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扶桑》独特叙事下的人性表达
2015-03-16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张 帆[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严歌苓研究
论《扶桑》独特叙事下的人性表达
⊙张 帆[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严歌苓的小说《扶桑》以其对叙事形式的探索和创新呈现出独特的魅力,多种人称的交替出现、对历史化叙事的刻意追求和跨时空内容的拼贴,使每个人物深处的人性被挖掘得淋漓尽致,展开了对人的一种最终回归心灵式的精神诉求的讨论。
《扶桑》 叙事 人性 精神诉求
一、复合叙事构建丰富个性大厦
初读《扶桑》,便陷入作者精心搭建的复合性叙事框架中,迷惑不解,对扶桑这个人物充满了好奇。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叙事交错登场,尤其是“第二人称叙事”的大量出现,形成了一种“你”“我”交流的对话形式。“这就是你。……”这个“你”不是视线内的人物,也不是书外的读者,而是故事的主角,小说一开始便借着“我”的眼睛,烘托出了扶桑这个耐人寻味的艺术形象。作者“我”进入了故事空间,带着对“你”探寻式的动态描绘,直接近距离地观照人物,与其对话、交流。“我”参与到“你”的生活中,这种贴切的视角更大程度地还原了扶桑这个一代名妓的真实状态,补充了“我”因不参与故事而留下的事件观察和情感感受死角。作者突破了传统叙事第一、第二人称的单方面叙述,在展示“你”的生存形态和心灵世界的同时,一步步地向我们揭示了这个人物身上所寄寓的显著的个性风格和丰富的人性内涵。
作为笼中待售的妓女,“你是不叫的。有人看你,你慢吞吞对人一笑”,以一种浑然不分的善良顺从逆境;在唐人街混乱的夜晚被轮奸,“多少个躯体压下来。你只是一次次包容,如同雾包容无论多嶙峋的礁石,无论多汹涌的海浪”,以一种超越世俗的宽恕接受苦难。“我”“你”“他”三种人称的交替穿插,使得承担叙述的位置始终开放着,从扶桑到克里斯再到大勇,随叙述的变化而转换角色。多种叙事视角的杂糅大大强化了叙事的张力,展现出人性的多个方面,不断地补充和丰满着人物,使其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立体感。面对哭泣的克里斯,扶桑把他的头搂入怀里跪了下来,“他偶然从泪水中看见她跪着的形态。那样扭曲形成的线条,竟会美丽”。在克里斯眼里,扶桑以一种温暖的母性包容滋养着自己。面对残暴的大勇,扶桑沉静细致地为他梳头,“对他的痒和痛记得那么准,却记不得任何一个嫖客的名字”。在大勇眼里,扶桑以一种原始的雌性抚慰感化着自己。与其说严歌苓是要记叙这个故事本身,不如说是依托它塑造出扶桑这个艺术形象;与其说是进行叙事手段的尝试创新,不如说是探究女主人公所承载的人性内涵。扶桑在这个故事中独特地降临,以其饱满真实的存在,打动着读者怀疑的眼睛和难以置信的内心。她以大地般的平静和从容接纳和宽容一切,她的心是自由的,拥有一种超脱的、不可撼动的自我强大力量。
二、历史叙事透视边缘人物悲苦
作为移民作家,严歌苓一直关注着美国历史上的移民现象,这种倾情源于她“第五代移民”身份感同身受的情感触动。《扶桑》的写作,既是对19世纪末旧金山唐人街华人历史的一段重新演绎,也是作家对自身生活、情感经验的一种历史化抒写。她在小说中不断以“一百六十册”史书来展示其故事的“历史性”,如:白种男童嫖中国娼妓的奇特现象、美国社会对外来种族的厌恶和驱赶,无不是追求历史叙事下的真实感,再现出一百多年前整个华人移民边缘性的生存状态。扶桑是作为最美的一个中国妓女被史书记载的,她显然是三千漂洋而来沦为娼妓的中国女孩中活得最长的,无论是疾病还是厄运都不能折损她的生命。在残酷绝望的生存环境里,扶桑选择把苦难作为自己的生存方式,不仅以最平静、毫无反抗的态度去承受它,而且以享受苦难的形式获取多重边缘身份下独有的自由和宁静。其他的妓女却不能像扶桑这样活着。如果说扶桑的悲剧近乎神话,她们的悲剧则是纯粹彻底的悲苦。
在1870年圣弗朗西斯科的报纸上,白人曾经将有色人种十分客观地评比过,50%的白人认为中国人是比黑人更低劣的民族。同样在克里斯看的报纸上,有四幅梳辫子的中国男人漫画,下面写道:“……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形,仪态和风俗都是令人厌恶的,从语言、血统、宗教到性格都是低劣的。”因此,华人势必遭受白人敌意的目光和恶意的侵扰。他们以温良驯服的姿态面对恶劣窒息的工作环境和低廉不公的报酬,维持着仅以生存为目的卑微生活。他们受到暴虐式的恶待与驱逐,一个以捉蟹为生的中国男人被白人割裂了舌头、耳朵、鼻子,一个中国老苦力在白人的愤怒中被活活打死,剧院里十二岁的男旦在蔑视中被脱光了衣服,最后甚至整个唐人街的房屋被焚烧、华人妓女被轮奸。这一切的苦难似乎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集史书中数十位唐人区恶霸英雄于一体的大勇,他以一种“更高明更强盛的邪恶”在敌对的异质文化环境中求得生存。或许这是他不得已的选择,当他认出扶桑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妻子时,便用实际行动洗心革面,解散了恶霸式的团体,并赋予了扶桑自由,最终又因保护扶桑不受种族歧视而被送上绞刑架。他的生命在异国惨烈地落幕,只剩下骨灰回乡的凄凉。小说正是通过聆听这些处在时代边缘的声音,使得扶桑和大勇这两位早期华人移民的代表从历史中浮现出来。作者在以美国为主流的历史话语和模糊不清的记载中,以历史化的叙事手法呈现了处于特定移民历史中人物特殊的际遇和真实的悲苦。
三、时空叙事探寻精神最终诉求
严歌苓用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同时叙述介绍了女主人公扶桑的出场,让“我”透过一百二十年的历史来关注“你”、走进“你”,这种具有遥远时空的两种人称并置在《扶桑》中被大量运用。来自于一百多部史书的历史资料与作家的想像和现实体验连接在一起,将超越时空跨度的人与事融合在同一文本中,扩展了作品的深度和广度。同时小说的故事、人物、情节均不是按照传统的时空顺序结构,而是以叙述者的主观情感、心理活动形成了一个心理时空。其中那些贴近内心世界的叙述,将人物深处的人性进行了有力的剖析,也为他们各自寻求最终精神归宿的结局给出了深刻的解读。
一百多年前梳长辫的男人和缠小脚的女人乘船来到旧金山的场景和20世纪末我们这批人再次以移民身份涌出美国机场闸口的场景形成了并置,第五代移民的“我”至今仍受到另一种异质文化的“警觉和敌意”,作为早期移民的扶桑其不能融入社会的边缘性更是可见一斑。这也就注定了她与白人少年克里斯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悲剧。“你和克里斯这样站着……然而你和克里斯对视而站立的这一刻,成了不被记载的永恒。如此的对视引起的战栗从未平息;我记不清有多少个瞬间,我和丈夫深陷的灰眼睛相遇,我们战栗了,对于彼此差异的迷恋,以及对于彼此企图懂得的渴望使我俩间无论多么亲密无间的相处都不作数了,战栗中我们陷在陌生和新鲜中,陷在一种感觉的僵局中。”
心灵中对于异质文化的迷恋在这段叙述中跨越了广阔的时空,具有了惊人的相似性和现实感。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克里斯被激烈的反华运动所感染,在与扶桑对视的同时,他的衣袋还揣有一张列举中国人罪状的“请愿书”。这种由文化差异所造成的难以逾越的鸿沟,使扶桑最后宁可选择与她不爱的大勇成亲,也不指望与她深爱的克里斯结婚。
从八岁定亲,到十四岁与大公鸡拜堂被当作牲口娶过去,接着又遇人贩子被拐骗到大洋对岸,而后又被卖给妓院沦为娼妓。这些不同的人生片段在文本叙事中跨时空地穿插和拼贴,构成了扶桑整体的悲惨遭遇和非人经历。她处在底层一个既弱势又边缘的地位,游离于白人和中国人之间,承受着来自种族、性别、社会的多重压迫,苦难成为她独有的存在价值,边缘成为她最终的精神归宿。扶桑用原始的、包容一切的内心构建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健壮的无懈可击的自由,也征服和改变了以力量强势屡次蹂躏她的大勇和以文化强势意图救赎她的克里斯。小说还通过克里斯这一叙述视角所呈现的重叠交错的时空叙述,即将来“四十岁”“七十岁”的克里斯多次回忆过去自己“十二岁”“十七岁”与扶桑相处的场景,以他对扶桑不断的刷新和深入的认知,补充、印证出扶桑完整的形象与超脱的精神。当扶桑以卑屈、恭顺的跪姿宽恕罪恶时,她只接受了那事情中的受难,而没有接受其中的侮辱,她的内心有一片与其所平等的自由。这份自由是扶桑强大的自我所建构的,不是拯救和解放所能给予的,也不是暴力和压迫所能摧毁的。
当扶桑这片无限的自由被苦痛的爱情侵扰时,她剪开自己,解放了自己,并且和即将被处死的大勇结婚,把自己永远地保护起来。将大勇的骨灰送回国后,身体和心理都被打上严重边缘烙印的扶桑已无法回归正常的轨道,只能继续栖息在这美国的一角,以那种非正常的人格魅力获取她心灵的安宁和精神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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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张帆,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