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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形象在西方美术史上的变迁

2015-03-17王丽

关键词:宗教文化艺术史

耶稣形象在西方美术史上的变迁

王丽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1)

E-mail:wanglilouisa@163.com

摘要:宗教与艺术的关系至为密切。耶稣形象在西方艺术的发展历程中,经历了由最初的表意符号到神圣的代言者,再到饱含人性的光辉形象,进而到颠覆与超越的组合体,这一系列变化是随着社会文化思潮的变迁而不断演变的,这也与人类艺术精神由神圣到世俗、再由世俗到理想的发展方向是相一致的。本文通过梳理分析西方美术史上的耶稣形象,以期实现艺术、宗教和文化的互文性研究。

关键词:耶稣形象;艺术史;宗教文化;社会精神

收稿日期:*2014-12-25

作者简介:王丽(1981—),女,河南洛阳人,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化及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K411.21 文献标识码:A

The Image Change of Jesus Christ in Western Art History

WANG Li

(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1,Henan,China)

Abstract:Religion and art are closely related with each other. The image of Jesus Christ goes through several stages in the progress of western art: from the symbol to convey meanings and tell biblical stories to the spokesman of Christianity; then from the glorious image which is full of humanity to the constitution of subversion and transcendence. It develops with the social and ideological trend, and also with the spirit of art which changes from holiness to the world, then from the world to the ideal of human being. In this essay the author divides the image of Jesus Christ into several chapters according to the important stages in the development of art history, and tries to study it inter-textually in art, religion and culture.

Key words:image of Jesus Christ; art history; religious culture; social spirit

一、序言

艺术与宗教都是超越日常生活的感情体验,都注重追求精神愉悦而非物质满足。从发展的根源来说,原始的歌舞、绘画、雕刻等都是从宗教的活动中发展而来的,并且在漫长的演变历程中,形成了交错影响的状态,即艺术广泛参与宗教活动,宗教深刻影响艺术创作。作为艺术门类中发展最早的造型艺术,在西方各个历史时期的教堂建筑、壁画和雕刻上都能看到宗教传统的印记,同时也深刻地反映出了当时的社会精神、生活和文化的方方面面。基督教作为西方文明的源头之一,以基督为题材的艺术作品在西方艺术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但这些艺术作品与当时的宗教思想以及社会思潮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本文以绘画这种艺术形式为主,分别观照了西方艺术发展中几个重要阶段的耶稣形象,并通过艺术、宗教和文化的互文性研究,以期对西方艺术史上的耶稣形象进行梳理和分析。

二、对教义的简单图解

早期基督教起源于西亚,最初是犹太教内部的一个小教派,相传在1世纪由巴勒斯坦境内的拿撒勒人耶稣创立。在创立后的300余年发展过程中,基督教教义融合了希腊、罗马文化的很多元素,扬弃了犹太教的一些狭隘的民族性教条。313年,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大帝颁布米兰诏书,承认基督教为合法的宗教,但却禁止偶像崇拜。另外,圣经《旧约》中摩西十诫的第二条也是关于禁止偶像崇拜的。然而,当时的教众大多是目不识丁的下层民众,比诸单纯的语言,更为形象的造型艺术则起到了辅助传教的作用,所以早期的基督教徒对圣像的看法存在着很大的分歧。以德尔图良(155—约230年)为代表的一批知名的基督教神学家,反对一切制造偶像的行为以及艺术品,对于他们来说,圣像就等于偶像;以大巴西尔(约329—379年)为代表的神学家,则肯定了绘画的宗教图解功能及其情感作用。尽管有上述诸多限制,基督教艺术依然在夹缝中逐渐发展起来了。早期的基督徒为了躲避官方的迫害,将宗教仪式转移到地下墓窟中,并在这些墓穴的顶上、墙壁上画满了耶稣的画像。“公元2世纪,第一批圣经故事画出现”[1]10在地下墓窟里,这些“墓窟艺术可以看作早期基督教美术的宝藏和起源”[2]4。从这些图画中我们可以看出,基督教绘画与古希腊、罗马艺术的传统之间呈现一种既有传承又有悖逆的关系。

“传承”表现在早期基督教艺术家在表现救世主和他的使徒时,借鉴了去时不远的古希腊、罗马艺术中的一些元素,且大多数艺术形象都深受影响,如人物在面容、服饰、神态等方面带有大量古希腊、罗马艺术的传统和风格。例如出土于4世纪的石棺的局部雕塑《基督和圣·彼得,圣·保罗》[3]69,耶稣高坐在圣·彼得和圣·保罗之间,其外貌体态俊美,像一个展现青春之美的希腊青年,圣·彼得和圣·保罗则像庄严的希腊哲学家,整个雕塑体现了希腊艺术的浪漫情趣和感性之美。又如罗马帝国后期所制的象牙雕版《耶稣受难图》[4]98,描绘了耶稣扛着十字架走向刑场,图中的人物形象体现出了古罗马肖像雕塑的严肃冷静以及趋于写实的风格。

“悖逆”则表现在艺术技法被严重弱化,即早期基督教艺术被降低为简单、原始的图解,不再有古希腊的激情或古罗马的写实主义,甚至不再讲究明暗和透视,教会对艺术家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在肃穆的气氛中,明白无误地向信徒讲述宗教传奇的故事。 如3世纪的地下墓穴壁画《善良的牧羊人》[2]28,耶稣以牧羊人的形象出现。但在这幅壁画里,“牧羊人”身着罗马式短衣和长筒靴,体型健壮,肩上扛着一头羊,象征着被拯救的人,右手张开,表现出对信徒的热情和接纳。此图画法简单,技术尚不纯熟,而画家本身可能就不大关心甚至回避绘画的技巧,因为形象越逼真,就越要触犯禁止图像的圣训,所以采用简单明快的笔法以及简单而对称的构图以显示宗教的旨趣。《善良的牧人基督》[2]37描绘了牧羊人耶稣坐在荒野的石头上放牧群羊的场景,将基督教艺术对古希腊、罗马艺术的“传承”与“悖逆”表现得淋漓尽致。耶稣居于整个画面的中央,两侧各有3头羊,背景是蓝天、树丛和山石,田园牧歌式的恬静中传达出强烈的宗教意味。耶稣左手持十字架,身体向之微倾,右手抚摸一头小羊的嘴,眼睛向身体的右侧望去,整个图画呈现一种平衡对称的状态。此图中的耶稣拥有白皙的皮肤、棕色的卷发、丰满的体态,其象征的手法(以牧羊人象征耶稣,羊群象征信徒)、柔和的色彩,在和平与恬静中传达出只要信仰耶稣便可得到灵魂拯救的这一主题。

总之,在基督教发展初期,虽然受到圣经《旧约》禁止制像的严格控制,但耶稣的艺术形象仍以其高度的象征性和实用性,在对古希腊、罗马艺术的借鉴与否定中发展繁荣了起来。

三、神圣的代言者

总体上说,欧洲中世纪艺术是属于基督教的艺术。392年,狄奥多西一世正式宣布基督教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其后一千多年间,正值西欧封建时期,教会与世俗政权之间的相互利用和斗争对基督教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宗教艺术作为基督教信仰和神学的重要表达方式之一,也随之不断地发展和演化。此阶段的教堂建筑、壁画、镶嵌画都逐渐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

由于教义对偶像崇拜的禁忌以及从726年开始的为期100多年的“破坏圣像运动”,使拜占庭早期刚刚发展起来的造型艺术遭到了严重破坏,到了10世纪左右,才形成了相对整合的基督教艺术风格。“基督教神学认为,人及客观事物的美只是非本质的美,上帝才是永恒不灭的根源美、绝对美。”[5]155但是,上帝又是超验的,他不可言说,只有通过可感的象征,人才有可能体察上帝那神性的光辉。因此,中世纪的艺术家放弃了古典艺术三度空间的幻觉真实,将图像作为引导人们进入神秘境界的工具。例如,拜占庭教堂内部完全不用雕塑装饰,只有少数的柱头上装饰着浅浮雕,而镶嵌画却成为拜占庭艺术最重要和最流行的艺术。中世纪的教堂镶嵌画通过唯一能够进光的屋顶上的窗户,使宝石般璀璨的镶嵌画在一束束从高处照射进来的阳光和摇曳的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并使教堂产生一种超自然的神秘气氛。此阶段,镶嵌画的重要特点是突出神权和君权的结合,即耶稣不再是善良的牧羊人形象,而是在使徒的中间登上宝座,甚至居于皇帝和皇后的中间,呈现出宇宙的统治者的形象,反映了中世纪君权与神权的合一。

耶稣形象在中世纪镶嵌画中逐渐固化为金发、多须、睿智而消瘦的男子形象。他头顶光环,身着宽大而有皱褶的长袍,手持宝石镶嵌的圣经,目光坚定深邃地向远方望去。早期镶嵌画并不注重对人物真实性的描绘,人物的面部构造通常眼大口小,表情肃穆甚至呆板,人物的大小尺寸和位置不是根据实际生活而是依据人物的地位进行严格的排序。其中,最为著名的镶嵌画是意大利拉文纳的圣维特尔教堂内的壁画《荣耀基督》(约12世纪)[6]86:耶稣巍然雄踞于半圆顶上,仿佛在俯瞰众生,而圣母、天使和十二使徒则位于耶稣下方,并且尺寸也小了很多。耶稣形象威严,表现得犹如宇宙的主宰,举起右手正在祝福,左手拿着《圣经》仿佛在向信徒宣讲圣道。类似的形象还有6世纪圣索菲亚大教堂中的镶嵌画《荣耀基督》[6]79,1190年西西里蒙雷亚莱主教堂内的半圆形龛中镶嵌画《全能的基督、圣母、圣婴和圣徒》[7]76,以及达芙妮教堂中心穹顶《全能的上帝——基督》[2]71。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镶嵌画《基督——神圣的智能》是中世纪君权与神权合而为一的显著代表[2]67。宝座上的耶稣身着长袍,手持圣经,表情肃穆;宝座两侧的圆框中画着圣母和天使,皇帝利奥三世则一脸虔诚地跪倒在耶稣脚下。总体来看,画中人物表情肃穆、神圣而威严,其艺术手法与基督教早期的圣像画比较起来更加细腻。另一幅镶嵌画《基督坐在君士坦丁九世和皇后苏之间》[2]68同样描绘了坐在宝座上的耶稣。在这幅图中,君士坦丁九世手捧钱袋和手捧祈祷文的皇后苏一起站在耶稣的左右。虽然画中皇帝和皇后的位置低于耶稣,但仍然强烈地传达出君主的权力。此画在人物刻画方面已脱离了早期镶嵌画的刻板性和装饰性,融入了更多的写实性的艺术手法。

总体而言,中世纪的艺术仍是为宗教服务的附属品。“经院哲学”的发展使宗教理论进入高度理性化阶段,这种理性化的宗教对艺术产生了深刻影响,耶稣的形象也逐渐走出古希腊罗马艺术的束缚。同时,统治阶级需要通过基督教在精神方面稳定人心,耶稣在艺术上则转化为成熟、庄重的宇宙统治者的形象,彰显了基督教在意识形态上的统治地位。从拜占庭艺术、罗马式艺术到哥特式艺术,中世纪的宗教艺术达到了巅峰,但是城市世俗生活的发展以及艺术本身的生命力也在宗教的控制下暗潮涌动,最终13世纪末意大利的画家开始摆脱传统的影响,力图真实地表现对象,使圣像画出现了写实主义因素。这些画作预示着中世纪宗教艺术的结束,文艺复兴的到来。

四、神性表象下的人性

摆脱了中世纪宗教伦理的压抑,15、16世纪欧洲的绘画舞台一时间群星璀璨。从华美清丽的波提切利到恢弘刚毅的米开朗基罗,从博大精深的达·芬奇到明丽热情的提香,被宗教桎梏束缚了近千年的人性终于在这时得到了舒展,世俗生活展现出动人的亲切和温馨。以人文主义为核心,从意大利开始的“文艺复兴”迅速在全欧洲蔓延,成为一场影响深远的思想解放运动。“文艺复兴的产生和发展,不是历史的偶然,而是在中世纪内部生成的文化运动。”[8]14文艺复兴运动并非反对基督教神学的统治地位,而是人们开始打破基督教禁欲主义的禁锢。以绘画来说,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作品重新采用被湮没了近千年的古希腊、罗马普遍应用的美术形式,通过更真实自然的创作来表达对世俗美好自由生活的向往。在文艺复兴时期,许多耶稣形象更多的是被艺术家们当作大家耳熟能详的宗教题材来表达对人性的渴望与呼唤,至于耶稣本身庄严的神性已慢慢隐退到艺术家的创作个性之中了。

乔托(1267—1337年)既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画家,又是文艺复兴的第一位画家。“绘画之有热情的流露,生命的自白,与神明之皈依者,自乔托始。”[7]369他画作中表现的耶稣是有血有肉的人。在绘画中,他加强了对人物肌理和阴影的描绘,并用透视画法的一般风景代替传统的金蓝背景,从而使他的绘画一扫中世纪以来绘画呆板凝滞、缺乏生命灵性的弊端,将生活气息融入到了宗教题材中,并以人性的纯朴给以往死气沉沉的人物平添了现实的气息。乔托的最著名的作品是壁画(wall-painting),其大部分作品都与传统的宗教题材有关,但是他摆脱了拜占庭艺术的束缚,赋予旧的宗教题材以一种自然主义的理想。他的《耶稣受难》[6]101是一次大胆的革新和创造,虽然是宗教题材的绘画,却采用古希腊、罗马普遍应用的美术形式,作品更真实自然。画面中,耶稣的肋骨和肌肉都十分清晰,不再是僵化、没有血肉和感情的符号,并使人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实在的人体悬挂在十字架上的重量和因重力撕扯肉体而带来的痛苦。在《哀悼基督》[8]157中,乔托选取耶稣受难后被卸下十字架的场景,构图一反以往以耶稣为中心的模式,画中耶稣虽位于左下角,画家却通过哀悼者们的目光将人们的注意力聚集到耶稣身上。乔托用写实的手法描绘人物,只是通过人物头上的黄色光环表明身份。圣母以怀抱婴儿的姿势抱着耶稣,表情哀伤又肃穆,其他圣徒在耶稣遗体周围或张开双臂或扼腕叹息,还有两位女圣徒握着耶稣被钉的双手和双脚,哀伤中又有高贵的节制,表现出耶稣虽死犹荣并赢得人们衷心敬爱的主题。毫不掩饰内心悲戚的是画作上方的小天使们,他们以各种哀号的动作和表情传达出真切而又世俗的情感。

类似的作品还有马萨乔的《贡钱》[1]54-55:此画描绘的故事是《马太福音》中的一个片断,耶稣和使徒们到了迦百农,税吏要求耶稣纳税,耶稣让门徒彼得到加利利海边的鱼嘴里找钱。彼得在画中出现3次,表现不同时空中发生的事情——在画的最左边,彼得正从海里捕鱼并将钱从鱼嘴掏出;画面中间,税吏拦住耶稣及其门徒彼得等人;最右边,彼得将金币给了税吏。“‘写实’只需要注重十五的形质之‘常象’即可,而‘写意’则追求的是较难把握惬意多变的神情。”[9]画作以写实的手法将整个故事描绘出来,人物的容貌和衣着古朴庄重,不像以往宗教性绘画中以光和色彩来营造非尘世的宗教感。画家采用略高于画中人物头部的视点,使观画的人不必再采用人对神的仰视视角,从而感受到耶稣就在人们中间。在构图方面,画家也没有将耶稣置于至高无上的突出位置,而是把他放在众多人物之中,减少人物之间重要性的差别,体现出画家对人的塑造与刻画的新观念。

文艺复兴时期可以说是宗教和艺术完美结合的时期,此前以宗教为题材的艺术品多以宣扬教义为目的,而这时的艺术家则注重再现三维空间的实体形状,让艺术作品更精确生动。耶稣不再是高度人工装饰的虚无或令人膜拜的圣哲、统治者,而是真正站立于大地上的有血有肉的人的形象,充分体现了文艺复兴标举的人乃万物之本的核心思想。

五、复杂人性的全面展示

“在16世纪宗教改革浪潮的冲击下,罗马天主教廷不得不进行改革。为了增强人们对宗教的信仰,艺术的教化功能被教廷重新重视起来,而善于制造梦幻般感受、铺张迷狂情绪的巴洛克艺术在这种背景下得到了罗马教廷的支持。”[5]166-167鲁本斯(1577—1640年)以其着眼于生命力与情感表达的特点和壮丽的绘画风格被誉为巴洛克画家之王,《基督升架》和《基督降架》[1]151奠定了其宗教画家的地位。这两幅画是画家受托为安特卫普大教堂所做的,按照教会的指定,这些画作既不能有民众的身影,也不能表现软弱与悲哀。“鲁本斯赋予这些人物一种巴洛克式的庄严,并通过塑造这些人物形象来激发和鼓励人们的虔诚感。”[1]151尽管如此,作为宗教画,其教化功能比起它的艺术属性来说依然略显衰微,光线与色彩的运用、人体肌肉与动态的描绘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审美的愉悦。17世纪的卡拉瓦乔(1571—1610年)也创作了大量的宗教题材作品,如《召唤马太》《抓捕耶稣》《入棺》等。“在他的许多宗教作品中,人们往往能发现悲伤、苦难和死亡等”以及画家内心体验的流露[6]248。这些都标志着时代的发展已经到了“人”的全面复苏与展示阶段,即便以往最神圣的题材也被深深地刻上了人的烙印。

在巴洛克艺术、洛可可艺术、新古典主义艺术和浪漫主义艺术之后,“一种调和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折中主义’开始在沙龙中流行”[5]170。人们开始呼唤一种“真实的艺术”,因此描绘和表现社会生活真实状况的现实主义应运而生。其中,关于耶稣形象的描绘,即使作为宗教题材也突出地反映了时代的历史风貌。例如,在19世纪的俄国,耶稣在绘画中不再只是一个神圣的、救世主式的形象,而更多地成为艺术家表现思想的素材。画家克拉姆斯柯依的名画《荒野中的基督》[10]89,取材于《马太福音》,讲述的是耶稣在约旦河受洗以后,圣灵引导他到旷野里去受魔鬼的试探,最后耶稣战胜了魔鬼的诱惑的故事。在这幅画里,画家与其说是在描绘作为上帝之子的耶稣,还不如说是塑造了一个紧张又疲惫不堪的普通人,仿佛在经历着一种迷茫而又痛苦的思索。这已不是在阐释宗教含义,而是在刻画着时代的心灵特征——俄罗斯知识分子思想在时代变革前的彷徨与忧虑。在19世纪50—60年代的俄国文化界,唯物主义思想与唯心主义哲学处于尖锐交锋的状态,加上俄国农奴制度造成这个帝国的落后、反动和贫困局面,使不少知识分子奋起抨击现行制度,提出种种改变民族命运的美好理想。克拉姆斯柯依也深受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他的另一幅名画《耶稣受辱》[10]132表现了相似的主题,而此图也取材于《马太福音》。耶稣被判处死刑后,罗马士兵就把他带到院子里,脱去他的衣服,给他穿上象征国王的红袍子,戴上用荆棘编织的王冠,拿一根苇杆当权杖放在他手里。一些人跪在他面前嘲弄他说:“恭喜,犹太人的王!”然后又吐唾沫在他脸上,拿苇子打他的头。戏弄完了,就给他脱下红袍子,仍穿上他原来的衣服,带他去钉十字架。画家借用传统宗教故事形象,旧瓶装新酒,影射当时知识分子在真理与名利之间的抉择。画中的耶稣周围皆是嘲笑他的人群,显示了当时社会中愚昧的一面。画家试图用宗教人物和故事来体现进步的俄国知识分子的悲剧性,以此批判社会现实,唤起民众的民主意识。

俄国19世纪最具国际影响的是作为民主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画家的伊凡·列宾。他的画作《睚鲁的女儿复活》[10]95与其说表现了耶稣拯救睚鲁女儿的场景,倒不如说画家是藉此题材刻画了一个意欲拯救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形象。这幅画分为明暗两部分,耶稣背后处于暗中的是睚鲁家人和耶稣的门徒,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焦灼与期盼,象征着俄罗斯的广大民众。耶稣处于明与暗的交界处,正在用他神奇的力量挽救病榻上的女孩。她躺在明亮的烛光下,头上摆着花环,象征着处于困境的俄罗斯。而摆在所有人物前面的那盏烛台,似乎象征着未来的光明与希望。

17到19世纪的西方美术可以说是异彩纷呈,巴洛克艺术、洛可可艺术、新古典主义以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无不体现着对人的全面刻画。人性的复苏与展示成为艺术的重要表现对象。总体而言,此阶段的伟大作品多以描叙人的生活、神话故事以及自然风景为主,宗教画则逐渐走向衰微。耶稣形象也走下圣坛,成为艺术家表现思想和时代精神的手段。

六、多元价值的载体

20世纪以来的文化发生了重大转折,一方面人类摆脱了宗教教义的束缚,一方面又要在“上帝死了”的虚无中面临重重困惑。飞速发展的生产力动摇了千年来的信仰和精神支柱,然而,日益丰富的物质使世界变得物欲横流,两次世界大战摧毁了人与人、人与世界和谐共存的美好图景,使人们预感到不可逃避的无家可归的绝望处境。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当代人的无家可归感来自于他同存在的历史本质的脱离。”生活在现代的人无法摆脱生存意义的困惑,艺术正是人们对于这种社会生活的精神反映。

在此情景下,以高更为代表的艺术家试图逃离物质世界,向更纯净的人性中寻找精神寄托。他的名画《黄色基督》[9]8构图简单、线条粗重、色彩浓艳,致力于情感的表现。画中通体黄色的耶稣、黄色的大地以及祈祷者黄色的面容相互辉映,简朴的画风更突出了人物虔诚和肃穆的情感,比诸中世纪蒙昧的虔诚和19世纪以来科学主义导致的断裂感,让人感受到人、自然和神的自然合一。

19、20世纪之交表现主义在西方现代主义运动中逐渐占据重要位置,比利时画家詹姆斯·恩索尔和德国画家埃米尔·诺尔德在描画耶稣时有不谋而合之处。恩索尔的《1889年基督降临布鲁塞尔》[11]107描画了集市中盛大的狂欢节游行活动,其中耶稣位于画布的中心,四周包围着戴着恐怖或冷漠面具的各色人物。整个画面明艳的色彩呈现出一种文化的狂欢,与头戴面具的人物的虚伪冷漠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暗示出宗教已变成人们唯利是图的工具和手段。诺尔德的宗教主题绘画《最后的晚餐》和《基督在孩子们中间》也以类似的方式传达出现代社会人性的扭曲和信仰的缺失。在《最后的晚餐》[11]121中,无论是信徒还是耶稣本人都展示不出丝毫的神圣感,面部呈现的黄绿色传达出死神般幽暗恐怖的光,信徒们更像是一群卑鄙的政客在逢迎他们的上级,伪善的表情只能透漏出内心的凶残和贪婪。成人如此,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也同样受到社会的浸染,《基督在孩子们中间》[5]36描绘的是耶稣和孩子们亲热地拥抱,图画中的耶稣只是一个背影和模糊的面部刻画,然而左侧几个成人的窃窃私语和右侧孩子们近乎狰狞的笑容使整个画面产生巨大的张力,让人产生一种不可遏制的紧张情绪。毕加索的《耶稣受难》是他少见的一幅宗教画[11]36,它一反传统画法的表现形式,用夸张的色彩和线条,勾画出扭曲变形的人物及动物身体。在这幅画里,我们看不到丝毫神性的宣扬和美感,耶稣的腿是扭曲变形的,表情是夸张而充满恐惧的,晦涩地表现出耶稣被钉十字架时的痛苦,然而这种痛苦是一种凡人的痛苦,没有丝毫肩负救赎使命时的神圣感,这些似乎宣告着信仰的终结:现实社会的一切都是怪诞、虚伪和不可名状的游戏。

随着20世纪人类社会生活的巨大变革,描写宗教主题的绘画也彻底颠覆了基督教有史以来描绘耶稣时的创作手法、形式以及意图,各种新的艺术流派给人们带来视觉和精神的双重冲击。以非理性、无意识、解构主义为代表的现代主义也成为艺术家们的关注点,如西班牙画家达利的《最后的圣餐礼》[11]501,运用超写实的描绘,既将画面中央的耶稣加以突出,又让他的一段躯体投射在玻璃屋顶上,混合的视角所带来的冲击已远远突破了这一题材的表面含义,耶稣以及其他宗教形象已经变为艺术家展示自己内心冲突的媒介。

七、结语

总之,耶稣的形象在西方造型艺术史中,经历了由最初的表意符号到神圣的代言者,再到饱含了人性的光辉形象,进而成为时代精神的象征,最后成为颠覆与超越的组合体。作为西方人认知程度最高的形象,它不可避免地成为艺术家表达多元文化和价值的载体,饱含着人类精神世界的期待,这个不断发展与推进的过程是随着社会文化思潮的变迁而不断演变的,是与人类艺术精神由神圣到世俗、再由世俗到理想的发展方向相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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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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