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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中的动物

2015-03-12陆春祥

福建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画眉翠鸟鳄鱼

陆春祥

所有生命,都给予爱,这应该是人类最高尚的品格。

呦呦鹿鸣。关关雎鸠。我们的古人,虽没有像研究人类一样去研究动物,但仍然关注动物,那些鸟兽虫鱼,一直出现在中国历代的笔记中,它们会疼痛,它们会流泪,它们也会思念。

对动物来说,它们也是将几千几万年的智慧,满满地装在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躯体里,它们只用身体来说话。

几百年前,智者尼采,在大街上,曾经抱着一匹马的头失声痛哭:我苦难的兄弟啊!虽然被人送进疯人院,但尼采并没有疯,在他心里,也许,他认为“人类是我唯一非常恐惧的动物”(萧伯纳语),恐惧人,是因为人类的快乐,常常是牺牲另一个动物的生命为前提的。

从生平等,也包括最低等的动物。

本组笔记,皆以动物为话题,题材均选自汉魏六朝、唐五代、宋元明清之历代笔记,虽挂一漏万,也算披沙拣金。

——题记

一鸟七命

一只温柔可人的小画眉,却使得七个普通人丧了命。

冯梦龙的《喻世明言》第二十六卷有:沈小官一鸟害七命。案情曲折,波澜迭起。

第一条人命是这样没的。

大宋徽宗朝,宣和三年,杭州。富二代,十八岁的沈秀,不务正业,整天提着画眉玩,街坊都叫他“沈鸟儿”。“鸟儿”的鸟儿,本事极大,别的鸟都斗不过它,每日会赢很多钱,“沈鸟儿”视画眉性命一样。

这天早上,沈公子起得有些迟了,提着“性命”又去柳树林搞比赛,想赢钱。不想人都散尽,他独自玩了一回,无趣,正要离开,恰好小肠疝气发作,倒在柳树边,痛得昏死过去。事有凑巧,此时,住涌金门城脚下的箍桶匠张公,正担着家伙往柳林赶路,远远见一人跌倒,歇下担儿一看,人瘫着呢,旁边那画眉却叫得好听,箍桶匠穷极计来,这鸟不错,估计值几两银子吧,正欲提走,沈公子醒来,拖住张大骂,张一时恶向胆边生,顺手取出削桶的弯刀,只一下,沈公子的头就滚到一边了,张惊慌四望,连忙将头丢进一株空心柳树中。

箍桶匠一路慌张,行到武林门外,他知道湖墅路有家店的客人,喜欢鸟儿,不如卖他。这客人叫李吉,东京汴梁人,确实喜欢画眉,讨价还价,一两二钱买下了那沈公子的“性命”。

那边,沈公子到了晚上还不回家,这边,柳林里发生了无头案。沈家大恸,发出悬赏通告:有寻得公子头的,赏一千贯,有捉得真凶的,赏二千贯。临安府对案子也很重视:有寻得公子头的,赏五百贯,有捉得真凶的,赏一千贯。

杭城轰动,众人皆说无头案。

人命接着来了。

杭州南高峰脚下,住着一个叫黄老狗的老头,缺吃少穿,年轻时抬轿为生,老来双眼已瞎,只和两个儿子一起度日。大儿子叫大保,小儿子叫小保。

一天,黄老狗将两个儿子叫到眼前:大保,小保,我听人说,沈家财主在寻他儿子的头,我老了,眼又瞎,你们可以将我的头割下,埋在西湖水边,过个十数日,认不出谁来了,你们就提着头,去沈家和官府拿赏钱。我认为这是一条很好的计策,你们下手要早,不要等别人赶了先。

这大保小保是又狠又呆的主儿,当晚赊了酒,父子三人喝得大醉,大保摸了把厨刀,一下抹了他爹的脖子,趁着黑夜,将头拿去南屏山藕花居湖边浅水处埋了。

此计甚妙。

过了数日,大保小保依计到沈家报告:我二人昨日因捉鱼虾,在藕花居看见一颗人头,想必是您家儿子。

沈家赏钱,官府赏钱,大保小保回家置地造屋过好日子去了。

第三条人命着实是巧合。

沈家在京城有丝绸生意。一日,沈老板处理完事务后,就想逛一回京城,放松下心情。一转就来到御用禽鸟房,这是替皇帝养鸟的地方啊,他一下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儿子的画眉。

塞了几个钱,沈老板进了禽鸟房。那画眉叫得真好听,再仔细一看,咦,这不就是我儿子那只吗?沈爸爸大声叫屈:难道有这样的事?我儿子的画眉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管理人员一了解,怕出事,连忙将沈爸爸送到最高人民检察院。

皇家的东西,都是有来历的,检察院很快就将进贡画眉的李吉拿下。

检察官:犯人李吉,你为什么在杭州将沈公子杀害,却将画眉拿来进贡?从实一一招来!

李吉:天大冤枉!我在杭州有生意,碰见一个箍桶匠的担上有好画眉,便买下了,这只画眉太聪明了,不敢自养,因此进贡,并不知人命。

检察官:请问那个箍桶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李吉:过路买的,我怎么知道啊!

检察官重在证据,这证据便是画眉,任李吉如何辩白,全无说服力,严刑拷打,只有屈打成招。

一路报上去,李吉自然是死刑,画眉又回到了沈爸爸的手中。

沈爸爸回杭州,向知府报告,凶手抓到,知府也很高兴,可以结案了,沈家就将儿子的棺木烧了,骨灰也撒了。

话分另一头。

其实,李吉当时在杭州买画眉,边上还有姓贺和姓朱两个生意朋友。只是李吉案发时,贺朱们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出来作证,不仅冤申不了,自己反而受连累。他们决定,到杭州,一定要找到那个箍桶匠!

箍桶匠是个比较显眼的职业,走街串巷,很多人都知道,三下两下,那张公就被寻着了,贺朱认得张,张却不认得贺朱:我们有大件生意要你做,你在家等我们噢。贺朱就跑到临安府,细说案由,到夜里,一干警察就将张绑了。

张箍桶匠死不认罪,办案人员用夹棍一吓,他就招了。在空柳树中寻得那沈公子的头,人赃俱获,铁证!

因此,这第四条人命,铁定就是凶手箍桶匠了。

知府不笨,问沈爸爸:既然你儿子的真头找着了,那两个领赏钱的,黄大保、黄小保,他们的头是哪里来的呢?立即追查!

因此,这第五条、第六条人命,当然就是为了领赏钱而杀害亲爸爸的大保和小保了。

南高峰脚下,策划大师黄老狗,静静地躺着浅土里,虽然没了头,虽然尸骸一副,却是要他儿子们命的有力物证。

大保小保死得很惨:贪财杀父,不分首犯次犯,全都凌迟,剐二百四十刀,尸分五段,枭首示众!

第三条人命,李吉确实死得冤。圣旨下了,那审理李吉的高级检察官,被严重追责,贬为普通老百姓,发往岭南劳动改造!李吉家还得到了国家赔偿:给予一千贯钱的抚恤金慰问,李吉的子孙,差役全免。

最后,第七条人命,是由第四条引发的。

张箍桶匠是元凶,当然也是重罪:谋财故意杀人,依律处斩,加罪凌迟,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

行刑那天,箍桶匠的老婆,到市上,想见张最后一面,谁知刽子手接到命令,已经在行动了,那碎剐的场面,惨绝人寰,张婆吓得魂不附体,折身便跑,不想被一绊,跌得重了,伤了五脏,到家便死了。

冯梦龙为什么要让张婆死啊?

当日箍桶匠回家时,将事情的缘由,一五一十告诉过老婆,老婆并没有报官,也没有责备,还欢天喜地一起快活,恶有恶报吧。

2014年11月8日,晚上七点半,杭州大剧院。那只画眉又活灵活现在舞台上鸣叫。那是林兆华导演的怪诞喜剧《一鸟六命》上演。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根棍子,一棵假树,一面大鼓,三个假人头,一具假尸体,这就是一个简单的舞台。

民谣,摇滚,曲艺,一帮演员在快乐地混搭。

为何少了一命?最后那张婆没出现。为什么不出现,导演说,没有为什么,我们都是男演员,那张婆让她活着吧。

画眉依旧生活无忧无虑。

一鸟七命,画眉没有过失。它出众的能力,它嘹亮婉转的歌声,就如一面闪亮的镜子,照出贪婪人的嘴脸。

害羞的驼

动物还害羞?

那肯定的,只不过没有像人那样,表现得明显罢了,但它们一样有七情六欲。

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六《广动植之一·毛篇》这样描述驼:驼,性羞。《木兰篇》:明驼千里脚。多误作鸣字。驼卧腹不贴地,屈足漏明,则行千里。

驼是怎样的一种动物呢?段作家基本描写到位了:它极其驯从,对人类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对人类默默地奉献。睡觉连腿都不敢伸直,天一亮就要起床,少吃少喝,没吃没喝,甚至不吃不喝,每每要走千里路。它不是单纯的走,不像有些人是野行,毅行,跑马拉松,它的背上往往负着重,或人或物。

但驼是如何害羞的,段作家没有任何的描写,难道,他是要我们从驼的品性上去分析?

应该是这个路径。

驼,天生就是为干旱和沙漠而生的。

中国西部的几处有名一点的沙漠,我都有幸到过。新疆的塔克拉玛干,宁夏的沙坡头,甘肃敦煌的鸣沙山,内蒙的鄂尔多斯响沙湾,但说实话,我只是去玩的,也只是初涉沙漠的边缘,但我确信,我是看到沙了,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有不少的感想。

在沙坡头。进山出山,接连骑了四趟骆驼。感觉一次比一次差,原因就是骑骆驼。说实话,沙漠里那些景点,其实不用骆驼也完全可以,在沙漠里,搭一些小栈桥,或者坐沙漠中的冲锋舟,快得很,而游客既然是冲着沙来的,当然可以要玩沙了,但偏偏要你骑驼。于是,所有的景点,用的几乎全是骆驼。许是驼比较好养?还是价格低廉?

那些静候客人的驼,在炽热的阳光下,一大片卧躺在沙上,喘着粗气,耷拉着脑袋。按段作家的描述,它虽然躺着,腹却不着地,不知道它肚皮为什么不贴地,如果人换作这样的姿势,那没几个能做得了,除非在练少林功。客人来了,牵驼人一声令下,它们就会排好队,乖乖地来到你的眼前,然后,又一声令下,它就顺从地前脚跪地,后脚弯曲,总之是摆出一副让你舒服地坐上去的姿势。然后,再一声令下,一群驼着人的驼队就出发了。驼背上有老人,有孩子,有胖子,也有瘦子,但普遍现象是,胖的多,瘦的少,动不动就一百公斤。那些驼,毫无怨言,它们也无法怨言,无权怨言,只有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天天走,一月月走,一年年走。

我洋洋自得地骑在驼上,前后都有同伴,他们都拿着相机,左右前后喀嚓喀嚓。沙峰,驼队,斜阳,影子,沙柳,大漠风光,真是别致。我问牵驼人:这驼大概有多长寿命?几十年吧。驼老了怎么办?杀掉吃了呗。牵驼人回答得很轻松。是的,他不会考虑得这么多,他只考虑,眼前这些驼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驼老了,不能干活了,那就杀掉,或者卖钱,或者自己吃。就这么简单!

沙坡头的山顶上,立有大诗人王维的雕像,诗人面朝前方,远望沙海,手握诗卷,蓝天下显得很有气派,因为他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名句。为什么孤烟会直?你坐在家里,是想象不出来的,只有到了大漠,只有在那种万籁俱寂的环境中,只有点燃起驼粪,那种烟,才会袅袅直上。驼粪嘛,随处可见,那些牧民们自然要用它生火做饭了。

还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一驼,一人,粮尽,水绝,漠远,风烈,这种时候,只有驼才会帮得到你,它们会感知山脉的泉源,它们会辨别风向,它们十分耐渴,它们不畏风沙,它们有的是力量,它们从不失望,它们对明天充满信心。沙只是在它的脚下而已。

对这样驼,我们简直找不出一丁点毛病,它几乎将全部都交给了人类。可是,它老了,却要被人杀掉吃掉。

返回路中,再一次骑驼,它仍然是那样的姿势,卑躬屈膝,当它前脚跪地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隐隐有点难受。似乎,我的怡然自得,和驼的默默无闻,格格而不入。

驼害羞,本质上却是一种内敛,一种顽强,一种志在千里的坚毅!

韩愈祭鳄

公元819年,中央组织部副部长韩昌黎先生,在公安部副部长的任上犯了严重错误(提了不该提的意见),被唐宪宗贬到潮州做市长。他在潮州虽只有八个月,却干了四件正儿八经的大事情:解放奴婢,禁止买卖人口;兴修水利,凿井修渠;兴办学校,开发教育;祭杀鳄鱼,安顿百姓。

这里单说祭杀鳄鱼。

唐代张读的《宣室志》这样记载:潮州城西,有个大潭,中有鳄鱼,此物体身巨大,有一百尺长。每当它不高兴时,动动身子,潭水翻滚,附近的森林里都听到如雷的恐怖声,老百姓的马啊牛啊什么的,只要靠近水潭,就会被巨鳄瞬间吸走。数年间,百姓有无数的马牛被鳄鱼吃掉。

韩市长到达潮州的第三天,征询老百姓的意见和建议,有什么重要的民生问题需要解决的吗?

百姓异口同声,鳄鱼的危害太大了。

韩市长听了汇报后表态:我听说诚心能感动神仙,良好的政绩能感化鸟兽虫鱼。立即命令工作人员,准备必要的祭品,在潭边上搭起小祭台,他亲自祷告:你(鳄鱼),是水里的动物,今天我来告诉你,你再也不要危害人民的财物了,我用酒来向你表示慰问,请你自重!最好自行离开!

当天晚上,潮州城西的水潭上空,就传来暴风雷般的声音,声震山野。

第二天,老百姓跑到水潭边一看,咦,水都干了。鳄鱼呢?经侦察,巨鳄已经迁移,到潮州西边六十里的地方,另找了水潭栖身。

从此后,潮州的老百姓再也不受鳄鱼的危害了。

此后,关于韩市长祭鳄的真假,一直就争议不断。

赞同方认为,韩市长以他的诚心,他的文名,他的德行,感动了鳄鱼,为潮州人民解除了鳄害。于是,一直传,一直传,现在的潮州,遍地都是当年韩市长的影子。

反对方认为,韩愈就是个书呆子,鳄鱼能自己跑掉?鳄鱼能听他的话?荒唐透顶。他是沽名钓誉,为自己的政绩制造谎言。

作者张读,出身在文学世家,他的高祖、祖父、外公,都是写小说的。这本《宣室志》,就取名汉文帝在宣室召见贾谊,问鬼神之事,所以,他的书中多记载神仙鬼怪狐精故事,是属于神怪小说之类的。韩市长祭鳄,张读是第一人,他是始作俑者,后来的《旧唐书》依据的也是张读的版本。

在布衣看来,韩市长祭鳄,关键有两点:一是可能不可能祭鳄?二是鳄鱼会不会走?

第一点很简单,祭鳄是中国传统祭祀的自然延伸,算不得什么新发明。古人碰到什么问题不能解决,既问苍天也问鬼神,杀头牲口,摆个祭台,太正常不过了。还有,韩市长这样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是不可能去缚巨鳄的,不现实。

而且,有韩市长的祭鳄文为证: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烈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祭文的中心思想很明确,分析了鳄鱼为害的原因,要求鳄鱼有自知之明,不要太过分,限期搬迁,否则我韩书生也会来硬的,将你们斩尽杀绝!

人们一直以为,韩市长是借题发挥,讽刺当时的政治局面,在指责鳄鱼的背后,有比鳄鱼更为凶残的丑类在:安史之乱以来,那些拥兵割据的藩镇大帅,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更为祸国殃民,他们才是祸害百姓的巨鳄。

也许吧,以韩愈的文才,以他站的思想高度,以他个人的遭遇,借潮州鳄喻唐代现实,完全有可能。

第二个问题,鳄鱼会不会自己跑走?

有可能也不可能。可能的是,鳄鱼是水陆两栖,它如果感到不安全,或者是因为觅食的需要,也是会跑路的,但不可能作长距离迁徙。

因此,鳄鱼自己另找地方,只能是人们的一厢情愿,他们碰到了一个好市长,好市长一来就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这是个良好的开头,至于鳄鱼走不走,何时走,已经不是非常重要了。

后来的实际情况是,潮州的鳄鱼,确实少了,甚至绝迹了,它主要是气候的原因,但人们仍然愿意将韩市长和它们相连。附会,演绎,传说,一切都非常美好。

鳄鱼的凶残,由它的本性决定。它能否听得懂韩市长的祭文,已经不很重要,在古代人们的眼里,所有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你尊重它们,它们就会通人性,而且,历朝历代那么多的鬼怪故事,那些鬼怪的前生往往是动物,它们能洞察人类的一切秉性,它们往往有比人类还高尚的品格。

虽然这些都是人们的良好愿望,但我相信,鳄鱼是真听懂了韩市长的告诫话,它对德高望重的文豪也很尊重,于是不再危害,自觉搬迁。

翠鸟的溺爱

冯梦龙《古今笑——物性之愚》:翠鸟先高作巢以避患。及生子,爱之,恐坠,稍下作巢。子长羽毛,复益爱之,又更下巢。而人遂得而取之矣。

想当初,翠鸟也是深知世道的险恶,而懂得要好好地保护自己的。不是说,将屋子建在高处,就能避免所有的灾祸了,但高处总比低处好,它所遭受的危险系数,要比低处少得多。这是它们快乐的单身世界,伴上一个爱人,即便蜗居,那也是幸福至极。

可是,两鸟世界总归是短暂的。小翠鸟的到来,使它们不得不审视现实:太高了,孩子又小,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好。那一定得换个大一点的房子,而且还要结实些,高处不胜寒,而且风大,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于是,它们将家搬到比原来低一些的地方,虽然低些,但觉得安全多了。

它们不知道,危险已经在向它们逼近。

快乐的日子,总是拉着时光向前跑。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有着充足的营养,没多久,小翠鸟们开始长羽毛了。多可爱的孩子啊,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样子吗?看着顽皮的孩子,翠鸟们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这个时候,它们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嗯,孩子们马上要学飞行了,但它们的体力太弱,飞不了几步,这个房子还是太高,不利于它们初期的练习。这样的环境,怎么会有利于它们的飞行呢?绝对不行,换房子虽然辛苦,但是,为了它们的顺利成长,必须做最大的牺牲,哪怕负债,我们也要将房子换到好一点的地方。孟母三迁的故事,深深地激励着它们,为了孩子,什么苦我们都能吃!

于是,大翠鸟们终于又搬了一次家,这个新家,非常适合小翠鸟的成长,它们一家人都很满意。

可是,不幸得很,有一天,在大翠鸟们外出的日子里,它们的家被捉鸟人给端掉了,小翠鸟们跑不及,全部被捉。

翠鸟有着和人类共同对孩子的爱。但为什么又被人给捉去了呢?这里的人,可以解释为,外部恶劣的环境,外来的危险。

因过分溺爱孩子而遭受到祸害,一定让翠鸟们悔恨不已。也许,这一对翠鸟夫妇吸取了教训,但是,别的翠鸟父母们或者即将作父母的翠鸟们,仍然会一味姑息,直至送掉孩子们的性命。

所以,对翠鸟们来说,它们生活得更艰难,因为,它们要对付的不仅是大自然,还有各色垂涎它们的人类及其他兽类。

我们和蛙有血缘关系

勾践将要去打吴国,但他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原因之一,是他的兵士还没有完全树立起决一死战的勇气。

唐朝李冗的《独异志》,卷中引《越绝书》,说是一只青蛙启发了他:有一天,在行军路上,一只大青蛙,鼓着肚皮,似乎很愤怒,双眼挑衅似的瞪着他的部队。见此情景,勾践灵机一动,趴在战车的横梁上向怒蛙致礼。将士们完全不理解最高统帅这样的搞笑行为。越王趁机宣传:我认为,这只青蛙虽然不懂什么战争,但它看见敌人也有怒气,这是在激励我们去打仗呢,所以我要向它致敬!将士们于是勇气大增,终于成就了勾践的霸业。

勾践的灵机一动和后来曹孟德的望梅止渴如出一辙。就战争而言,拼的不仅仅是实力,取得胜利还需要胜利以外的东西,谁掌握或挖掘或创造了,谁就主动!

宋朝方勺的《泊宅编》,卷七,写了两只像气象预报员一样的小青蛙,很是可爱。这种小青蛙,有多个颜色,和树叶一样的叫青凫,在竹子和树林中,能飞快地跑动,就如平地,它的本领是,每每鸣叫,天就要下雨;还有一种墨黄色的,叫旱渴,生活在水塘边,它们一叫,就会天晴。老百姓还常常用来卜卦。

千百年来,青凫和旱渴,一直陪伴我们到现在。

那场讨论,本是不关注的,因为我也经常还在凌晨四时就被窗外的小鸟(应该是麻雀)吵着,叽叽喳喳的。中午的时候,有人闲聊,六旬老太雇人抓小区青蛙,10元一只。干什么呢?原来是她老人家一听到呱呱叫就失眠,她悬赏捉活的,她要斩杀那些吵她的青蛙。

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所以必须要复述更多的细节。

二楼。离景观水池直线15米。这么近的距离,夜深人静的时候,蛙声的穿透力直抵老人耳朵。据说那十几只蛙很有毅力,从晚上十点开始努力工作到凌晨四点半左右。于是她连续投诉:她心脏不好,强烈呼吁物业采取行动。

物业非常敬业,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赶,向水池里扔几块石子,但没过多久,蛙声依旧;电击,青蛙活动能力蛮强,不可行;药(毒)杀,因为是景观水池,万一小孩子玩耍,很危险; 最后一招,捕蛙。物业出钱,一只5元。捕蛙人出动了三次,前两次,无功而返,第三次,晚上10点行动,抓到两个现行,赚10元。两案犯被放生到小区外。可捕蛙人认为钞票赚得太辛苦,不干。捕蛙行动半途而废。

老人家紧接着再打电话到环保局:请问,小区里,如果青蛙叫影响了住户休息,是保护青蛙要紧,还是住户安静休息要紧? 环保局答复:住户休息要紧。有了尚方宝剑,她和青蛙较上了劲。找来小区门口收废报纸的,雇他做捕快,捕快虽然身手敏捷,但白天青蛙狡猾无比,不见踪影,老人就要求,把蝌蚪也抓了,斩草除根!青蛙一只10元,蝌蚪一条2元,当场结清。最后,老子一个没抓到,儿子抓了三十多个。老人拿上一水桶蝌蚪找保安:“你看,蝌蚪都有这么多!长大了了不得!”

对于这样的新闻,一般的报纸都要做后续,因为读者一定会有反应。果然,第二天,就有几百位读者参加到这场讨论中来,有许多是同情派,也有许多反对派,强烈地反对捉青蛙。有不少人出主意,在池塘里放几条金鱼,有干扰作用。还有的要求将捉到的青蛙放到他们小区去。有读者甚至要反收购:15元一只,收购那些被捉的青蛙。

当然,这个问题肯定不会得到很好的解决,即便今年解决了,明年又会发生的。那可怜的老太说,青蛙一天不除,她一天不能回家睡觉,目前她只能住在女儿家。

这显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自然产生矛盾的悖论。这样的例子,在我们环境日益改善的今天,会不断产生。我们这座城市,前几年就因为野猪的“入侵”而轰动过。

一个很明显的观点是,人与大自然产生矛盾的时候,有许多时候都需要人作出妥协。但环保局的答复非常人性,生态保护和生命相比,肯定是生命重要。在本案中,那个无奈的老太,如果不休息好,她的生命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如果长此以往,恶果是可以想见的。我们许多读者反对她这么做,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读者的头脑里已经有了生态无比重要、生态影响生存这样的观念。然而,老人家未必没有这样的观念,只是她所面对的生态是一个特殊的个体,这些活泼可爱的无忧无虑的也根本不顾老人家死活的青蛙们,于是就成了她的大敌。她和那些严重影响她休息的青蛙此时已是你死我活了。这个时候,老人家无法妥协。

前几天,我在看(美)贝里著的《经典素食名人厨房》,有一节讲印度耆那教的创立者大雄的故事,饶有趣味。大雄在成长过程中,父母不允许他食用胡萝卜、大头菜、防风草根之类的球根类蔬菜,为什么呢?因为昆虫及其他许多有机体都依赖蔬菜的根部维生,拔除这些蔬菜的根,会对数以百万计的微小生物带来极大的痛苦及灭绝。此外,大雄及家人在喝水前,会先用一张特殊的布来过滤,为的是滤出水中的昆虫及其微小的水生动物。大雄本人,还有他的双亲、姐妹及哥哥,还会一丝不苟地依照戒律,在日落前吃晚餐,以免火光引来带翅的昆虫,使其落到食物上或不小心飞入口中。大雄“尊崇生命”还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在静坐冥想时,他会让昆虫、爬虫类的小动物叮咬他而丝毫不动一根寒毛。今天,世界上大约有400万的耆那教教徒。

他们这样做的前提,我想达尔文的进化论可以解释:所有的生命形式都来自于同一源头,所以,不论是鱼还是哲学家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同类。

也许扯远了。但我的倾向性也是很明确的,那个和青蛙成死对头的老人家,她脑子里一定没有这样带着某种教徒式的环境观念(其实我也没有),那些老太的反对者也并不是从大雄这个层面来保护青蛙的,但无论从什么角度,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明白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完整有机体而已。

假设,老太看了我这篇关于“血缘论”文章,她会不会好受些?她会不会听到那些蛙声仍然难受得很?权且把那些青蛙当鱼吧,权且把自己当哲学家吧。我相信,有时候,思考的角度变了,难题的解决也是一瞬间的事。

2500年前的青蛙会发怒,并不是特例,2500年后,保不定青蛙还会发怒。

不过,我仍然非常极度狠狠地同情那个和青蛙斗争的老人家。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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