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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游离的眼:《伊坦·弗洛美》中越界的叙事视角

2015-03-18

关键词:弗洛越界第一人称

张 媛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8)



那双游离的眼:《伊坦·弗洛美》中越界的叙事视角

张 媛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8)

本文旨在通过对《伊坦·弗洛美》中叙事视角的解读,来展现华顿大胆地让第一人称叙述者超越内视角边界,侵入到无限制视角领域,自由游走于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巧妙地虚化真实与幻想的界限,突出主人公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虚幻中都无法找到寄托希望的庇护所。

《伊坦·弗洛美》;视角越界;内视角;无限制视角

1911年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在写给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的信中称赞其刚发表的中篇小说《伊坦·弗洛美》是块“瑰宝”—“美丽而不张扬”(195)。这颗美丽的瑰宝是华顿为数不多将笔触伸向新英格兰乡村生活的作品之一。出生于纽约富贵之家的她在作品中大多展现自己所熟知的19世纪“老纽约”上层社会的风貌。1905年长篇小说《快乐之家》的出版,使她一跃成为二十世纪前二十年最受欢迎的美国作家。随后1920年出版的《纯真年代》将华顿推向文学生涯的最高峰,为她赢得了普利策文学奖。这二部作品无一例外都以“纽约日趋衰落的贵族阶层和各种追求个性自由的女性人物之间的冲突为题材” (李维屏2013:79),因此在《伊坦·弗洛美》中聚焦自己并不熟知的下层社会,这对于贵族名媛的华顿来说是无疑是一次勇于突破固定题材模式的挑战。

不过批评界对这一作品是否令人信服存有很大争议。莱昂内尔·特里林(Lionel Trilling)在其颇有影响力的评论文“论惰性的道德”(“A Morality of Inertia”)中就尖刻地指出这部小说缺乏真实感,没有生机,字里行间充斥着冷酷无情,毫无道德可言(1962: 138)。评论界对这一作品缺乏真实性的指责主要基于两点:第一:这位来自纽约上层社会的名媛根本不可能了解下层社会的生活;第二:华顿在小说中启用了不可靠的第一人称叙述者。对于第一点的指责,华顿在自传《回眸》(ABackwardGlance1934)中反驳道:“在一篇美国评论家的文章中,我看到《伊坦·弗洛美》被誉为是由一位完全不了解新英格兰的作家写出的很成功的关于新英格兰故事的典范。 事实上我是在故事发生地那个山区度过了10年之后才写出了《伊坦·弗洛美》,在那些年里我非常了解这些山里人的生活,方言,思想,以及道德观”(1004)。华顿的传记作家夏利·本斯托克(Shari Benstock)也证实:“十年间在西马萨诸塞度夏的时光已经让华顿感受到那里的人们在思想以及经济上的贫瘠”(1994: 247)。针对第二点的指责,华顿更是特意在1922年版的小说中增加了前言部分,宣称故事中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是令人信服的,其叙事视角是完全符合情节需要,并且这一叙事手法也不是她的发明而是遵循《大望楼》和《指环和书》的传统:“我觉得,如果故事里的人物是深沉而复杂的,而小说家却让一般的旁观者加以猜测和解说,那么,这个故事的确不免显得做作而不自然;可是如果旁观者是见识广而他所解说的人物是朴素的,那就不至于有这样的缺点。如果他能够看到他们的各个侧面,那就让他施展他的能耐吧,这是不会破坏故事的可信性”(5-7)。安排一个知识面广、思想深邃的叙事者从而更全面、更深度地展现主人公,这正是华顿为确保故事可信性所做出的精心安排。

本文旨在通过对《伊坦·弗洛美》中越界的叙事视角的解读,来展现华顿大胆地让第一人称叙述者超越内视角边界,侵入到无限制视角领域,将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紧密相连,巧妙地虚化真实与幻想的界限,突出主人公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虚幻中都无法找到寄托希望的庇护所。运用越界的叙事视角充分体现了华顿对自己叙事能力的自信以及对把握下层社会题材的自信。

一、《伊坦·弗洛美》中越界的视角

传统小说在处理视角时最便捷、最直接的方式是以一种视点贯以始终,而被视为传统小说的一员,被冠以现实主义代表作之一的《伊坦·弗洛美》却采用了有悖常规的两种视角:内视角和无限制视角。叙述者“我”的视角从内视角转到无限制视角,最后又回到内视角。故事伊始,“我”用旁观者的内视角将主人公伊坦·弗洛美带入到读者的视野中,此时视野里的弗洛美是模糊、外在、碎片式的,这给读者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随后华顿赋予“我”无限制视角,跨越现实与虚幻,穿行于内心与外界,将这个外表木讷但内心富有激情;有过理想追求却备受命运捉弄的悲情人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在故事结尾处,叙述者“我”的视角再次回到内视角,再次站到旁观者的角度,望着受病痛、自责煎熬的弗洛美而痛彻心扉。

传统的视角理论主要是根据叙述者的人称和知情程度来区分,而以普罗普、热奈特、普林斯为代表的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的叙事理论则认为这种理论混淆了谁看和谁说的问题。在《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中普林斯把视角分为三种类型:(1)“无限制视角”:它的特点是叙述者告诉读者的比文中任何一个人物知道的都多。(2)“内视角”:其特点是叙述者仅说出某个人物或几个人物知道的情况。(3)“外视角”:其特点是叙述者严格地从外部来展现每一件事情,他会描述一个人物的动作、外貌、语言及所处的环境,但绝不会触及人物的感情和思想。普林斯的视点三分法是对传统理论的突破。这样将视点和叙述者区分开来加以分析可以更加明晰梳理文本的叙事脉络。

《伊坦·弗洛美》的故事叙述者是第一人称叙事者“我”。“我”是一名工程师被公司派到考百里的电厂负责工程事宜,由于工匠们罢工,“我”只好滞留在附近的一个小镇斯塔克菲尔镇。一次在小镇邮局门口,我偶遇弗洛美,他强劲的气概、凄凉的神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在故事伊始“我”讲述了自己眼中的弗洛美:

我第一次,几年之前,看见他就是在那个邮局门口;他让我很吃一惊。就在那个时候,他也是斯塔克菲尔镇上最可注意的人物,虽然他已经残废。引人注意的不是他的个儿高,那一带地方的‘本地人’都是细而长,和较为矮胖的外来种极容易分别:是他那种虽然带着铁链似的一步一跛却满不在乎的强劲的气慨。他的脸上一种苍苍凉凉不可逼近的神气,并且他的肢体异常木强,头上是白发盈颠,我只当他一定很老了,后来听说他才不过五十二,很觉诧异。(11)

在这里第一人称叙述者采用内视角来呈现伊坦·弗洛美的异样外表,只从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他所看到的弗洛美,他独有的气概引起了我的好奇,为“我”之后向本地人打听他的故事埋下伏笔。

虽然从本地人哈蒙·高和纳德·赫尔太太的口中得到一些关于弗洛美的故事,但由于他们所受的教育程度有限或恐因伤及情感不愿长谈,所以“我”所得到只是些只言片语。尽管“我”对这位虽已残废但却带有“一种苍苍凉凉不可逼近神气”的乡下人抱有浓厚兴趣,但作为外乡人的身份局限性使“我”无法了解弗洛美身上发生的故事,更无法奢谈他的内心世界。

在这种情形下,要向读者揭示到底在弗洛美身上发生了什么,带领读者探寻他的世界,按照常规只有一种途径,即由弗洛美讲述自己的故事。但华顿却一反惯例,坚持让“我”继续弗洛美的故事,只是在开始弗洛美的故事之前作了这么一番陈述:“就在那一晚,我找到了了解伊坦·弗洛美的线索,开始把关于他故事的组织起来……”(39)。在这里,华顿深思熟虑地采用了一个极易产生歧义的字“vision”。“vision”可以表示具有能看见的机体功能,看;也可以表示对于未来的猜想,想象。那么弗洛美的故事到底是“我”亲眼所见还是得到线索后加以想象呢?从华顿采用这个字的态度上看,这一点并不重要。模糊现实与虚构的意义就在于强调弗洛美永远都找不到可以寄放希望的庇护所。

二、那双游离的眼睛:游走于真实与幻想之间

华顿淡化真与幻的界限,让第一人称叙述者拥有一双超越现实的眼睛,能看到过去发生在弗洛美身上的一切。对此,华顿并未让叙述者解释是如何了解到事件的发生,只是在进行这样简单的铺垫之后,这位不在场的叙述者就以目击者的身份开始了展示性的描述。

在弗洛美的感觉,仿佛是完全没有大气,仿佛是在他脚底下的白色大地和他头顶上的金属般的穹梁之间没有更浓的东西横亘在中间似的。“倒像是在蒸汽已经跑完了的蒸馏器里头,”他肚子里想。(41-42)

叙述者将弗洛美的感受、想法和内心世界展露无遗。从目击者的角度来直接讲述自己不在场的事件是无限制视角的特点。由此文本的视角从一开始的内视角变化到无限制视角。在文本的主体(第一章到第九章节)中叙述者从无限制的视角角度讲述弗洛美悲惨的身世,不幸的婚姻,他和玛提为爱殉情未果的哀婉故事。生活在斯塔克菲尔镇的弗洛美有一个收成并不好的农庄和一个很不幸的家庭。父亲得病去世后,母亲变得精神失常,表姐细娜因此前来护理,不久母亲辞世。因不愿再孤独地生活,弗洛美娶了细娜,但是婚后细娜也得了重病,并且变得沉默寡言。细娜的表妹玛提在父亲去世后无依无靠,不得不寄人篱下,投靠细娜。玛提和弗洛美日久生情,弗洛美在玛提身上找到了生活里唯一的乐趣。生性多疑的细娜决定将玛提送走,弗洛美坚持要亲自送玛提去车站。在路上他故意绕了个弯子,带玛提去了他们两个以前偶尔相遇共用野餐的池塘边。二人在路上终于敞开心扉,互诉衷情。弗洛美带玛提去滑雪,他们感觉已离不开对方,于是玛提要求弗洛美带她一起再滑下山坡,直接撞到当中那棵榆树,宁愿死也不愿分离。

叙述者的无限制视角向读者展示在弗洛美沉默的外表下是一颗驿动、不安现状的心。很明显,第一人称叙述者超越了内视角的边界,侵入到无限制视角的领域。客观而超然的无限制视角让读者了解到弗洛美和他的世界,但这一视角也并未贯彻至终。在文本的结尾,视角再一次从无限制视角转回到内视角。“我”讲述了自打那次未果的殉情之后,俩人没有死,而是双双残废。昔日连自己都无法照顾的细娜却奇迹般地担负起照料两个人的重任,三个人痛苦地生活在一起度过余生。

从内视角、到无限制视角、再回到内视角,文本在这两种视角之间切换,给读者带来了疑惑:为何华顿要让视角一再越界,而不让一种视角贯穿全文?这与每一视角都有优劣利弊有关。

三、视角越界的缘由

每一种视角模式都有其长,也有其短。文本在一开始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内视角的原因有二:首先,第一人称叙述者“我”的介入缩短了文本与读者的距离,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这段发生在新英格兰乡间的故事背景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是陌生的,而“我”就像是一位向导,在人物与读者之间架起理解的桥梁。特别是“我”对弗洛美富有同情的叙述有效地促使了读者的感情移入,对弗洛美和玛提之间即便是有悖道德的爱情也抱以怜惜之心作了铺垫。其次,“我”与弗洛美之间有着某种密切联系。“我”是一位从城里来的工程师,而弗洛美曾在一所学校读过一年的工程课程,他的梦想就是能成为一名工程师。“我”代表的是弗洛美的梦想。换句话说,由梦想实现的弗洛美——“我”来讲述理想破灭的弗洛美的故事,既凸现悲剧效果、讲述又很自然。

既然第一人称叙述长处颇多,为何华顿不将这一视角贯以始终?一般说来,每一种叙述模式兼之长处与短处。选择一种模式也就选择了其优劣利弊。第一人称叙述的内视角虽有诸多好处,但其局限性也是难以回避。第一人称的叙述作为旁观者是无法讲述他不在场的情形。而要摆脱这种局限性,就只有视角越界。由此叙述者转向客观而超然的无限制视角来讲述弗洛美的故事。正如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中所述:

各模式之间的界限都是依据惯例人为地造成的,并非不可逾越的的天然障碍。实际上任何一种“视角越界”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读者意识到视角模式的局限性或惯例性。我们可以将之视为越界现象的共同特点。(2004:284)

由于视角越界超出了之前所采用的视角模式范畴,因而形成了文本中偏离常规的突出现象。这种偏离常规所带来的艺术效果远比视角越界是否违规更引人关注。

依据华顿所采用的不同视角,《伊坦·弗洛美》可以分为三部分:采用内视角的开头,无限制视角的故事主体,和内视角的结尾。在开头,弗洛美异样的外表使读者可以猜出他有不寻常的经历和难以表达的痛楚。由于第一人称内视角的局限性,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谜一般的弗洛美。他的内心无法触及,这给读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而仅在一句简单铺垫之后,内视角的局限性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客观而超然的无限制视角。在文本的主体中,叙述者除了讲述发生在弗洛美身上的悲惨遭遇外,将关注多落在他的内心世界。正因为有了无限制视角对他内心的描述,读者才看到这样一个弗洛美:他有梦想珍视在心中,他有对玛提的挚爱至死不渝,即便是对于细娜他也有从未消失的责任感。他是一个热爱生活,却在现实生活中备受煎熬的人。在这里无限制视角客观的展现,使弗洛美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而在描述完弗洛美和玛提殉情这段让人扼腕的场景之后,视角再度转向有限的内视角。用第一人称内视角叙述整个故事的高潮,或者说是反高潮。玛提,这个曾是温柔善良的曼妙女子现如今已成为仇恨生活、憎恶他人的老妇人:

但是那个偎在椅子里的靠枕上的妇人埋怨似的回答,声音高而且尖:“刚刚才重生起来的啊。细娜睡着了,好久都不醒,我害怕我要冻僵了……”弗洛美转身朝着圈椅里的那个,说:“这是玛提息尔味小姐……”(239)

已适应无限制叙述的读者突然面对有限的叙述,心里上会有落差,正与此处的反高潮相得益彰。

四、结语

《伊坦·弗洛美》这部作品中第一人称叙述者超越了内视角边界,侵入到无限制视角领域。这种视角越界常被看作违反常规,而伊迪丝·华顿却正是通过越界的视角来创造出这部作品独特的艺术效果。从内视角、到无限制视角、再到内视角,不断转换的视角紧紧扣住读者的心弦,读者的心绪也随主人公的命运而跌宕起伏。将简单的故事情节讲述的引人入胜则需要深厚的写作功底。这部中篇小说正是华顿娴熟运用叙事技巧的体现,也是她对自己能够充分展示新英格兰乡村生活自信的体现。

[1] 李维屏. “早期现代主义思想的演示:论华顿小说中多元‘新女性’形象的建构”[J]. 山东外语教学, 2013(1).

[2] (美)杰拉德·普林斯.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M].徐强,译.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3] 申丹. 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4.

[4] (美)伊迪丝·华顿. 《伊坦·弗洛美》 [M]. 吕叔湘,译.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2.

[5] Benstock, Shari.NoGiftsfromChance:ABiographyofEdithWharton[M]. New York: Scribner′s, 1994.

[6] Gerould, Katharine Fullerton.“Mrs. Wharton′s New House of Mirth”[J].NewYorkTimesBookReview23 (1922): 1-2.

[7] Powers, Lyall H., ed.HenryJamesandEdithWharton:Letters, 1900-1915 [M]. New York: Scribner′s, 1990.

[8] Trilling, Lionel.“The Morality of Inertia”[J].EthanFrome:ACollectionofCriticalEssays. Ed. Irving Howe. 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 Hall, 1962:137-46.

[9] Wharton, Edith.ABackwardGlance[M]. 1934.EdithWharton:NovellasandOtherWritings. Ed. Cynthia Griffin Wolff. New York: Library of America, 1990:767-1068.

(责任编辑:王 荻)

The Eye Crossing the Boundary: A Shifting Point of View inEthanFrome

ZHANG Yuan

(School of English,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128,China)

This paper intends to anatomize how Edith Wharton resorts to the first-person narrator′s shifting point of view from the limited internal to unlimited omniscience to associate the outside and inner worlds. To collapse the boundary between the real and vision, Wharton stresses there is no shelter the protagonist could find to posit his hopes.

EthanFrome; a shifting point of view; internal focalization; omniscient view

2015-02-03

陕西省教育厅2006年科学研究计划项目“美国‘新女性’文学研究”(项目编号:06JK064)。

张媛,女,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I046

A

1008-2603(2015)04-01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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