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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孔子删诗”说之教学鉴赏设计

2015-03-18张华林宦书亮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章句司马迁史记

张华林 宦书亮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中国文学史》“孔子删诗”说之教学鉴赏设计

张华林 宦书亮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一卷论及“孔子删诗”说,但对“孔子删诗”说的提出、流布、影响等问题都未曾论述。通过清理相关材料,可知汉初陆贾首次提出孔子编定《诗》一说,而司马迁则在陆贾的基础上,从编《诗》方式、标准、目的等方面提出系统的“孔子删诗”说,但还未提出“删《诗》”一语。西汉末东汉初,《论语》在删减《诗》《书》章句文献的风气下,首次提出孔子“删《诗》”一语,此说得到王充、班固、应劭等东汉学者的接受而成为学界共识,并对汉代《诗经》学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孔子删诗”说;提出;接受;影响;《诗经》学

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论述《诗经》成书情况时说:“这些作品的编辑成书,汉人认为是经过孔子的编定。事实上,早在孔子的时代,已有与今本《诗经》相近的‘诗三百篇’的存在。孔子对‘诗’作过‘正乐’的工作,甚至也可能对‘诗’的内容和文字有些加工整理。但说《诗经》由他删选而成,则是不可信的。”[1]106此处教材所言,即是《诗经》学史上公案之一的“孔子删诗”说。对于“孔子删诗”,教材持否定态度,但此一公案是如何提出来的?提出之后在汉代又是如何流布的?它对汉代《诗经》学又有何影响等等问题则未论述。本文主要论述这三个问题,以作为袁氏《中国文学史》相关说法之补充。

一、“孔子删诗”说的提出

“孔子删《诗》”说在汉代的提出与被汉人之接受,都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程。在现存文献中,郭店楚简《性自命出》首次言及《诗经》的编撰情况:《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逆顺之,体其义而节文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2]106。

此言圣人据一定的类别、按先后顺序和义理标准编撰了《诗》《书》等文献;但作为编撰者的“圣人”非孔子[3]。现存文献中汉初陆贾首倡孔子编《诗》之说:后世衰废,于是后圣乃定五经,明六艺,承天统地,穷事察微,原情立本,以绪人伦……匡衰乱[4]18。

结合《新语•本行》之言[4]142-143,可知陆贾认为周室衰微,礼乐废坏,孔子乃编定《诗》等五经六艺以“绪人伦”、“匡衰乱”。但他还未论及孔子编《诗》的方式等。

司马迁继承并发展了陆贾的“孔子编《诗》”说。《史记•孔子世家》曰: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以备王道,

成六艺[5]1936-1937。

司马迁说古时诗有三千多篇,孔子依据“礼义”的标准去除了重复的篇章,并依据作品的时间顺序选择相关篇目,从而编选出《诗经》。此即《诗经》学史上的“孔子删诗”说。而孔子编《诗经》之目的则是“备王道,成六艺”。司马迁首次明确提出了孔子编定《诗经》的方式、标准、目的等内容,从而系统化了“孔子删诗”说,为后人接受此说打下了基础。

但还需注意的是,对于《诗经》的编定,司马迁只是说孔子“去其重”,尽管此说已有“删《诗》”之义,还未明确的说是“删《诗》”。

二、汉人对“孔子删诗”说的接受

《史记》在昭、宣时期已传播开来。据学者研究,《盐铁论》曾多次称引、节括《史记》原文。此后刘向、扬雄、班固、王充等在著述中也多称引、评论《史记》等,褚少孙、冯商、扬雄、刘歆、史岑、段肃等补写《史记》,延笃等则注解《史记》,甚至东汉一些帝王如光武帝、明帝等将《史记》或部分篇章赏赐大臣[6]4-16。这些都促进了《史记》在汉代的传布。

随着《史记》的广泛流布,“孔子删诗”说也逐渐为两汉学者所接受。如刘歆《七略》云: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①姚振宗著,项永琴整理《汉书艺文志条理》:“宗按平帝时立《毛诗》博士,以迄王莽之末,此云未得立者,本《七略》旧文,哀帝时之言也。”(王承略,刘心明主编,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三卷[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63.)。

刘歆在延续司马迁“孔子删诗”说的同时,将孔子“取周诗”的方式、目的作了简化处理。而刘歆对相关“删诗”细节的“简化”表述而不担心其表达效果,这本身就表明司马迁“孔子删诗”说已为学界所广泛接受。但他仍未明确提出“删诗”一语。

现存两汉文献中最早明确提出“删诗”一语的是《论语谶》②孔安国《尚书序》云:“孔子……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这里提到孔子“删《诗》”说。但经清儒阎若璩等考证,此《尚书序》非孔安国所作,乃东晋梅赜伪造。又《孔子家语·本姓解》云:“齐太史子与谓南宫敬叔曰:‘……孔子……删《诗》述《书》……垂训后世,以为法式,其文德著矣。……或者天将欲与素王之乎,夫何其盛也。’”这里也提到孔子“删《诗》”一事,但《孔子家语》的成书有较大争议,故不取其说;而且以孔子为天命之“素王”、以《诗》、《春秋》为法等观念皆汉代之事。故此语产生之时间尚需进一步考证。,其文曰:(孔子)自卫反鲁,删《诗》《书》,修《春秋》[7]611。

他说孔子自卫返鲁之后,删定了《诗经》和《尚书》,并作了《春秋》。而据张衡说谶纬在“成、哀之后,乃始闻之”,而《后汉书•张纯列传》云:“纯以圣王之建辟雍,所以崇尊礼义,既富而教者也。乃案七经谶、明堂图……欲具奏之。”李贤注:“《七经》谓《诗》、《书》、《礼》、《乐》、《易》、《春秋》及《论语》也。”[8]1196此事发生在建武二十六年(50年),也即是说,《论语谶》的产生当不早于成帝、哀帝之时,同时也不晚于建武二十六年。而张纯据《论语谶》以定辟雍之制,说明《论语谶》已具很高的学术地位。此外《白虎通•辟雍篇》也言及《论语谶》[9]255,而《白虎通》则是汉章帝主持的白虎观经学会议的产物。《论语谶》的内容出现在这次经学会议上,也说明《论语讖》在章帝时已为学界广泛接受。可以说,至迟在西汉末东汉初,《论语谶》便以“删《诗》”说取代了司马迁的“去其重”等具体的编诗方式。

而司马迁之“去其重”与《论语谶》之“删诗”常被学者等同起来。但“去其重”主要指去删除重复的诗文,而“删诗”则不仅包括删除重复之诗文,还应当包括删除其它的内容。也即“删诗”的内涵远大于“去其重”,两者根本不能等同。所以《论语谶》以“删诗”取代“去其重”的编定方式,其实是对司马迁“孔子删诗”说的发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新的《诗经》编定观。同时这也为后世学者在“孔子删诗”方式上的争论埋下了伏笔③从孔颖达开始的对司马迁“孔子删诗”说的质疑,其实多数质疑的并非是司马迁的“孔子删诗”说(“去其重”),而是被汉人发展、拓宽了内涵的“孔子删诗”说(“删诗”)。。

那么《论语谶》何以会用“删《诗》”一语陈述孔子编《诗》的情况呢?这可能与《论语谶》产生的时代——西汉末东汉初文献整理风气有关。

章句学自宣帝石渠阁会议之后得到快速发展,其内容日益繁多,西汉末时,已经到了不得不删减的地步。《论衡•效力篇》云: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减也[10]202。

此言王莽时,太学组织对五经章句作整体性删减,以致博士弟子郭路累死烛下,这正说明当时删减章句之急迫性。此后,特别是光武帝时期,不断出现对各经章句删减之事。如建武十九年,桓荣删减欧阳《尚书》章句以授太子[8]1256,此后其子桓郁仍有删减;光武曾令钟兴删减《颜氏春秋》章句以授太子[11]1272;樊鲦则在建武二十年稍后删定《公羊严氏春秋》章句[8]1099;伏黯于新莽、光武时期改定《齐诗》章句,可能也是删减章句[8]2571;孔奇曾作《春秋左氏删》一书[8]1125;建武二年,光武帝令尹敏删除图谶中对其统治不利的内容[8]2558。乃至光武帝中元元年,因《五经》章句烦多,还下诏书删减之。

从上述内容看,《论语谶》产生的时代是一个从帝王到经学家都在强调删减《诗》《书》章句的时代,而“删”作为此种文献整理方式之最好表述,也被反复地使用,故《论语谶》中“删《诗》《书》”一词的出现,可能与此有关。

在光武帝、明帝、章帝的提倡下,“儒者争学图纬”[8]1811,以致“言五经者,皆凭谶为说”[8]941,谶纬的一些理念对经学产生了重大影响。再结合光武以来不断的删减章句的文献整理风气,《论语谶》的孔子“删《诗》”说得到了学界的广泛接受。如王充《论衡》中说道:《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重复,正而存三百篇[10]427。

孔子,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删五经,秘书微文,无所不定[10]202。

前一条表明王充延续并简化了司马迁的观点,第二条材料言及孔子之“删五经”,当然包括“删诗”。

班固《汉书叙传》亦云:虙羲画卦,书契后作,虞夏商周,孔纂其业,篹《书》删《诗》,缀礼正乐,彖系大易,因史立法[12]4244。

班固此处明确使用了“删诗”一语,这比他在《汉书•艺文志》中称引刘歆之言“孔子删诗”之说更为明晰,这当与《论语谶》之影响有关。

又,赵岐《孟子章句题辞》云: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乃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13]7。

又,王逸《楚辞章句序》曰:昔者孔子睿圣明哲,天生不群,定经术,删《诗》《书》,正《礼》《乐》,制作《春秋》,以为后王法[14]47。

又,《风俗通义•穷通篇》:孔子……自卫反鲁,删《诗》、《书》[15]315。

这三条材料皆言及孔子“删《诗》”事,特别是第一、三材料与《论语谶》之说几乎全同,而且这些关于孔子“删诗”的论述都很简略,表明孔子“删诗”一说已为学界广泛接受,故无需作更为具体详实的阐述。

此外,汉代《乙瑛碑》、《史晨碑》、《孔庙置守庙百石孔龢碑》等后汉碑刻文献中也言及包括孔子“删《诗》”在内的“删五经”、“删六经”的说法。至此,孔子“删诗”说便完全确立下来,成为学界共识。

三、“孔子删诗”说对汉代《诗经》学的影响

孔子“删《诗》”说的提出,意味着孔子与《诗》由先秦的研习、传授关系转变成删定关系,孔子通过“删诗”,使《诗》成了孔子思想的载体,进而对汉代《诗经》学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一)孔子与《诗》义的关系成了判断《诗》学价值的依据

在汉代今古文经学之争中,某经学与孔子的关系成了衡量该经价值的重要标准。如在《左传》与公、谷之争中,范升批评《左传》不当立的原因即是他认为《左传》出于丘明,与孔子无关;而陈元对范升的反驳则是认为《左氏春秋》直接出于孔子,并且攻击说《公羊》、《谷梁》与孔子关系不明。与孔子的关系成了判断其价值的关键。

《毛诗》与三家《诗》之争亦然,皆谓自家《诗》义出于孔子,以此确立自身的合法性。如《汉书•艺文志》,《毛诗》自谓子夏所传。而子夏乃孔门四科之一的“文学”代表,此无异于说《毛诗》及其经学大义亦出自孔子,故郑玄说《毛诗序》乃“子夏所为,亲授圣人,足自明矣”[16]569。

(二)汉人常借孔子之名以言《诗》

孔子“删《诗》”说使孔子成了《诗经》最权威的解读者。汉代学者便常借孔子之名以言《诗》。

如郑玄借孔子“删诗”一事提出系列《诗》学观。其《诗谱序》云:文、武之德,光熙前绪……其时《诗》,风有《周南》、《召南》……故皆录之,谓之《诗》之正经。……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於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吉凶之所由,忧娱之萌渐,昭昭在斯,足作后王之鉴,於是止矣。[16]6-9

郑氏认为《诗》之“正变”,是孔子在编定《诗经》时,根据诗篇涉及的时代与相关王、侯之德行作出的界定,以此来美善刺恶,并以之作为后王之法戒。

对于《商颂》五篇之入《诗》,郑玄认为孔子录之以为后王之成法[16]1430。总之,郑玄自己对《诗经》的诠释多以孔子之名出之。

对于单篇作品之诠释,汉人也常附会于孔子定《诗》之殊意。其中《关雎》的诠释最具代表性。如匡衡说: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12]3342。

即说《关雎》表现了后夫人贞淑之德,不贰之操。故孔子在编定《诗经》时,将之列于《诗》之首篇,以示重之。

张超《诮青衣赋》则云:周渐将衰,康王晏起。毕公喟然,深思古道,感彼《关雎》,德不双侣。但愿周公,好以窈窕,防微诮渐,讽谕君父。孔氏大之,列冠篇首[17]465。

此言《关雎》乃毕公有感于周康王缠绵于妃后以至怠于政务而作,以之防微杜渐。而这一点为孔子所看重,故在编定《诗经》时列之篇首。这些托孔子之名所论《关雎》之义与先秦文献所载孔子之言《关雎》的内容不同。

由此可见,孔子“删《诗》”说的学术意义,就在于通过孔子之“删”,重新建立了孔子与《诗》的关系,使《诗》成了孔子思想的载体,进而成为“经”,并对汉代《诗经》学产生了较大影响。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2]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晏昌贵.郭店儒家简中的“圣”与“圣人”的观念[J].江汉考古,2000(3):86-91.

[4]王利器.新语校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5]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张新科,俞樟华.史记研究史及史记研究家[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5.

[7]萧统.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

[8]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9]陈立.白虎通义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94.

[10]王充.论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11]刘汝霖.汉晋学术编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1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3]赵岐,孙奭.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4]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5]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6]孔颖达.毛诗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7]徐坚,等.初学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4.

(责任编辑:朱 丹)

Teaching Designs of the Theory of Confucius’s Deleting Poems in the Course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ZHANG Hualin HUAN Shul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Chongqing 404100)

The first volume of Yuan Xingpei’s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mentioned the theory of Confucius’s deleting poems, but had no word about its proposition, spread and influence. By sorting out the related data, it is found that Lu Jia in the early Han Dynasty was the earliest to put forward the fact that Confucius compiled Poems. Sima Qian, based on Lu Jia, systemically put forward the theory of Confucius’s deleting poems in terms of the ways, standards and purposes of Confucius’s deleting poems, but the term “Confucius deleting poems” was not mentioned yet. In the end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nd in the early Eastern Han Dynasty, the theory of Confucius’s deleting poems was proposed first in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Prophecy in the atmosphere of deleting some chapters of The Books of Songs and The Books, which was well supported by scholars of Ban Gu, Wang Chong and Ying Shao in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and was very influential in the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the theory of Confucius’s deleting poems; put forward; reception; impact; the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K107

A

1009-8135(2015)02-0153-04

2015-01-08

张华林(1977-),男,重庆合川人,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先秦两汉文学与文化。宦书亮(1977-),男,重庆忠县人,重庆三峡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古代文学。

重庆市高等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重点项目(编号:142002)、重庆市教委人文社科项目(编号:14SKL10)、重庆市社科规划项目(编号:2013PYZW06)、重庆三峡学院教改项目(编号:JG120617)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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