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铁生和郁达夫看自卑情结的普遍意义
2015-03-14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刘 佳[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从史铁生和郁达夫看自卑情结的普遍意义
⊙刘 佳[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史铁生和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无法回避的两个名字,他们都有不同常人的经历,形成独特的心理性格,这种心理性格就是我们常说的自卑情结。史铁生的自卑情结来源于身体的残缺,使他感受到与人格格不入以及社会的抛弃;而郁达夫的自卑情结来源于幼年时家境的贫寒和在日本留学期间弱国子民的身份,更多感受到的是国与国之间的不平等。但他们的自卑情结都没有使他们走向消沉和堕落,而是成为他们努力改变现状,走向成功的驱动力。对我们每个生命个体来说,生存困境无法摆脱,当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困境时,每个人都会产生一种无能为力感,这就是自卑情结。所以说自卑情结并不是某些特定人群的精神特质。每个人都必然会在某一方面具有自卑情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正视自己内心的自卑,并努力改变现状,创造优势,以求得对自卑的补偿,使自卑情结成为向前向上的内在驱动力。
郁达夫 史铁生 自卑情结 普遍性
一、史铁生的自卑情结
关于史铁生的心理学分析历久不衰,因为他的病残使他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史铁生是中国作家、散文家,双腿瘫痪,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他历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副主席。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2010年因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59岁。史铁生的一生都是与疾病、残疾割裂不开的。
众多分析者认为史铁生的身体残疾导致了他的心理不健全,认为他具有强烈的自卑情结,以致他眼睛看到的、心里想到的、笔下描绘的全是些不健全的人物形象。所谓的“自卑情结”,受到普遍认可的是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所下的一个定义:“当个人面对一个他无法适当应付的问题时,他表示他绝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此时出现的便是自卑情结。”自卑情结是阿德勒动机理论的重要概念,主要指源于器质性缺陷的自卑感。他认为自卑感是人类的一种情绪,起源于童年期的弱小和无助,但只有附加的器质性缺陷和社会性的挫伤才会形成一种复杂的情结。他认为克服自卑感的方法便是“补偿”,因为卑下的处境会使人产生一种内在驱力或动机要改善处境争取优势,求得对卑下的“补偿”。
《命若琴弦》是史铁生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之一,小说讲述了一老一少两个瞎子的故事。老瞎子穷尽自己的一生弹断了一千根琴弦,想以此来做药引,治好自己的眼疾,希望能睁眼看这个世界一眼,却发现他师傅临终前留给他的所谓药方其实是一张白纸。他在万念俱灰、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却也以同样的方式将那一张空白的药方传给了小瞎子。让小瞎子也用一生的时间去弹断一千两百根琴弦,然后抓药治好眼睛,给了小瞎子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文章中这两个瞎子的不幸也是史铁生的不幸,他在倾诉残疾的不幸和悲剧的命运时,又坚定地向我们表达了他活着的理由——写作。写作“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而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和镇静的精神过程。”而事实上,写作并不是仅仅为活着找一个理由,写作是为了让活着更富有意义。
对史铁生而言,身体的残疾映射在内心的自卑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样的一种自卑非但不是一种病态和残缺,相反,它是一种鼓舞人向前向上的内在驱动力。身体的残疾让他更加深入地对人生进行思考,并将这些思考沉淀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反映出他对人类生存问题的关注,这也是他此前从未达到过的高度。而他所关注的残疾人的命运,也迸发出比正常人更为强大、更为震撼的蓬勃生命力。《命若琴弦》中的小瞎子,《来到人间》中的小女孩,都是单纯、善良并且坚毅的人物形象,他们忍受着身体残疾的同时,更要承受社会的抛弃和冷落,但他们表现出的生命力的强大,却同样是震撼人心的。
所以说,不管是史铁生,还是史铁生笔下的人物形象,他们内心的自卑情结是毋庸置疑的,但这种自卑并不是一种病态的残缺,而是促使他们努力争取改变现状的驱动力。
二、郁达夫的自卑情结
郁达夫以描绘病态的人物形象见长,以此走上文坛并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笔下的人物几乎都以“零余者”“畸形人”“神经质”“孤独者”“自卑狂”的形象示人,他们的结局也大多凄凉,或自杀、或性变态,或更加穷愁潦倒,这是郁达夫小说主人公的典型特征。这些人物形象畸形或变态的根源都在于郁达夫不同程度、不同原因的强烈自卑感。
郁达夫自己曾经说过:“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这一句话,是千真万确的。”郁达夫塑造出这样多的自卑者,与他自己内心的自卑情绪是有必然联系的。“自卑情结”的胶着和纠缠,是他痛苦的根源。郭沫若也早就指出:“鲁迅的韧,闻一多的刚,郁达夫的卑己自牧,我以为是文坛三绝。”
正如阿德勒所说的自卑感源于童年时期的弱小和无助,据郁达夫回忆,他出生在一个破落乡绅家庭里,“我所经验的最初的感觉,便是饥饿”,三岁丧父,孤儿寡母过起了更艰辛的日子。他一生都几乎处在贫病交加之中,对金钱有一种偏激的愤恨。与两个哥哥年岁相差较大,没有亲近机会,也助长了他孤寂内向性格的形成。此后在日本留学期间,异国他乡的漂泊、弱国子民的地位使他的“自卑情结”更加深刻。时代和文化也对郁达夫的“自卑情结”产生起了巨大作用。他在日本接受了长达十年的西方化教育。当他用先进的西方民主科学思想来观照中国社会,用西方的整个价值观和理论体系来看待传统文化,用西方的价值观念和理论体系来对比中国现状的时候,他的悲观失望就自然出现了。郁达夫说,这是“将新酒盛入了旧皮囊,结果就是新旧两者的同归于尽。”“五四运动”的爆发,标志着青年人的觉醒和解放,而这一点,对少数先驱者来说,也同样是痛苦的。他发现了自我,要扩张自我,过真正的人的生活,争取个性自由和解放,但只能到处碰壁。郁达夫的“自卑情结”凝聚了这种时代的痛苦,流露出文化意识觉醒的痛苦。
从郁达夫的文学创作来看,郁达夫小说将内心的自卑感暴露无遗。以他的代表作《沉沦》为例,小说主人公“他”,最鲜明的心理感受就是“孤冷”:“有时候到学校里去,他每觉得众人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的同学日本人在那里欢笑的时候,他总疑他们是在笑他,他就一霎时红起脸来。”只有逃离人群,将大自然作为避难所,他才会觉得自在、舒畅。这样的逃离看似成功地回避和遮掩了他的自卑,实质上他却更加羞于见人,更加剧了他内心的自卑感。
郁达夫内心的自卑情结主要源于幼年贫困的家境和弱国子民的身份。对郁达夫来说,细腻的心理剖析是他为文学开辟的新领域,也是他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源泉。但这样的心理剖析却起源于他内心的自卑情结,也正是对于自己弱国子民身份的自卑,使他努力想改变现状,努力求得对“卑下”的补偿,急切渴望改变国家命运,改变中国落后的现状,才投身于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之中。
所以郁达夫的自卑情结也同样是受到普遍认可的。但他的自卑情结并没有使他消沉和堕落,反而促使他走上文坛,名垂青史,并投身爱国运动,影响了一代中国人。
三、从特殊性到普遍性
正如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所说:“当个人面对一个他无法适当应付的问题时,他表示他绝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此时出现的便是自卑情结。”对于人类每个个体而言,在每个生命阶段都会有生存困境,无能为力感是普遍存在的,它并不是独特的个例,不是精神的残缺,而是生命更趋完善的内在驱动力。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因为我们都发现所处的地位是我们希望加以改进的。身体残缺的人必然会有自卑情结,但身体健全的人同样会具有自卑情结。所以自卑的心理是人类精神的常态,是我们不愿意承认却又客观存在的现实状态。
这样一来,自卑情结就具有了一些普遍的人性意义。只有当人们感到他们的无知和需要预见未来时,科学本身才会出现;它使人类为改善他们的整个情境,了解周围的事物,而更努力地进行奋斗。实际上,人类的一切文化看来都是以自卑感为基础的。并且,对于这种自身意识的体察,即个体试图努力摆脱心灵中的这种自卑阴影,超越自卑,但同时却似乎又分明意识到终究无法摆脱,无法超越。这种对于自己灵魂深处的自卑感的绝望,才是每个个体“自卑情结”的深层底蕴。人不可能超越自身,却总又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们所面临的困境大多也正是人类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所体验到的这种精神矛盾和痛苦。对这一点的自觉意识,促成了“自卑情结”形成的可能。
同样,对于我们每个个体而言,即使不像史铁生和郁达夫那样或面临身体的残疾,或受制于国家的羸弱,现实生活对人性的压抑也总是伴随着每个人,对压抑的反抗、为自由的抗争也总是显得苍白无力。面对现实生活的无能为力感总是伴随着每一个人,这时就是我们所说的自卑情结。但这样的自卑情结并不可怕,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正确面对自己的弱势,面对自己的自卑,努力争取改变现状,以求得对卑下的补偿,让自卑情结成为自己前进的内在驱动力。
[1] 阿德勒.自卑与超越[J].文学评论,1989(1).
[2] 王自立,陈子善编.郁达夫研究资料[下][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3]郭沫若.再谈郁达夫,见王自立,陈子善:《回忆郁达夫》[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4][奥地利]阿德勒.自卑与超越[M].李心明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
[5]心理学百科全书[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
作 者:刘 佳,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