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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做爸爸妈妈的双腿(纪实文学)

2015-03-16赵广贤

民族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淑英周全爸妈

赵广贤(蒙古族)

“别人都有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我回来喊一声妈,我妈答应一声,我一下子就不觉得累了!我就想,我有爸爸,我有妈妈,尽管他们都瘫在炕上,我照顾他们,我有他们,我就高兴。”曾经的弃婴,现年18岁的周艳梅面对记者的采访,啜泣着说出的这番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

2014年6月7日。天依然阴着,踩着连日下雨的泥泞,我们来到赤峰市宁城县大明镇城东村。一座低矮残破的老房子在村子的一角顽强地挺立着。灰色的砖瓦散发出古老而沧桑的气息,在周围挺拔的红砖大瓦房的包围下,显得十分渺小而破败。

这就是周艳梅的家。

房顶上有一处用水泥新抹过的痕迹,是今年春天,小艳梅踩着梯子爬上去抹的。艳梅说,以前天一下雨,屋子就漏水,弄得常年瘫在炕上的妈妈很痛苦。

走进屋,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无法再穷下去的家庭:三间屋子全没有顶棚,一眼就瞅见黑乎乎的屋顶,有几根檩子已经断裂了。屋内四周的泥墙经过天长日久的烟熏火燎,黑黑的,就像被人涂上一层厚厚的黑漆。墙面曾被修补过,坑坑洼洼的,裸露出生活的苦难与沧桑。东屋北墙角有一道两寸宽的裂缝,赫然从屋顶通下来,黑洞似的。像这个苦难的家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一台老式破旧的黑白电视机,放在两节油漆脱落的红漆柜上,显示着这个家庭唯一的一点现代生活气息。

西屋的地上,堆着冬天烧炉取暖的煤。

灶房里摆着一口盛水的大缸、一个破碗橱、一个面袋子里放着一只碗,还有吃剩下的几斤白面。

炕上只有一床被子,是红十字会送的,盖在已经瘫痪了十多年的妈妈身上。

屋内苍蝇、蚊子乱飞,窗户上仅有几块玻璃,有风从外面刮进来。

炕上,小艳梅的母亲李淑英静静地躺着,不时伸出勉强能动的手,擦一下脸上的泪水;父亲周全拄着双拐,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偶尔从里屋挪到外屋……

“我不能没有爸妈,就是再苦再累,我也要坚强地撑起这个家,让爸爸妈妈活下去!”聊天的时候,周艳梅的左手一直在母亲的头顶上挥动着,驱赶着飞来飞去的苍蝇。

她那张俊俏而稚嫩的脸上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坚毅。

“我要妈妈!”

2003年11月2日。李淑英带着小艳梅回娘家,返回的途中,一辆小轿车迎面飞驰而来,李淑英被重重地撞出10多米远……

“妈妈,妈——妈——”小艳梅惊惶失措地扑了上去。

一摊摊鲜红的血迹让年仅8岁的小艳梅万分恐惧。

“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小艳梅大声地哭喊着。

肇事司机走下车,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李淑英,慌忙上车欲逃离现场。

小艳梅急中生智,跑过去趴在车前,哭着喊:“你不能走,你快点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在小艳梅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过往的车辆停下来了,公路附近干农活的人跑过来了,呼啸的120救护车赶来了,昏厥的李淑英被送到医院。

经诊断,李淑英被撞成脑出血,骨盆粉碎性骨折,脊椎断裂,双侧血胸,右腿粉碎性骨折,双侧多根肋骨骨折,重度昏迷,命悬一线。

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小艳梅跪在地上,脸上流满了泪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妈妈还没有出来,小艳梅焦急万分,爸爸周全拽着她的胳膊,小艳梅拼命地向急诊室的方向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大喊:“妈妈,你不能死,呜呜……我要妈妈,妈——妈……”

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凄凉而令人心痛。

突然,急诊室的门被推开了,里面走出一名神色惊慌的护士。

护士对周全说:“你老婆被撞得十分厉害,严重失血,情况非常不好……”护士迟疑了一下,说:“你要有精神准备!”

小艳梅扑上前去,拼命地摇着护士的大腿,仰着流满泪水的小脸,声泪俱下地哀求:“阿姨,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

护士看了一眼小艳梅,转身匆忙离去。

“妈妈,妈妈……”小艳梅一把抢过地上妈妈的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浑身哆嗦。

周全抱住小艳梅,心疼地说:“艳梅,你回家上学吧!”

“不,我要陪妈妈!”小艳梅摇着头。

周全继续劝道:“你才这么大一点,在医院能干个啥?”

“我能给妈妈陪床。我不上学了,我要妈妈!”小艳梅仰起满是泪水的面庞,表情坚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艳梅的心里时刻想着妈妈

李淑英躺在病床上,头上、胳膊、腿上缠满了绷带。

小艳梅站在床头,一手端碗,另一手举着一勺米粥,用嘴吹凉后,送进妈妈的嘴里。

李淑英边吃边哭:“艳梅呀,妈这回估计要完了……”

小艳梅安慰说:“妈,你没事的,有我呢。”

周全蹲在病房地上叹气,愁眉苦脸。

小艳梅举着一勺米粥,小心地用嘴吹着,放在嘴里尝了一下,递到流泪的李淑英嘴边,“妈妈,你吃吧,你吃饱了,身上有劲了,病就好了!”

李淑英强忍泪水,吃下了一口米粥。

李淑英的倒下,让这个本已贫困不堪的家庭失去了主心骨。因为需要高额的医疗费,周全只好回家侍弄地里的活,每天还要走家串户卖油条赚钱。

灯光昏暗的病房内。

周全说:“艳梅呀,明天爸爸就回家卖油条了,你妈就扔给你了。”

“爸爸,你放心走吧,医院有我呢。”小艳梅跑到周全的身边,“爸爸你多多卖油条,挣多多的钱,给妈妈治病。”

李淑英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流满泪水的脸,愧疚而坚决地对丈夫说:“我说周全呀,艳梅刚上了二年级,学习那么好,咱们不能不让她上学呀!”

周全无奈地说:“医院又催着交药费了,家里的钱全花没了,还欠了不少的外债,我不回去卖油条,你说,你们娘俩喝西北风活着?”

小艳梅扑到李淑英的床边,用小手给李淑英擦去泪水:“妈妈,等你好了,我就去念书。”

李淑英痛苦地摇着头,痛不欲生:“艳梅呀,我死里逃生活过来了,可是把你耽误了呀,妈该死呀,呜呜……”

在李淑英的哭声中,周全不放心地走了。从此,照顾妈妈的重任就落在了只有8岁的小艳梅身上。

8岁,本应该是一个无忧无虑、充满欢笑的年龄,可8岁的小艳梅,却从此与“沉重”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艳梅每天为妈妈擦屎、接尿、洗褥子。侍候一个大小便不能自理、臭气难闻的病人,即使是一个成年人也无法长期承受,可她一点也不嫌弃。小艳梅把便盆放到妈妈身下,等妈妈便完了,再拿出来,可是幼小的小艳梅根本挪不动妈妈的身体。累得满头大汗不说,往往还要弄得满手都是。洗完衣服,去倒脏水的时候,小艳梅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小小的脚步,然而,水盆里的脏水依然在晃动,像愤怒的潮汐,让小艳梅小小的身体随着它的节奏而晃晃悠悠。那黄黄的,掺杂着大便的水经常不听话地迸出来,顺着小艳梅的身上往下淌。

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对幼小的艳梅来说实在是太高了。为妈妈翻身时,小艳梅跪在妈妈的身边,两只小手使劲地扳动妈妈沉重的身体。常常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妈妈却纹丝未动,而小小的艳梅,却因用力过大而被闪到了床下……

妈妈腿上打着钢钉疼得厉害,有时疼得直哭,懂事的小艳梅就趴在床上,噘着嘴给妈妈吹腿,或者用小手给妈妈的腿扇风,尽管不起什么作用,可是小艳梅却以为这样可以为妈妈减轻痛苦。

还有,晾褥子。

那根在蓝天下用铁丝拉成的晾衣竿,对小艳梅来说那么的遥不可及。她一次次地蹦起来,尽力地伸长手臂,可还是不能把手中湿答答的小褥子搭上去。

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要重复多少次,有时能把小褥子扔上去,挂在晾衣竿上。有时却怎么也不能。

有一次,医院里的清洁工张玉梅看到了这一幕。她走过来,从小艳梅的手里接过小褥子,帮她晾上。

从此,这位好心的清洁工,成了小艳梅口中的“张阿姨”,成了让小艳梅至今都念念不忘的恩人。

艰难拮据的经济窘境,让只有8岁的小艳梅学会了精打细算。

开饭时,小艳梅在各个饭口徘徊。柜台上摆满了馒头、米饭、包子、烧饼以及各种炒菜。

小艳梅鼓足勇气走到饭口前问:“叔叔,米饭多少钱一碗?”

卖饭师傅回答:“大碗一块五,小碗一块。”小艳梅看了看紧攥在手里的钱,又问:“那粥呢?”

“五毛钱!”

只上了小学二年级的小艳梅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权衡之后,她终于递过碗:“那给我打一碗粥吧!”

从此,妈妈住了一年的院,娘俩就吃了一年的粥。

一顿饭,一碗粥,娘俩分着吃。

每次吃粥时,小艳梅都跪在床上,用小嘴把粥吹凉了,再一勺一勺地送到妈妈嘴里。喂完妈妈,小艳梅再把剩下的粥吃完。有一次去打粥,由于太烫,小艳梅一下子把碗掉在地上,碗打碎了,粥也泼了一地。小艳梅伤心地哭了,因为碗是医院好心的护士借给她们的,现在打碎了,自己拿什么还呀?再说,妈妈还饿着呢。小艳梅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把地上的粥拢起来。过往的护士看到小艳梅的小手被粥烫得红红的,就去食堂给她买了一碗粥。

小艳梅端着碗,一边走,一边含着眼泪感激地回头瞅。

为给孩子增加营养,同时也为了给孩子解解馋。一天中午,张阿姨将小艳梅叫到自己家,为她包了一次饺子。

闻着久违的肉香,小艳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可是,刚吃了两个,就不吃了。

张阿姨不解地问:“艳梅,你咋不吃了?”

小艳梅低下头,小声地说:“张姨,剩下这些,我想拿回去给妈妈吃,妈妈半年都没吃过饺子了!”

张阿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说:“艳梅呀,你尽管吃吧,吃够了,再盛一碗给妈妈吃!”

喂妈妈的时候,看着妈妈吃得很香,馋得小艳梅直咽唾沫。

一个个饺子,流连了小艳梅更多的目光,她一个一个地吹,眼巴巴地瞅一眼,再喂到妈妈嘴里。

那馋极的目光,那谨慎的动作,凝聚了这个8岁女孩多少的孝顺,多少心灵的克制。

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做母亲的哪有不明白女儿心思的。看着营养不良的女儿,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在妈妈的一再“逼迫”下,小艳梅又吃了两个饺子,剩下的几个,留着第二天用热水泡了给妈妈吃。

张阿姨坐在一旁,默默无语,心却剧烈地疼着。

小艳梅回忆说:“那时也饿,也馋,但知道病床上的妈妈更需要营养。因此,总是哄着,骗着,让妈妈多吃几口!”

别人可怜小艳梅,送给她一个苹果,她装作咬一口,然后偷偷地放起来,揣回病房去给妈妈吃。别人给她一根冰棍,她拿到手后,转身跑回病房送给妈妈。看到气喘吁吁的小艳梅,和快要融化的冰棍,所有人无不称赞小艳梅的孝顺、懂事。久而久之,别人再给她好吃的,都给双份的。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年底。医院里的病人陆续出院了,可小艳梅的妈妈还不能出院。医护人员看小艳梅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小,大家一商量就给她买了一件新上衣,可是过了一会儿护士去查房,却看到小艳梅正往妈妈身上穿那件衣服。

“孩子,那是给你买的,那么小,你妈哪能穿得上呀?”护士告诉她。

“妈妈过年没有新衣服穿,我要给妈妈穿!”小艳梅忙得满头大汗。

护士们感动了,几个人又给妈妈买了一件新衣服。看到妈妈有了新衣服,小艳梅才把新衣服穿上。

“那是我穿过的最好的衣服,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时至今日,小艳梅仍然这样说。

“当我哭告无门时,似乎我的全身都是僵硬的,但是我强迫我的膝盖软下来,

以便于我一次次给别人跪下……”

爸爸在家卖油条,一天能挣10元左右。每隔五六天,爸爸都要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往医院送五六十元钱,可是,这点钱根本不够妈妈的医药费。

不久,医院停了妈妈的药。

看着别人都输上了液,可妈妈还痛苦、无助地躺在病床上呻吟。小艳梅着急了,她找到了护士长。

护士长告诉她,妈妈的账户上没钱了,就不能给妈妈输液了。

“阿姨,能不能给妈妈先输上液,等爸爸来了再还钱?”小艳梅用稚嫩地嗓音哀求着。

护士长知道小艳梅家里困难,也可怜这个弱小的孩子,但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定,她也无能为力。最后她建议:“要不,你去院长那试试?”

自己长这么大,从没有出过门,哪里敢去见院长呀。可是,要妈妈活着,要妈妈快点好起来的信念,给了小艳梅战胜恐惧的力量。带着忐忑的心情,小艳梅踌躇着来到了院长室。

“像你妈这种情况的,医院每年都会遇到很多,医院也有困难,救济不过来。”院长听了小艳梅的想法后,委婉地拒绝了。

小艳梅胆怯地恳求:“求求您,救救我妈吧!”

“你妈住了好几个月的院了,实在不行你们出院回家慢慢恢复吧。”

想着妈妈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小艳梅明白,回了家就等于放弃了治疗,妈妈就活不了啦!

一定要妈妈活着,她不能死!

小艳梅突然给院长跪下。在她的心里,眼前的这位院长能救妈妈!

“叔叔,求求您,救救我妈妈吧!”小艳梅抱着院长的腿,磕头哀求着,“她不能死,我要妈妈……”

院长急忙拽起小艳梅。

可是小艳梅又跪下了。一次,两次……

院长被这个孝顺执著的孩子感动了。他拉着小艳梅的手,到楼下交款处,自己掏钱为小艳梅的妈妈付了医药费。

一次次苦难,对于小艳梅幼小的心灵来说,无疑是一次次的摧残。18岁的小艳梅在日记中写道:每一次求别人,我的心都像被刀扎过一样,我的心里在流血。当我哭告无门时,似乎我的全身都是僵硬的,但是我强迫我的膝盖软下来,以便于我一次次给别人跪下……

苦水中泡大的孩子心中有个家

2004年10月21日,在医院住了一年,被医生多次断言“要不行了”的李淑英,在小艳梅的精心照料下,终于出院回家了。

可是,妈妈的脑部还插着分流管,胸部以下完全不能动。她只能躺在炕上勉强维持生命。

“艳梅呀,妈妈出院了,这回你该回学校念书了!”李淑英仍然没有忘记让女儿上学的愿望。

“那您谁来照顾?再说,我念书还得用钱……”小艳梅顾虑重重。

“没事,妈自己照顾自己……”妈妈安慰小艳梅。

“你放心去吧,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丫头念书!”站在一边的爸爸也是态度坚决。

9岁的小艳梅高兴极了,她心中无限眷恋的学习生活又要开始了!

其实,早在住院期间,一有空小艳梅就会溜出去,坐在医院门口,看着小朋友们背着书包,手里拿着饮料,蹦蹦跳跳地去上学。此时她的心早已飞回了学校,她想念老师,想念同学们。她经常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反复练习刚刚认识的几个字。有一次,她在张阿姨家,看到了三年级的语文课本,立刻大声朗读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读书声,把张阿姨吓了一跳,她转身一看,原来是小艳梅在读书。

尽管有的字音不准,但小艳梅仍然兴高采烈地读着……那双平日充满忧伤的眼眸里,跳跃着一种光芒,那是一个幼小的孩子心里最热烈的渴望!

妈妈出院了,小艳梅心底的这份渴望终于变成了现实。休学一年的小艳梅,又回到了学校,从一年级重新读起。

可是,上学后的小艳梅,像被生活鞭打着的小陀螺,开始了一种快节奏、高强度的生活。

每天,她都要四五点钟起床,抱柴生火,做早饭。一个9岁的孩子,哪里会做饭?爸爸就手把手地教她。父女俩一个锅上,一个锅下……有一天晚上,天下大雨,爸爸还没有回来,小艳梅一次又一次披着塑料布到门外去看,没注意把一锅米饭煮糊了,等爸爸回来准备吃饭时,饭糊得没法吃了,小艳梅吓得哇哇直哭,爸爸却一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孩子呀,这不能怪你呀,都是爸爸没本事呀,你在这个家受罪了……”

每天还要给妈妈处置大小便,擦洗身子,然后再一口口地喂妈妈吃药、吃饭。干完这一切,她仓促地扒上一口饭,有时来不及了,她干脆饿着肚子,拎起书包,飞快地跑向三里外的学校。

中午放学,她同样是跑着回家。在小艳梅的记忆里,为了不耽误上课,为了早点回家看到妈妈,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她都是在拼命地奔跑着……

回到家里,依然重复着繁重的劳动——为妈妈擦洗身子、做饭、给妈妈喂药、喂饭、帮助爸爸炸油条、打理所有家务。

所有的这一切活计,对成人来说都无法长期承受,小艳梅却从来不嫌脏,不喊累。她毫无怨言。

她心里只有一份信念:只要妈妈活着!再苦再累也值得。

小艳梅忘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幼小懵懂的她认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每天,小艳梅放学回来,跑到家门口,都会喊一声:“妈,我回来了。”而同样在屋里企盼女儿回来的李淑英,则在屋里答应:“哎,丫头放学了!”

母女俩就用这种特殊的形式,表达着对彼此的牵挂与守候。

然而,有一天中午放学,跑到自己家房后的时候,小艳梅像往常一样大声喊:“妈,我回来了!”

一连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妈妈一贯的回应。

面对这可怕的寂静,小艳梅慌了,急了!她心里的世界似乎瞬间坍塌了,一丝从脚底升起来的凉意让她无比恐惧。“妈,妈——”她大声哭喊着,扔掉书包,疯了似的跑进了屋里。

当她摇晃着妈妈的枕头喊“妈妈”时,妈妈惊醒了,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原来是睡着了。

“妈!”小艳梅扑过去,抱住了李淑英,大声地哭了起来。

李淑英看到满脸泪水的小艳梅,痛苦地说:“我咋不死呢,早死一天,也少拖累你一天!”

小艳梅仰起脸:“妈,你说啥呀!”

每当说起这事,周全很感慨,他说:“我家艳梅心重,知道报恩,就怕她妈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孩子呀,没白养!”

“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养活爸妈,

也要撑起这个家”

不幸似乎格外眷顾这个本已不幸残破的家庭。

屋漏偏遭连夜雨。2009年,与小艳梅一起苦苦支撑六年的爸爸也倒下了,他得了脑血栓,住进了大明镇医院。一家三口人,两个成年人都丧失了劳动能力,正常人家的吃喝拉撒睡,在这里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而用水、烧柴、取暖等等这些基本生活都得不到保障,这个苦难的家庭彻底“瘫痪”了,亲戚、朋友们看不到一点希望,都远远地躲开了。一切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只有13岁的小艳梅的身上。

爸爸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小艳梅就从家里到大明镇医院,跑了一个星期。照顾两个重病老人的生活重担全部落在了小艳梅身上。一头是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的妈妈,另一头是流口水、眼斜嘴歪、口齿不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爸爸。来来回回,从城东村到大明镇,将近10里的路程,留下她无数奔跑的足迹。

小艳梅的生活变得更加拥挤而忙碌。每天,她在家里伺候完妈妈,又跑到大明镇医院,看着爸爸输液、打针,给爸爸喂药、喂饭,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小艳梅瘦得只剩下70多斤,但是她毫无怨言。

那时,小艳梅正在读初中,为了不耽误白天落下的课程,晚上八九点钟,稍得空闲的小艳梅,便捧起课本,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悄地翻着、看着……

小艳梅的业余时间都被繁重的家务塞满,根本没有玩耍娱乐的时间。有时,她的同学会来家里找她,她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同学只能在边上看着她洗洗涮涮、忙忙碌碌。

有一次,母亲大便到褥子上,小艳梅正在为母亲洗褥子,弄得手上黄黄的,恰好有个同学突然“来访”,看到了这一幕。结果第二天,这个同学对班级的同学们说艳梅脏,全身都是屎味,从此同学们都疏远了她,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跟小艳梅玩了。

“我们的生活不一样,我理解她。”现在回忆起这件事,小艳梅依然坦然而宽容。

自从父亲失去了劳动能力,平时炸点油条换点基本生活费的来源也枯竭了。两个老人需要长年吃药打针,小艳梅面临的不仅是忙碌,还有令人喘不过气的经济重压。牛奶、鸡蛋和肉,是病人太正常不过的营养品,可是对这个家来说,实在太过于奢侈。

早在母亲住院时,小艳梅就懂得给别的病室打扫卫生,还说服附近饭馆的老板让她涮碗端饭,换点饭菜或钱来改善母亲的生活。现在,她更要尽自己所能,千方百计地出去打工赚钱养活这个苦难的家。中午不休息,到超市当导购员,可以挣8元钱;给邻居看孩子,一下午挣5元钱;放假了,就帮助别人上山打山杏,一天80元;去饭店打工,一个月500元,顺便把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挑干净的拿回来,让爸妈也沾沾荤腥……小艳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透支着身体和健康,赚来了微薄的收入。可是,对于这个灾难频频的家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而小艳梅的学习成绩却在直线下降。

十多年来,不管是播种、浇水、拔草、补苗,还是最后的收割,尽管小艳梅一个人,却一点也不落后,她总是利用假期,把该做的活都赶在前头。

“我家三口人共有二亩六分地,都用来种玉米……”就是这二亩六分地,牺牲了小艳梅无数个清晨和周末,付出了无数汗水和辛劳,可她都丝毫也不放弃。

当我问及今年的情况,小艳梅的脸上流露着惊喜,她告诉我:“今年特别好,别人家的地都要补苗,可我家地里不缺苗!”她还告诉我,现在正是拔草的季节,周末回家,她会四点半起床,顶着露水拔草。

二亩六分地,辛辛苦苦干一年,不足3000元的收入。尽管微薄,却是小艳梅家重要的经济来源。卖完玉米换来钱,小艳梅首先买来下一年的种子和化肥,再还上一年来粮油门市的米面钱,剩下的,再买些下个月的米和面。

钱没了,米面吃完了,再去赊!来年卖了粮食再还。

赊账,求人帮忙,小艳梅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冷遇。身为女孩子,小艳梅更多地感受到了羞辱,可是为了这个家,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了。

一年又一年,小艳梅拼尽全力支撑起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塌陷的家。而小艳梅,却从不说自己的苦和累,相反,她把全部的心思都倾注在父母身上。

小艳梅现在读高一,平时在学校住宿。两周回一趟家。每当回家,她都要为父母买点蔬菜,擀一顿面条,为父母改善伙食。临走前,还要蒸上许多馒头,作为父母近两周的干粮。

这一切,是爱,是责任!当然,还有深深的感恩。

小艳梅深情地对我们说:“当年,妈妈出院后,在决定我是否回学校念书的时候,爸爸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丫头念书!”

“现在,”小艳梅说,“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养活爸妈!也要撑起这个家!”小艳梅眼神清澈,神情坚定,美丽的面庞涌动着动人的光芒。

“我要把眼泪咽到肚子里,

不能让爸妈担心”

“唉,这孩子,看上去天天嘻嘻哈哈的,可是她的心里苦啊!”采访时,60多岁的周全淌着眼泪,话音微弱,向我们诉说着这个悲惨家庭的苦难。“我连一辆自行车也给孩子买不起,10多年,6万多里路,孩子上学硬是自己走过来的……”

的确,虽然历经苦难,小艳梅的身上,却没有苦难与灰暗的影子。她阳光般的笑脸,与她异常破败简陋的家一样,令我十分震惊。

“在爸妈面前,我不能表露烦恼,我必须乐呵呵的,不能让他们不开心!”小艳梅偷着对我说。

小艳梅就是用这样细腻的爱,把眼泪、苦和累都藏在了心里。

小学六年级时,一天中午放学,小艳梅感觉浑身发冷,特别难受。她猜自己可能发烧了。可是,她不能说。

她坚持着跑回家,坚持着给爸妈做好饭,坚持着照料完父母后,便倒在了炕上,捂着被子睡了起来。爸妈问她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回答:“有点累!”

到了每天上学的时候,小艳梅还没有睡醒,爸妈看着孩子可怜,没舍得招呼。班主任老师发现小艳梅没来上课,便找到了她的家里。

“周艳梅,怎么没去上课?”迷迷糊糊中,小艳梅听到了老师的声音。她想坐起来,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而颤抖地传了出来——“老师”。

老师把小艳梅送到诊所。体温38.9摄氏度,医生为她打了退烧针,退烧后,小艳梅跟老师来到学校,继续上课。

还有一次,小艳梅在地里为玉米补苗。她把灌满了水的两只塑料桶,放在家里那辆一个轱辘的手推车里,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地里推去。

小艳梅还小,车太沉,坚强的她还是输给了这辆负重的小推车。小车倒了,水洒了,小艳梅也趴在了地上。

弄得浑身是泥的小艳梅顾不得自己的痛苦,她连忙爬起来。按理说,她应该返回家,灌好水再去地里。

可她犹豫片刻,把空空的水桶装到了车上,向地里走去。

她怕回到家会让爸妈发现。他们看见了会伤心。

就这样,她先补苗,等身上的衣服稍微干了一些,把泥搓掉,才回去推水,浇那些刚刚补好的秧苗。

其实,小艳梅的累和苦,爸妈都看在了眼里,心里也在深深地自责着。

爸爸有时心疼小艳梅,就怪自己:“唉,我这老棺材瓤子,咋还不死呀,这样老拖累着孩子干吗呀!”

妈妈也是,有一次见小艳梅放学后,太累太困,倒头就睡。她心疼地捂着被子哭泣。并悄悄地对丈夫说:“把药都给我拿过来,拿把剪子也行,我死了算了,早死一天,就少拖累孩子一天!”

吓得小艳梅又是劝爸爸又是劝妈妈。妈妈身边,除了当天吃的药、喝水的塑料杯子、吸管和自己的一张二寸彩照外,其余的东西全被小艳梅收拾得远远的。

“我要把眼泪咽到肚子里,不能让爸妈担心!”

我似乎更理解了小艳梅,理解了她的乐观与阳光。

“爸妈是我永远的家!”

其实,小艳梅的不幸远不止这些。

小艳梅是一个弃婴,她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

周全回忆说,1995年3月20日,他去妹妹家打井,看到路边许多人在围观。出于好奇,他也凑了上去。原来是一个被弃的女婴,静静地躺在破纸箱里,脐带还没掉。

破纸箱里放着半袋奶粉。

有人说这孩子扔了两天多了,没人要。

周全把小艳梅抱回了家。

“当时天特别冷,孩子没冻死,算是命大。”周全感慨。

3月20日,也就成了小艳梅的生日。

关于名字,周全说,当时在纸箱内,在一堆玉米叶上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粉嫩的婴儿,就像一朵花。于是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艳梅”。希望孩子像梅花一样,不畏严寒,鲜艳而美丽。

早在妈妈李淑英遭遇车祸出院后,周全怕孩子受苦,就把小艳梅叫到面前,告诉她,自己不是她的亲爸爸,李淑英也不是她的亲妈妈。

“你看咱们这个家破败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是找你的亲生父母去吧,省得受罪!”周全伤心地对小艳梅说。

小艳梅说:“爸爸,您说啥?”

周全低下了头:“唉——”

李淑英流着眼泪:“艳梅,你是我们捡来的……你走吧,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

艳梅:“妈,您说什么啊?”

周全:“咱们这个家就是一个无底洞呀,你待着,受不完的罪呀!”

小艳梅扑上前去,抱住李淑英,哭着喊:“不,妈,我不走,假如你们当初不捡我养我,我哪能长这么大呀。不,我要永远地陪着爸爸妈妈!”

其实,在父亲跟小艳梅说了真相之前,同村的一个伙伴就跟小艳梅说过:“你不是你爸妈的孩子,你是捡来的!”

“当时我一点都不信,我以为这个伙伴是胡说。”

现在,小艳梅的感觉是幸福的。她说,只要爸妈活着,只要我有他们,我就是幸福的!

就是这份幸福,让小艳梅十多年来,一直在给予,一直在付出,也一直在珍惜。

一年又一年,捡来的小艳梅就这样在贫病交加的苦难中长大了。

每逢假日,小艳梅都要把妈妈抱到轮椅上,推出去放风。

她要让妈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要让妈妈高兴。

夏天,她会把妈妈推到自家的两块地里,看看庄稼,或者,推到村后边的柏油路,让妈妈欣赏路两旁的风景,感受一下微风的轻拂。

一日一日,循环往复。

妈妈也因此十分依恋她,不到放假的时候,就忍不住给小艳梅打电话,说:“丫头,怎么还不放假,妈妈想你了!”

平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妈妈,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用那双并不灵活的手,举着小艳梅的一张二寸彩色照片,看啊看。

在学校读书的小艳梅,心里也一直牵挂着父母,她每天都往回打电话,问一下父母的情况,嘱咐他们一些该注意的事项。

“别人都有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我回来喊一声妈,我妈答应一声,我一下子就不觉得累了!我就想,我有爸爸,我有妈妈,即使他们都瘫在炕上,我照顾他们,我有他们,我就高兴。”面对记者的采访,小艳梅啜泣着说出的这番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

“对于你来说,爸妈是不是你的累赘?”

“不能这样说,如果爸爸妈妈不收养我,也许我早就冻死在外面了。是他们给了我生命,我一定要竭尽全力伺候他们。今生,爸妈不能走了,我愿做爸爸妈妈的双腿;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一家人,还要一起走……”

2013年9月,小艳梅考入宁城县职业中学。她所学的专业是医护。

这个专业的选择,寄予了小艳梅美好的希望。她希望懂得一些医学知识,以后更好地照料父母!

面对艰难的生活,小艳梅常常安慰父母:“你们别着急,等我长大了,一切就会好了!”

现在的小艳梅最大的心愿是等她有钱了,要一次给妈妈买10根雪糕吃,要让爸爸妈妈啃上大骨头,天天能炒上一个菜。

长大,这个自然的生命过程,在小艳梅的心里,显然被寄予了过多的期望和憧憬。

永远的“感情账单”

小艳梅有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中,除了一些心情文字,就是小艳梅记录的“感情账单”。

它记录着每一个帮助过小艳梅的人的名字、救助的物资、钱及数额,甚至她在侍弄自家的田地时,谁给她帮了什么忙,她都一一记着。

就像我们采访时,小学、初中的老师和同学们,给予她什么样的帮助,甚至,哪个同学上她家拎了几个苹果,她都说得清清楚楚……

“大明镇的书记、镇长为我家上了低保,常年帮扶我们。县文明办的领导,为我家送来了两袋大米,一袋面,两箱方便面,40斤挂面,一桶植物油,还帮我家钉上了纱窗。”

“学校全部免了我的学费,食堂的经理免费供我吃饭。去年冬天,还为我家送来了炉子并帮忙安上了……”

“前些天,赤峰市一位不愿留下姓名的阿姨给我送来了崭新的电动自行车,三床被褥,电饭煲。黑里河镇国税分局送来了1500块钱,还有米面……”

这些简简单单的话语,蕴含了一颗幼小心灵的感恩之情。

“要记得别人的好!”爸爸常常教导小艳梅。

小艳梅做到了!她记着所有人的恩惠。她的心里,永远装着感恩。

翻着小艳梅这本十分破旧的日记本,我的心里陡然升起的,是对这些工工整整的数字的敬畏。

我知道这种敬畏缘自何处!

小艳梅敬老孝亲的感人事迹在古老的中华大地传开了,人们都记住了一个朴素的名字——周艳梅。她就像冬天里盛开的梅花,不畏严寒,傲视冰霜,静静散发出一缕缕幽香,带给人一份美好的希望……

以周艳梅真实事迹改编的微电影《我要妈妈》在赤峰市播出,无数人为之唏嘘落泪。

2014年,周艳梅被评为赤峰市第三届敬老孝亲道德模范;7月,周艳梅被推荐为内蒙古自治区第四届全区道德模范候选人。

时光没有停下它奔忙的脚步,小艳梅的学业还没结束,苦难艰辛的生活还在继续。小艳梅心中的期望和憧憬,依然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她苦难的人生之路还很长,很长……

责任编辑  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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