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现行的学生军训模式真的弊大于利吗？——与孙东东教授商榷

李 科

（西安交通大学军事教研室，陕西西安710049）

一

大中小学军事训练是对青少年学生实施国防教育的重要环节，是学校素质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学校实践育人的重要形式，也是我国加强国防建设、培养国防后备力量的重要战略举措。

近期有媒体报道：湖南一中学高一新生在军训期间与教官发生了严重冲突，多人受伤[1]；陕西某中学一学生在军训时猝死[2]；辽宁某高中一女生在军训期间因军姿不好被老师扬言要开除，回家后跳楼自杀[3]，等等。军训中多起极端事件的发生不但引起舆论的广泛关注，且引发了不少专家学者对军训模式利弊的大讨论，其中北京大学法学院孙东东教授在2014年8月27日《环球时报》上发表的《现行学生军训模式弊大于利》[4]一文更是引起了广泛争鸣。

孙东东教授提到现行学生军训模式弊远大于利，形式主义的军训难以磨练学生的意志，甚至导致学生对军队的反感，强化了“好男不当兵”的世俗观念[4]。这一观点也代表了当前我国一大批人尤其是“废除军训论”者对学生军训工作的认识，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笔者认为，孙教授提出的“现行军训模式弊大于利”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而澄清有关学生军训的价值、军训模式的利弊、军训存在问题的根源等问题，对于进一步提高学生军训质量、深化国防教育改革具有重要意义。

二

1985年教育部和总参谋部等六部委联合发文通知，在部分普通高校和高级中学开展学生军训试点工作。1994年国家教委、总参谋部、总政治部联合制定《高等学校学生军事训练教学大纲》，2001年国务院办公厅、中央军委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在普通高等学校和高级中学开展学生军事训练工作的意见》的通知，2002年、2003年，教育部、总参谋部、总政治部先后制定并下发了《普通高等学校军事课教学大纲》和《高级中学学生军事训练教学大纲》，对各级学校的军训内容、军训学时、军训方法作出了明确规定。自1985年起至今，我国各级各类学校有计划、有组织地开展学生军训工作已有近30年历史，据不完全统计，至2010年我国已有约2000所高等院校和22 000所高级中等开展了学生军训工作，每年参训的学生数约为1700余万人[5]。

在近30年的时间里，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学生军训工作，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法规和文件，以推动军训工作的深入开展。当前，针对孙东东教授等学者提出的种种有关学生军训模式利弊的论断，极有必要作出理论回应和思想澄清。笔者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谈谈自己的拙见，同时也期待孙东东教授作出回应。

首先，孙东东教授对我国学生军训起源及现行军训模式形成背景的认识不够全面。孙教授在《现行学生军训模式弊大于利》一文中提到，目前的学生军训源自极左错误思想泛滥的“文革”时期[4]。殊不知，学生军训在我国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1000多年的奴隶社会，在《礼记》、《周礼》等记载中，西周官学就已存在对学生进行“射”与“御”教育的军训活动，春秋时期孔子也提出了“教战”思想。清末期开始实施以“兵式体操”为具体形式的学校军训活动，至民国时期已形成较为完善的学校军事教育体系。新中国成立后，为打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国政治、经济、军事全方位的封锁，党中央依旧将学生军事训练工作纳入了国民教育体系，并开展了短暂的军训工作试点。目前我国学生军训模式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调整后，在政治、经济形势出现了建国以来少有的大好局面的情况下，在走精干的常备军与强大的后备力量相结合的国防发展道路已成为全国上下统一共识的背景下逐步推广和形成的。推广和普及学生军训的做法既受到了中国几千年延续下来的传统军训实践的影响，也受到了国外许多国家开展学生军训具体做法的影响，而绝非简单地沿袭非正常年代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及“随时准备打仗”的极左思想。

其次，孙东东教授对现行“学生军训模式”本身的理解存在偏差。孙教授提出我国现行的学生军训模式为“统一购置服装、整体拉到军营或专门军训基地训练”[4]。其实，不同类型和层次的学校在军训模式上存在着一定差异。2007年教育部、总参谋部、总政治部下发的《学生军事训练工作规定》中第十七条规定：“普通高等学校、高中阶段学校学生军事技能训练主要在学生军事训练基地或者在学校内组织实施，也可到军队院校和民兵、预备役部队军事训练基地驻训。”可见，国家在政策上并没有硬性要求大中小学的学生军训一定要在“军营或专门军训基地”开展，就我国目前的实际情况而言，绝大多数中小学都在“整体拉到军营或专门军训基地训练”这一模式下开展军训工作，而高校的情况却有很大不同。为便于行政管理、考核验收、安全教育、后勤保障及开展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我国大多数高校所采取的军训模式已经从“军营或军训基地训练”转变为“承训部队驻校，在校内实施军事训练”的模式①以西安交通大学为例，自1985年起开始实施军训试点至1990年，全体参训学生整体入驻军营参加为期二十余天的军事训练，自1991年起，军训地点转到校内，承训教官进驻学校对学生施训，这一模式一直延续至今。陕西省高校的军训情况亦大都如此，目前绝大多数均在校内施训。。“统一购置服装、承训部队驻校、在校内实施军事训练”这一军训模式相比原有的“整体拉到军营或专门军训基地训练”模式而言，更便于高校按照自身的培养目标和培养计划制定训练内容、开展文化教育活动、开展入学教育、丰富训练生活。可见，孙教授将大中小学军训模式混为一谈，不加甄辨，笼统地谈“学生军训模式”的利与弊，显得过于草率和武断。

第三，孙东东教授对学生军训价值的认识也不充分。按照孙教授的说法，对学生进行“吃苦教育”和严格的军事训练不符合人性的特点，违背教育心理学的规律[4]。殊不知，孟子、朱熹等中国古代大教育家无不把吃苦当作教育后来人修身进德的必修课，而外国圣贤对“吃苦教育”亦同样十分重视，如德谟克利特就曾指出，“人们只有吃尽千辛万苦才能发展好的禀赋，而坏的禀赋则用不着丝毫努力就自己发展出来了”[6]。在当前我国实现“民族复兴中国梦”的伟大历史征程中，祖国建设事业需要的是高素质复合型人才，缺少吃苦教育的学生是难以成长为祖国召唤的栋梁之才的，而军训在这方面正具有其他教育手段所难以替代的特殊价值。正如2013年10月教育部、总参谋部、总政治部下发的《关于全面提高学生军事训练质量的通知》中所指出的，学生军事训练在“加强学生思想政治工作、提高学生国防意识、增强学生身体素质、磨练学生意志品质等方面”具有特殊的育人功能。在《现行学生军训模式弊大于利》一文中，孙教授提到，对于尚未进入社会、对国防现代化不了解的青少年而言，形式主义的军训不但不能磨练学生的意志反而会在其心目中先种下军人“头脑简单、一味吃苦”的观念[4]。孙教授并没有意识到，在当前瞬息万变的信息化时代，青少年学生获取信息的途径日趋多元化，他们往往对国家的安全尤其是军事安全问题颇感兴趣，怎么会对国防现代化不了解呢？军训过程虽然艰苦，但如果把它理解为会扼杀创造性和自由，不利于个人发展，显然过于荒谬。把青少年学生尤其是大学生视为“金贵一族”，不敢磕着碰着，或认为其价值高于军人的价值、军训无用，则更是错误的思想。

三

基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孙东东教授在《现行学生军训模式弊大于利》一文中提出的基本观点有失偏颇。我国现行的学生军训模式总体来看利大于弊，军训的正面价值远大于其负面效应。

当然，笔者并不否认，目前我国的学生军训工作的确出现了诸如“形式主义”、“脱离实际”、“陈旧老套”等方面的问题，然而这些问题的出现并不单是“军训模式”本身的问题，更多地是学生军训实施者及管理者层面的问题，也就是“人”的问题，具体而言，是军训工作者和管理者的思想认识、承训教官的综合素质、军训内容体系的设置、军训方式方法的选择、军训载体途径的运用等方面的问题。

笔者并不否认孙东东教授所提出的当前学生军训中目的不明确、僵化刻板、存在滋生腐败的利益链等情况正日益凸显的说法，但孙教授将这些问题的出现简单、机械地归咎于军训模式本身，那就显得牵强附会了。不是军训或军训模式本身有问题，而是军训工作的实施者、操作者、学校领导和有关教育行政部门没有严格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动员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教育法》、《普通高等学校军事课教学大纲》、《关于进一步加强新形势下国防教育工作的意见》等法律和文件的规定把军训工作做好，未能从国家人才培养战略和国家安全战略的高度认识军训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下足够的功夫、花足够的精力、想足够的点子。

因此，盲目跟风并不加理性分析地探讨“军训模式”本身的“利”和“弊”，以及采取极端思维呼吁军训或“存”或“废”，都显得不具有建设性。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对“深化国防和军队改革”作出了全面部署，强调要“深化国防教育改革”，而学生军训是全民国防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生军训工作的改革也必然在“国防教育改革”的范畴和议题之内。

为改进学生军训工作，提高学生军训质量，笔者认为应从统一军训各级工作人员思想认识、提升承训教官综合素质、改革军训内容体系、创新军训方式方法、丰富军训载体途径等方面入手想办法、找对策，而绝不应该因为出现极少数极端案例就因噎废食地呼吁彻底废除学生军训工作，或忽视主观因素而大张旗鼓地对现行的学生军训模式进行口诛笔伐。

虽然在笔者看来，我国现行的学生军训模式利大于弊，但目前的学生军训工作仍存在可改进和提高的空间，也只有进一步改革新时期学生军训工作，其育人价值才能得到更好的彰显和实现。为推进学生军训工作改革，笔者有如下建议：①统一认识，明确责任，提高各级学生军训工作人员、相关管理人员及各级教育行政部门对军训的重视程度；②加强军训教官的培训和管理，提升承训教官的整体素质；③与时俱进，创新和改革军训内容体系，如结合形势增设反恐防暴、战场救护、自救互救、消防逃生等方面的内容，培养学生的“总体安全观”；④增强大中小学军训内容的衔接性、过渡性、层次性、体系性；⑤结合学生特点，运用学生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教育和训练，如组织参观见学、实地考察、野外生存、军歌大赛、征文比赛、将军报告等活动进行潜移默化的教育；⑥积极引入微博、微信等新载体和新平台，增强军训的实效性和吸引力；⑦营造氛围，加强引导，在学生中大力弘扬“关心国防、支持国防”的正能量。

[1]湖南一中学军训时教官与师生冲突多名学生受伤[EB／OL]．（2014－08－25）[2014－09－20]．http：／／news．qq．com／a／20140825／025998．htm？pgv＿ref＝aio2012＆ptlang＝2052．

[2]李凌风，董雷．西安一高中新生军训中晕倒死亡警方：属于猝死[EB／OL]．（2014－08－27）[2014－09－23]．http：／／edu．cnwest．com／content／2014－08／27／content＿11541523．htm．

[3]高一女生军姿不好被老师扬言开除回家后跳楼自杀[EB／OL]．（2014－08－25）[2014－09－23]．http：／／news．liao1．com／newspage／2014／08／4831974．html．

[4]孙东东．现行学生军训模式弊大于利[N]．环球时报，2014－08－27（15）．

[5]全军学生军训工作办公室．全国学生军训工作座谈会在重庆召开[J]．国防，2011（1）：88．

[6]周辅成．西方伦理学名著选辑：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