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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毅:从白面书生到黑脸大王——形象转变背后的傩文化分析

2015-03-17鑫,胥

城市学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黑脸傩戏王爷

钟 鑫,胥 平



柳毅:从白面书生到黑脸大王——形象转变背后的傩文化分析

钟 鑫1,胥 平2

(1.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 200444;2.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南宁 530000)

洞庭湖地区将柳毅奉为水神之一,称其为洞庭王爷。在庙堂中,柳毅是怒目獠牙、面相狰狞的黑脸大王,这与《柳毅传》中他的白净书生形象大相径庭。虽然民间流传着一系列关于柳毅为何变成黑脸的故事,而实际上,柳毅的黑脸形象直接来源于“游傩”仪式中傩神的造型。在地域化改造过程中,人们从实际需要出发对神灵进行重塑,背后体现的是湖湘地区绚丽多姿的傩文化。

洞庭湖地区;柳毅;游傩;改造

李朝威《柳毅传》是唐传奇的代表性作品,被历代文人收录在类书和小说别集中,同时也被改编成多种戏曲,包括《柳毅大圣乐》《洞庭湖柳毅传书》《张生煮海》《橘浦记》《蜃中楼》等。落第书生柳毅与被遗弃的洞庭龙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在民间口头文化中也找到了生存土壤,有关传说、歌谣、傩戏脍炙人口,广为流传。随着柳毅形象深入人心,在全国多地形成了柳毅崇拜,其中湖南、甘肃、山东、江苏、河南等地都出现了独具特色的柳毅信仰。柳毅从小说人物转变为地方性神灵,在湖南洞庭湖地区尤为典型。该地民众将他奉为洞庭王爷,至今在洞庭湖众多水神中,柳毅仍有一席之地。

一、柳毅为黑脸大王的传说

洞庭湖地区自古巫傩之风盛行。神灵一旦进入到地方信仰体系,民众必为其立坛塑像,建祠筑庙,以至于城乡村落无不庙宇林立。在洞庭湖地区,柳毅被奉为水神始于五代宋间,与舜帝、湘君、屈原等古老的洞庭湖水神一并存在。至明清时期,柳毅的地位已经超越其他神灵,洞庭王爷信仰进入鼎盛时期。历史上,洞庭湖流域分布着大量洞庭王爷庙,称为洞庭庙、柳毅庙、龙神庙等。据清代《洞庭湖志》记载:“湖岸及湖中岛屿,此庙共有四十八处,而鹿角为主庙。”[1]有趣的是,在洞庭庙神龛上供奉的洞庭王爷像,身披铠甲,脸堂漆黑,面目狰狞,与《柳毅传》中白脸书生形象迥异。清代《述异记》卷上“洞庭神君”条记:“洞庭君,相传为柳毅。其神立像,赤面,獠牙,朱发,狞如夜叉,以一手遮额,覆手而视,一手指湖旁,从神亦然。”[2]关于柳毅从白净书生变为黑脸大王的原因,在民间有口头传说作出了解释,如岳阳地区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东海龙王见洞庭湖没人管了,常有各方妖孽在这里害人,于是把这块湖面交给自己的三女婿(柳毅)管理。这样,柳毅就成了洞庭王爷。据说,柳毅刚到洞庭龙宫的时候,因为他长了一副小白脸,那些虾兵蟹将们都不服他的管理。后来东海龙王就送他一副黑面具,还告诉他,这副面具只能在夜里出巡的时候戴,鸡叫之前一定要摘下来,不然就会长在脸上。有一回,他因为公事太忙,忘了摘掉面具,突然听到一声鸡叫,他想起老龙王的话,连忙举手抓面具,可是已经晚了,脸上只抓了几条指甲印子,面具长在脸上了。所以洞庭湖边上的王爷庙里的柳毅像有的就塑成了黑脸块。据说,有的庙还特意塑出了他抓面具的时候那副狼狈样。[3]

在这个故事中,柳毅变为黑脸是因为戴上老龙王赠予他的黑面具,后来面具长在脸上了。当然,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譬如,有说法是:洞庭龙王逊位于柳毅,但柳毅面相白净,湖妖水怪不怕他,所以老龙王赠他黑脸面具。赠送面具的不管是东海龙王还是洞庭龙王,要慑服的不论是虾兵蟹将还是湖妖水怪,面具的功能是一致的:掩饰柳毅白净的脸面,从而增强他的威慑力。同时,柳毅佩戴面具在时间上也有规定,只能在夜里出巡的时候戴,鸡叫之前必须摘下来。这种故事类型是民间比较常见的禁忌型故事,其中的禁忌被要求严格遵守,一旦禁忌被打破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柳毅无意中打破了禁忌,导致脸面与面具合而为一,变成丑陋的黑脸大王。民间故事具有很强的变异性,讲述者能够在合理化的逻辑下,将自己的故事自圆其说,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发出新的情节。柳毅被塑成黑脸以后,关于他怎么成为黑脸大王,民众陆续编创出很多故事。

相传柳毅自从黑脸面具无法摘下以后,自己照镜子时感到自卑,逐渐变得性情暴躁。船只通过洞庭湖时,船上人如果以手指物或遮额远眺,柳毅便认为是指点或取笑自己,必定会兴风作浪,将船掀翻,以示惩戒。久之,“不挥手”成为洞庭湖渔民严守的忌讳。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织成》载:“(柳)毅览镜自惭。故行人泛湖,或以手指物,则疑为指己也;以手覆额,则疑其窥己也,风波辄起,舟多覆。”[4]若有外来船只驶入湖区,当地百姓也会好心告知这一忌讳,以免犯禁受罚。关于这方面的奇俗,文人诗文还有其他记载。清代诗人杭世骏《送五舍弟就昏黔阳》有“若过洞庭手莫挥”句。[5]东轩主人《述异记》载:“舟往来者,必致祭,舟中之人不敢一字妄语,犹不可以手指物及遮额,不意犯之,则有风涛之险。”[2]188这一忌讳是在柳毅变黑脸之后衍生出来的。

上述记载都认为,柳毅之所以性情大变,是由于脸黑以后自惭形秽,恐怕遭到讥笑,于是猜忌成性,性情也变得暴戾、凶恶。因此,在一些民间故事中,柳毅又被塑造成负面角色,比如《李真人收服洞庭王爷》讲述:过往洞庭湖的船只如果不烧香祭祀洞庭王爷,洞庭王爷就会兴风作浪,掀船害人。他的恶行被天庭知道以后,太白金星就派李公真人将其收服,用三具大铁枷把洞庭王爷锁在湖底。[3]这个故事其实是由另外一个系列民间故事演化而来。在洞庭湖地区,关于道人斗孽龙的故事有很多,包括《许天师除孽龙》《许生与孽龙》《张天师荆河除害》等均属此类。这类故事主要由许逊除蛟情节演变而来。许逊是东晋道士,后来被封为许天师。许逊除蛟故事主要流传于江西,明清时期出现“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潮,大量江西人迁徙湖南,许逊除蛟传说传入湖南。此故事传入洞庭湖地区以后,与柳毅故事交融,被收服的蛟龙变成了在洞庭湖为害一方的龙王柳毅。

总之,对于柳毅为何变为黑脸,以及变成黑脸后都发生了什么,民间以口头讲述的故事给出了自以为“合理”的解释。在这些解释之下又派生出更多关于洞庭王爷的故事,丰富了柳毅信仰的内涵。但是,不管民间故事家的说法如何符合逻辑,迎合百姓的什么习惯,故事总是具有随意性,往往为了增加吸引力而失去真实。关于柳毅戴面具一事钱钟书在《管锥编》说到:“面具称‘代面’亦称‘假面’,既久假不归,则可取而代。借面常戴,渐夺本相,既习惯成自然,弄假变为真,故曰‘长此作伪者初伪而终失其伪’,或曰‘真善每讬始于伪善’。假面本为掩饰之具,以免真相真情为人知见,而戏剧之假面正以显示角色之身份性格,俾人一见便知。柳毅之‘鬼面’既掩饰其‘貌文’又显示其为‘慑怪’之洞庭新君,作用之相反复相成也。”[6]柳毅的“鬼面”虽言为龙王所赠予,但跳出故事的文学说辞,从信仰习惯而言,黑脸大王形象必定是洞庭湖区民众出于某种宗教目的而人为创造。洞庭王爷被百姓奉为水神,百姓希望他能够驱除恶鬼,保一方平安,因此,文弱的洞庭王爷不符合民众内心的需求,那么掩饰“貌文”而达到“慑怪”目的的面具,便是洞庭王爷更好地成为驱除一切恶鬼邪灵的辅助工具。然而,丑恶面貌让他成为为害一方的邪神,这又为许真君斩蛟故事拓展出了新的表演场域。

二、“游傩”神主:洞庭王爷

柳毅在洞庭湖地区被赋予新的形象,从白面书生转变为黑脸大王,这张黑脸的直接来源是傩面具。庙中柳毅塑像满脸漆黑、怒目圆睁、龇嘴獠牙,与傩面具极为相似。“傩面具,就是傩仪、傩舞、傩戏、傩俗所使用的面具。”[7]傩祭、傩舞之俗,在我国历史悠久。《周礼·夏官》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事难(傩),以索室驱疫。”[8]所谓“蒙熊皮”、“玄衣朱裳”,说的是举行驱傩活动时的穿着,“黄金四目”说的是戴面具的样子。

在距今约八千年至七千年历史的湖南高庙遗址中出发现了由太阳与弯鸟结合的人面撩牙纹的神农氏头像,可能是傩面具早期雏形。约七千年前的长沙大塘遗址出土了绘有四个太阳,四只太阳鸟,四组生命树的傩祭图。[9]另外,王逸《楚辞·九歌注》云:“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乐歌舞,以娱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10]屈原的名作《九歌》是其见到民间“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后创作出来的,因此,从屈原作品的内容中反映出诸多乡民歌舞以祀神场景,也就是楚地古老的巫傩仪式。譬如,《东皇太一》中:“吉日兮良辰,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锵鸣兮琳琅。”记录了祭祀仪式中的安坛歌舞。

由此表明,湖南地区的傩文化也历史悠久,而且在民间十分流行。重要的是,傩仪的主要目的在于“驱鬼逐疫”。有人曾指出:“它(傩)也是一种宗教信仰,是一种主神崇拜,有原始教义,有宗教经典(开天辟地、傩神出世歌、民族诗史等),有组织系统的原始宗教。”[9]241所以,傩仪是以“祀神”为手段,以“驱鬼逐疫”为主要目的的宗教性民俗活动。

荆湘地区傩文化繁盛,傩俗形式多种多样,从清代嘉庆、道光年间至解放前夕,在湖南北部岳州、石门一带流行一种“游傩”仪式。据清嘉庆《巴陵县志》记载:“元旦后二日,乡人迎傩,歌舞达旦。游村遍历,弥月乃止。”一般来说,“游傩”的时间在重要的节庆日或是傩神的生辰忌日。仪式中由专业傩师进入祠庙将傩神主从神龛请下,妆点一番,再由乡民抬着神像,出巡村里乡镇,察看民情。洞庭王爷在明清升为湖区主要神灵后,成为民间傩俗中最为重要的傩神。在洞庭湖及其周边地区,包括岳阳、常德、益阳、长沙等地都有洞庭宫庙会,从农历二月初七至初九,为期三天,期间二月初八为“洞庭王爷出行日”,最为热闹。出行时,以几十面大三角红旗为前导,紧接着是数十个铳手,由32人拾着红漆大轿,轿上端坐着“洞庭王爷菩萨”;前后有十余条“护驾神龙”在翻腾起舞,火铳齐鸣,响声震天;人们敲锣击鼓,沿湖(河)船家及沿岸居民,设案焚香、鸣放鞭炮。洞庭王爷出巡结束后,在农历二月十二日又有杨泗将军出巡,规模不及洞庭王爷,所以民间有“一号菩萨(洞庭王爷)打号锣,杨泗将菩萨打荡锣”的谚语,也有“大庙不离洞庭(王爷),小庙不离杨泗(将军)”的说法。[11]“洞庭王爷出行”风俗保留了傩祭的原始功能:一方面为了酬谢神灵,表达敬畏、虔诚,即“祀神”的功能;另一方面是为了祈求神灵继续为民消灾除害,驱邪纳吉,即“驱鬼逐疫”的功能。仪式至解放前夕依旧盛行,解放后,尤其在“文革”期间被视为封建迷信强令禁止。直到近年,由湖南省旅游局等部门主办的“洞庭渔火节”上又重新加入了祭祀洞庭王爷的傩祭仪式。

在“游傩”仪式中,为达到祈祷神灵驱鬼逐疫、消灾驱邪、护佑平安的作用,傩神通常佩戴上一副面目狰狞的假面具。“所谓假面具,它是一种内蓄超自然的神灵之力、以其外在的威严之势为人们祈祷福祉并驱散恶灵的神灵之力。”[12]因为“先民有一种简单的逻辑推想:要想赶跑、震慑住恶鬼,就必须比恶鬼更凶恶。因此驱傩面具都是狰狞、恐怖的形象,而绝少平静、温和的面容。”[13]洞庭王爷的原型来自于传奇小说之中,身份是落第文人,面相文弱白净,仅从外貌上显然无法达到威慑鬼怪的效果,给他配上一副面具后,掩饰了柳毅文弱的一面,增强了神秘感和震慑力,这样柳毅才算是真正符合民众内心神灵的形象。因此,面具的背后实际蕴含着浓厚的巫术意识和原始宗教思维,正是巫傩风俗中的应有内涵。除了给柳毅带上面具,以便符合傩神的身份外,主持仪式的祭司和傩舞艺人也要佩带面具。面具对于祭司而言是一种将人、鬼、神三个世界相联系的工具,表明他们是神灵的代言人,已经脱离现实的世界,进入神的境界,与神沟通与交流,故巫词中有“不戴面具是凡人,戴了面具是神灵”的说法。傩舞既是一种娱神的表演艺术更是艺人代表神灵与恶鬼搏斗厮杀的战斗,面具不仅能够使艺人看起来更具有威慑力,增加自己的勇气,也能够掩饰自己的面貌,避免相貌被穷凶极恶的鬼怪记住而遭到报复。由此可见,面具在傩祭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对于傩神而言,可以起到掩饰,增强其神秘性的作用,对于祭司而言面具是他们身份的表征,是自己与神灵沟通的媒介,也是表演者的一种掩饰面貌、鼓舞斗志的道具。

三、傩戏《柳毅传书》

傩俗仪式发展到后来,具有娱神功能的傩舞所含有的原始宗教色彩逐渐褪去,开始兼具娱神及娱人性质,带有世俗性和表演艺术色彩的傩戏形成并发展。“傩戏”一词最早见于清代乾隆十年(1745年)湖南《永顺县志》:“永俗酬神,必延辰郡师巫唱傩戏……至晚,演傩戏。敲锣击鼓,人各纸面,有女装者,曰孟姜女;男扮者,曰范七郎。”[14]除此之外,康熙年间《沅陵县志》记载:“辰俗巫作神戏,搬演孟姜女故事。以酬金多寡为全部半部之分,全者演至数日,荒诞不经,里中习以为常。”[15]这里虽称之为“神戏”,实质也就是后来所称的“傩戏”。在傩戏上演时,表演者需穿着艳丽服饰,佩戴造型各异的面具。最初,演出《孟姜女》时所用为纸质面具,随着傩戏的进一步发展,面具艺术也发生了改变,纸质面具由于不易保存便以木质面具替代,并且根据傩戏中“正戏”和“外戏”的性质区别,演出外戏时可以不戴面具,在面部画出脸谱即可。

傩戏在整个傩俗仪式中最具观赏性,剧目上既有祭祀性质纯粹的“正戏”,也有颇具娱人色彩的傩坛“外戏”,这种脱胎于傩愿歌舞的酬神兼娱人的文化艺术在表演内容中夹杂诸多诙谐、幽默、滑稽的成分,方言土语亲切自然,是乡民农忙之余一种很好的休闲娱乐方式,备受欢迎。在时代变迁中,很多傩祭仪式已经不再保留原始韵味和原生态特征,甚至在民间淡化消失,但傩戏在发展过程中不断与地方传统戏剧相融合,丰富自身剧目和表演方式及技巧,始终在民间社会拥有一定的生存空间,一些经典的傩戏剧目至今流传。洞庭湖地区最为著名的傩戏剧目当属《孟姜女》,乃傩坛祭祀中必演的“还愿戏”。此外,以柳毅传书为内容的傩戏剧目《龙王女》(即《骑龙下海》、《柳毅传书》)与《孟姜女》和《庞氏女》并称为“三女戏”。“三女戏”流传范围同样广泛,明清时期,在湖南、贵州、四川等地的傩坛上经常上演这些剧目。关于傩戏剧目《柳毅传书》,陈玉平做过广泛的调查研究。他说:“笔者所接触到的贵州摊坛班都有《柳毅传书》的剧本传承,但只有思南县、德江县的这一剧本经整理后正式出版,大多仍以手抄本形式传承。”“四川傩坛班中虽也有‘三女戏’剧目,但据于一先生说,目前仅《孟姜女》剧本尚全,《庞氏女》《龙王女》剧本已遗失。”[16]由此可见,川贵地区的傩戏《柳毅传书》已经面临生存危机,传播的内在驱动力越来越弱,空间也愈加狭小。

在湖南流传的《柳毅传书》(《修书下海》)剧目,与传奇《柳毅传》内容稍有差异:

龙女随洞庭龙王参加王母蟠桃会,宴会上被天蓬元帅调戏而失手摔坏王母的玉杯,因此受到惩罚,被下嫁到凡间金家。在金家受到婆婆和小姑虐待、陷害,在放羊时遇到书生柳毅,柳毅传书至龙宫,龙女的哥哥龙太子发大水淹没金家庄园,救出龙女。后柳毅与龙女结婚,老龙王逊位于柳毅,柳毅成为洞庭王爷。[17]

这个剧目既是传统傩戏剧目,也是湖南地方花鼓戏的经典剧目之一。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将傩戏与花鼓戏严格区分,二者间界线极不明晰,在剧目、表演技法、人物造型方面常互相借鉴,相互补充。在“游傩”仪式中会有花鼓戏艺人参与神案戏的演出,一些艺人本身就可以扮演傩俗仪式中的法师,当巫祭结束后,他们脱下道服穿上戏服,转而又成了傩戏和花鼓戏艺人。历史上,那些同时精通花鼓戏表演和傩俗巫祭及傩戏技艺的老艺人在各民间剧团中比比皆是。“在常德花鼓戏班社史上,清末至民国,长期存在一种‘亦花亦傩亦汉’的三栖戏班,以唱花鼓戏为主,兼唱巫坛的傩愿戏(傩戏),官府来抓‘淫戏’时,就改唱汉戏。”[18]在这种灵活可变的机制下,不仅为傩俗仪式提供了充足的文化传承人,也极大地促进了湖南地方戏曲的发展。

清代,湖南地方戏曲发展至鼎盛,当时岳阳地区有“四十八洞,洞洞有案,案案有戏”的说法。“案”即指“傩案”,这些傩案每年必唱傩戏,同时也会加入地方小戏。而且各屋场、村落之间还会形成竞争,互相比较谁请的戏多,谁的排场大,演出的时间长,俗称“送茅影”。据同治《巴陵县志》记载:“道观佛寺,所在多有,今邑中又有神案,刻神甚夥。乡村聚族而居者,轮年供奉,一岁而迁,名曰坐案。水旱疾疫皆祷于神,春夏有游傩之戏,秋成有钞化之事。”由此可见,这种游傩演剧的风俗曾繁盛一时,以至于被官方认定为“淫戏”而禁止演出。

现在岳阳地区傩文化已经没落,仅一些僻远山区还保留简单的酬神活动,从现有的孑遗仍可找到其痕迹。比如至今还在演出的花鼓戏剧目中就有《柳毅传书》(《修书下海》);还有一些供奉洞庭王爷的庙宇依旧保存下来,其中位于洞庭湖中名叫扁山的小岛上有一座洞庭王爷庙,现在洞庭湖的渔民每逢重大节庆日还会登上小岛,焚香鸣炮祭祀柳毅,仍然保持着原始的信仰方式。尽管洞庭湖区的信仰环境已经不足以维持“洞庭王爷出行”这种盛大的“游傩”仪式,但傩神洞庭王爷庄严的塑像一直立于庙宇神龛之上,关于其黑脸的各种传说故事之间仍在在民间流传。

神皆人造。柳毅从小说走向神龛,从白面书生转变为黑脸大王,实质是洞庭湖民众一种造神的结果,也是一种功利性需求。他们在原始宗教思维指导下,以日常生活中可观、可感的民俗活动和民间文学形态为参考事象,将自己所信奉的神重塑形象筑于祠庙、立于神坛。对信奉对象的熟知与接收是造神的基础。柳毅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得益于小说以及由小说改编而成的戏曲,这些文学样式将《柳毅传书》的情节和人物形象张扬开去,通过一段时间的浸熏,在百姓心中形成原始崇拜心理。所以说“中国社会之迷信,强半与小说有关。”[19]建庙塑像是民众对柳毅由崇拜心理到信奉为神的重要行为标志。为了让神灵在驱鬼逐疫的司职中更具有威慑力,民众自觉将神灵面貌重新改造,在此过程中,他们可能依据自己丰富的想象或启发于传统的民俗活动。傩祭作为一种古老的信仰活动,其中蕴含原始的宗教思维意识,影响了代代乡民,傩神的装扮,司职功能,甚至傩神的最初形象来源,都成为民众造神立像时所参照的对象。另外,地方戏曲曲艺与乡民生活紧密联系,又具有浅显明了、生动有趣的特点,符合他们的认知水平和欣赏趣味,因而成为他们生活的教科书,进而为他们造神提供重要的知识来源,所以傩戏演出时柳毅佩戴面具的相貌被民众造神所借鉴。至于那些在民间流传的关于柳毅为黑脸的口头故事,则是民众为了使自己的造神行为更加有理有据而自圆其说的一种解释,无疑也是柳毅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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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彭 萍)

the Nuo Culture Analysis Behind Image Change

ZHONG Xin1, XU Ping2

(1. College of Literature,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2. College of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Nanning 530000, china)

Liu Yi regarded as one of the Dongting Lake area water god, who called Dongting princes. In the temple, the Liu Yi is angry fangs, face grim black-king, which “Liu Yi Zhuan” pale scholar in his image quite different. Though popular among a series of stories about why Liu Yi becomes the bad guy, in fact, bad cop Liu Yi image directly from the “Tour exorcise” God Nuo ritual shape. In the transformation process in the ground, people from the actual needs of the gods remodeling, behind embodies the colorful region of Hunan Nuo culture.

Dongting Lake area; Liu Yi; swim exorcise; transformation

I 206.2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5.04.021

2096-059X(2015)04–0090–05

2015-02-14

钟鑫(1989-),男,湖南岳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胥平(1990-),女,湖南岳阳人,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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