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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方方小说的戏剧性

2015-03-12何姗

文学教育 2015年2期
关键词:叙述方方戏剧性

内容摘要:作为叙述性文类的小说,离不开戏剧的美学之核,作家在创作时会自觉不自觉运用戏剧原理,使小说呈现出戏剧性的品质。因为戏剧性能够增强小说的艺术性,研究“小说的戏剧性”便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当代作家方方的小说因为戏剧性的集中,可以成为研究的范本。

关键词:方方 叙述 小说 戏剧性

方方从1987年发表《风景》成名后便成为湖北作家中十分引人注目的一位,评论家将她同刘震云、刘恒、池莉一起并入新写实的创作潮流。新世纪以来她更发表了大量的中短篇小说,还有像《乌泥湖年谱》、《水在时间之下》这样的长篇大作问世。她的小说大多写小人物和知识分子的生活,在文学日益边缘化的今天,像方方这样拥有大量读者群的作家并不多,这与她对小说文本戏剧性质地的追求有极大关系。

戏剧是要在舞台上演出的,语言绝不能拖沓冗长,叙述性和评价性语言应尽量减少,大部分要依靠演员在舞台上的台词和动作来塑造人物、呈现故事。作为叙述性文本的小说,当然无法完全摆脱对叙述语言的依赖,但是方方作品中的叙述语言十分俭省,常常用对话和独白来推动小说情节,人物动作一笔带过,这样就使人物语言大于叙述语言,加强了语言的舞台性和动作性。如在《出门寻死》中,小说一开头就由男人喊救命引出了他与何汉晴的对话:

“刘嫂子,救命!赶紧救命!”

何汉晴说:“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搞了皮绊?”

男人急道:“这回不是,这回绝对不是……”

何汉晴冷笑了一声说:“我晓得又是这些杂八事,你叫她不死又怎样做人,换了我我还不是要去死。”

如此一来,何汉晴热情泼辣、求救男人泼皮无担当的性格就自然显现出来,作者将叙述语言压缩到最低限度,人物不仅通过语言表现自身性格,同时还引出了其他人物的语言和行动,舞台性和动作性由此可见。这样的处理在方方小说中多次出现,如《桃花灿烂》中一开头就以粞父母的争吵交代了其家庭环境和部分身世,又由他和星子的对话表现出二人之间微妙的情感关系;《何处家园》中风儿的泼辣豪爽、秋月的含蓄优雅也是通过二人不同的表达方式呈现出来;《万箭穿心》中李宝莉和马学武、万小景、小宝等各类人物的对话贯穿全篇,不断推动情节发展,人物形象在此过程中逐渐饱满;《行为艺术》有大量内心独白,甚至有点像话剧剧本了。

语言的舞台性和动作性是戏剧性表现的一方面,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小说语言的通俗化和口语化。戏剧不是案头读物,具有一次性的特点,不可能像小说那样反复咀嚼阅读,因此戏剧化的语言要求通俗、简洁,这样才有利于演员表演和观众理解,但又不能过于寡淡无味,否则无法吸引观众注意力。

如果说作者是无意识地在语言运用上达到了戏剧化效果,那么在情节和结构上的戏剧性显然是刻意经营的结果。我们在阅读中可以发现,方方大部分小说,无论题材如何,总是设法把它写成“故事”。这些故事不管是表现知识分子,还是表现下层民众;无论是写爱情还是写历史,往往都不简单地成为普通人之平庸日常生活的再现,而是富于传奇色彩的编排。这种对传奇性的追求甚至变成了作者的兴趣,从初现端倪的《风景》到后期的《水在时间之下》,一路下来愈发强化。方方小说的这种“传奇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故事的“非常”性质。例如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主人公水上灯是一位汉剧名角,从一出生就被送到“下水”人杨二堂家,开始了她的人生悲剧,她不仅历经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见证了时代的兴衰;《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黄苏子则是一个人格分裂的形象,她在十分阴暗的环境中成长起来,长大之后性情古怪,白天是高级白领,晚上却摇身一变而为风尘女子;《春天来到昙华林》的主人公不仅自己名叫华林,还爱上了一个也叫谭华霖的农村青年,而这段同性之恋最终夺去了他的生命;《树树皆秋色》中清高女教授华蓉以女人四十的年纪谈起了“电话恋爱”,最后发现自己被学生玩弄了感情;《何处家园》中林秋月的一生、《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涂自强的一生、《出门寻死》中何汉晴的寻死之路又很有点西方“历险记”的模式……这所有的故事单看主人公的特殊身份都令人咋舌,细细读来这种“非常”性质更加明显。虽说小说都必须有一个好故事,但是相较于其他小说家,方方这样频繁并且集中的运用传奇故事不得不说是一种个人“嗜好”和难以节制的趣味。

其次,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方方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大多曲折紧张、富于变化。以短篇小说《万箭穿心》为例,篇幅短小却写得错落有致,情节发展一波三折。李宝莉刚搬新家,父亲就做出了如此评价:“哪条路都像箭一样,直朝你的楼房射,这叫万箭穿心,风水上是顶不好的。”这为她此后的人生悲剧埋下伏笔。刚住进楼房丈夫马学武就有了外遇;接着事件曝光,马自杀,李宝莉中年丧夫;面临养家重担,她不得不去当“扁担”,饱受身体的劳累和煎熬;之后家人的冷漠使李宝莉心灵上屡受创伤;接着是她与建建爱情幻想的破灭剥夺了这个女人的唯一温暖;最后饱尝人生辛酸的李宝莉再次遭遇晴天霹雳,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赶出家门,辛苦一辈子换来的竟是无家可归。情节跌宕起伏、飘忽不定,一个个悲剧组合而成了李宝莉的人生惨剧。

同样,《水在时间之下》中水上灯从一出生就被遗弃,成为一个“下水”人家的养女,受尽侮辱和艰辛,看尽世态炎凉。对社会和人群的恨在她身上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复仇力量,她不惜一切要出人头地,与多舛的命运对抗。终于,她成为了汉剧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明星,然而,那些她爱的人都因为她家破人亡,她恨的人也因她惨遭横死……人生的恩怨纠葛,是是非非都在永恒的时间面前消解,主人公最终选择在大红大紫的时候退出舞台,隐没人海。这样大起大落的故事几乎有些接近中国老派的通俗小说。《奔跑的火光》原本一直是英芝处于弱势状态,最后贵清被英芝烧死的结尾出人意料。

从整体结构来看,方方小说在时间的选择,人物关系的设定上都刻意营造一种戏剧性效果,包括对激变、突转、悬念、巧合等戏剧手法的运用,这些都与传奇的故事融为一体,共同构成她的人世百态图。endprint

方方很多小说虽然背景比较广阔,时间跨度很大,但她实际上或是把矛盾冲突限定在几个重点选择的时间和场景中来表现,或是将故事以时间顺序讲述的简练集中、脉络分明。《武昌城》就是前者的典型例子,故事从发生到结束,时间都集中在1927年前后,小说一开始设置的情境:马维甫的守城、陈明武寻母、喜云一家寻父、洪佩珠一家逃往汉口……所有这一切,是在同一时空中展开、关联或相遇的,这是典型的戏剧化结构,“线性叙事”在这里被立体的、并置的、戏剧式的“场域叙事”所代替,人们在战争中的成长、毁灭和重生以多幕剧悲剧的形式在读者面前一一展现,十分具有冲击力。《出门寻死》中何汉晴从与家人闹别扭生出寻死之心,到寻死奇遇,再到最后安然回家的故事也只发生在短短三天之内,情节高度集中紧凑,适合舞台演出。无法将故事集中到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时,方方就选择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述策略,即在内部结构上采用单线索结构,以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将故事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敷衍开来,环环相扣,步步深入,直至高潮。像《水在时间之下》《何处家园》《奔跑的火光》等以人物个人命运为线索的作品均是采用的这种结构。《乌泥湖年谱》更是以年谱的形式来呈现出来。

方方还有意将故事时间安排在特殊历史时期,比如文革、辛亥革命,反右运动,总之倾向于大动荡、大变化的时代背景。另外人物的设定也十分戏剧化,常常是一种三角模式或多角模式,如《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黄苏子二元对立的两种人格,《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中瑶琴、陈福民、杨景国的三角关系,《桃花灿烂》里粞、星子、水香、亦文的四角恋爱,《水在时间之下》中水上灯和众多人物或恨或爱的复杂关系……只有将人物置于这样的复杂对立关系中才能够产生意想不到的戏剧冲突,或是人与自我的冲突,或是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从而构成叙述动力,推动情节向前发展。激变、突转、悬念、巧合等戏剧手法的运用亦随处可见。比如涂自强老父的突然死亡打断了他的考研计划,其人生由此改变;马维甫对洪佩珠的恋情突然转向喜云妈;瑶琴发现陈福民的老婆和杨景国竟死于同一场车祸;华蓉在电话里谈恋爱的青年迟迟不肯露面,让人望眼欲穿……这种种结构上的刻意安排都为小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戏剧色彩。

方方小说戏剧性地向读者展示了万花筒般变幻不息的世事和人生的无常,让人感慨顿生、不胜惆怅。这种戏剧性的创作对其小说的价值和意义是不容忽视的,从创作主体方面来讲,作者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思想,人物形象也得以在无数的矛盾冲突中生动起来,整个小说因此更具张力从而获得了更高的美学价值;从接受主体来讲,传奇的故事更贴近普通人的阅读习惯,能够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增强阅读兴趣。

但是过犹不及,如果将大量精力花在构建戏剧性情节上就难免导致作家无力旁顾,对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和生命体验难以做出必要把握,细节的刻画因而苍白无力,这样就会使作品失去感人肺腑的艺术力量和深刻的思想性。《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是一部描写大学毕业生生存现状的作品,虽然具有十分强烈的现实意味,故事也曲折传奇,但是由于细节的空洞、夸张,对苦难的刻意渲染,造成了涂自强这个人物形象的概念化和扁平化,难以真正打动读者。正如傅雷在评价张爱玲小说时所说的“无论哪一部门的艺术家,等到技巧成熟过度,成了格式,就免不了要重复他自己。在下意识中,技能像旁的本能一样时时骚动着,要求一显身手的机会,不问主人胸中有没有东西需要它表现。结果变成了文字游戏。写作的目的和乐趣,仿佛就在花花絮絮的方块字的堆砌上。任何细胞过度的膨胀,都会成为癌变。”这句话用来评价方方也是极为恰当的。除此之外,方方对戏剧性的热衷有时会给人一种迎合大众审美趣味,追求商业利益的嫌疑,这种做法往往会使作者失去思考的独立性和一个有担当知识分子所应有的批判意识,对其作品的思想性是有极大损害的。

如果能够适当运用戏剧性创作手法,克服其中的不足,方方小说也许会添一份大家风范。

参考文献

[1]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2012年版65页。

[2]方方:《出门寻死》,《方方作品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67-268页。

[3]方方:《万箭穿心》,重庆:重庆出版社,2013年版,第19页。

[4]傅雷:《论张爱玲小说》,《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17页。

(作者介绍:何姗,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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