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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叙事认同的一般模式及其问题

2015-03-17王小英

关键词:网络小说身份小说

王小英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网络小说叙事认同的一般模式及其问题

王小英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网络小说是一种象征性、建构性的认同话语实践,具有强烈的身份认同意义,但目前对网络小说的认同功能缺乏研究。网络小说叙事的一般模式为采用以主角人物为中心的形式展开,其基本元素的排列组合方式即建构了一种认同关系网络和历程。这种认同关系网络的核心是具有“索取型人格”的主人公,他主要凭借个性和毫无理由的机遇取得成功。这种程式化的主角人物认同设置与文本外读者趣味相关联,是产生“代入感”的重要影响因素,同时也参与建构读者自身身份认同的可能路径,然而其中所蕴含的非伦理倾向值得注意。

网络小说;叙事;身份认同;符号学

一、身份认同研究:问题缘起及其与网络小说的关联

汉语中的“身份认同”一词,译自英文中的“identity”。“identity本身有两重含义:一是‘本身、本体、身份’,是对‘我是谁’的认知;一是‘相同性、一致性’,是对与自己有相同性、一致性的事物的认知。”[1]因此,identity译为中文,会根据具体语境的不同,分别译为“身份”、“认同”或“身份认同”。身份认同问题古今中外都有,但身份认同危机问题却是现代社会才出现的,因此关于认同的研究成为现代性研究的一个重要面向。西方学者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已对当代认同危机问题进行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研究,如安东尼·吉登斯对现代性和自我认同的讨论,女性主义者对以性别为基础的社会偏见的解构,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者的兴起等。其中代表学者有加拿大哲学家查尔斯·泰勒,英国学者安东尼·吉登斯,美国哲学家约翰·佩里,法兰克福学派和社会行为主义哲学家、德国心理学家爱利克·埃里克森、美国人类学家乔纳森·弗里德曼等。

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现代化进程加快,认同危机也开始凸显,90年代以后愈演愈烈,诸如行为失范、方向迷失、焦虑感增强、功利主义盛行等现象比比皆是,且来势凶猛,几乎席卷各个年龄阶段和阶层,而既有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辅导方法显得捉襟见肘,收效甚微,整个社会戾气过重。因此,关于当代认同危机的研究成为近年来的一个热点。国内80年代还较少有人意识到当代中国认同危机问题,90年代以后对当代中国认同危机具体现象的关注开始增多,“认同危机”的研究也逐渐深入而多元,从涉及的面来看,除了对政治认同、社会认同这些危机容易发生的方面进行关注之外,还扩大到自我认同、人格认同、网络上的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除了继续关注中学生、大学生、青年知识分子、青年网民这些青年人之外,还铺开到移民群体、农民工、城市贫困群体、甚至普通大众。在身份认同与文学的关系研究方面,有周宪主编的丛书《文艺学语境中的文化认同问题研究》,何成洲主编的《跨学科视野下的文化身份认同:批评与探索》,阎嘉的《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问题》等。当代中国认同危机下的文学研究,主要关注的是寻根文学、华人文学、女性文学、少数族裔文学以及现代社会转型期的认同问题,较少关注网络小说中的认同问题。

但正如周宪在总结了认同问题研究从精神分析到文化研究的历程之后指出的,“一方面认同是一个动态的、发展的和未完成的过程,具有开放性和建构性;另一方面,认同又是在话语实践中进行的,在种种象征认同形态中,语言和文学无疑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2]网络小说是象征话语之一种,它也是一种建构性的话语实践,并且因其具有日常性和持续性,这种认同话语实践的影响更为广泛和持久。因此关于认同的研究也不应缺少网络小说这一维度。网络小说作为文学叙事之一种,虽然没有成为所有中国人建构自己身份认同中都必须参考的叙事,但其影响力却不容忽视。尤其是伴随信息社会的到来,网络普及率的提高,它与网民日常生活密切交织在一起。自1997年以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每年两次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都将网络文学(主要为网络小说)作为互联网娱乐应用的一项予以调查统计,2015年1月发布的第35次调查报告显示结果为:“截至2014年12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为2.94亿,较2013年底增长1944万人,年增长率为7.1%。网络文学使用率为45.3%,较2013年底增长了0.9个百分点。”庞大的数字背后,意味着网络文学已大幅度进入网民的日常休闲中。在这种背景下,网络小说的认同功能不能再被忽视。

从目前关于网络小说的认同研究状况来看,既有的相关研究主要散见于类型小说研究、社区迷文化研究、修辞研究、心理学研究和单个作品分析中,如王旭东的《对谈与倾诉——从伯克的认同说谈〈彼岸花〉》、王宇景的《对网络小说代入感的叙事分析》、雷惠玲的《网络小说社区迷文化研究》。不过,虽然尚未有人直接点明网络小说与认同危机的关联,但已经逐渐有较多的学者注意到某些小说类型的特别意义,如康桥指出网络小说中的情感想象问题,黎杨全对网络穿越小说系谱和特征与当代文化关系的审视,陈奇佳就网络玄幻小说对现代人时空意识反映的研究,周志雄对网络小说实用性的注意,李盛涛对网络小说生态的研究以及对其中反映出的主体性悲剧问题的探讨等,实际上已经意识到这种小说在主体建构和自我实现方面的独特意义,而这些恰恰正是当代认同问题在网络小说中的一种呈现。

中国的认同危机问题与西方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因此中国的认同危机研究与西方关系较为紧密,而中国的网络小说与西方相去甚远,故中国的网络小说研究虽然也受到西方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但却有相当强的独立性。因此,中国关于网络小说的认同研究应切实建立于中国的网络小说实践之上。就这方面而言,韩国学者崔宰溶对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的批评较为中肯,他在考察了中国的网络小说实践之后,明确提出以“土著理论”和“网络性”为突破口来“克服网络文学研究的抽象性、观念性,进而敞开具体的、现实的研究的可能性”[3],并且在基于对网络穿越小说创作实践有了较多了解之后,他指出这种小说中的普通主人公增强了小说的切身相关性,使凡人能参与到历史和英雄叙事中,具有强烈的身份认同功能。就网络小说的认同研究而言,既有的研究成果显著,但总体上还不够深入,这可能与网络文学的整体特点与发展走向有关,如其在当下中国的文学格局中整体仍处于边缘,本身具有强烈的娱乐特征等。不过,这种倾向亟需纠正,下面试就网络小说文本叙事方面分析其符号身份认同特征及影响。

二、以“主人公”为核心的网络小说叙事认同

赵毅衡在《广义叙述学》中提出,人们面对现象世界及想象中的大量材料,有两种可以对其理解,将其意义化的方式:“一是用抽象思维求出所谓共同规律;二是从具体的细节中找出一个‘情节’,即联系事件的前因后果。”[4]1后者即是用叙述化的方式去认识世界和理解世界。新叙述学研究表明,叙述并不仅仅是一种表征方式,叙述性也不仅仅属于认识论的范畴,它们也是与本体论相关的概念。“我们所有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我们所是(无论这种所是如何的短暂、多元或变动不居),乃是因为我们被置于或自己置身于社会叙事当中,尽管这些叙事很少出自于我们之手。”[5]33我们被动或主动地通过各种社会叙事来理解世界,同时也理解和建构“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种人生之根本的认同问题。美国学者萨默斯据此提出认同的叙事构成这一理解路径。而于网络小说而言,首当其冲的便是其叙事认同功能。

萨默斯提出从叙事的角度来理解认同构成,主要理由在于,它可以避免社会理论研究中,那种常见的社会认知研究方式,也即将某一个事件放在某一类别中去理解其意义的方式,“叙事性要求我们从与其他事件的时空关系中来探寻单一事件的意义。事实上,叙事的基本特征是人为建构某种型式或关系的社会网络,由此来理解各个部分,而这种型式或网络,则是由符号的、体制的和物质的实践所构成。”[5]41叙事认同的特点正在于其将认同放在一个时间关系和空间网络中去理解。作为象征话语的网络小说,其叙述世界是用媒介符号构筑出来的,因此,在本体论上与实在世界有差别:“再现是媒介化的,经验实在并不存在于媒介之中;无论多么精细庞大的再现,其细节量都是有限的。”[4]179小说这种虚构文本再现的世界,是一个可能世界、不可能世界和实在世界“三界通达”的混杂世界,它的表意行为跨越了单一世界,其“出发世界”是某个可能世界,“目标世界”是实在世界或可能世界,也即坐虚探实或跨世界综合[4]186-188。但小说虚构文本中呈现的世界,必定包含有与实在世界相通达的部分,正是因为有这种通达的成分,因此小说的虚构世界在某种情况下会显得“格外客观、真实”,小说所叙述的事件不仅可以用来象征性地呈现主体的身份认同,同时也可以象征性地重建身份认同。而认同本来就是一种在时间中展开的动态过程,故在三界通达的小说世界发生的事件,也是在假定的关系网络中,象征性认同展开的一个历程。

从1998年蔡智恒的网络小说名篇《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算起,迄今为止网络小说的发展已有十五余年的时间,主导风格和写作形式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但自03年商业化之后,网络小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写作路子,知名网络写手撒冷将市场上流行的网络小说七大主要元素归纳为:有个性的主角;爱情;暧昧关系;友情;亲情;自身的成长;阶段性的成就感*此贴在国内最大的网络文学论坛“龙的天空”上发布,名为《网络写手指南,各位大神的解答》,此贴以访谈的形式记录了多位大神级写手,流传甚广(虽然题目各有不同)。其中撒冷为起点白金作家,真名付强,创作过都市言情、玄幻奇幻等多种体裁的网络小说。。他的概括不一定完全能涵盖所有的网络小说,不过却是绝大部分流行网络小说表现出的共同特点,如玄幻、游戏、仙侠、职业、军事、穿越(女性小说中自身的成长大多表现为驾驭男性能力的增长)等小说大都如此,因而对我们理解流行网络小说的叙事认同特征大有裨益。这七个元素都属于叶尔慕列夫斯基所说的符号文本内容层的实体(substance),但七个要素之间有一定的组合关系,这种组合关系便是叙述,属于内容层的形式(form)要素。有个性的主角即是小说世界里的中心人物,后面的一些六个要素都应围绕这一主角而展开,而这恰恰是主角在一定的时间历程和一定的关系网络中,构建自己认同的路径。下面试分述之:

(一)有个性的主角

有无个性是相较于其他人而言,因此,设定一个有个性的主角也就意味着同时要设定很多个与之形成比照的无个性人物,并且有无个性也要看其在特定环境中的行为是否独特,因此也就意味着将这一人物置于一个人际社会网络和一定的时空形态之中。借用萨默斯的概念来说即主角有了一个独特的“关系场景”。“关系场景,就是存在于体制、公共叙事和社会实践之中的关系模式。这是一种关系母体,一种社会网络。认同形成就是在这种关系场景中脱颖而出的。”[5]51关系场景提供了认同得以建构的起点。而网络小说作为虚构文本的优势之处就在于,在构建这一关系场景的时候能够充分发挥想象的优势:或古或今,或古今兼有,或奇或幻或二者兼备等等,都可以将其在小说世界中呈现,能够充分实现文化和体制关系的偶成性。

(二)爱情、亲情、暧昧关系和友情

这四个要素属于感情关系的不同纬度,每个个体都生活在一个纵横交错的关系网络之中,同时每个人都有各自生活的不同面向,在这些不同的面向中,面对不同的人,人们就有了自我的不同身份。“人一旦面对他人表达意义,或对他人表达的符号进行解释,就不得不把自己演展为某一种相对应的身份。”[6]围绕着爱情展开的双方是恋人,亲情展开的是家庭和亲人,暧昧关系展开的是朦胧中的异性关系,友情展开的是朋友。而这几种恰恰是人最主要的几种身份角色。在这几种身份角色中展现出的意识,就基本上构成了自我。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网络小说只要涉及这四个要素,就已经开始了自我认同的动态建构。而这四个元素的丰满也意味着人物性格的丰满。不过在撒冷的访谈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元素都是使小说丰满的一些元素,却并不是必须的。目前的网络小说中,友情和亲情都是比较薄弱的部分,友情薄弱源于友情需要一种与主角平等的人际关系,也就是说主角不能再将对方当作工具性的客体,而应当作具有主体性的人。二者的相处,应当持一种主体间性的立场,充分考虑到他者的存在。可网络小说缺乏一种平等关系,甚至在大部分爱情小说中也是如此,恋爱双方经常性地将对方当作对象性客体去筹划事件,缺乏尊重与平等。“主体间性是同主体间的‘互识’与‘共识‘。互识是主体之间的相互认识和相互理解;共识是指不同主体对同一事物所达成的相互理解,所形成的主体间的共同性和共通性。通过对共同事物达成共识,主体才能达到深层的互识。”[7]不再将同为主体的他人当作外在于自己的客体,而是强调主体间的相互认识与理解。不同主体不相同而相通,而非不相通而相同。这在哲学上是从胡塞尔、海德格尔、哈贝马斯等人竭力倡导的方向。其实,归根究底也是一个现代社会迫切解决的伦理问题。网络小说中友情关系的薄弱和缺失也只是当代社会伦理匮乏的一个再现,不过却可能进一步加剧这种缺失。

(三)自身的成长与阶段性的成就感

这两种元素是联系在一起的,也是当下流行网络小说中最为普遍的现象。撒冷如此谈它在各种小说中的表现:“放到打架的书里,就是主角功夫过高了。放到都市里,就是主角多有钱了。放到官场文里,就是主角级别多高了。”“一个人武功高了之后,有钱了之后,当官了之后,他是不是该干点什么呢?……当主角成长到一个阶段之后,我们就有必要给主角创造一些环境,一个挫折,或者一个对手,来让主角的升级所得的价值体现出来,而这时候成就感就出来了。”*http://www.lkong.net/thread-493183-1-1.html,查询时间为2014年3月1日。主角的成长、升级就是一个人自我价值不断增加,身份认同感不断增强的一个动态过程。这当然是一种权力游戏,也是一种认同话语实践,通过压制威胁他的东西,主角才能肯定自己,因此,没有挫折和对手,也就谈不上个人的自我价值。而体现个人价值,也只能通过不断地战胜环境、挫折和对手的方式来实现。

网络小说的“七大主要元素论”表面上看没有什么问题,但假如考虑到,绝大部分网络小说都是可靠叙述,隐含作者、叙述者和人物之间的距离很近,而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主要由主角人物来体现的话,那么这种小说实际上就是一个主角人物完成自我身份认同的小说,它是主角人物主体性的充分体现,这种主体性的充分实现,靠的是占有更多的东西,如美女、金钱、财富、武力等等。依照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说法,我所拥有的一切,如身体、能力、房子、家庭等便是自我。每一种拥有中我们获得一种身份,自我身份认同的形成就是靠占有的更多。阶段性的成就感来自和他者的较量,这与占有财富的方式并无二致,都是通过让对方匍匐在自己脚下,被自己征服来获得价值感。小说推崇的结尾道义是一种霸权道义。

网络小说的七大主要元素,都是围绕着主角人物而展开,是主角人物这一单一主体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动态建构过程,也是其情节组合方式,即网络小说的“叙述语法”。这与俄国文论家普罗普指出的故事形态相类似,普罗普在研究总结了大量的民间故事(阿尔奈和汤普森归在300-749号的故事,普罗普用 “神奇故事”一词来称这些故事)后,用31项功能来对故事形态加以总结,并用来验证“功能项的排列顺序永远是同一的”这一论题,但他同时特别说明“所指出的规律性仅关涉民间文学,它不是故事体裁本身的特性。艺术创作的故事不在此列。”[8]在普罗普的研究那里,神奇故事的形态与宗教有直接渊源关系,派生形式则与现实生活相联系。但中国网络小说的叙述语法,与宗教的关系不大,与现实生活关系更为紧密。撒冷提出的这种“走向性”极强的叙述语法,与网络小说中“YY小说”[9]众多的现象相应和,也意味着网络小说的叙述语法可能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程式”。程式代表的是一种思维定势、写作习惯和阅读偏好,也是一种集体意识。但这种程式如何发生效应?

三、以读者“代入”认同为取向的文本外阅读效果追求

撒冷所提及的网络小说七要素在不同的写手那里有不同的命名和分析方式,但其基本思路都是一致的,如17k小说网的创始人、总经理血酬所做的《网络小说写作指南》《网络文学新人指南》,以及据传是起点编辑内部教材的《写手成神之路》等在讲到小说设计时都大同小异。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小说从设计之初就将目标直接指向受众群体,旨在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如《写手成神之路》就将如何写商业小说直接分成两部分:王道和诡道。王道教如何提高作品质量,诡道教如何利用技巧、宣传甚至小阴谋来促进作品成名。其中开篇就提出,只有写读者爱看的书才能赚钱。而其读者又明确为网络读者、起点会员,特别是VIP用户。而读者喜欢看的书被归结为两个特点:“一,生动有趣的故事,曲折离奇的情节;二,让读者产生强烈的代入感,进而感觉爽快,就是通常所说的YY.其中,第二点更为重要,占主流地位。”*http://tieba.baidu.com/p/1703570766,查询时间为2014年3月1日,此文在网上流传甚广。由此可见,目标读者群体的代入是网络小说叙事旨在达到的一种效果。这与撒冷所提及的七要素组合起来所会呈现的状态完全一致。故,网络小说的叙事认同的最终目的是要指向文本外的目标受众,或者也可以理解为正是考虑目标受众的需求前提下,基于主体间的写作立场,而做出的网络小说叙事安排。

代入感,从心理学上讲,带来的结果为“我好像就是那个人”,与投射带来的“那个人就好像是我”有细微的不同,投射是将内部心理结构的外化,而代入则重在将外部事物内化,它与美学上的移情作用类似[10]11-16。王宇景在用文本分析法、访谈法和调查法等社会心理学方法,对网络小说(幻想类和言情类)的代入感进行详细研究后,指出:

“对人物的认同是影响代入感的重要影响因素,部分读者较多认同与自己有较多相同特点的人物,并且往往认为小说对现实有较多影响;而另外一些读者则认同‘超人型’的主人公,往往认为小说是暂时脱离现实的避风港口;大多数读者喜欢主人公在充满冲突与矛盾的情境中迅速成长,但也有部分读者拥有阅读散文的心境,能够接受主人公只是平淡的生活。”[10]64

假如说写手们及网编们的网络小说叙事指导,还只是一种感性体悟的话,心理学方面的代入分析研究,则证实了文本外的读者与文本内的“人物”可能会发生的共情。不同的读者固然可能会认同不同的人物类型,但大部分人都喜欢人物的“成长”,至少也是“平淡的生活”,而非“越来越悲惨的生活”。要认同需要代入,代入后就难以接受越活越惨,因此小说主角也就只能“成长进步”。

基于这种网络小说的广泛普遍性,康桥在其关于网络文学的读者接受反应研究中,干脆直接将读者的阅读代入感,理解为读者通过对主人公的认同而产生的代入感,“在成功的网络文学作品中,主人公的‘愿望得逞’勾引读者代入,进行逼真性体验,是快感实现的主要通道。”[11]每种小说类型都蕴含着一种愿望得逞的类型。英国文化研究学者斯图亚特·霍尔对认同问题如此表述:“认同实际上是在其形成过程中(而非存在中)对历史、语言、文化资源的使用问题:不是‘我是谁’或‘我从哪里来’的问题,而是我们可能成为什么,我们是如何被呈现的,我们如何对待我们怎样呈现自己的问题。”[12]读者通过代入对小说产生的认同,实际上也基于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自己被再现的姿态而产生。阅读小说,代入主角人物,沿着其成长延展自己的阅读体验,也是在通过文学的象征方式回答自己的自我实现问题:“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让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被呈现”。这也是一个人生观的问题。

四、符号身份认同中的伦理偏向问题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马克思对人的著名判断。网络小说中的人际关系貌似很复杂,其实十分简单,大致上可以分成两种:主人公与其帮助者,主人公与其对手。对手会不断调换,帮助者却更是层出不穷。并且,这些帮助者大都是“只给不取”的无私奉献型,如父母、老师、朋友,他们要么给主人公的成长提供充裕的物质条件,要么教给他某种特殊的技能,要么是主人公忠实的保护伞。与之相应的是,主人公属于“只取不给”型的人,即便是有所给与,也一定是九牛之一毛,无伤大雅之类。并且,尤其需要一提的是,爱情关系也经常属于这种类型,如种马文、YY小说中男女花痴们基本上都是脑残粉。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表现人物深度的人际关系经常被排除在外,人的复杂性被简化。小说中的肉欲描写并不匮乏,但与爱情有关的描写却比较稀缺,异性只是一种对象性存在。大部分网络小说中的爱情似有实无,表面上的爱情对象实际上只是一种欲望占有对象,也即客体。客体是为主体的需要而存在的,于是客体也成了服务于主体的、丧失了自己人格的“物化”人。伦理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道理和规则。网络小说所建构的主要人际关系,在处理主人公与他者关系的时候,视主人公的占有为理所当然,这种认同方向当然是有较大的伦理问题的,它输出的是一种“索取型人格”。

希冀轰轰烈烈、昂扬向上的人生,是作为阅读主体的青年人的心理特点,因此这种网络小说的叙述语法,较易使文本外受众产生奋斗的勇气,由此达到励志的效果,也较易帮助受众逃避现实的沉重,从而实现娱乐休闲。这一点无可厚非,它是一种低成本、幻想性的自我实现的途径,对于在无可奈何的现实世界中因个体之平凡,所积累起来的焦虑和压力能够起到缓释作用。但这种小说中说推崇的索取型人格却是现代社会一重要问题。

网络小说的叙事认同,大部分是主角人物按照“个人占有”的主体性方式展开的自我价值实现,小说通过反复“占有”的方式,来张扬个人主体性和价值感,宣扬的是一种牺牲他者的“唯我独尊”,避免不了牺牲弱者和对手的嫌疑,也暗含将除自身之外的其他人客体化的倾向,小说中的人际网络关系是一种霸权独裁式的关系。这种伦理观,从最好的可能性来看,是一种个体主义的、尊重规则的,由利己到利他的西方社会理想社会的伦理观,但从其一般倾向而言,则很有可能演变成一种绝对自恋,甚或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宣扬一种丛林原则。我们从近年来风靡一时的网络小说如《赵赶驴电梯奇遇记》《坏蛋是如何炼成的》、《鬼吹灯》、《绝对恐怖》以及改编成电视剧后风靡海内外的《后宫·甄嬛传》已经可以嗅出这种别样的气息,因此值得注意。

五、网络小说叙事的梦幻功能及其非日常性

网络小说叙事中宣扬的“唯我独尊”,引导的是一种带有非伦理性的人格。但,网络小说叙事中能够达到的唯我独尊,通过一种特殊的动力来促使。这种特殊的动力即运气。从挫折中成长,几乎是每一个人发展中都必须经历的,但网络小说中却竭力夸张了挫折中的运气成分。于是造成这种情形:一方面是难以忍受的麻烦,另一方面却又是突然而至的机遇。机遇以巧合的方式降临,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运气,例如08年的点击率神话式作品《赵赶驴电梯奇遇》中,仅前半部分出现的主要巧合就有:电梯故障,巧遇俏寡妇白琳;短信发错,被女上司蒋楠挑中出差;帮人捎东西,结识美女大学生白璐,白璐碰巧有心脏病晕倒,于是英雄救美。这些巧合,把三种欲望类型的女人拉进赵赶驴的生活,同时也开始了主人公赵赶驴的香艳人生。高频率的巧合在穿越小说、奇幻小说、仙侠小说甚至都市现实小说中都屡见不鲜,而这些反复出现的、异想天开的情节告诉人们的是其不可复制性,也就是与现实生活是有着巨大错位的,惟其如此,才能发挥其作为精神文化商品的梦幻功能。这种巧合是一种没有竞争的机遇,因此也几乎是没有挑战的、非理性的机遇。进一步而言,也即这是一个主人公无法掌控的非理性世界,成功和艳遇都是运气说了算,没有什么规律的模式。

读者将自己认同于这样一位主人公——他充满挫折与机遇的人生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色彩,而个性成为主人公可以炫耀的商标,索取占有被其视为理所当然。这种人生表面上看是昂扬向上的,但实际上与法兰克福学派学者洛文塔尔在研究美国通俗杂志中的传记时,观察到的消费偶像(idols of consumption)的人生相一致。主人公们只不过是机遇或艳遇的承受者,有用或无用的个性是其与生俱来的标签。这样的主人公如同商品一样,可以满足我们的好奇和娱乐,激发我们的商品拜物教,但同时也反衬出自我的渺小。“于是对于大众来说,这样的故事只能是一种压迫或压抑,它反衬出了自己的渺小无能,也映现出了自己与生俱来的缺陷……惟其如此,浪漫的(因而往往是不切实际的)、虚幻的(或者亦真亦幻的)、非理性的(常常诉诸人们无意识领域的)五彩丝线才能编织出迷人的大众之梦,进入大众的真实生活。”[13]所以,网络小说本质上是对个体的一种压抑,同时也具有相反的两种力量:一种力量旨在让读者认同,从而产生一种虚幻的满足,另一方面却又时时将这种成功归结为非理性的偶遇和个性使然,从而暗示其不可复制性和非日常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网络小说叙事的梦幻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又削弱了其虚构世界塑造中的非伦理性倾向。如果从一种乐观的角度来看,网络小说叙事还能发挥一定的治疗功效:“叙事治疗的基本医学原理在于,叙事本身的心理学动力因素具有意识的引导和潜意识的激活之双重作用。叙事可以使听者意识到自己潜在的欲望和直觉,神话的讲述可能把人们带离现实,进入幻觉,而仪式的神圣‘场’的强烈精神感召作用可以使每一个仪式参与者自己‘变成萨满’。”梦幻叙事的心理潜能释放功能或许能够平衡紧张的身心关系,于个体或社会都具有有益的补偿作用。

然而网络小说叙事的梦幻功能和其非日常性虽然有积极作用,但并不能抹杀小说塑造主要人物上的问题。其一般叙事模式,也即以主角为中心的情节结构方式,呈现的是以主角“占有性”为中心的主体性扩张过程,所竭力追求的是一种“我”与“他者”的等级性关系,小说容易将“他者”的声音抹煞,因此也较易朝着非伦理的方向发展。而网络小说强烈的代入感设定,又可能将这种倾向延展到文本外真实主体的建构中去,迎合受众需要的同时也影响其社会化进程,从而进一步加剧当前中国社会的身份认同危机。阅读选择标识身份,同时也建构身份,网络小说的这种叙事认同很容易朝着不合伦理的方向发展,而这反过来又可能会促进阅读群体在建构自我身份认同时的非道德倾向。即便将阅读者群体看作是能动的受众,其可以根据与自我的相关性来对小说作出判断,将小说与日常生活相分离,舒缓现实中的愤懑后对不满意的现实安之若素,却不能阻止其将这样一种人生视为理想人生。如马尔库塞所言,“艺术不能改变世界,但是它却可以致力于变革那些能够改变世界的男人和女人的意识与冲动。”[14]这种小说变革受众意识与冲动的方向,容易朝向自私的、不太合伦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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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Herbert Marcuse.TheAestheticDimension:TowardaCritiqueofMarxistaesthetics[M]. Boston: Beacon Press.1978:32.

(责任编辑:王 荻)

The General Pattern of the Narrative Constitution of Identity in the Web Novel and its Problem

WANG Xiao-Y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China)

Web novel is a kind of symbolic and constructive identity discourse practice, but at present the research on the identification function of the web novel lacks. General pattern of web novel narration expands in the form of a protagonist as the center. Method of the basic elements' permutation and combination construct a kind of identity relation network and process. The core of this identity relationship network is a protagonist with occupying personality relying mainly relying on personality and opportunities for success. The setting of this stylized leading role is associated with the readers′ interest outside the text and is easy to produce empathy. Besides it is also participating in the reader′s own identity formation. However, its non-moral tendency is worth noting.

web novel;narrative;identity;semiotic

2015-06-26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当今中国文化现状与发展的符号学研究”(项目编号:13&ZD123);2014年西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能力提升骨干项目”(项目编号:SKGG14002)。

王小英,女,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I207.4

A

1008-2603(2015)05-01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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