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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苍茫

2015-03-16梅里·雪

民族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丹霞西夏胡杨

梅里·雪(藏族)

1

向丝绸之路咽喉——乌鞘岭进发,其间要翻越海拔3562米的高山,要经过40多公里的乌鞘岭、安远、高岭、福尔湾和古浪5座隧道。草色渐枯,黄叶翻飞,天空高远明澈。经过凉州,远远就看见高高矗立的铜奔马雕像,它昂首嘶鸣,自由奔放。天马自西域来,此行向西,生命的体悟全在西去苍茫的路上了。

中国镍都——金昌,一晃而过。从车窗看去,祁连山脉银白一线,那里有丰富的矿产,那里有冷龙岭的水源,这一切是金昌这个工业城市的命脉。城外是又高又密的芨芨草,长势弥漫,村庄在芨芨草的遮掩里若隐若现。风掠过结籽的穗梢,尖锐的声音从雪山顶上滑落而下,发出凄厉的叫声。西去苍茫,就这样心灵里有了悲壮的感觉。

到了焉支山,草原出现,松林出现,马场出现,青灰褶皱的山系也将出现,这里曾是匈奴人耕牧之地,有“失我祁连者,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之说。点降红唇,装扮嫁妇的胭脂花在白露过后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晒干的野蘑菇、发菜、肉苁蓉,村民用鲜红的塑料袋拉一串招人耳目的广告牌兜售山货。我突然想起,这一串串红不正是胭脂花的颜色吗?自古以来雪山下的花朵都是血性汉子采撷给心爱女人的爱的礼物,正因为这种情怀,匈奴人才有记载,保护一朵花就是保护女人,保护女人就是保护自己的家园。我来时错过了花季,未曾谋面胭脂花,成为心中的轻伤,这种情绪正适合我想象,西汉时期的匈奴人是怎样抱紧一朵含泪的红,一步几回首,忧伤、凄绝地离开焉支山。

放眼远眺,满山苍松里还有没有匈奴人的鸣镝声和歌谣呢?雪落远山,胡马渡过的阴山下是一条雪水浸溶的焉支河,我此行正是沿着焉支河的一条支流——黑河,走向黑水城,党项语称“额济纳”。

花草滩,多么诗意浪漫的名字。可是这是一片间或戈壁,间或青石铺呈的不毛之地,委实不见一朵花,我只好安慰自己的心,也许夏天里是有许多花的吧,所以人们还是起如此有诗意有希望的名字,在茫茫戈壁上偶尔唤醒我们的眼眸。但内心开始生出一些悲凉,这个时节正是别处秋色斑斓时,西北以西的大地上却是荒凉裸露,因为祁连雪岭,因为冷,因为缺水,因为西北的冬天就要来临了。

有一段相对完整的明长城在花草滩上逶迤西行,也许那高耸的烽燧在古老时间里开出了金色之花,与祁连雪山相映相辉。

312国道从这里横穿长城口,感觉像个送别口,“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出了口就是关外了。一条横亘的土墙,远古时期的门户,阻越马蹄,阻挡箭镞,多少纷战在它身上留下残迹伤痕,它只是沉默着,任凭漠风来来去去地呜咽。断口处有一烽燧,高且厚,兀然矗立,曾经的喊杀声早已吸纳在它高天厚土的胸怀里,它寂静地收藏着战争,收藏着捷报,收藏着血与火的岁月。历史在这里锈蚀成时间,它只是高昂不屈的头颅,微微眯缝着眼,静观大野辽阔,风沙茫茫,野草离离。

嗯,西去阳关路迢迢,不折柳,不设酒,不吹羌笛,不见胭脂,一路苍茫厚重,请为自己保重。

2

出了长城口,从高速标志牌上看到最多的地名是与寺、湖、泉有关,文殊寺、马蹄寺、木塔寺、圆通寺、西来寺、大佛寺……梧桐泉、海潮湖、黑河、黑水、甘露,我甚是为这地名欣喜,这些水灵灵的地名有种抵达清凉的感觉。寺多泉多,柔软清澈就会诞生,悲悯就会驻留人间。

也难怪,张掖在古代就被称为甘泉之地,又是佛法从西域传入后首先译经传法的地方,亚洲最大的卧佛睡在甘泉腹地,云烟深处,一片泽国。小时候父亲带我来过张掖,他告诉我说,张掖是张国臂掖的意思,是宣扬“断匈奴之臂,张汉廷之掖”的雄风,代表大汉疆土的张大,雄伟宏阔的西部边城又成了国家的手臂和门户之意。也曾专程带我们膜拜过卧佛。父亲说佛叫涅,人叫离世,世上一切终要缘来缘去,有生有灭,这是自然法则,佛也不例外。大佛以涅之后,继续讲述天、地、人是平行的,平等的理念。父亲还说,站在佛的脚下,把自己放在低处,有什么比自己的脚底下更低的事物呢?更低处才能看清事物的另一种状态和境界。更让我记住张掖的是大佛寺墙壁上的画,都是西去路上取经历险的故事,父亲说并不是有了《西游记》才有壁画,而是壁画上早就记载有西去取经的故事。但那时父亲的心思并不在给我们讲风景讲故事上,他是带着忧伤找寻亲人的,我们到过高台,取回两张照片,一张郑义斋爷爷保管经费的钱匣子,一张是奶奶杨文局来凭吊西路红军英烈的照片。和父亲到过临泽,只是一路走,一路沉默。直到那年叔叔从西安来看郑爷爷牺牲的具体地点,临泽又成为我们心头的伤痛。

今天我依然路过这片土地,可是亲人们都走着走着就走散了,爷爷奶奶走了,父亲母亲走了,哥哥弟弟走了,我在心里对随车而过的张掖深深拥抱,对远处的大佛默默祈祷。某一天一转身,我也会给世间留下深深的一眸,或许,就那么离开尘世走了,不再见大佛不再见泽国,不再与爱和被爱的一切有联系。

人在尘世的行走是无常的,正如佛在某一天突然一睡不醒,百问不应。

转过几个山弯沙丘,一山坳里突然看见矗立的西路红军烈士纪念碑,我的心里一下有些难过,那红艳的丹霞也许是对英烈们的一种慰藉,赤胆忠魂,青山作证,英灵长存。

虽然在2004年的一本《摄影世界》上看过张掖丹霞的美貌,亲眼相遇,还是惊艳得让我震撼,激动不已。红、黄、橙、青、灰、白,色彩相间,层理交错,斑斓的色调灿烂夺目,走近了看都是砾石,有流水和风沙侵蚀的痕迹,斑驳纵横,我跨过护栏想去看个究竟,或者想拥有一五彩的沙砾,结果被保护丹霞志愿者叫停,他笑脸灿烂,幽默地说,好多来看丹霞的游客都想近距离抓一把彩色的沙带回家看个明白,其实这是个婆娑世界,还是保持神秘的好。

他接着说,河西走廊就一个临泽,临泽只有一个最美的丹霞,除了美和回忆你什么也不能带出山谷。

我们都笑了。我自己紧着说“对不起”,心里有点惭愧,太喜欢太爱慕就有了私心贪念。

丹霞从1号至5号有五个观景点,看看那蜿蜒到白云深处的台阶,我怕走不到最高观景点,但美是属于有梦想的人的,沿着陡峭栈道,我不怕气喘不怕腿累脚困,一路追寻着美,一路领略磅礴丹霞的宽广宏阔、伟岸奇绝,从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下欣赏丹霞色彩变换的千姿百态,不知不觉我已站在最高处。

站在最高的观景台,我的眼前没有了浩瀚沙漠的沧桑,有的是热烈、温暖和神秘,想到我们进山时,山谷外有水渠,庄稼地,有苍郁丰饶的林木及平野人家,七彩屏的背面正是刚刚收获后的田野,可想而知这是人间翡翠地,一山披绿一山挂红,远处还有祁连雪山的洁白和草原的广袤绿垠,多少劳作的百姓在丹霞堆叠的彩石间安静耕耘,安静收获,岁月如此安详静好,牛羊是山间的精灵,虫鸣与狗吠证明着人间的活色生香,与庄严静默不动声色的丹霞群峰形成广大的尘世。那些小小的村落如丹霞腹地的小船,百姓炊烟是远征的帆,带着浪峰般跌宕起伏的丹霞盛景在大戈壁里游弋。

我认定这里是神奇的童话世界,旷世的风吹拂着经年岁月,荒寂大漠上,阳光洗涤着画卷上的尘土,白云在红艳的丘陵后变换着各种形状。峡谷,高山,七彩屏障,似连绵火焰,我想起了孙悟空打翻的八卦炉,想起了铁扇公主能扇风能点火的扇子,是神仙给人间制造了如此奇崛苍劲的美景吗?又俨然像是毕加索、凡·高类的疯狂画人在沙漠里打翻颜料盒尽兴作了巨幅神秘色彩的画卷。

耳边传来的全是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摄影人用眼睛看不够还要用影像记录美丽。经过身旁的一位导游介绍说,西面的山是一座卧佛,睡在白莲花上,人们一阵惊叹,有人看见了卧佛的姿容激动万分,有人怎么也看不出卧佛的形状和模样着急发问,导游说有心的人才能看得清楚,人们又是一阵躁动,看见的看不见的都大惊小呼。

卧佛安详,就睡在红尘中突出的那几瓣白莲花法座上,圣洁美丽。

我看见了,只是默默地对佛点点头,双手合十膜拜,大自然如此神奇,祖先们崇拜自然,崇尚天地有灵,面对这样惟妙惟肖的神形佛面,我终于明白,天、地、人是相融相通的,祖先们遇山拜山,过河祭河是有道理的,那是敬重山河,敬畏自然的生存理念,那是对天、地、人共存的感恩。越到自然深处,越理解佛的存在。

来看丹霞的情侣很多,两个人,要面对丹霞留下青春的记忆,他们邀请我帮他们照相,我是感动的,面对这场景,我们有理由相信爱情,真诚似火,丹心一片,正是青春和爱情的象征。

夕阳西下,夕光打亮的峰顶赤红艳丽,缓坡处阴影出现,横看成岭侧成峰,山峦叠影让先前平淡恬静的山体显现出立体感,山下的丹霞层理在有阴影的光线里仿佛是少数民族姑娘穿的大摆裙,褶皱一层比一层绚烂,坐了观景车缓行而过,一闪一闪,似姑娘的裙摆在风中舞动飘荡。

只是我没有看到太阳落山后暗下去的丹霞是如何摒弃一天的喧嚣沉默在山谷中的,看景不能看完全,留下一些念想有理由再回来,再相遇,人生本就充满遗憾。

3

空旷的戈壁出现了七八匹野骆驼,午后的戈壁阳光柔软,我的心一下被奔跑的生命所吸引所感动,前方肯定有绿洲,不然骆驼吃啥喝啥。果然,行不多时就到达了黑城。

黑城,又名黑水城(遗址),始建于西夏时期,距今约700年。当时西夏王朝在此设置“黑水镇燕军司”。它是“古丝绸之路”以北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古城遗址。

跨过一道很传统的简陋至极的铁栏杆门,便进入了遗址区域。毫无准备地,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宛若被时光抛入了另一个与现实完全割裂的世界。其实,有好一阵子,我在努力辨认这是原址还是景观,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其实,每一次确定以及肯定的回答我都听清楚,我只是难以相信在偏远而寂寥的大漠里,竟有如此完整且不失宏伟的古城遗址!一望无际的旷野,再多再喧闹的人群,也不过是些大颗的沙砾,对于这风声萧萧的荒漠而言几近于无。面对黑水城如同面对永恒的时光,我感觉人在自然面前如此渺小,小到心生恐惧!

黑水城是居延文化的一部分,居延文化是西夏文化的中心。“额济纳”据说是中国唯一在用的西夏语词汇,就是黑水河的意思。黑水河聚集而成居延海。好在现在来额济纳还能看到居延海,多少能弥补些黑水消失的遗憾。

一条从《山海经》和《史记》中流淌出来的黑河,使大漠有了城池,有了桑田稼禾,有了梨花雪,杏花雨,有了碧流缠绵的盛景。

这里曾是多民族聚居的城市,宗教建筑众多。历史上曾建造过许多宗教寺院。有佛教、道教和伊斯兰教等不同的建筑。现在只留下了这些佛塔默默诉说着历史。

砖石,瓦块,陶瓷残片,铁器,雕刻,泥佛,风化的白骨,破裂的石磨,夯城筑屋的块垒这些当年构成烟火人间的事物现在只有依稀痕迹可辨,我依然能看到它们被日子追赶的仓促和陈旧。

古井,碾道,石磙,仓敖在蜷曲的时光里静默,我依然能听见它们身上传来戍边垦荒者疲惫的喘息声。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黑水城。心里一直在问:风沙彻底掩埋一座城市到底需要多少时光?经年后的某时,最后一层黄沙终会遮掩掉所有的痕迹……

但掩不掉的只有文字,黑水城出土的汉简和西夏文献资料震惊了世界的目光,挤满了世界的惊叹,一座失水后的城堡,让来这里的所有喧闹都闭紧了嘴巴。

两千多年后我们仍然用简牍上的汉字写诗,说话,思考,然而西夏文字却成为人们心中的隐痛,成吉思汗的铁骑和火攻毁掉了西夏王朝的一切,曾经在黑水城这片土地上辉煌的文明失落了,像陨落的繁星,凄美,揪心。只一座空城诉说着当年的辉煌岁月,历史在这里静默成伤,一种忧伤自心底辽阔起来。

回眸黑水城,我更愿意做那佛塔遗迹旁的一株苇草,摇曳生命的坚韧和不息,替曾经创造一座边城的百姓活着。

好在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献还能让专家们慢慢来研读破解,因为凉州城大云寺出土的西夏碑,用汉字在另一面碑文上做了西夏文对照注解的。这块碑成为世界之宝,是研究西夏历史的珍贵资料,它让一个消失了的王朝在人们心里凄美地复活。

出黑水城不远,看见胡杨林。首先看见了奇奇怪怪的枯树桠,形态各异,有的直指苍穹,有的横卧黄沙,有的相扶相携却不曾倒下,近了才看清有一个用枯枝粘起来的广告牌——枯树林。

刚进林子很是兴奋了一阵,见识了如此沧桑怪异的胡杨,真切地触到了大漠胡杨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腐的生命特征。那黑黢黢的朽木残枝,顶端却也散开着浓密的叶子,叶片明亮金黄,我想这些老树一定是在冥想,或者是在禅修,叶子是它开出的思想之花,在时光里气定神闲,不喧哗,不寞落,不张扬,就那样在高处望穿大漠的悲怆与寂寥。

再往林中走,黑色、灰色的枯树,倒下,断裂,像战后零乱、酷烈的疆场,尸体千姿百态,触目生悲,我一下被苦涩击中,苦难的沙漠深处,这些寂灭的生命让人心酸,我忍不住突如其来的忧伤和惆怅,手中的照相机怎么也拿不稳,再也举不起,最终没有控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奇形怪状的枯枝写满生命的倔强,它们用千年的不朽对抗着时光,诉说铿锵与坚韧,呈现粗犷与壮美。但我感受到的却是悲伤,那些突兀而孤傲的身躯,在一节一节腐朽时,内心有着多大的悲伤,人们都给予胡杨生命的礼赞,可是谁又走进一棵树的内心,替它拭去枯败成灰的哭泣和忍耐,面对这些枯朽了的时间,谁又能忽略一棵树内心的凄美和忧伤。

一棵树把时间过成枯朽就成了尘世。

那些树洞和裂纹深深的年轮,都是悲凉的眼睛,我想象每一双都是曾经驻守边城的将士们的眼睛,风起时,叶子沙啦啦的响,是死去的沙场将士们在低语吗?叶子上栖居着他们的灵魂。他们以另一种形式活在大漠中,忍受、挣扎、凋零、静默,是花开,是叶绿,是落满月光的思念,是汉时关隘的乡愁。

往深处走,一不小心脚下打滑,身子沉陷进沙丘,听到了沙砾们细碎柔和的沙沙声,像是急切地向我打招呼。忽然觉得额济纳的沙子也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它与野骆驼、野胡杨构成大漠风景。我相信如此辽阔的荒漠里是居住着神明的,向来佛是最悲悯人间的,也许正是应了佛语,一树一菩提,一沙一世界,沙养育着胡杨,胡杨涵养着水源,缘来缘去,胡杨叶子就安坐在光阴深处虔诚地念着西域经文,它替每一粒沙子活出一片明亮的梦境和愿望。

偌大的枯树林,苍凉、寂静,我隐去内心的疼痛,抚摸枯朽了的斑驳痕迹,生命经历苦难,经历煎熬,也许经历了才算完整。我已说不出风一程,沙一程,戈壁黄沙又一程追梦的要义。我本是带着一颗喜悦的心来看大漠辉煌的胡杨美景,却被另一种残缺成伤的疼痛之美倾倒。

一个人的存在也如一截朽木、一粒沙,我从此不再说出生活中的苦与痛,高贵与贫贱,挫折与安顺,赞美与嫉妒,这些欲念都像胡杨躯干里藏着的盐分,被时间一粒一粒剥蚀,最终历经繁华后静寂在大漠里。

在我心里枯树林是永恒的,它千年的轮回不再被视为死亡,它和活着一起构成存在本身。

4

出黑水城行大约30多公里,到了达来呼布镇,传说中的额济纳胡杨林就在不远处静候我的到来。

赤地千里,我需要耐心慢慢走。走着走着就在荒凉中走出了繁华的风景。当一片金色的胡杨林出现在戈壁尽头,再坚硬的内心都会感激生命的存在。额济纳胡杨林,我终于被那片金黄迷醉,而静默无语。

一棵棵胡杨粗壮苍老,虬枝横斜,年轻的是枝头摇曳的叶子,它们在蓝天里,夕光下清点着时光,已经是秋天了,叶子绿过又黄了。金黄的岁月,我赶来了,来感受和见证胡杨树的忠诚和厚爱。只要种子已经在沙漠发芽,就永远做钟情大漠的情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试想,如果胡杨不挺立在大漠,那么整个黄沙漫漫的额济纳会有怎样震惊的啸啸悲声,会多么空旷、死寂和忧伤。也许呼唤爱比呼唤水更让人撕心裂肺。

只要大漠的心活着,爱就活着,根就不会死。一粒沙一棵树相互选择坚守,选择守望,根的呼吸像爱人一样深沉,一千年过不够的光阴我们再过一千年,每一棵根系都堪称世间女子真诚忠贞的情郎。

额济纳,追根溯源是西夏人的语言,每棵胡杨自然有了胡人的风貌。叶子顶着西夏王朝的魂,千年不散,千年不倒,在黑水流经的土地上,它替西夏王朝活出深幽,活出风骨,活出飒然胡风,活出倾国倾城的美。

也活出一种神秘,一个王朝寂灭了,一棵树替它守住灵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如此大美聚居之地是匈奴人和西夏王朝的都城了。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各民族友好往来的关市,离此地不远就是边境——策克口岸。一条宽阔的黑河养育着额济纳,养育着胡杨林,养育着一个王朝曾经的辉煌。

黑河,古时称弱水。如果你不来黑河大桥上领略一下她的浅水流、宽河道、黄沙岸,你真的不会领会古人所说弱水三千是怎样一种开阔景致。

就是这三千弱水,拓展了北方草原的丝绸之路,在这片弱水流沙的土地上,曾有过乌孙,大月氏,匈奴,两汉,唐,西夏,蒙古设立过的领地标志,曾有过各民族刀光剑影的战争疮痍,也描绘过扬鞭牧歌的和平景色。胡杨树见证过历朝历代的烽火,兵刃,垦荒,休养生息。

在这片胡杨不倒的土地上,流传着归心似箭的土尔扈特人万里东归的壮烈故事。更有东风航天城发射神5神6圆我中华民族飞天梦的黄金岁月。

额济纳,如此悲壮的土地,只有不死不腐的胡杨,这活着的植物化石,才能承载这深厚的文化底蕴。才能真正成为一种精神被人们无限膜拜。

每一片金黄的叶子向我诉说着什么?它们为苍凉大漠带来无限暖意!

每一棵根系向大漠深处掘进、渗透、汲取、滋养,它在黑暗里的语言也是胡语吗?摩肩接踵来看胡杨的过客们谁静下心来听过?谁又能听懂?

是围在栅栏里的那群雪白雪白的山羊?还是农家小屋里飘出的袅袅炊烟?我想,坐在栅栏院落里搓玉米的蒙古族女人和孩子一定听得懂吧,这是我看见的胡杨林里最朴素温馨的人家,羊群安静,炊烟安静,一院落的阳光安静。这是多么恬静的时光,每棵根系都安守这样的时光。

额济纳胡杨慢慢活,慢慢老,活一千年,等灵魂跟上,再活一千年,就有了苦难生活的样子,就有了活着的智慧,叶子就是它的思想,像西夏文献那般金贵。

胡杨,牧人,马匹,小院人家都活在风沙茫茫的光阴里,金黄的叶子顶着含盐的光泽,在水一样的大漠时光里沉静,凌然,傲骨,凄美,绝决。任时光来去,自斑斓,自凋零。

油蜡的光泽,裹住内心的盐,神秘纹络结晶的那滴泪足够把时光蜇疼。苍老粗壮的树身,结满了白色、暗黄色的泪蛋蛋,我正为此惆怅抚摸时,一位摄影人告诉我,胡杨抗干旱,耐盐渍,耐碱化侵蚀,枝干透水性较强,能把吸收的高盐分通过茎叶排泄,堆积在树干的节疤和裂口处,我们才看到“胡杨泪”的现象。

据说当地人就用这泪蛋蛋发面蒸馒头呢,就地取材,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果爱一个人就带他去额济纳。浪漫的碧云天,黄叶地就是爱的天堂,在这里度过一段时日,不急,不躁,牵手看日出,相拥看斜阳,爱意疏朗,心胸盛大。

如果恨一个人就带他去额济纳。一片干涸的沙洲,一株枯萎的苇草,一棵枯死成朽木的胡杨树,它们的疼痛都被风沙收敛成与世隔绝的美。你一定不要让一颗爱你的心经受狂沙暴虐,不要让一颗心在疼痛中枯萎,在盐分的蜇蚀下变成朽木乃至化为灰烬。

如果在尘世里走累了,活累了,一定要来额济纳看胡杨,生于忧患,死于静美。一棵树,即使活得那样沧桑,它仍然坚韧饱满地与光阴对抗,什么也不争,只为沉静在大漠亮出黄金的笑容。要不然,时光那样深,风霜雨雪的一生那么纠结,可怎么活到老去呢。

当叶子的繁华与葱茏被风沙抹去,胡杨的一生越来越简单,简单到空,空为大舍。

一个人趋同于一片叶子,历经繁华回归简单后,不过是静寂在大漠中的一粒沙。心有所许,灵魂有所依,百年后,我多想就是胡杨根系旁的一粒沙,安守日月,相依相偎,尘世一千年又一千年地过。

一场追寻要归于平淡,像额济纳的胡杨,经历了时间,经历了岁月,经历了生命的历程和体验,从绚烂归于平淡。我的心被生命之美和自然之美涤荡,塑造,唤醒。我在额济纳胡杨林里认清了自己的卑微,人若沙如叶,删繁就简,回归本真。

在红尘俗世中,心态还能有大漠胡杨那般从容吗?还能像一棵树面对逆境平心静气地坐禅悟道吗?当时光缱绻了所有的浮华,墨守心底的那份安然就是要尽快平安归来,回到亲人中间,在还未沧桑老去时,用热爱和激情,先活过一段胡杨叶子般绚烂的岁月。

回来,当看到一盏守候的灯时,那便是人世最踏实的温暖。

责任编辑  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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