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静静的顿河》中的大地崇拜情结
2015-03-17刘慧
刘 慧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俄罗斯人民拥有广袤土地和博大胸怀,对于大地有着深厚感情。俄罗斯知识分子具有崇拜大地,崇拜苦难意识。广阔俄罗斯平原自然人文环境让俄罗斯知识分子们拥有独特“大地母亲”情怀。这里的“大地”具有形而上色彩,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大地意味着故乡,意味着作者心中那块淳朴、干净的精神净土。肖霍洛夫是一位具有崇拜大地母亲情结的作家,他从小生活在顿河流域,他对哥萨克那真实、粗犷、充满生命力的生活,有一种本能热爱。
一 大地充满生机,孕育生命
肖霍洛夫对于顿河的爱,首先体现在书中对于顿河自然风光描写。这块广阔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哥萨克,深深陶冶了哥萨克感情。肖洛霍夫是顿河草原画家,他为我们描绘出顿河草原一年四季绚烂多彩景象,展示出千姿百态自然美。春天的顿河景色迷人,书中写到“春天的嫩草已经长成茂密的深绿色,野花大片的开放着,冰水融化了,留下了很多闪着光的水洼……”。夏天景色也是很动人,“青蛙花哨的叫着,放牧的牲口成群归来,村子里女人讲着日常生活琐事……”。秋天的顿河地区虽然树叶开始掉落,但是肖霍洛夫用他那神奇般的笔触给我们描绘了一副迷人又悲凉的画,“一个晴朗的九月的日子,鞑靼村的上空飘着一层薄薄的像蜘蛛网似的彩色艳丽烟云。没有血色的太阳像寡妇一样苦笑着。万里晴空,碧蓝洁净,犹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矜的处女①(苏联)米·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732页。。”冬天顿河也是别有一番景象的,“严寒到来,带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草原的院子里,留下了俏皮的野兔,无数个梅花型脚印……”。很难想象,如果作者不是出于对大地喜爱,恐怕很难写出这么美丽动人画卷。
对土地崇拜也即是对生命力崇拜,因为大地孕育了万物,万物繁衍生息都靠大地母亲那博大胸怀。作者描写了顿河地区哥萨克人民对自由、对爱情的欲望,人们的生活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葛利高里勇敢、正直、粗犷豪放,当他第一眼见到阿克西尼亚时,就深深爱上了这个姑娘,“她的嘴唇竟是那么的‘放荡、贪婪、丰满’”①(苏联)米·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158页。,阿克西尼亚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在她年轻时,竟然被生父玷污,结婚后又受到丈夫毒打,但她并没有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尤其是遇见葛利高里之后。他俩爱的那么真诚、自由,欲望如此强烈,使我们过目难忘。她与葛利高里约会地点更加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大地的崇拜;他们那种对于自由的追求;对于欲望的满足,都是在大地上展现的。第一次两人约会是在“月光下的麦田里”;第二次约会也是在大地之中:“篱笆。菜园。一片黄色的、迎着太阳的向日葵花朵。”很明显可以看到作者对于他俩爱情的肯定,对于生命活力的支持。
对于大地崇拜情感还表现在书中对于自然景物生机勃勃描写上。大地不仅孕育人,更加明显表现在大地上生长的大自然生物。这些大自然中的生物,更加体现出大地繁殖与养育能力。这是除了人的世界之外另一个世界,人的世界与大自然的世界息息相关。当战争发生时,人性的恶开始显现,人与人进行厮杀,这时,大自然组成的世界与人的世界开始抗衡。人与人进行毁灭时,大自然却焕发着旺盛生命力。大自然在呼唤人性的回归。在战争过后,葛利高里时常陷入回忆境地,作者写道“……野蜂嗡嗡不停,风吹着野草,沙沙作响,云雀在飘动的云气中歌唱,远处干涸的山涧里,有一挺机枪顽强、凶狠、喑哑地响着,显示着人类作为万物之灵的威严。”②(苏联)米·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1272页。通过作者对于大地上生物生机勃勃景象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于大地的崇拜,对于大地无私奉献的赞美。
二 大地是永恒的家园
肖洛霍夫在书中写了大量的革命,二月革命、十月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哥萨克地区人民暴动等等。战争使顿河地区生活一片狼藉,人性的恶也开始显现。战前的顿河地区人民生活繁荣安静,可是战争一次次摧残了这个古老的哥萨克民族。葛利高里原本是一个善良正直、粗犷勇敢的小伙子,他不明不白加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杀害敌人。当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时,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与恐惧。无情的战争,以及他对于革命的认识不足,导致他杀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慢慢提升官职。可是,一切都不是那么幸福,最终,葛利高里厌恶战争,渴望平静的生活,渴望回到生养他的那片土地上。肖霍洛夫借助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对家乡的怀念以及对战争的怨恨。
肖霍洛夫虽然写了多次战争,但是书中存在一股“和谐的潜流”。小说明显写出了在历史进程中哥萨克变化,但又蕴藏着追求和平、劳动的思想。从题目就可以看出,“静静的顿河”,用了“静静的”这三个字,可以体现出作者潜藏的追求。作者始终认为,大地是无私的、博爱的,哥萨克民族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创伤,大地都会无私的接纳他们。所以,作者使生活在顿河地区的人民最终都回归到了平静、安详的生活。
小说诗意描写了动荡之前哥萨克的生活,而不是像以前人们流传的那样,哥萨克的生活并不是野蛮、恐怖的,相反,他们的生活特征是平静、诗意、和平的,并且具有生命力的生活。文中一开始就写了葛利高里一家的安静生活,收割,耕种,捕鱼,一切都是和平景象。还有大量的民族歌谣,无论男女都会吟唱,“这个年轻的娘们,来挑水的时辰可太晚点儿……可是小伙子却猜出了她的心事,急忙把自己的马备上鞍子……就去追赶小娘儿们……”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无一不显示出生活的美好与和谐。
小说表现了哥萨克渴望劳动,渴望土地,不希望战争,留恋和平生活。20世纪动荡危机打破了哥萨克的生活,战争残酷的毁灭了平静的生活,鞑靼村本来一片丰收景象,与后来战后一片萧条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村里的男人都去打仗,死的死,伤的伤,家破人亡。人们对于战争特别反感,征兵让人们感到不安。甚至在红军的高级将领中,人们也开始渴望安静的生活。葛利高里从一开始打仗获得奖赏的欣喜,到后来的迷茫与痛苦,以至于开始回忆家乡才感觉到自身的存在。小说中,不断出现对于“大地的呼唤”,呼唤人性的回归。一方面,人与人相互残杀,人性的恶凸显,甚至达到顶点;一方面,大地上生机勃勃景象,两者构成鲜明对比,大地呼唤人性回归。
小说让主人公按照自己的方式敢爱敢恨,由他们的反抗,愤怒,动荡,到最后的平静,追求和谐,这些是普通哥萨克历史动荡中人物的命运。葛利高里在战争中,由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走上了杀人的道路,他人性的恶越来越膨胀。经历了生生死死的战争悲剧之后,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内心产生了痛苦的纠结。最终,葛利高里最渴望的就是回到生养他的土地,没有战争,没有死亡,只有自己的家。葛利高里扔掉了自己的枪,与仅剩的一个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这就是他生活中剩下的一切,这就是暂时还使他和大地,和整个这个在太阳的寒光照耀下,光辉灿烂的大千世界相联系的一切。”①(苏联)米·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1371页。葛利高里回归生他养他的土地,与儿子相见,显然表达了作者的大地情结:只有回到故乡怀抱,人们的精神才有寄托,生活才有血缘根基。孩子意味着新生,意味着希望,只要回到这片土地上,就有未来。
三 作家与故土顿河
肖洛霍夫之所以写出《静静的顿河》这本巨著,与作家经历与体验有很大关系。哥萨克民族是以务农为主的,靠种植农作物为生。哥萨克对于大地感情可想而知,这片大地对于他们,意味着另一个意义上的父母。但是由于战争,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心爱的家乡。在战争时刻,哥萨克人都含着泪水离开,他们要耕地,要收割,大地在呼喊他们,可是他们却要去打仗。这个从小生活在顿河地区的人,从他的祖父一代就开始在顿河谋生。长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肖洛霍夫耳濡目染,对于哥萨克民族种种习性以及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他深深地爱着这片养他的大地。
肖洛霍夫在国内战争时,积极加入其中,战后,他来到莫斯科,希望接受教育,成为作家。“我们可以把这看作是肖洛霍夫向主流文化的靠拢。但城市并没有为肖洛霍夫提供一席之地。生活的困顿,与城市格格不入,使肖洛霍夫最终又回到了他的所来之处。”②何云波:《二十世纪文学泰斗——肖洛霍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页。肖洛霍夫决定回到家乡继续创作,顿河乡土成为他的生存与写作根基。肖洛霍夫在自己作品中很少提及城市,除了在《静静的顿河》里为了表现战争,叙述了彼得堡的一些场景,其他的很少涉及。我们可以想象,城市或许留给作者的只是贫困潦倒的生活,与城市格格不入。这也决定城市无法进入他的创作视野。顿河地区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可能都让他高兴、温馨。在绥拉菲摩维奇的札记《米·肖洛霍夫》中写道:“他热爱自己的草原,热爱他那旱风、他那时而酷热、时而温和的太阳,热爱他的山谷及林间一片一片的小树林,以及他的飞禽走兽。……顿河给了他无数的印象和典型,这些印象和典型是在同大自然的斗争中产生的,是民间创作的一种不同寻常、及其独特的表现。作家和哥萨克渔夫有着频繁的交往,建立了密切友好的关系。他向他们学习,观察他们,从他们那里索取长期提炼而成的民间创作。”③孙美玲:《肖洛霍夫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第405页。
美国作家威尔迪曾经说过一句话:“小说的生命来自于地域”。④何云波:《二十世纪文学泰斗——肖洛霍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页。世界上许多作家都在自己家乡基础上构建了一个永恒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艺术世界。比如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哈代的“威赛克斯”,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等等,这些作家都是在对自己家乡的无限回忆与挂念。而肖洛霍夫却不同,他并没有品尝这一份乡愁,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顿河地区度过的他对大地的崇拜,是文化意义上的,是对大地生命力,繁殖力的崇拜。“顿河,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流淌在他的血液中,化作一部部小说。顿河的急流、草原、哥萨克的日常生活,他们的鲜明性格,都在他的创作中留下深深的痕迹。”①孙美玲:《肖洛霍夫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第28页。
高尔基曾把《静静的顿河》看作是“地方文学”,说肖洛霍夫“像一个热爱顿河、哥萨克人生活和大自然的哥萨克那样写作”②孙美玲:《肖洛霍夫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第11页。。吉洪诺夫也曾说:“没有哪一个作家能以这样的激情和力量,热爱他童年和成年时代生活在其中的那些地方的大自然”③孙美玲:《肖洛霍夫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第13页。。肖霍洛夫如此爱着这片土地,以至于在描写时,笔触充满了深情,语调渲染着深沉。故事从葛利高里一家的场院开始讲起,到最后以葛利高里回到家乡为止,代表了葛利高里的一个轮回,他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故乡。这也意味着作者的心声。正如艾青的那首诗歌: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肖洛霍夫从一个叙述者变成一个抒情诗人,一幅幅顿河地区的生活场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都深入人心。《静静的顿河》卷首语,那首苍凉悲壮的《顿河悲歌》,正代表了作者对大地的热爱之情:
噢噫,静静的顿河,我们的父亲!
噢噫,静静的顿河,你的流水为什么这样浑?
啊呀,我静静的顿河的流水怎么能不浑!
寒泉从我静静的顿河的河底向外奔流,
银白色的鱼儿把我的静静的顿河搅浑。
[1] (苏联)米·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 何云波.二十世纪文学泰斗——肖洛霍夫[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3] 孙美玲.肖洛霍夫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