意从批发市场给她买来的,让她天气好的时候来这里卖。不是为了让她赚钱,只是为了让她平日里有空就来这里晒太阳,瞧热闹。否则,她吃过饭就会在家里瞌睡。老人的孙子担心她一个人在家,瞌睡瞌睡着,就会睡过去了。老人说他儿子儿媳早在十几年前就都相继过世了。她和孙子相依为命着一起生活,可是孙子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今年大四了,孙子就要回来了。老人说到这里,眼神放出了亮的晶的光,脸上也满是绽放的笑。没有错,老人的脸,此时,更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了。

老人说,她的生意有时三天开一张,有时八天也开不了一张。但是,她开心啊,天天她用个小布包背着这几件物件来,就感觉是孙子在身旁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出来。她从来都是依着孙子的,现在,她为了孙子布置给她的“作业”,她必须来完成啊。

老人说着,竟然笑出了声。

我也被老人故意做出的孩子气的神情逗笑了。

其实,要是不出来,哪里知道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春天来了,这街面上的人就多了,走路的脚步就放慢了。脚步放慢了,就可以看看身前身后的景色,看看左左右右人们的面孔。有多陌生?你看他们的时候,没准,他们也正在看着你呢。所以啊,没有必要去羡慕别人,也更没有必要刻意地去躲避别人。当年,儿子儿媳相继离世,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可是,天哪里会塌下来呀?日出日落的,最终还是整明白了,天还是在天上,离着地,还是那么远的距离。你把门关上,该来的也得来。你把门打开,不该来的,也不会来。

打开话匣子,老人很是健谈。在他乡,我也难得遇到一位这么懂我心思的人。那一天,我在那里陪伴了老人整整一个下午。

小鸟一直攥在手里,回到家,小鸟身上热乎乎的,那是我的体温。我把小鸟摆放在窗台上。让它站成眺望着窗外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细想,这只粗枝大叶、涂着鲜红口红的小鸟已经陪我度过三个春夏秋冬了。

奇怪自己,这次搬家提前收拾必须带走的物件,竟然没有想到它。那么,我现在要准备带走它吗?

抬起眼望向窗外,杨絮纷纷飞着,冬日大雪一样的景。现在,的确是春的深处了。春意正浓着呢。我把小鸟捧在手里细细地看了又看,最终,我还是把它重新放回了原处,让它依然保持着眺望着窗外远方的姿势。

一元钱买一袋醋

床下,拉出一个纸箱。里面是多半箱袋装的醋。

单身的我平时几乎不做饭,所以买来的醋,只有放在了一旁。开始是随手放在书桌上。后来,一袋一袋地码放得多了,就找了个纸箱子放进去,推到了床底下。

袋装的醋被我一一拿出来。我没有看保质期。因为,我搬去新家,也是暂且用不着的。搬过去,我就要出很长时间的门。所以,这些醋,我是根本不会带走的。

不带走这些醋,并不说明我忘却了买这些醋的日子。那个脸庞洁净、满眼纯净的大男孩的模样,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从那里路过。车子突然就坏了。修车的师傅在忙,所以,我只能在一旁等着。修车摊旁边是一个小凳子。上面放着两袋醋。我好奇,这是做什么的?

两袋醋的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孩,十八九岁的模样。但是,显然,他是个有毛病的孩子。在这里,我真不愿意用“智障”这个词。

男孩的脸很白净。眼睛很大,很纯很亮的那种。他说:“姐姐买醋。一元,一袋。”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到如今,我没有做过一顿饭,想都没有想过会买醋的。我正想摇头拒绝,修自行车的师傅过来推我的自行车了,他小声跟我说:“这孩子,也是可怜。都这么大了,啥也做不了。他奶奶去药店买药了,让我给照看着一下他。”

我心里骤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情感。忙掏出两枚一元的硬币,说:“我买两袋。”

男孩从我手里拿过一枚硬币,说:“奶奶说,一元钱买一袋。这是一元钱,我认得。奶奶教我的。这是一袋醋。给你吧,姐姐。”

我边接过醋,边把手里的另一枚硬币递给他,说:“姐姐还有一元钱,再买一袋醋。”

男孩迟疑了下,说:“奶奶说,一元钱买一袋醋。买多了,吃不了的。”

我真的被男孩的善意感动了,我说:“没有关系的,姐姐爱吃醋,一袋不够的。”我真的想把他的两袋醋都买走。感觉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好受些。

男孩说:“姐姐,明天买。奶奶说,明天吃完才能买的。”

修车的师傅过来从男孩脚下的小纸箱里又掏出一袋醋,摆放在小凳子上,跟我说:“孩子不灵透,这么大了,也是愁大人啊。他奶奶批了一箱醋,闲着就带他在这里摆摆摊,锻炼锻炼他,想让他开开智商。可是你看这样,一元一袋卖,就不知道两元卖两袋了。”

我忙说:“孩子也是好心,担心我吃不了浪费啊。”

自那起,我只要有时间,就会抽空骑着自行车去那边一趟,买男孩的一袋醋。男孩始终认不得我,每次也只卖给我一袋。有时,他奶奶在一旁,也只是看着他收钱、递醋。有时,他奶奶不在。后来,就下了一场大雪。等雪融化了些,我骑着自行车再去那里买醋,那个小小的醋摊儿不见了,男孩不见了。

后来又相继去过几次,都没有见到那男孩。之后,随着生活里各色的忙碌,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要不是准备搬家大收拾,这件有关醋的事,我想也许还会沉淀在记忆深处的角落吧。

你知道我是谁

有些累,喝了半杯白开水。随手在刚翻出的一摞废稿间抽出两页纸,倚靠在凳子上准备休息休息。这是一篇没有写完的文稿,主人公是一位盲人,23岁。我当时问的他,他告诉我的。

那是刮着呼呼北风的寒冬里的一天。才是半下午,天就如同傍晚一样黑下来。天气预报里说,夜间有大雪。看来,大雪要提前下了啊。

我站在卖馒头的摊位前,等着买馒头。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叱喝:“这里没有烙饼,一边去。”

我回头,见一个穿着破烂大衣的乞丐正站在一个烙饼的摊位前。他小声但固执地说:“我想吃饼。”

烙饼的男人再次以刚才相同的话叱喝了乞丐。

我走过去,才看清,乞丐是个年轻的盲人。被受到喝斥和驱赶,他依然守在烙饼摊前提着鼻息,不动半步。

我忙跟烙饼的男人说:“你别赶他了,我给你钱,我买给他。”

给年轻的盲人买了饼,我有些不放心。那段时间,我正闹胃疼,这也是一向在家不开火的我每天要买一元钱的馒头回家炸成馒头片吃的原因。我问周围的人,附近有没有卖粥或者汤的,有人告诉我,这里没有卖粥和汤的,只有不远处一家卖大锅菜的。于是,我把他领到卖大锅菜的摊位前,可是,卖大锅菜的老板娘一见盲乞丐肮脏破破烂烂的模样,就厌嫌地说大锅菜还没有熟呢。

我目测她炖菜的大锅,圆圆的蒸汽冒得正欢。无疑,菜已经熟好了。我把声音放到最低贝,跟老板娘恳切地说:“我老家不是这里的,他的老家不是这里的,你的老家,或许也不是这里的。”其实听声音就能听出,老板娘肯定不是这里的。我接着说:“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路人。你看这么冷的天,他孤身一个人,又没有地方容身,只吃这死面的硬饼,要是半夜里身体不舒服了可怎么办啊?”老板娘硬着的脸,浮上一纱暖。我说:“我把钱给你,给他来一大碗,让他坐到你最靠里面的座位上吃,不会影响别的顾客的。”

老板娘不出声,垂着头。但我知道她已经同意了。我就趁机说:“你看看菜应该差不多熟了吧,我担心他的饼过会儿就凉了。”

老板娘拿着碗去盛菜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说:“你心眼真善良。”

我真诚地说:“你也是啊。”

趁老板娘盛菜的机会,我又恳切地对老板娘请求:“麻烦你一会儿给他端碗开水喝吧。今天夜里要下大雪呢。会很冷的。”

老板娘点头,这次她答应得倒很痛快。

我由衷地说:“谢谢你,真的。你才是大好人。好人好报。你的生意会越来越兴隆的。”

走时,我跟面对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大锅菜、一手握着大饼、一手举着筷子正要开吃的盲乞丐说:“钱我已经给过了,你放心吃吧。吃饱喝足再走。”

推着车子走到即要拐弯的路口处,我回头朝大锅菜摊儿那里眺望,正见老板娘双手端着一只碗从屋里出来,她把碗小心地放到了盲乞丐座位前的饭桌上。

那之后的一个月之久,我又因事从那里路过,遇到一个以前的同事,我们相互聊了几句。正要离开,车子被人拽住。我扭头一看,正是盲乞丐。他说:“我知道你是谁。”

我笑了,问:“那你说我是谁?”

乞丐男也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谁。我一辈子都知道你是谁的。”

一辈子太长了。乞丐男也不大,他说他才23岁。我给他买了几个油炸糕。我想起才联系上的一个文学班里的同学,她现在是一个专门接收残疾人工作的厂子里的办公室主任。我问乞丐男,想自己靠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吗?

乞丐男自是乐意。于是,我给同学打了电话。没过多久,同学开车过来,把乞丐男接走了。后来,听说他在工厂里勤学苦练,非常能干。再后来,听说他回他老家去了。在他老家开了个小工厂,收的工人都是有残疾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我几乎什么都还没有做,就中午了。我把剩余的半杯水喝完,把那篇未写完的文稿折叠成了一只纸飞机,从六楼的窗口放飞了出去。

没有了玻璃的阻挡,阳光热切地贴到了我的脸上,痒痒的,糯糯的,柔柔的。

心间冒然显现出一个词:窗外流年,岁月静好。

是啊,此时此刻,用一个这样的词,感觉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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