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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抑或剑客?

2015-03-16金仁顺

书画艺术 2014年6期
关键词:夜宴剑客书法

金仁顺

景喜猷人瘦如竹。

形态如此,精神亦如此。

竹是植物界的散仙。对照高山巨谷、壮丽山河,竹林通常若一蓬草,可以忽略不计。但倘若视线能停留片刻,这蓬草就难免要摇身一变,从飞瀑流泉的中间,以相对的动势扶窜而起了。再凝神时,竹节递次,枝叶披拂,盎然生机,欢喜天地。

若与竹相见于花园庭院,数目三五枝,是闲情是雅趣是点睛之笔。如果三五百,那便是园林中的小世界,有万千的气象了。

竹干梗直,宜做笔,而竹叶如法眼,看大千世界。因时而异,此处花开,彼处叶落;因人而异,有水穷处,有云起时。

还是回头说人。说景喜猷。

景喜猷是书法家。

书,是书法,说通俗点儿是写字。不过,“字”分“谁写”“写什么”“写给谁看”等等问题,背景不同,意义当然也不一样。正如钻石有时是切割工具,有时是华贵炫目的石头,单看它镶嵌在什么上头,又因何原因而嵌定。景喜猷的书写,要归到艺术类、美学范畴。

景喜猷对汉字的酷爱,犹如武侠小说里面侠客对武学的痴迷。而汉字的横竖撇捺,左右纵逆。说简单也简单,但,往深刻上说,往历史上说,往玄了上说,那汉字里面,小至江湖,大至宇宙,应有尽有。武侠世界里面,江湖人物因为对武学秘笈的占有、争夺,演变出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而在现实生活中,古代书家对“笔法”的钟爱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说王羲之,12岁时,他发现父亲把前代笔法论藏匿于枕中,“窃而读之”,到他晚年时,书“笔势论”一篇开悟儿子王献之,提醒儿子“勿播于外,缄之秘之,不可示之诸友”。更离谱儿的还有东汉人周繇,“十六年未尝窥户”,在韦诞处见蔡邕笔法,“苦求不与”,便“捶胸呕血”。等韦诞死后,“盗发其冢”,遂得之。

现代人的故事恐怕没有这么极致,但有趣的故事应该不少。生活中的景喜猷很少摆出一副胸有笔墨、不同凡俗之态,他虽然祖籍贵州,但生于东北长于东北,性情活脱脱是东北水土调教出来的,直率坦荡,爱说爱笑,谈笑的内容多与书法无关,不过,若是有人主动攀谈请教,他也认真回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话通常不多,但话里有骨有肉,有心的人自然听得出山高水低。

有景喜猷,通常会有热闹欢乐的场面,但这位欢声笑语的始作甬者,却经常身在曹营心在汉——从他恍惚的神情和下意识划动的手指里面姑且这么猜猜——“汉字”上头。那些字,每个字,都是一出好戏啊!

说完“书”,让我们先跳过“法”,说“家”。

家,是传统。科举时代,字写得好是无数士子晋升仕途的首要指标,“非志士高人不能为”。唐朝科举六个科目中,书法为其中之一。景喜猷祖辈在清末朝廷任职,写一手好字是基本、也是必须。人都有六根,景喜猷对于书法的热爱,早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种下了。

如此家庭背景在文革的时候自然成了祸根。他们一家人给发配到农村。那是风沙大树木少的广阔天地,一家人生活艰难不用说了,因为“历史反革命”而遭受到歧视、打击,更是寒天饮冻水,点滴在心头。

这一段生活发生在景喜猷的少年时代,对他的一生为人处世影响巨大。正如一首诗所说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景喜猷在与困境和劣势的对抗中,选择了与人为善的处世之道。

在中国北方,在文革期间,在打倒和批判甚嚣尘上的气氛中,在正与邪被简单归纳的少年时代,善与恶的角逐就像鸡蛋碰石头,“四两拨千斤”的奇迹可遇而不可求,但在景喜猷身上发生了,他相信善良的力量,予我砒霜,还尔佳肴。恶再狂暴,终究是电闪雷鸣,转瞬即逝,而善却是湛湛青天,云卷云舒。

生活总是艰难的,总是不如意的,只不过,不同时期艰难和不如意的内容、角度不同而已,对生活,景喜猷很少有怨言和不平,取而代之的,是赞美一长串,笑话一箩筐。景喜猷是快乐的景喜猷,踪迹如风,风吹竹林,树叶婆娑,在他开口的地方,总有欢声笑语。

最后说“法”。

书法书法,法什么?如何法?

法古?那是当然的。哪个书法家不是从临摹开始的?“碑学”?米芾说得好:“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帖与真迹最接近,所以应临真迹、阁帖,“帖学”似乎是最好的学书之道。然而,康有为质疑道,“夫纸寿不过千年,流及国朝,虽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故今日所传诸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虽名羲、献,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论,”疑问归疑问,“碑学”“帖学”仍然是重要的学习书法的手段,至于从中能悟出什么,悟出多少,价几何,那就因人而异了。

法真?这方面景喜猷倒是得天独厚,家传有先人遗墨,供人临摹写字用的大字写本,少年时代的他爱不释手,每天装在书包里,不时翻出观看、临摹、直致磨碎。到今时今日,未能完好保存先人手泽,是他至大遗憾。

法师?解缙曰:“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精”。文革结束后,景喜猷举家从农村迁至长春之时,仍背着历史反革命的罪名,著名书法篆刻家周昔非刚摘了右派帽子,登门访故交,收了景喜猷这个学生。有了周昔非的点拨栽培,景喜猷的书法之路柳暗花明。

说来说去,法意,可能是书法学习的真谛。王羲之有一句话,“纸者,阵也。”说得好极了。而黄庭坚把楷书一笔与一笔之间的笔势在必行笔势衔接形容为快马入阵,这种恢弘气势让人想到,“醉里挑灯看剑”,大可改为“醉里挑灯看笔”,书生与剑客,殊途同归矣。

在“法”之外,景喜猷追寻的,是写自己的字。这方面,一则说来话长,二则不容易表达准确,索性讲点轻松有趣的。明代唐寅临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赫然将俩女簇拥一坐客的背后,加上一张长桌,上面有卷纸、笔墨,连“镇尺”都有。唐伯虎聪明绝顶,博闻强记,难道不知道五代时候是没有桌只有几的吗?但我们看到的是,唐氏的夜宴虽源于顾氏,但更细腻,更丰富,意味更深长,也更耐人寻味了。顾氏的夜宴是珍品,唐氏的夜宴也是宝贝。要学习前辈的优长,但更要有自己的视觉和心得,能进能出,收放自如,进而自成一家。

有家传,有名师,再加上天资和勤力,景喜猷的书法渐入佳境,名气也随之而来,讨教的人日增,他对书法的评论反而越来越慎重了,细忖,倒也正常。就像剑客,越是新出炉或者学艺不精的,越容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老江湖,通常草鞋布衣,隐于市井,悠哉游哉,剑,是不容易出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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