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南新田史家村调查探寻明建文帝踪迹
2015-03-18陈樱曼史世冬
陈樱曼 史世冬
(1.长沙市第一中学,湖南 长沙 410005;2.新田县文物管理所,湖南 永州 425700)
明朝第二个皇帝建文帝朱允炆是否自焚而亡,又或流落隐匿何处?这是数百年来明史上一个争论不休的历史谜案。近年来,学界有建文帝踪迹云南大理[1]、福建宁德[2]、湖南湘潭[3]等多种说法,但都没有足够证据来说服世人。2007 年来,湖南永州新田县新发现一系列建文帝曾经踪迹新田的寺庙遗物、碑刻、族谱和字画文物等证据[4],引起了史学界的重视,明史学会会长商传等专家认为这些发现“材料最硬”[5]。通过多次到新田县实地考察,尤其是对石羊镇史家村等地的调查,把建文帝及其长子、随亡大臣等相关人员踪迹关联起来了,为建文帝避难新田提供了有价值的研究材料。
一 建文帝长子朱文奎是否落籍史家村
史载建文帝长子朱文奎“建文元年立为皇太子。燕师入,七岁矣,莫知所终”[6]。当时皇叔朱棣大军攻破南京、篡位称帝,在建文帝破国逃亡之际,正所谓“功莫大于存嗣”[7],为保太子,建文帝与太子分路出逃。但此后,太子朱文奎的行踪几无消息,他到底行踪何处?最近几年来,新田县史家村的发现则终于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研究材料。
史家村地处湘南新田县石羊镇,村民皆以“史”为姓。史氏族谱称源自四明史家(宁波南宋时称四明),却有几个特殊之处,一是族谱《忠孝节义录》卷中记载了建文帝大臣史仲彬生平,叙述了建文帝从南京出逃、祝发避难及后来和史仲彬往来情况,其记载与史仲彬的《致身录》和程济的《从亡随笔》吻合,而上述两书是野史记载关于建文帝避难踪迹的主要史料。二是史家村祖公史惠通来源蹊跷。史惠通为史必情之子,生于明洪武二十八年即1395 年,与朱文奎同龄,其父史必情当时已经46 岁、母亲40 岁,其间父母20 多年都未有生育。族谱记载史惠通一支是从永兴胡碑下到宁远岭头沅何家、下坠清水岭,再到新田清水洞田头,最后才到史家村定居,如此频繁迁移也有逃亡躲避之嫌。村民至今都只祭史惠通,不祭史必情。三是明永乐年间,史家村族谱史惠通一支的辈分发生了重大变化,由以前的“师水弥之卿,孙公可必士,本立自元孝,起宗在节义”改为“应瑞经记,光明正大,弥显道德,永世荣昌”。据该村史氏世代口传,祖宗是到这里来避难的,辈分中“应瑞经记”,“应”是指南京应天府,“瑞”是指朱元璋(字国瑞),“经”指经脉、血脉,“记”是要记住的意思,连起来就是说祖籍来自南京,祖先是朱元璋,这种血脉关系要永远记住。史惠通以下从“应”字辈起排,但是史惠通却列为第四世,正好符合从朱元璋、朱标、朱允炆再到朱文奎(史惠通)的四代承续。为弄清史家村史惠通一支的来源,2013 年6 月16 日,史家村史世冬、史荣缔、史荣升三人到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实验室做DNA鉴定,全测序结果表明,与浙江四明史氏约相差4500 年,不可能来自浙江四明史氏。
史家村及附近发现的两块碑刻也耐人寻味。一块是立于村宗祠前的石碑《燕翼贻谋记》。“燕翼贻谋”来自《诗经》“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燕,安;翼,敬也。孔颖达解释为周武王“思得泽及后人,故遗传其所以顺天下之谋,以安敬事之子孙”,后来泛指为为后嗣做好打算。这个碑文是建文帝大臣郑才后人、史家村女婿郑尚中写的,寓意深刻。另外一块是史家村边景仙寺的石碑《增修善果记》。新田县志记载,景仙寺建于明初永乐五年(1407),此碑为“化缘僧本通号惠圆”所立,碑刻有“其师早而真俗,遗下本通等”、“后人之观斯碑者,而知某僧化某处之擅信,而某人捨其位之佛相,垂成于万家,耿耿不磨”等句。暗合建文帝“舍其位”为僧,以“师”相称,携子修行之事。“师”之子“本通”,“本通号惠圆”,加上“史”姓,那么“史惠通”已跃然纸上。
据此推测,皇太子朱文奎避难新田为僧,名“本通”而号“惠圆”,还俗后成了史家村的开支祖史惠通,重立辈分,繁衍子孙,代代相传至今。
二 建文帝随亡大臣们是否葬于史家村
根据《致身录》和《从亡随笔》的记载,当时建文帝随亡大臣约有22 人,但是这些大臣的下落后来大都语焉不详、无从查证。令人惊奇的是,被认为是野史记载的随亡大臣,都有名有姓地出现在了史家村。
史家村史世信老人(下称史老)是史惠通一支的第18世孙,今年63 岁,一直在本地务农,他说他父亲60 多岁的时候传给他关于祖辈的事情,临死时还叮嘱一定要传下去。这些事情以前说出来恐全村被杀头灭族,只传男不传女。(史老的讲述当地记者作了录音、录像。)
一是建文帝随亡大臣下葬史家村的情况。史家村一带以前叫清溪,清朝时叫清水洞,因这里有古枫树,有鸡井、鹅井、乌龟石(蛇),三股泉水涌出形成三条溪流,故有“涌三泉发于古枫地”之说,建文帝这些大臣都葬在古枫地(高洲头、蟠家穴、大缘地、楚大穴、愿古岭、金鸡岭)边。父亲带他一一指认了30 多个土堆,有建文帝随亡大臣20 多人的墓,还有一些大臣夫人的墓。这些墓主人,有些是在村里死的,有的是在外面死的,埋的时候,都请族人验了棺材无财宝陪葬,免起盗墓之心,但刑部司务冯漼的墓还是被盗了,后来重新修好。金樵(刑部侍郎)及其夫人、冯漼、郭节(连州人)的墓位于村北百米的高洲头,栽有多颗高大的柏树,墓碑到2008 年才被偷走。村中的程济(翰林编修)、牛景仙(所镇抚)和叶希贤(监察御史)的墓已因建房被毁。蟠家穴有王之臣(钦天监)墓,附近还有何洲和周恕(均为太监)、梁良玉和梁中节(均为中书舍人)、赵天泰(翰林编修)、梁田玉(刑部郎中)、宋和(中书舍人)、刘仲(杞县人)、黄直等人的墓。这些墓开始都没有墓碑,立墓树碑的时间是在康熙年间到乾隆元年。因那时朝廷已经对建文帝之事开禁,用了14 年修建文帝以及随亡大臣的谱,还牵涉到八个省,传下来有六本家谱,族人叫“六谱”(亦称地谱),后来也只有根据“六谱”的记载,才修这些大臣的墓志。文化革命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村哑巴把珍贵的老“六谱”烧了。此外,破四旧时村民还把存放于“史氏神堂”的三十多尊菩萨及各类旌旗在村宗祠和大园地烧了。这些菩萨里面还装有建文帝那些大臣名字的纸条,而且和墓都对得上号。
二是中元会祭祀建文帝及随亡大臣的情况。史家村分上下两房,史老这一房(上房)每3-5 年组织一次中元会,又叫孟兰会,祭祀建文帝和那些随亡大臣,时间是7 月12 日至15 日,整个石羊洞以及下坠、广发的人都要派代表参加这个中元会。中元会仪式很隆重,要到蓝山县南门桥的惠日寺里取香火,回来后在进村的各条路上点上香火、拨撒稀粥,而且还要熏香,每次要把村里的一棵沉香树砍一截来烧。最后一个中元会到了民国时,那时他父亲17 岁,到惠日寺里取祭品跑了四十多里的路程。此次以后,中元会的300 多亩田产都分给村里人了,他们家分了六分田。分田后,把墓划片,你这家人分了田土,这个扫墓就归你去扫了。再后来扫墓属于迷信不准搞,连纸钱都没有,父亲就拾糖果纸,带着他偷偷搭个石头,一一烧祭。父亲讲,杨姓是义府(结义的兄弟村)、廖姓是义府,郭姓是义府,何姓人也是义府,他们都是祖公老子带来的,都是称义府,他们每年也都要派代表参加祭扫活动。
建文帝的这些大臣对落难之君终生追随,忠义可感天地,后人评论:“从亡诸臣,国而忘家,捍王于艰难,四十余年栉风沐雨,即无包胥之义,复楚王于郢中,亦有子家之忠,哭昭公于野井,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8]也正因为如此,史家村不忘先人,年年祭祀这些异姓先辈。史家村史老所言,村中族谱、传说、村民见闻可资证,当年主持中元会祭祀仪式的老人由于年高生病已不能言,否则可以提供更多资料。所幸这些随亡大臣墓都还在,必要时可以考古发掘来考证。
三 建文帝本人是否最终归属于史家村
关于建文帝最终的归属,《明史纪事本末》、《从亡随笔》记载回到了宫中,但不少人反对,争议颇多。在我们的调查,史家村人讲述了建文帝来村避难的一些情况。
史老说,传当年建文帝一行,是分两条路来这里的。一条是建文帝和叶希贤、程济、杨应能、王升五人坐船,从广东沿海来的。另外一条是宋和他们一行,从北边陆路来会和。杨应能跟随朱元璋打天下,从广东到广西立下赫赫战功,对永州和广西、云南都很熟悉。他们开始躲在蓝山县,建了第一个寺庙即竹管寺,化名杨柳,然后来到了新田县石羊洞,这里是典型喀斯特地貌,岩洞多好隐蔽,可躲进山里、睡在洞里。建文帝说,我是亡国之君,但我们不要哭,哭是妇人之道,我们要建庙兴学、行善布福、传承孝德,实际上“文宣而圣”的建文帝(龙池寺《盖闻先师》碑)是要继续实施文治教化的理念,与朱棣的暴虐武治暗争。整个这个地方,有岩洞的地方,就有寺庙,都有他的踪迹,凭借大冠堡、永安堡等堡垒拱卫,潜迹龙池寺、景仙寺、赛武当山等挂锡修行。建文帝在史家村一带里住了二十年,曾经铸大小两个铁钟,大的有300 多斤,小的也有100 来斤,村里老人都还见过,后来大炼钢铁时代熔毁了,有些重要碑刻也都毁了,史老偷偷保存了一段残碑,上刻有“帝君垂训”等字。建文帝死于1440 年5 月18 日,死时63 岁,史老坚持认为建文帝的墓就埋在村边。
另外还有些说法,一是史家村隔壁的廖宅晚村,系明初由吕姓改廖姓,实际是建文帝生母吕氏的落籍之地,两村不仅紧挨着而且历来不分彼此;二是附近的龙眼头村亦有上下两房,其一房辈分为“远主来湖湘,楚南名旺族”,疑为大臣程济落籍之地,改程姓为陈姓;三是附近沙田村姓郭,疑是大臣郭节落籍之地,史家村边郭节墓就正对沙田村。
建文帝效仿周文王迁都,来到穷乡僻壤的史家村一带,随亡的生母、太子、大臣纷纷聚居于此,或出家为僧或落籍乡村,形成了一个隐秘的新都城,大臣们死后都葬于此。野史记载建文帝常巡游江浙、云贵、巴蜀等地,甚或还题字留迹,是否为吸引视线、保太子落籍之安,这就不得而知了。
建文帝踪迹新田史家村的口传史料、碑刻、寺庙遗物、墓址等很多,难以用附会概言,且反映其行事做派比较符合逊国君主身份,全然不像野史记载的愁苦哀怨。相信随着考古发掘整理的展开,将有更多的史料和研究成果,有助于揭开建文帝踪迹之谜。
[1]杨知秋.建文帝出亡云南新证[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4,(4).
[2]马渭源.建文帝最终出亡福建宁德[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0.
[3]何歌劲.建文帝落籍湘潭[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
[4]谢武经,谢奉生,史世冬,谢昱.赛武当山与建文帝之谜[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
[5]李国斌.建文帝踪迹永州有新证[N].湖南日报,2012-10-31.
[6]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7]程济.从亡随笔[M].中国野史集成续编[Z].成都:巴蜀书社,2000.
[8]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北京:中华书局,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