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恨永传芳
——浅论《长恨歌传》的价值与地位
2015-03-13李嫄嫄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李嫄嫄[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1]
性别世界
一曲长恨永传芳
——浅论《长恨歌传》的价值与地位
⊙李嫄嫄[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1]
《长恨歌传》与《长恨歌》均为讲述唐玄宗和杨贵妃爱情故事的优秀篇章。但历年来学者们多着力于对《长恨歌》进行分析和研究,而对《长恨歌传》的关注度则不高。因此,从《长恨歌传》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入手,分析它的文学特色、挖掘它的文学价值、审视它的文学地位是很有必要的。
《长恨歌传》 内容 形式 价值 地位
陈鸿的《长恨歌传》与白居易的《长恨歌》(以下均简称《传》与《歌》)相辅而行,并行于世,被一些学者认为是“互为补充、互为印证的姊妹篇”。鲁迅先生就曾经指出:“(陈鸿)在长安时,尝与白居易为友,为《长恨歌》作传(见《广记》四百八十六)”①,可见二者关系之密切。但大多数学者则把目光放在对《歌》的研究上,且多肯定《歌》的创作价值和文学地位,而对《传》的研究涉猎较少且以批判为多,有的甚至否定其文学价值,认为“《传》主题混乱,难以得出一个完整统一的结论,艺术上无显著特色”②,这样的评价是有失公允的。事实上,无论是从思想内容还是从艺术形式上看,《传》对后世的影响都是不容小觑的。
一、内容上:爱情与责任的双重书写
目前关于《传》主题内容的研究,学术界主要有两种观点:“政治主题”说和“爱情主题”说。如程国赋先生指出:“在《长恨歌传》结尾陈鸿交代道:‘意者不但感其事,意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这一段话点明了作者借李杨以示劝诫的创作主旨。”③用李杨故事达到讽劝之目的,此所谓“政治主题”说。而李剑国先生则认为:“是故运文驱词极言杨、李之恩爱,马嵬之死别,杨死为仙,李情不衰,天上地下,两处相思,哀艳凄断,良可动人,虽曰欲惩尤物,实见怜香惜玉。传称乐天‘多于情者’,陈鸿润色此‘希代之事’,旌美其情,亦多于情者。情者其主题,非他也。”④以情驾文驭词,此所谓“爱情主题”说。在某种程度上,以上两种观点均有其合理性。然而,若细读文本便会发现,“政治主题”和“爱情主题”这两种说法都不够全面,将其合二为一,即“政治爱情双重主题”说更符合作者陈鸿创作本传的意图。这是因为在写作过程中,陈鸿没有因同情唐玄宗和杨贵妃而调转批判的矛头,也没有因讽喻杨贵妃美色祸国、唐玄宗昏庸误政而避开两人爱情不提,而是采取爱情与责任兼顾、同情与讽喻并行的书写模式。
(一)爱情书写:凄美缠绵
在《传》中,陈鸿对李杨爱情做了极力描写。如表现唐玄宗对杨贵妃的专情与宠爱时写道:“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⑤又如在杨贵妃死后,玄宗对她的刻骨的思念及至死不渝的忠贞:“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唏嘘。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不能得。”⑥又如杨贵妃见到招魂的方士时写道:“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以还事。”⑦从简单的动作和语言描写可以看出,杨贵妃对唐玄宗的挂念之情和不舍之意。而对李杨爱情最有力的书写莫过于二人在牵牛织女相见之夕,发下的“愿世世为夫妇”⑧的铮铮誓言,这酷似一对普通男女对爱情至死不变的信念。作者所同情和歌颂的是二人对爱情的专一和笃诚,表达的情感亦是凄美缠绵的。
因此,我们不能否认《传》是一篇爱情悲剧小说。唐玄宗深爱着杨贵妃,他投入的感情太多、太炽烈,以至于沉溺于爱河,无暇顾及政务而导致政治腐败和“安史之乱”的爆发。杨贵妃也深爱着唐玄宗,以至于最后因炽热的爱毁灭在政治的大火之中。可以说,他们的爱毁灭了他们的一切。然而,值得人深思的是,悲剧的受害者也正是悲剧的制造者。正如王松江先生所说:“悲剧并非全由环境造成的,悲剧人物自身也参与了悲剧的创造。因此,人对自身的悲剧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悲剧的第一个基本特性即自为性。”⑨因此,作者在对李杨爱情表示惋惜的同时,也有对二人理性的批判。
(二)责任书写:理性批判
凄美爱情的书写只是陈鸿写《传》的意图之一。陈鸿不仅是一位正统文人,还是一位史学家,“陈鸿为文,则辞意慷慨,长于吊古,追怀往事,如不胜情。鸿少学为史,贞元二十一年登太常第,始闲居遂志,乃修《大统纪》三十卷,七年始成(《唐文萃》九十五)”⑩,由此可见陈鸿的史传之才。因此,他能站在更高的位置去审视李杨的爱情并做出历史性的认知,即“从历史的高度来看,玄宗沉溺声色,宠爱杨贵妃,导致失政是不争的事实”⑪。因此,对责任的书写便在爱情书写的过程中漫延,具体表现在作者对李杨爱情的理性批判上,如批判唐玄宗的失政、批判杨贵妃的祸国、批判他们没有履行明君贤妃兴邦治国的责任。一个性格健全的社会人,有追求和拥有爱情的权利,但是还要履行自己应有的义务,即社会责任。唐玄宗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像一位普通的爱情追求者那样,他在享受爱情的同时,需要肩负着国家的兴衰命运。因此,陈鸿在书写李杨爱情的同时,对玄宗“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⑫的失责行为进行了批判,对贵妃“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⑬的惑主行为予以鞭挞。
由上论述可知,“在作者心中,李杨爱情本身是美好的感人的,而从史家角度来看帝妃之恋来说,又是不合时宜的”⑭。因此,陈鸿的情感态度是矛盾的,既有对李杨爱情悲剧命运的同情,也不乏对二人因爱情而导致的严重后果进行理性的审视。因此,《传》的主题思想是双重的,兼顾了李杨爱情和君主责任的双重书写使命。
二、形式上:史学与文学的有效组合
“《长恨歌传》是根据历史与传闻加工写成的,同时具备了历史与传闻的双重特点,即史家笔法与虚构。”⑮因此,我们可以根据《传》这样的写作特点,将其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是用“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之笔追述李杨爱情、“安史之乱”“马嵬事变”等天宝遗事;后一部分是用虚构想象的文学手法来写杨贵妃死后之事。有学者就指出:“(《传》)前一部分叙述史实,后一部分撰写传闻;前一部分现实平实,后一部分浪漫唯美”⑯。可以说,前后两部分珠联璧合,共同织就了《传》五彩斑斓的图景。
(一)史家笔法:秉笔直书
在前一部分中,作者遵循史家“秉笔直书”的写作原则来追述天宝遗事,即实录精神。“所谓实录或录事实,包含两方面的意义:一是博采精选,翔实可靠;二是善恶必书,纪实征信”⑰。然而,“对于实录这一点,《长恨歌传》既然是传奇就不可能是完全的实录,但是可以说第一部分的大体的框架是符合史实的”⑱。如在文章开头陈鸿便塑造出一位不爱江山爱美色的昏君形象,批判唐玄宗整天不理朝政,沉迷于声色而不能自拔。“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⑲,亦是直笔写出杨贵妃出自寿邸,大胆地批判唐玄宗不顾人伦而霸占儿媳的丑陋行为,并对杨氏一门的恃宠而骄、杨国忠窃权盗国终致“安史之乱”的史实也都毫不避讳地进行追述。从这里可见出陈鸿的史传之才能和不畏惧的勇气。
总之,“《传》秉良史之才再现天宝遗事,叙事委婉,着意好奇,并寓惩戒规劝之意”⑳。陈鸿凭借自己的伟才和惊人的气魄直言不讳地揭露和书写,以史为鉴来劝诫后人。
(二)文学再造:虚构想象
如若一部唐传奇从头到尾只用史传手法来书写的话,那便会少几分文学色彩。于是在后一部分中,陈鸿就用虚构之法来写“马嵬事变”之后李杨之事。如唐玄宗派遣方士寻找杨贵妃,最后得见于仙山,此时的杨贵妃已成为天上的玉妃。“《长恨歌传》中一个比较精彩,带有浓烈传奇色彩的一点便是方士招魂的情节,这体现了小说的本质:虚构。”㉑陈寅恪先生也曾说:“在白歌陈传之前,故事大抵局限于人世,而不及灵界,其畅述人天生死形魂离合之关系,似以《长恨歌》及传为创始。此故事既不限现实之人世,遂更延长而优美。”㉒其实,之所以这样写,陈鸿在文中也道明了原因:“世所不闻者,予非开元遗民,不得知。”㉓但也正是这样的“不得知”,成就了陈鸿《传》的独特性,使其具有回味无穷的文学魅力。
关于史学和文学结合的写法,有些学者认为“这部分(后半部分)与前半部分无论在情调、题旨上都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和矛盾”㉔。有的学者则认为“陈鸿秉良史之才,再现天宝轶事,又杂糅史实与传闻,虚构出蓬壶仙山,想象丰富、才调风致,描写细腻含情”㉕,《传》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其实,文学追求美妙生动,史学崇尚真实可信。作为文学家的史学家,陈鸿在写作过程中,不仅做到了“求美”,也做到了“求真”;他用的是史学和文学相结合的手法,达到的是真实与美妙兼具的高度。
总之,《传》运用史家笔法和虚构想象的手法,表现了作者爱情和责任兼顾书写的忧国忧时情愫,具有鲜明的文学特色,对后世以李杨爱情故事为题材的戏曲如《梧桐雨》和《长生殿》都有很深刻的影响,具有绚丽的文学价值和不可估量的文学地位。
①⑩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页,第50页。
② 俞浩胜:《〈长恨歌〉与〈长恨歌传〉关系辨析》,《安庆师范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
③ 程国赋:《唐五代小说的文化阐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2页。
④ 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333—334页。
⑤⑥⑦⑧⑫⑬⑲㉓ 汪辟疆校录:《唐人小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17页,第118页,第118页,第119页,第117页,第117页,第117页,第119页。
⑨ 王江松:《悲剧人性与悲剧人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296页。
⑪⑭⑯ 夏秀丽:《〈长恨歌传〉主题争议原因探析》,《中国城市经济》2011年第1期。
⑮⑱㉑ 杨苘:《〈长恨歌传〉赏析》,《思想战线》2011年第2期(增刊)。
⑰㉕ 俞樟华、詹漪君:《论传记文学的“不虚美,不隐恶”》,《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⑳ 邓乔彬、高翠元:《〈长恨歌〉与〈长恨歌传〉》,《西北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㉒ 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3页。
㉔ 许彰明:《品读〈长恨歌传〉》,见李剑国主编:《唐宋传奇品读辞典》(上),新世界出版社2007年版,第323页。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