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开一纸墨迹（外三首）

祝枕漱（瑶族）

鹤。飞来，羽毛拉长了天空的尺寸

云闻讯赶来，怂恿年幼的菊花

用诗歌与锄头的方式，背叛了一座宫殿

晚起的书生带着宿醉。涉江而来

踩在芙蓉花蕊上，一根藤萝化作木屐

看丝绢背后那双虚构的眼睛

都是昨日的泪痕

纸上都是羽毛的颜色

只有缄默的菊花仰起高贵的头颅，与喧嚣的柴门

保持距离，像一只兀立的瘦鸟

蜷缩着身体，俯视那些年的坠楼者

一丝轻巧的微笑

转身时，布满了离别的寒意

书生尚无去意，他守在篱笆墙外

热衷于菊花追逐的香气

竹馆轻喧，一杯残酒被琴声记挂在心底

被手指抚摸过的青草地显现了牛羊未曾光顾的痕迹

像童年背诵过的一首古诗，平整而华丽

恍然回首中，一纸墨迹黯然洇开

从笔下飞动的鹤越上楼头，越上空下来的琴台

天纵般的姿态，默默地，跃然纸上

孤山梅

梅日渐消瘦，山居岁月只剩几棵向西的老树

酒壶里的风景转换了一圈

除了几茎颤巍巍的胡须被捻断成诗

除了昨日的唾液，被一根秃笔醮来醮去

只剩额外的叹息声挂在窗前

闲下来时，梅就像一句祭祀时的咒语

一根碧玉簪绾起往年的记忆

守山者的骨头裸露，经历了一次最软弱的风雨之后

梦里全是满天的冰雪

梅执拗地在山中吟风弄月

艳丽而冷傲的面容全都是残山剩水

独居的时光里，梅脸色苍白

和诗人简单又质朴地忍受快刀逐渐磨钝的语言

忍受潮信过后的空白

同浩大又纯洁的水，执手相看又迅速放开

或者，戴上青色的箬篱，披上绿色的蓑衣

春天还没来之前，就看斜风细雨

阻碍了时间的归程

最后，手指拨乱琴弦，火焰点燃了仅剩的诗情

还有最美的花园

夜上岳麓山

月色如钩，长沙的古巷悠长而缠绵

岁月的痕迹烙在江水的方言里

风景奇特地刻在额头上

向前一步，我们就撞见了山

树影打开心扉，一场梦中之旅开始启程

石径走走走停停，落叶飞起飞落

只有每一次闪烁的间隙

看见一张久违的面孔，都是山的馈赠

月色清亮。山下的人间烟火浓郁而真诚

寂静的山间，虫子、草尖、枝桠

频繁首，或者在鸟儿伸懒腰时

相顾无言，只有轻轻的笑

靠着睡眠之外的一点点领悟

我们看见，山经常在相同的季节里低眉垂首

于是，一切有关山前楼阁的记忆

都是从这个举动开始的

我们低下头，脚边的苔藓上

全是早年书生们留下的鞋印

在薄薄的夜色中，岳麓山像枕在胸前的一床棉絮

温暖。守护着卷起的睡眠

辋川山居

终南山。积雪

几千里的麂鹿都在你的画笔上

枯槁磨碎了井边的青苔，屋外的寂静时断时续

那我就出去吧！带上适宜水边弹奏的琴

带上鹿柴上悬挂的纸鸢

一头隐藏的白发覆盖着青翠的山水

辋川。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纷纷携来相似的气味

柴门从来是虚掩的。山居也是一种修行吧

酒香高卧，云之上是悠闲的飞鸟

起起落落，又总是无声无息。林下无边安静

叶子纷纷落下，墟里的炊烟

映着自己的身影，屋后的光线使松树明明暗暗

这个唯一不把隐居当回事的隐士

依然须发如墨。年复一年

种植竹子、呜咽的泉水和岩石下的声声低语

水穷处就是停下来睡眠之所

那里有明月和枝桠。那里还是孤云远行的起点

当最后的喟叹回到山中，暝色送走了秋阳

此刻的辋川，寂寞得像一帧卷轴

壶中的水沸了又沸，茶叶翻转了千百个世纪

就像时光别在褶皱的衣袖里

稍微抖动一下，就是一片未曾涂抹过的诗句

落下来，空山里全是逝去的足音

责任编辑  孙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