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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亮黑暗中的历史壁龛
——《身着狮皮》解读

2015-03-16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210009

名作欣赏 2015年17期
关键词:艾丽斯帕特里克高架桥

⊙卢 慧 章 刚[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09]

点亮黑暗中的历史壁龛
——《身着狮皮》解读

⊙卢 慧 章 刚[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09]

迈克尔·翁达杰的小说《身着狮皮》以编史元小说的形式讲述了一群非盎格鲁—凯尔特或法兰西血统的加拿大移民建设多伦多的故事,呈现了一段处于“黑暗”之中非官方的移民的历史。

移民 历史书写 边缘化

上世纪70年代,后现代主义潮流开始波及加拿大,其表现形式却带有明显的加拿大特色。由于自身文化历史的特殊原因,加拿大缺少“地域中心和民族统一的概念”①。“边缘”概念成了加拿大后现代主义的一个显著特征。“中心”受到挑战,或者说“中心”和“边缘”的界线受到挑战。在文学中,加拿大后现代主义作家们对体裁的界限也持同样的怀疑。作为加拿大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迈克尔·翁达杰“最关注体裁之间的界限”,并且“走出了我们传统的文学体裁的藩篱,闯进了历史和传记甚至自传的领域”②。翁达杰因其混血血统和移民身份,表现出更多的对于身份和历史定位等问题的兴趣。1987年,翁达杰出版了《身着狮皮》一书,这是一部以加拿大历史为背景的小说。小说延续了作者在前几部作品中表现出的重述历史尝试中的虚构手法,将外来者和边缘人物置于小说的中心位置,以编史元小说的形式呈现了一段处于历史“黑暗”壁龛中的被官方排除在外的移民的历史。

《身着狮皮》仍旧是一部形式支离破碎的作品。在前言部分作者就告诉读者这是一个拼凑起来的故事,讲故事的人“不断地想起故事中许多已被淡忘的枝枝节节……有时会省略一些情节”③。小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人物——帕特里克和来自芬兰、马其顿和意大利等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移民。帕特里克虽然出生在加拿大,但他来自荒蛮落后的林区,他的父亲是个“害羞的人”,即使在伐木工人当中,他也感到自己是个外来者。20世纪20年代,大量的移民涌入多伦多,成为这个城市的真正建造者,帕特里克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多伦多,加入到寻找失踪的百万富翁安布罗斯·斯莫尔的队伍中。在寻找斯莫尔的过程中帕特里克认识了斯莫尔的情妇克拉克和她的朋友艾丽斯。在与克拉克的短暂情感结束之后,帕特里克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哈里斯设计的通往安大略湖底的隧道里做爆破工,在那里他再次遇到了艾丽斯。艾丽斯的革命理论和实践对帕特里克产生了影响,让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不再是一个单独的故事,而是一幅壁画的一部分”④。艾丽斯的死促进了帕特里克激进的变化,最终使他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决心“身披狮皮”,承担起故事中自己的责任。

迈克尔·翁达杰在《身着狮皮》中描写了边缘性和这种边缘性通过命名和语言所表现出的力量。小说中的移民都是身处城市空间边缘的外来者。作者精心设计了小说的场景,以黑暗的空间来比喻移民所处的边缘位置。小说中移民工作和生活的场景大部分都处在黑暗中。小说的第一章里描写的伐木工人,他们在夜幕下灰色的树林里干活,在黑暗中的湖面上滑冰,没有人清楚这些人从哪里来,“冬天过去就意味着河水变成蓝色,意味着这些人消失不见”⑤;午夜的“布洛尔大街高架桥”看上去好像空无一人,实际上总有三四十人在上夜班;挖掘安大略湖底隧道的工人们在微弱的光线下干活,“每个人都裹在一团蒸汽里,看不清脸”⑥。翁达杰着意刻画的一个人物——尼古拉斯·特默尔科夫是一个来自马其顿的“独行客”,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绳子系在腰间,从桥上吊下去,检查铆钉、阀门、承重的托盘和水泥凝固的情况。无论白天黑夜,工作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工作时他是一个隐士,没人能看到他,“即使在档案照片上也很难找到他”⑦。这些处于城市边缘空间的移民,为实现他人的梦想,在困苦危险的环境下不停地劳作,却没有被官方“正统”历史照亮,而是湮没在历史壁龛的黑暗之中。布洛尔大街高架桥在建设过程中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照片有四千多张,却没有一张是真正建造高架桥的工人的照片。拍摄安大略湖底隧道时,摄影师用三角架、玻璃感光板和电灯来营造开放的远景效果。照片上只有“工头的白色衬衫,有涂抹在准备炸掉的岩石上的白色碱液,其他的都是工作和黑暗,土灰色的脸”⑧。迈克尔·翁达杰在谈及《身着狮皮》的创作时,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建造布洛尔大街高架桥用了多少桶沙,因为这是多伦多的历史,而建造了这座该死的桥的工人却无人提及。他们不是历史!”⑨修建高架桥、湖底隧道和滤水厂等城市基础建设的工人和死亡人数不该是工程竣工后一个可有可无的备注,或者市政长官哈里斯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无史可查”,而应该是历史聚光灯真正照亮的部分。

小说中帕特里克在河谷图书馆找到的文章和图表描述了高架桥建设过程中所有关于土壤、木料、水泥的重量细节,唯独没有关于真正建造高架桥的工人的资料。而以英国殖民者后裔哈里斯为代表的当权者却“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建造的高架桥和其他具有纪念意义的建造物上,抹去了移民在多伦多存在的痕迹”⑩。官方的历史是用文献和照片记载的有用于现在掌权者的人的历史。历史文本作为权力参与话语运作的结果,无疑会暴露出权力在筛选、记录过程中的作用。文学文本对于历史文本的介入同样赋予了作家以改写历史文本的权力:“当作家的目光看着别处的时候,他们就会改变。情节之外是一片漆黑,但是当然地球上的其他地方会有白昼。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时区,自己的灯。”⑪这种权力使得作家能够在历史“真实”没有真正排除历史可能性的地方,采取小说的叙事手法,进行文学话语的虚构,在文学语境中重新审视并且瓦解以强势权力话语为特征的传统历史的权威性和一统性,最终以虚构的真实弥补历史文本的片面。历史可以是,也应该是“小写的”“复数的”历史。翁达杰充分认识并且运用了这种权力。小说中作者明确地指出:

官方历史和新闻故事每天包围着我们,但是艺术事件让我们知道得太迟了,它们就像漂流瓶里的信一样懒洋洋地前进。只有最好的艺术才能整理杂乱无章的事件。只有最好的艺术才能重新调整混乱,不仅表明混乱,而且表明它即将成为的秩序。⑫

只有艺术才能在“混乱,颠倒的事件”中建立秩序,这个秩序就是文学文本的创作。只有当文学文本介入历史书写时,才能展现出历史的各种可能面目。

在历史语境下进行文学虚构,最重要的主题是命名。要给这些被边缘化的移民命名,首先要给予他们话语权。官方历史的宏大叙事就是通过权力话语实现的,移民却因为被剥夺了话语权而处于社会文化的边缘位置。《身着狮皮》中的移民大部分都是无名无姓的。小说开始时的小男孩没有姓名,当他给昆虫取各种虚构的、美丽的名字时,作者给了他一个姓名:帕特里克·刘易斯。修建“布洛尔大街高架桥”的工人几乎都无名无姓,只是“锤子,钻机和火焰的延伸”⑬。制革厂的工人们虽然有自己的名字,但仍然没有自我命名的能力。“职业介绍所的人给他们都取了英文名字:理查·约翰逊,尼克·帕克,他们记住这些陌生的外国音节,就像记住一个数字”⑭。尼古拉斯·特默尔科夫虽然是小说中少数几个有名有姓的移民之一,但他对自己的个性从来没有过任何固定的概念,“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经常受到别人的注视……他脑中没有一幅自己的画像”⑮。来自不同的国家,又不会说英语,移民们很少交流,彼此缺乏信任:“他对自己和这些说着另一种语言的陌生人都不够信任,不能跨上前去,加入他们”⑯。英语是个可怕的障碍,但却是这个城市里唯一“权威的”语言,如果在公共场合使用除了英语以外的任何语言,都会被监禁。对于尼古拉斯来说,这门新语言比他在空中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困难得多,他“热爱自己的新语言”⑰,并且痴迷于学习它,因为“不学会那种语言,就会束手无策”⑱。有着盎格鲁—凯尔特血统的,从荒蛮林区来的“移民”帕特里克也像意大利人和希腊人一样,对着英国的工头默不作声。帕特里克一直把自己与别人隔绝开来,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从来不与别人交谈,直到再次遇见艾丽斯。在艾丽斯的启发下,帕特里克开始迈出融入生活在他周围的移民的第一步:学习了马其顿语中的几个单词。他不再只是沉默或者对着自己说话,即便是用为数不多的几个词与人交谈也让帕特里克感到心情愉快。语言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光线,照亮了处于黑暗中的人和故事。

对艾丽斯过去的好奇让帕特里克再一次成了“搜寻者”,一个对过去无言的历史的搜寻者。当他把艾丽斯女儿汉娜拥有的一些线索的碎片拼凑起来时,他“发现了相互之间的关系,发现了所有这一切是如何受到某种他们不得而知的力量的安排”⑲。对艾丽斯过去的搜索,让他了解了加拿大的历史和被官方正统历史湮灭的工人的斗争。将支离破碎的历史串起来,帕特里克突然意识到自己如同照片中的第三个人,正在注视着一段历史、一些历史黑暗壁龛中的画面,而这些画面从未被正统历史照亮过。他是一个旁观者,一根折射他人故事的棱柱,“一个凝视着自己国家的黑暗的搜寻者”⑳。他发现事物,搜索事物,并且开始表现出自己的力量来影响其他人。在帕特里克的感染下,“从不回忆过去”的尼古拉斯·特默尔科夫开始犹豫了,沉浸在回忆的快乐之中:

这对他是一种新的感觉。这就是历史的含义。他像一支点燃的火把来到这个国家,他向前走时吞进空气,发出光亮。能量从他身上倾泻而出……帕特里克的礼物,那支射进过去的箭,让他看见了自己心中的财富,看见他是如何被缝入历史的。现在他要开始讲故事了。㉑

帕特里克与尼古拉斯关于高架桥和艾丽斯的交谈如同在黑暗里点燃的一盏灯,让这个之前对自己一直没有什么概念,心中没有自己形象的马其顿移民,看到了自己在历史壁龛中的画像和位置。这个发现让尼古拉斯感到惊奇和快乐,并且决心开始讲故事。毋庸置疑,他和他的故事势必会照亮其他周围的人。

讲述自己和他人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书写。迈克尔·翁达杰在小说《身着狮皮》中想要表现的就是这种书写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只是属于像他这样的小说家或者历史学家的,也属于那些普通人,那些被边缘化的小人物。这种力量将重新教会我们如何阅读历史和小说,从不同角度看待中心和边缘,按不同的意图区别真实与虚构。那些边缘人物,那些存在于历史壁龛黑暗部分的小人物,都有改变中心观点的力量。

艾丽斯的死让帕特里克不甘心只作为一个旁观者。从历史无边黑暗中走出来的帕特里克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角色:艾丽斯未尽事业的继承人。艾丽斯是一个激进的革命者,主张摧毁权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唤醒民众,带来惊雷。艾丽斯是小说中通过自我命名找到自我的移民典型。在从桥上跌落下来被尼古拉斯救了的那一刻,艾丽斯脱下修女袍,为自己取了艾丽斯这个名字(她的救命恩人尼古拉斯的鹦鹉的名字)。这时艾丽斯对自己的重新命名意味着摆脱过去,获得新生。艾丽斯在卡托(小说中秘密组织工会运动的革命者)被害后继承了他的事业,并以自己的行动感染和号召着她周围的人:她和她的同伴在哈里斯的水利工地秘密表演戏剧。戏剧的主人公具有人们熟悉的移民形象,她备受权威的凌辱和欺压,由于沉默、语言的匮乏和无法言表的不公正待遇而显得十分孱弱无助。觉醒了的帕特里克决心走到历史舞台的中心,与一直处于历史光照之下的当权者正面交锋:他带着炸弹从黑暗的隧道潜入了灯火通明的水厂中心。在哈里斯的办公室,帕特里克给哈里斯讲述了艾丽斯的故事。与之前纵火焚烧马斯科卡旅馆不同,帕特里克似乎更进一步理解了艾丽斯“只要惊雷”的含义。暴力和牺牲并不能解决被边缘化、被排斥的问题,反而差点让帕特里克又一次陷入无法与人交流的沉默当中。在两人的交流过程中,帕特里克放弃了炸毁水厂的计划,哈里斯则意识到城市的发展一直都依赖移民的辛苦工作,压制和排挤移民只会导致进一步的暴力反抗。对话和暴力其实只是一步之遥,但是结果却大相径庭。正如艾丽斯虽然继承了卡托的事业,但是却不赞成以流血牺牲的方式争取中心位置。帕特里克也受到艾丽斯的影响,但选择了一条更加光明理性的方式。小说的结尾,帕特里克带着艾丽斯的女儿汉娜在一轮月亮和六个星星的天空下,朝着黎明的马拉卡拉出发,开始了新的生活。小说中虽然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黑暗当中,但“又总是渗透着某种光的痕迹”㉒。一直处于黑暗历史壁龛中的人们已经不甘于被漠视,被边缘化,开始行动起来寻找光明。

迈克尔·翁达杰的小说《身着狮皮》利用文学文本对历史文本的介入,在以历史史料为创作素材的基础上,充分发挥文学话语虚构的力量,讲述了加拿大历史上一段移民建设多伦多城市的历史。这些被边缘化的人是历史壁龛中从来未被正统历史聚光灯照亮的部分,湮没在黑暗之中。这些边缘人物,无论是移民还是作家都具有改变中心,点亮黑暗的力量。《身着狮皮》所表现的正是这种力量。

① 马歇尔·麦克卢汉:《介乎二者的加拿大》,见大卫·斯坦斯主编:《加拿大的想象,一种文学文化的范围》,哈佛大学出版社1972年版,第226页。

② 琳达·哈钦:《加拿大后现代主义——加拿大现代英国小说研究》,赵伐等译,重庆出版社1994年版,第114页。

③④⑤⑥⑦⑧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 迈克尔·翁达杰:《身着狮皮》,姚媛译,译林出版社第2003版,前言,第139页,第6页,第106页,第31页,第106页,第138页,第140页,第24页,第127页,第39页,第19页,第39页,第42页,第139页,第152页,第144页。

⑨ Barbara Tumer,In the Skin of Michael Ondaatje:Giving Voice of a Social Conscience,Quill and Quire,1987.p21.

⑩ MitaBanerjee,TheChutneyfication ofHistory:Salman Rushdie,MichaelOndaatje,BharatiMukherjeeand the Postcolonial Debate,Betz-Druck,2002.p111.

㉒ Martha Butterfield,The One Lighted Room,Canadian Literature,No.119,1998.p16.

作 者:卢慧,硕士,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加文学;章刚,硕士,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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