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是一场流浪,死亡是另一场出发
——三毛自杀的心理分析
2015-03-14张炜珏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张炜珏[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出生是一场流浪,死亡是另一场出发
——三毛自杀的心理分析
⊙张炜珏[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1991年1月4日凌晨,台湾女作家陈平在台北荣民总医院用一条丝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关于其真正死因,一直众说纷纭,至今没有确切定论。陈平一生用自叙传手法塑造的鲜明形象“三毛”也随着女作家的离世而走向终结。可以说,陈平就是“三毛”,但是“三毛”并不是全部的陈平。本文通过对“三毛”死亡的心理因素探讨,说明自杀对女作家陈平来说是一种心理需要,指出自杀情结与流浪情结,作者自身和所创作形象的不统一性所引起的心理负担以及其独特的死亡观念,是造成其死亡的决定性因素。
三毛 生死观 自杀情结 流浪情结
三毛,原名陈平①,其文学作品带给人一种温和轻松的舒适感,也带来不可抹去的悲凉之情。在温暖亲和的谈笑之间,我们看到的是三毛落寞的眼神。三毛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给人们昭示的是漂泊无定的流浪与刻骨的孤独,而陈平的突然死亡,又给这个传奇的女子加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马斯洛认为,自杀是一种心理需要。三毛一生经常出现轻生的念头,也多次做出自杀的举动。那么自杀如何是三毛的一种心理需要呢?我们先例举出三毛性格的几大构成部分以及造成这些性格的原因。
首先,三毛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性格中带有强烈的悲观情绪。三毛的悲观情绪来自于天生性格的敏感以及童年自闭阴影的创伤,在三毛的众多作品中,都流露出无法摆脱的孤独绝望之感。“无所谓长短,无所谓欢乐,哀愁,无所谓爱恨,得失……一切都要过去,像那些花,那些流水。”②孤独并不是指外在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种内在的情感,三毛的身边从来不缺少亲友的陪伴和爱慕者的追求,但是在幼年时三毛患有自闭症,主动与外界隔断联系,而中年丧夫之后,也拒绝任何人的倾慕。这种自我内心的孤独感如同噩梦缠绕,随便你怎么找快乐,你永远都是孤独的。三毛的文学阅读趋向也是形成其悲观心理的影响因素。三毛一生最爱看的是《红楼梦》、张爱玲和白先勇的小说,这些作品中总是透露着对于生命孤独的悲观意识,人孤独地来到世界上,又最终孤独地离开,留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
其次,三毛有着独特的生死观念和死亡情结。三毛全家都信奉基督教,她从小是在浓厚的宗教氛围中长大的,后来又深受老庄思想的影响,产生了淡薄逍遥无为的观念。佛教又告诉她,人生皆苦。更需要提出的是,三毛有严重的神秘主义倾向,其一直相信自己能与灵魂进行对话,对死亡有预知能力。基督教使她相信只有在彼岸世界才能得到永远的幸福,老庄昭示着生死并无界限,佛教诉说着轮回往复苦难无尽头,最终,神秘主义又不断地在隐秘处显现,透露着死亡的踪迹。各种宗教思想的融合使三毛不能成为一个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她易于幻想,相信来世,认为死亡只是今世的结束和来世开端的过渡,或者说是此生的终点和彼生平行生命的交界点。在这种生死观的影响下,三毛自小就有一种死亡情结。小时候在市场上看屠夫杀羊,她完全没有小孩子应该产生的恐惧之感,而是看得津津有味,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对于墓地,三毛也有一种奇怪的“乡愁般的依恋”,常常逃学跑到墓地去看书。在三毛看来,死亡并不是可怕的,我们一生的渴望“只不过是回归到第一个存在去,只不过是渴望着自身的死亡和消融而已”③。
第三,流浪情结是三毛的代名词。三毛在《极乐鸟》一文中写道:“以前我给你讲到乡愁的感觉,那时我也许还小,我只是常常感受到那种冥冥中无所皈依的心情,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乡愁是被反复提起的词语,而乡愁的含义在三毛这里却是复杂的、多元的,应从多个角度去剖析。首先,大陆是台湾文艺界的普遍乡愁,在这个文化圈中,对于政治的失望与疏离掀起了国热的高涨,台湾像一叶扁舟,既不是离开故土的人的家乡,也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其次,三毛游历国外期间,台湾又成了三毛的乡愁,那是对亲人的思念和对成长记忆的怀想。而沙漠,则是三毛前世的乡愁,是三毛一直强调的无垠的自由。荣格在《人类及其象征》中认为,“如果他们长期生活在他们的社会模式里,那他或许就需要有一个解放性的改变”④。台湾象征着世俗社会,沙漠是灵魂自由的最终追求,那么对于三毛的困境就是,想要逃离红尘的纷扰而避世独居,在荒凉的撒哈拉沙漠中,又不能摆脱城市生活的影响。在沙漠中,三毛的生活依然是物质化的,没有和文明社会断裂开来。
在最广为人熟知的《橄榄树》中,三毛反复吟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远方,流浪”。“与其说是流浪者的赞歌,不如说是她的一个反题,幽怨地诉说着终止流浪的愿望。不要的否定句式反复重现,进一步暗示它所具有的反题特征。”⑤三毛的英文名为Echo,在希腊神话中是山林水泽女神,因爱恋美男子那喀索斯不得,郁郁而终,选取这个名字表明三毛认为自己内心和Echo一样有着敏感自卑的情绪。其次,在英语中,Echo是回声之意,回声是一个看似自由实则被约束的意象。三毛的一生就如同回声一般,出走又回归,回归又流浪,不能停止行走的原因,一方面是心灵的无所依附,另一方面却是现实的无可奈何。流浪不仅出于天性,也是出于命运。
所以,悲观主义、死亡情结与流浪情结,这三个性格因素构成了三毛鲜明的性格特征,那么我们现在从文学形象“三毛”跳出来回到作家陈平。陈平创作的三毛是自己人生的真实写照,我们也就可以从这些情结中,总结出陈平一生最需要的情感是被尊重、被爱以及被肯定。这里提到的肯定,除了被肯定以外,更重要的是自我肯定。被数学老师侮辱后,她自尊心受到重创,于是带着敏感的自尊心选择了死亡;未婚夫猝死与丈夫荷西的意外身亡,使陈平对于爱情的寄托被毁灭,于是从死亡中寻求解脱;最后一次死因成谜,但陈平后期回到台湾,长期召开讲座和参加公开活动,作家的身份被淡化,陈平变得不像撒哈拉时期一样洒脱空灵,天高地阔,她每天缠身于读者的来信或是媒体的访问,与其说是作家,倒更像一个频频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艺人。这种巨大的变化给陈平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重负,她需要不停地编制流浪的故事来满足听众读者的好奇心,但另一方面,这种编造的故事已经违背了她创作的初衷。她的写作不再是因为流浪而诉说,而变异成因为要说所以必须流浪。作为作家本身,陈平并不只是有“三毛”的一面,她有自己的私生活。而读者对于陈平的期待,却是希望她和“三毛”形象如出一辙。事实上,陈平只是成功地运用了写实的手法创造了“三毛”形象,现实中的陈平,并非孤独骄傲,孑然一身。她和台湾文化界人物来往密切,对于荷西和自己的爱情故事带有刻意的虚构成分。如果细读作品,能在她的作品中看出其不被丈夫家庭承认,两人经常争吵以及她在异国他乡生活得不愉快。陈平性格乖戾,处事为人也颇受微词。所以对于外界的质疑声,陈平慢慢地不堪忍受,而对于不停维护自己曾经塑造出来的“三毛”形象,就更令她沮丧厌倦。剧本《滚滚红尘》因涉及汉奸问题颇受争议,剧本的不被肯定也许是一根导火索,而真正沉积的厌世感是对于自我的否定。最后,这种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无法维持,所以使得三毛走进了不能自拔的恶性循环。她表面越开朗,自身越不能释怀,需要被肯定却不得,这无疑加速了她的死亡。
由此可见,绝望的流浪、神秘的死亡、作家的心理因素成就了她的一生,也结束了她的一生。出生是一场流浪,死亡是另一场出发,当生的困苦与无意义困扰我们的时候,死亡就成了一种需求与解脱。三毛说,当我们面对一个害怕的人、一桩恐惧的事、一份使人不安的心境时,唯一克服这些感觉的态度,便是去面对它,勇敢地去面对,而不是逃避,更不能干脆将自己关起来。这是作家陈平希望读者去做的,她就像一个劝善的癌症晚期患者,不停地要其他病人重拾对于生活的信心,而对于自己却从来不抱任何希望。跳出烂漫多情的三毛,我们大概才看见了躲在她背后哭泣的陈平,看见了一个真实的女作家,为了自尊、爱情和被认可,如何艰难地度过了短暂的一生。
① 此文中所提到的“三毛”,皆指作家陈平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三毛”,而非作家陈平本人。陈平对于三毛形象的塑造,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即她写的都是关于她自己的事情,那么我们便可以通过三毛这一形象来窥见作者的一生经历与情感变化,所以陈平就是“三毛”。即便“三毛”并不是全部的陈平,这也可以帮助我们对作者进行更深的了解。对作者陈平的心理因素探讨,主要是借助文本中出现的三毛来进行梳理,把二者看作是同一的研究对象。只在后面讨论作者与所创作形象的不统一性时,才区别对待。
②③ 三毛:《雨季不再来》,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第54页。
④ [瑞士]荣格:《人类及其象征》,张举文等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18页。
⑤ 朱大可:《流氓的盛宴》,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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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张炜珏,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