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东北话剧中的乡土反思
2015-03-12吉林师范大学136000
钱 悦(吉林师范大学 136000)
关东地区位于北方高寒蛮荒之地,历史上远离国家政治经济中心,长久以往形成了守旧落后、封建闭塞的社会环境。虽然近代以来遭受殖民侵略,受到了来自日伪文化的冲击,但传统封建伦理道德的统治地位仍然根深蒂固,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和威慑力。这种现象在闭塞的关东农村就更为普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免在思想上偏于守旧落后,崇尚封建迷信。新时期东北话剧作家们“站在生活的制高点,以时代为坐标,纤细人微地揭示关东人的文化心理,使之典型化、形象化,以期引起疗救者乃至病患者的警觉。”
一、对封建伦理道德的否定批判
新时期东北话剧关注的主题和描写对象主要是东北农村,对封建伦理道德毒害下的东北乡土世界进行了深刻的剖露。封建伦理秩序的维护是以牺牲一代代人的幸福为代价的,在这个强大的统治秩序中,人们没有追求幸福的自由,无意识中继续扮演着封建传统的受害者和维护者。
1.对传统包办婚姻的揭露
改革开放之初的东北农村,依然盛行着传统的“包办婚姻”的婚俗陋习,这种违背人类婚姻自由自主的荒诞现象,在这片土地上依然屡见不鲜。话剧《庄稼院里》讲述了八十年代发生在东北农家院里的一个故事,表达了年轻一代极力想摆脱旧的生活方式,追寻人生幸福自由的故事。侯家宝作为新生势力的代表,他引进新机器学习新技术,帮助村民从辛苦繁重的手工劳动中解放出来,他还组织了业余篮球队,丰富农民的业余文化生活,是他把新的生产力和新的生活方式带进了这个闭塞守旧的小村落。同侯家宝一样,丁秀琴也自己贷款买饲料和鸡雏成功创业,两个人心中彼此倾慕,但丁秀琴与张铁子已经订了亲,由于封建的婚姻观念和丁占山以家族门风施威,痛苦的丁秀琴只能极力说服自己是喜欢张铁子的,自我催眠她和张铁子也不完全是爹妈包办的。
然而,无论怎样自欺欺人,思想守旧、麻木愚钝的张铁子都不能赢得秀琴的喜欢,最终,以张铁子把秀琴亲手给他织的背心换了更抗穿、更值钱的侯家宝的尼龙衫,坚定了丁秀琴反抗这场包办婚姻的决心,彻底同张铁子、丁占山,同封建的伦理观念决裂,大胆追随自己的爱情。剧终的情节设计表达了作者对传统包办婚姻制度的批判否定,以及对这种制度围困下的青年男女的关怀同情。
2.对旧家族权势的批判
新时期东北话剧对封建伦理道德的批判还表现在对旧家族权势的批判上,在中国历史上等级社会漫长森严,在这样的民族文化积淀下形成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民族文化心理。
话剧《榆树屯风情中》中的吴老铁和他的二哥吴老根作为封建旧家族势力的代表,在榆树屯拥有着绝对的权威。作者郝国忱以给吴老铁过寿这一情节来表现吴老铁一家在榆树屯的“重要地位”,来给吴老铁过生日的以人像展览式出现:先是围着麻袋片的吴七和赵金子做着杀羊的准备工作,接着出场的是退休后没了权柄、空落的很的宋福,作者以一句“啥能耐没有?你还要啥能耐呢?咱榆树屯除了你吴老铁,还有谁劳得动贺书记的大驾呢?”的台词设定,突出表现了宋福逢迎巴结、爱和有权势的人攀亲道故的人物性格特点。接下来出场的还有杨大晃和杨文明兄弟,杨大晃以弟弟在军队“见过大世面”为荣,既为了横行炫耀,也为了同“地位不凡”的吴家结亲前来拜寿。最后,出场的是姗姗来迟的贺书记,因为吴老铁的大儿子在县委当组织部长也来给他拜寿。可以看出吴家在榆树屯的家族权势已到了无可复加的程度。作者通过这一情节展现,对传统文化意识积淀下的人物的攀权附贵心理进行解构,并对这种旧家族权势背后的权力文化进行深刻批判。
二、对小农狭隘意识的审视反思
新时期东北话剧作家诸如李杰、郝国忱、张国庆等在其创作中都“对陈旧的经济体制,陈旧的生产方式积淀给农民的狭窄的闭锁意识和陈腐的文化心理,进行椰榆;进行嘲讽,进行规劝。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愠怒;也有见其醒悟,见其勃发的微笑。”如《田野又是青纱帐》中的七老爷子、八老爷子,《庄稼院里》中的老海头和丁占山,《榆树屯风情》中的吴老根,《风流店家》中的马世才和大老头。作为第一代农民形象,在新时期东北话剧人物画廊中、甚至在全国文学的人物画廊中,都是一种典型性的存在。
1.对小农愚昧守旧性的审视
话剧作家“李杰更多地表现为理性批判精神。他把审美的目光移向广袤星空下的关东大地,洞悉几千年封建文化给农民带来的愚昧、懒惰、自私与卑琐等等,并以犀利的笔触对劣根文化给农民带来的灾难进行深刻的批判。剧作家极力呼唤现代文明普照落后的农村,使他们走出狭小的思维空间,以新的意识追求生活的更高目标。”
在话剧《田野又是青纱帐》中七老爷子和八老爷子在三棵柳下“下五道”、唱二十四节气歌,丁花先生手捧《丹道秘诀》为人写“拘魂码”看病,六婶强拉过路人代她念“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构成了一幅古朴但带有浓厚迂腐色彩的农村生活画面。然而,象征着新时代的推土机、压路机的隆隆巨响打破了三棵柳屯本来的宁静,七老爷子和八老爷子对这一切都充满了不安与抗拒,他们竭力拒绝新事物的“入侵”,沉浸在对旧生活的怀念中。
在种不够地、下不够“五道儿”的七老爷子的意识中:正经庄稼人得会背二十四节气歌、不能有浮精神、不需要啥心眼儿。剧作者以七老爷子、八老爷子下棋时的一段对话,深刻而犀利地表现了其意识中的狭隘、愚昧、守旧的农本思想,并对这种思想进行批判否定。剧中的青纱帐文明作为一个历史时期的产物,固然有一定的文化价值和历史意义,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文明背后的滞塞与迂腐、没落与闭锁是与现代社会所不相容的,终将在时代进步的浪潮中走向崩溃瓦解……。
2.对小农自私狭隘性的否定
新时期东北话剧作家们既满怀着对乡土的热爱来歌颂家乡的风物,讲述家乡的故事;又以清醒理性的目光来审视家乡的艰难嬗变,注重对乡土世界中农民心理的透视和解读,并对自私狭隘的小农意识进行批判,揭其弊端,以期引起疗救的注意。
沉醉于田园旧梦的第一代农民,他们身上有着农民的古朴和勤劳,同时,也有小农自身的狭隘、愚昧、守旧和自私,这种劣根性同鲁迅先生表现国民看客的劣根性一样,带有阶级局限性的色彩。他们不愿意接受新的事物,沉浸在昨日的旧梦中,对新的政策和新的技术排斥抗拒。
话剧《两个心眼》集中表现了对小农狭隘自私性的批判,剧情围绕任大爷和卞二嫂之间的一场误会展开,卞二嫂误以为任大爷偷了集体的化肥去上自己的自留地,先是心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到“找主任告发”再到“也跟着拿”的心理变化过程,把卞二嫂的人物性格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剧作者将卞二嫂和任大爷两个人物形象构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是贪小便宜、自私卑琐的利己主义者,一个是无私奉献、捍卫集体利益的正义者形象,以任大爷的人格光辉意来显示卞二嫂的渺小与卑琐,表达作者对这种小农狭隘自私的讽刺与批判。
新时期东北话剧作家们以客观理性的目光审视家乡的百态人情,并对其腐朽病态的一面进行含泪的批判。地域文化固然具有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但不可回避的是,地域文化自身的弊端也是不能回避的。新时期东北话剧作家们对乡土的深刻剖露与批判反思,更加突显了新时期东北话剧作家们对这片土地的深沉情感和依恋。
三、新时期东北话剧乡土反思的现实意义
我国是农业大国,东三省都是农业大省,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新形势下,搞好东北地区的文化建设成为题中之意,东北话剧的发展始终没有离开农业、农民、农村,虽然一些剧作者做出了其他领域的尝试,但东北话剧关注的主体目光依然没变。
东北话剧一路走来见证了东北人民精神世界的变化发展。文学的终极关怀是人,东北话剧的终极关怀即是广大农民,关照农民、把握农民的精神转变,真实反映农民生活现状,体现了高度的文学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新时期东北话剧没有脱离孕育它的这片土地,而是牢牢扎根于关东大地服务人民群众,话剧家王治普“将平民百姓的平凡生活与文学艺术融合在一起,为读者提供了更多时代印记,这也符合了文学艺术‘为人生’的宗旨。”论王治普的平民情结)剧作家们的人文关怀既表现在对朴实善良的东北人民歌颂中,如《高粱红了》中的郑毅军、《烧过屯》中的老九,《女大十八变》中的喜鹊,也表现在对乡土闭塞陈陋的反思中,可以说深切的人文关怀精神也是东北话剧为读者和观众所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
老一辈剧作家们秉持着现实主义的创作追求,审视家乡的一土一木,一山一水,在创作内容上选材严谨,富有理性批判精神。探究新时期东北话剧中的乡土反思,对发展关东地域文化、建立民族文化自信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对探索话剧的发展规律,把握东北话剧发展脉络都提供了有力的佐助。随着信息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走进剧场的观众数目在减少,在全国戏剧界沉寂冷清的大背景下,东北话剧也面临着新的挑战与考验,过去的东北话剧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要谋求新的进步发展,适应现代社会发展节奏,满足大众新的审美趣味要求,我们依旧要回头来总结东北话剧的发展经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东北话剧发展至今,既取得了成绩也存在着新的发展困惑,这就需要我们以更为清醒的思路来认识当今文学艺术的发展规律。东北话剧成熟于白山黑水间,成熟于关东人民的热爱支持中,只有继续根植于沃土,以广大人民群众为受众主体,反映人民群众的真实生活以及生命体验,才能取得新的创作成绩,实现振兴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的目标。
[1][3]宋存学.关东戏剧的必由之路[J].戏剧文学,1986(05).
[2]郝国忱.榆树屯风情[J].剧本,1986(01).
[4]宋存学.关东戏剧的审美类型判断[J].戏剧文学,1999(03).
[5]李杰.田野又是青纱帐[J].剧本,1986(06).
[6]张阔、尹传兰.论王治普的平民情结[J].剧作家,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