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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下失落的群体
——论新感觉派文本中的男性文化认同焦虑

2015-03-16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武汉430074

名作欣赏 2015年17期
关键词:吐蕃上海小说

⊙周 枣[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武汉 430074]

霓虹灯下失落的群体
——论新感觉派文本中的男性文化认同焦虑

⊙周 枣[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武汉 430074]

新感觉派小说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最重要的小说流派,它记录着上海灯红酒绿的舞厅、琳琅满目的商品、纸醉金迷的生活,它反映了上海在资本主义的冲击下都市化的过程,也反映了上海在都市化过程之中对人们内心所造成的冲击和影响。笔者认为,新感觉派小说中透露了非常明显的男性身份焦虑意识,而在中西文化碰撞之下所表现出来的文化认同焦虑非常突出,也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本文将运用相关理论知识,对有关文本做细致的分析,挖掘其中所隐含的男性文化认同焦虑。

新感觉派小说 身份焦虑 文化认同

近代中国在列强的坚船利炮之下惊醒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美梦破灭了,“世界”的概念以一种沉痛的方式铭刻在国民的心中,西方列强如洪水猛兽般蚕食着中国的国土,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李鸿章也不禁感叹,这是“千年未有之变局”。随着西方列强势力的日渐深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传入中国,它不仅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人们的生存态度,震撼着人们的生活观念。上海是中国最早开放的通商港口之一,这个有着“东方巴黎”之称的城市以最迅速、最敏感、最深刻的方式体验着消费时代的到来,现代性最早在上海诞生。

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是颇为复杂的上海,资本主义诚然已经落地生根了,西方的观念也日渐被中国国民接受,与本土文化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不论是早前的剪辫易服,还是在四大百货公司建立之后所宣传的“提倡国货”,都可以明显感到中西两种势力在经济、文化上的较量。而身处上海的国民因其尴尬的处境和特殊的经历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文化认同焦虑。它以形象的方式显现地表现在当时的杂志上,同时也以抽象的方式反映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新感觉派是20世纪30年代诞生于上海的现代小说流派,其代表作家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等以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体验传达了都市的急遽变化带给人们的痛苦与挣扎,也以其男性精英分子的视角揭露出男性在面对传统文化崩塌和西方文化侵入时的迷茫与焦虑。正如叙述者马罗所描述的一切叙述的困境:不可能根据个人的存在表达出任何一个时代的生活感觉,但是个人的存在体验确实造成了那个时代真理、意义和微妙的、深刻的本质。所谓,我们活着、我们亦梦着——只有我们自己。所以,新感觉派作家所传达的思想观念既是他们自己心理的真实写照,也成为了上海都市构型的重要参照之一。本文将主要以新感觉派文本为中心,通过分析文本中男性人物的体验、心理、抉择等来挖掘其中所隐藏着男性文化的认同焦虑。

“我是谁?”这在以前看来非常幼稚的问题却成为当下哲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等共同讨论的重要议题。身份认同是一个非常复杂和抽象的问题,由于全球化的推进,国家间文化的交流加强,移民的日渐合法也为种族通婚带来了便利,交通的发达造成了旅游的兴盛,地域的归属也渐渐模糊。以往固定的文化认同、国家认同、种族认同、地域认同等都变得复杂而多元,而“文化”对于现代人身份认同的塑造有着不可忽略的作用。

文化身份认同是一个共享系统、语言和社会行为规范的群体,其成员间共同认可的一套系统的语言和非语言行为。中国传统文化是经过三千多年的历史沉淀下来的,是中国历代贤人的智慧结晶,在文化传承的过程中形成了中国人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也塑造着中国人的精神性格。它是中国人普遍认为最优秀的东西,但是中国近代的羸弱给了国人重重的一击,西方的日渐强大让国人不得不承认资本主义的优越性,不得不反思自身文化所存在的缺陷。于是,以科学民主为核心的一整套西方资本主义观念被国人所接受,而传统的儒家文化则被视若草芥,这是中国近代精英知识分子给出的救国方案。这种选择正如大多数殖民地知识分子的选择一样,他们都断然地把国家现在的野蛮行为、专制和落后归咎于他们的历史和文化。①但是,文化传入的过程归根到底只能是一次输液的过程,而不可能是全部“换血”,中国悠久的文化传统对中国人所造成的影响不是说丢就丢的,全盘西化既是一种偏激的行为,同时又是不可能实现的文化策略。知识分子虽然参与了文化的塑造,很大程度上建构了民族文化,但是他们无权选择民族文化。也正因为如此,中国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冲击是不可避免的,而这种冲击给国人带来的影响也是不能忽略的,特别是对有着殖民历史的国民来说,因为他们向来对于本国民族文化有着深刻的体验,但现在却目睹着自己的信仰、国家的经济体系、风俗禁忌等在白种人文明的冲击下日渐没落。他们被迫放弃某种文明而转向另一种文明,尽管当时这样做了,他们却仍然不免有着困惑——他们到底属于何种文明?

施蛰存是新感觉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他擅长心理小说,学者分析他的作品也大多是从心理的角度进行阐释的,但是生活在上海的现代派作家、体验过都市生活的施蛰存也难免在小说中表露出某些都市的预言。《将军底头》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虽然他本人表示这篇小说是写“种族与爱情”的,但是在笔者看来小说的意义绝非止步于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军底头》这部小说几乎涵盖了都市人所面临的全部困境,而关于文化归属则是非常显著的一点。这部小说是以吐蕃进犯唐朝的广德年间为背景,有着吐蕃和汉族双重血统的将军花定惊奉命出兵吐蕃,他在目睹了汉族官兵的骄奢淫逸、懦弱无能之后,开始转向有着英雄气息的吐蕃人民,思量着是否应该背叛唐朝而归顺吐蕃。正在他决定归顺吐蕃之际,遇上了一个美丽的唐朝女子并爱上了她,女子的汉族身份令他原先的决定动摇了。在与吐蕃的斗争中,他因想着心爱的女子而被吐蕃首领把头割下,但是在爱情的鼓舞下,失头的将军并未倒下,反而策马奔腾走到心爱的女子面前,最后终于因为爱情的破灭而倒下。首先,作者选择的背景是非常有意思的,这无疑是对当下西方列强瓜分中国的形象比喻,把将军放在当下的背景分析是具有合理性的。虽然小说中女子的出现无疑是意外的点睛之笔,但是作者大量的篇幅却是在着重叙述将军的挣扎和抉择。而笔者认为这与其说是关于种族认同的抉择,倒不如说是关于文化认同的抉择,因为让花定惊将军失望的并非汉族这个身份,而是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系列精神性格。文本中对于唐朝官兵的描写是非常有指向性的,那些官兵不在乎什么国仇家恨,只关心战胜之后夺得更多的美女和财宝,他们贪婪、庸俗、好色、落后、不成材,将军对“这样贪鄙的汉族人是厌恨的”,是“轻蔑的”,跟着他们是“永远没有出路的”。可是,将军自己却是不同的,他因为有了一半的吐蕃血统而变得特别,他“从小听惯了祖父所对他讲的吐蕃国的一切风俗、宗教和习惯,经过了这老武士妙舌的渲染,这些祖国的光荣都随着将军年龄的增长在他心中照耀着”,他“承受着全个吐蕃人的灵魂与力量”。将其放在现代上海的背景之中,唐朝士兵不正可以对应着落后的中国人,而有着一半吐蕃血统的将军不正是接受了西方文明的知识分子吗?受着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中国人是落后的、愚昧的、贪婪的,而知识分子由于接受了西方文明因而具备了清醒的头脑,甚至是具备了高级的身份,能够指摘和评价自己的中国同胞。以花定惊将军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向往着西方文明,但是他们无法摆脱固有的文化传统,他们都是“有着两个心的”,他们“对吐蕃的感情似乎不如对成都的感情热烈”,但是“英雄的思想却专力要把将军拽回到吐蕃去”。这无疑是显露出了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普遍困境:对民族的文化的依恋以及对西方文化的向往。而上海作为资本主义和西方文明最为发达的城市,其体验无疑是最深刻的。大多数的知识分子对于自身的文化认同是困惑,而《将军底头》这部小说也没有给出答案,或许作者本身有着同样的困境,因此他安排了爱情的出场,这是一种转移,也是一种逃离,将军最后的死不是被吐蕃首领(西方文明)把头砍下来,而是死在女人手里,这是非常值得商榷的。

同样是新感觉派小说,黑婴的《五月的支那》则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男性身份认同的困境。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英国人,他是一个快走遍世界的地球流浪者,在1933年的五月重回上海,被这美丽的“支那”所迷住了。作者以一个外国人的视角写上海的美,表面上看是在认可中国文化,可实际上确实在以另一种方式赞扬资本主义文化。迷住主人公乔治的是越来越高的楼,越来越苗条的女人,他沉醉在舞厅狐步舞的旋律和热烈的白兰地之中,他进出于林林总总的咖啡馆、电影院,抱着高跟鞋、黑皮靴。显然,这一切都是具有西方符码性的事物,1933年的上海就是东方的巴黎,已然全盘西化。主人公回到上海,感觉到1933年的上海大不相同了,因为喜爱它,迷上了它,这不正是对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一种认可吗?而小说结尾,主人公乔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很久没回自己的祖国了,这同样是一种文化的暗示,为何在上海的乔治会想起自己的祖国,是否因为触景生情?所以,笔者认为这篇小说虽然题为《五月的支那》,可是却写的是东方的“巴黎”,虽然赞扬上海的美丽,实则是认可西方文化。这似乎表明作者已全然认可了西方的文化,但是小说主人公的身份却又与作者的本意构成了悖论。小说主人公是英国人,他本身便具有西方文化的背景,那么他认可资本主义文化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操纵叙述的作者本身是中国人,有着中国文化的背景,他是否能够有资格“代言”英国人认可西方文化,他本身文化性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这种认可都是值得讨论的。正如后殖民理论家萨义德所提到的,凡是表述总带有表述者的主观色彩,而受表述者自身文化的限制,无法做到绝对的客观,即使少数的天才也难以做到。那么既然如此,为何作者不直接设置一个中国人,这样他本身也更好地“代言”中国人对西方文化做出价值判断,正是这其中存在的间隙透露出了作者文化认同的焦虑。笔者认为以西方人的视角认可西方文化是可行的,但是以中国人的视角认可西方文化则是需要挣扎的,作者清楚地知道,对西方文化的认可在某种程度上则是对中国文化的背离,而让浸染在传统文化中的作者亲自去否定本土文化未免残酷了些,伤痛了些。所以,虽然作者表面上认可了西方文化,但是其在主人公身份上的让步反映出潜意识里作者对中国文化的依恋以及对两种文化如何取舍的焦虑。小说最后写乔治思念祖国,到底是乔治在思念西方的英国,还是作者在思念遗失的故土文化也是难以说清的。

类似的表述在新感觉派文本中还有很多,对于文化认同焦虑的表现方式也因人而异。有的表现出了对西方文明的批判,而流露出对传统的青睐,如刘呐鸥的《热情之骨》中对纯真爱情的向往其实暗藏着对西方文明所带来的金钱交易规则的厌恶;有的则是直接否认西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罪恶,如穆时英《偷面包的面包师》;而有的则沉迷在这依然西方化的都市风景中,如黑婴的《五月的支那》,穆时英的《上海狐步舞》等。他们的迷茫和焦虑在于明知现代性和都市化到来的不可逆转性,却仍然心怀对传统文化的依恋,明知传统文化相对于西方文化的脆弱性,却不忍全盘否定。所以,笔者认为虽然中国传统文化在近代中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但所谓的“西方文化认同”从未彻底地实现过,一个单一的“西方”也从未存在过,因为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文化根从来没有彻底地断过,虽然有些人声称要全盘西化。也正因为如此,才使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严重的文化认同焦虑。

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带给社会的改变无疑是巨大的,这种改变不仅仅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表象,更表现在对人类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颠覆。这种颠覆来得太快、太巨大,以至于人们来不及去反应就已经丧失了已有的东西,所以迷茫和焦虑便接踵而至了,男性文化认同焦虑只是其中一种表征而已,当然文化认同焦虑并不仅仅是反映在男性身上,只不过古今中外,作为建构历史的主要人群或是精英分子的主要构成者为男性,因而在文化焦虑方面男性较女性体会得更为深刻。

新感觉派小说是资本主义时代的产物,由于其作者皆为男性,文本中较明显地透露了男性在西方文化的冲击过程之中所感到的文化认同焦虑,为笔者提供了较好的论据。当然,男性文化认同焦虑并不是一时一地的,它不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所特有的现象,在西方,在如今的时代,它总是不断地以崭新的面貌出现,成为文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政治学家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文化认同焦虑是全球化时代所必然的产物,文化交流的加深,种族之间的不断融合,都使当代人面临着一定的选择,这种选择不仅仅涉及男性,它关乎着整个人类社会,因此它是一个永远也说不尽的话题。

① 爱德华·沃第尔·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李琨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26页。

[1]琳达·麦道威尔.性别、认同与地方——女性主义地理学概说[M].徐苔玲等译.台北: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6.

[2] 周蕾.妇女与中国现代性:东西方之间阅读笔记[M].董之林等译.台北:台北麦田出版社,1995.

[3] 李欧梵.上海摩登—— 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890-1945[M].毛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4]陈慧芬.现代性的姿容——性别视角下的上海都市文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

[5]乔以钢.中国现代文学文化现象与性别[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6] 陈千里.因性而别[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7]张莉.浮出历史表面之前——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8] 严家炎编.新感觉派小说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9] 罗钢,王中忱主编.消费文化读本·现代性拒不承认的:女性、城市和百货公司[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10]李欧梵.视觉文化·历史经验·中国经验[J].天涯,2004(2).

[11] 单世联.想象的自由与限制[J].读书,2005(7).

[12] 张绍谊.时装上海:性别政治与身体权利[J].上海文化,2006(3).

作 者:周枣,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现当代文学硕士生。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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