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集而百事喜
2015-03-11倪梦婷
倪梦婷
清晨的某个角落,往往可以发现缀着晶莹的露珠的蛛网,阳光洒落,一丝斑斓在迎风微颤。往细了观察,也许你会看到“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排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的景象。中国自古便有“蜘蛛报喜”的风俗,作为财富和喜气的象征,蜘蛛的形象总会出现在形形色色的物件中,反映着大众对吉祥美好的期盼。
蜘蛛的种类繁多,习性各异,世界上大约有4万种蜘蛛,几乎遍布除南极洲以外的各个角落。有人曾说,倘若办一个蜘蛛网展览会是不用愁没有内容的。但是蜘蛛的长相既没有蝴蝶那般美丽妖艳,亦没有蜻蜓那般轻盈可爱,更多的却是凶煞可怕,多数人见到蜘蛛的反应或是挥舞扫把,或是弹跳走开。然而上溯历史,从古至今的人们一直把蜘蛛当作一种喜兆,中国人通常会把蜘蛛和喜鹊相提并论,“蜘蛛报喜”的风俗算得上源远流长。
谐音有喜
从流传下来的文献来看,清初人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记载:“又有‘蟢蛛堕于前,色烂然如白银”,这里的“蟢蛛”就是代指蜘蛛,又叫“喜蛛”。元人郑光祖也在《倩女幽魂》第三折中也写道:“喜蛛儿难凭信,灵鹊儿不诚实,灯花儿何太喜”。宋代佚名《采兰杂志》记载,一对母子分别多年,有一天,母亲忽见自己的上衣伏有蜘蛛,就预知儿子要回来了。过了几天,儿子果然回家团聚。渊源于此,蜘蛛又得到了“喜母”、“喜子”、“喜虫”等名字。
与之相似的事情在唐代诗人韩翃《送襄垣王君归南阳别墅》诗中也有描写:“少妇比来多远望,应知蟢子上罗巾。”蟢子应该会爬上少妇的罗巾告诉她王君的消息吧!南朝梁刘勰在其《新论》里面提到:“野人昼见蟢子者,以为有喜乐之瑞。” 曹操之子曹植也曾在其《令禽恶鸟论》中提到:“得蟢者,莫不训而放之,为利人也。”蜘蛛不断在诗、词、曲等文学作品中留下身影。
总之,“喜蛛”之意不胜枚举,这得益于我国传统民俗中一个十分有趣的谐音现象,它在各地区、各民族、各种民俗活动中随处可见。谐音现象在民俗中表达了人们趋吉避凶的美好愿望以及对吉祥的向往追求,包括长寿安康、多子多福、富贵长乐等等众人最真挚的心愿,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谐音现象在博大精深的汉语言文化中被更深刻的挖掘,得到了更广阔的运用。同直抒胸臆相比,运用谐音来表达情感更具魅力,多了一分含蓄之美。
神秘的图腾
在我国贵州省、湖南省和广西省的交汇处,有一个被誉为“诗的家乡、歌的海洋”的少数民族——侗族,在他们自古流传的丰富多彩的文化现象中就有一项被称为“蜘蛛崇拜”。蜘蛛之形作为图腾也被侗族人民用于各种物件中,侗锦、侗帕和侗族小儿的背带、帽子上都绣有各种蜘蛛网状的花纹以及蜘蛛形象的构图,十分巧妙生动。它涉及到侗族人民对太阳、祖先、灵魂等各种凶吉征兆的具有原始思维意义的认识。
在侗族的信仰中,在侗族杨姓甫系氏族原始宗教“摩萨”亦谓“能滩”(侗语音译,笔者书作“法坛教”)神谱及其经诗中, 有一位至高无上的母祖主神萨天巴(侗语谓“萨汀巴”),又称为萨玛天子、萨玛、萨岁、萨丙、 萨堂、萨媪。在侗族的传说中,萨是最初也是最大的神,在侗族先民的意识中“世间一切萨最大”。萨是一个司职广泛的通神,她既是天地日月星辰和植物动物人类的源出者、造化者、主宰者,又是天的灵魂、天的冠盖、宇宙的轴心。她在天上象征日晕,在地上化身为金斑大蜘蛛,被称为“萨巴隋俄”,“隋俄”(侗语)意为蜘蛛。因此,蜘蛛形象出现在侗族的各个角落,是神在天下的化身。
侗族人出门路遇蜘蛛则认为是平安吉庆的喜兆,有些地方在新婚夫妇的床铺四角会分别放置用布包裹的蜘蛛,求取多子多福。如有孩子患病,家人会请巫师在孩子常穿的旧衣上于户外进行祷念,若有蜘蛛落在衣物之上,则认为孩子的魂魄已归来,病患将去。
广西瑶族的布努支系(习称“布努瑶”,其语言属壮侗语族),在女人生子做满月的时候,外婆要给外孙送背带,在举行送背带仪式上要唱背带歌,歌中唱道:“又请来金蜘蛛,又请来银蜘蛛,拜它们做外家,认它们做外婆。……外婆高高兴兴,蜘蛛欢欢喜喜。大家带上背带,送到外孙这里。”认蜘蛛为外婆,则是上古母系氏族蜘蛛图腾——母祖观念的体现。
蛛网与八卦
值得一提的是,蜘蛛与八卦也有着密切关系。关于八卦的由来,有“河图”说、龟兆说、文字说、数术说、投掷笠牌说、物象悬挂说等。然而在侗族传统文化观念中,则是把蜘蛛和东方的日晕联系在一起,把蜘蛛网和八卦圆图、易纬十二月艾辰图(侗谓“十二天区经纬图”)联系在一起。
单从蜘蛛的自身结构来看,蜘蛛具有灵敏性极强的知觉、视觉神经器官系统,尤其是蜘蛛族中的圆网蛛,有12只眼睛,每只眼睛由4对复珠组成,12只眼睛共48对96只复珠。这些眼睛分布在头、胸、腹和蛛体的两侧,其目光为360度全空间,因此,它伏于大网之中或身处任何角度,均能看见自身以外的一切动静,无论昆虫在何处触网都能快速准确地认定。
而八卦的圆图(八卦的八个卦位是包罗无穷的一个整体,其排列是不能首尾中断的,而必须是首尾相接的代表着全部符号意义的一个圆圈)又极像蜘蛛网。特别是森林中的长腿圆网花斑蛛,它结的网很有规则地分为内中外三圈层次,经纬线粗而拉力强,其余每层均由粘性很强的细丝织结成横曲线,在经纬线上作等距离中隔,形成明显的带有诱惑猎物色彩的青黄白三色层次,并在中层圈内有序地分布一种带异味的酷似外文字母的彩色粗线分泌物,网之核心为乳白色圆形案幕,系雌蛛生息育子之所在,近观极像八卦太极图。故民间又流传八卦和八卦图是伏羲氏“借蜘蛛的灵性”和仿照蜘蛛网的形状“创造”的。
这样,蜘蛛和蜘蛛网就被披上了神秘的具有“灵性”的朕兆外衣,同时在许多民族中形成朕兆信仰。在广西龙胜县的地灵寨,有一座侗族风雨桥,其主神阁藻井上有一幅保存完好的中心绘有“阴阳鱼”的彩绘蜘蛛网状图,这显然与蜘蛛之八卦寓意有关。
蜘蛛还被用于占卜。在我国侗、苗、瑶等一些少数民族中,流行着一种更为神秘、更具巫术性的古老占卜术,用于预测未来,那就是蜘蛛占卜法。在侗族中,蜘蛛占卜带有一种非常神秘、神圣而紧张的宗教色彩,多在特殊情况发生和特定的条件下诸如集群迁坟、迁徙、集款起义、远征等重大行动实施前于东方“俄而日出”时进行。endprint
喜胜于毒
蜘蛛的形象还出现于我国古代的花钱中,多枚带有八脚蜘蛛图案的花钱被《中国花钱》一书收录。如著名的“五子登科福寿双全背福字寿翁鹿形钱”,作者在给此钱命名时虽未提及蜘蛛字眼,但对照相同形制编号的五子登科福寿双全背福喜寿翁鹿形钱,可以清楚地发现“蜘蛛”图案实际上是和“喜”字相对应的。
除了带有喜蛛的花钱,《中国花钱》一书中还收录了几枚铸有蜘蛛图案的五毒主题花钱,例如编号1619、1621的两枚花钱。有趣的是,在这两枚花钱中,蜘蛛分处钱币的正反两面,产生了一喜一毒两种形象。这两枚花钱正面都有“躯(驱)邪降福”四字钱文字样。钱穿上方有一蜘蛛从天而降,下方则有一作跳跃状的蟾蜍,穿左是一位头戴软翅乌纱帽、身穿官服朝靴的人物图案。按人物穿着服饰和这两枚花钱的构图,该人物被认为就是驱鬼辟邪、招祥降福的钟馗,其传说流传民间最早可追溯到唐代。钱币上的钟馗双眼紧盯前方的蜘蛛,寓意是“喜在眼前”、“喜从天降”。另外,他执笏朝天,猛抬右腿踩向脚下的蟾蜍,则意指驱赶邪毒。从钱背五毒组图可知, 蜘蛛和蟾蜍、蛇、壁虎、老虎一样,同为五毒。
蜘蛛一开始并不是五毒之一,而是在人们认识其毒性后经历了一个由喜到毒、喜毒共存再到如今毒蛛恶名胜于喜蛛之名的过程。我国古代花钱在不停变幻的时代文化背景中保留了喜蛛的变化过程,成为难得的揭露喜蛛转变的民俗文化载体。
“蜘蛛集而百事喜”,传统文化中谐音现象和吉祥文化的始终存在使得蜘蛛象征喜庆吉祥寓意的一面不断被人们深挖其更多角度以求吉庆。因“蜘蛛”与“知足”谐音则被寓意为知足常乐。这一取意常被表现为人足上趴伏一蜘蛛的形象,做成器物供人把玩,亦有警醒之意。
拥有喜庆之意的蜘蛛也常出现在一些瑞图中,齐白石就有《喜蛛图》传世,仅有普通名片大小的画作以高价拍出。任伯年也有一张《喜从天降图》传世。古人还喜欢将蛛网与他物共同构图,同寓喜庆之意,如宋人易元吉所画的《蛛网攫猿图》。更普遍的是《天中集瑞图》,以蜘蛛和蛛网为中心,下附有枇杷、大蒜、菖蒲等物构图,象征着瑞气汇聚。蛛网构图者亦有虚谷所作《游鱼 蜘蛛》(套二)等等。
今天,吉祥文化依然生生不息地影响着我们,蜘蛛虽可替换蟾蜍和蜥蜴成为五毒之一,但是其喜庆吉祥之意更加深入人心。蜘蛛就这样带着吉祥瑞气,包含着人们许多层次的期盼和希冀漫游着,表达着人类深切的趋吉避凶、祈福祷念的夙愿,以各种形式存在着。取其之形,得其福瑞,激荡着信仰。“喜蛛蛛,报喜财,有喜报喜,有财报财。”倘若有时看见蜘蛛顺丝下滑,是谓“喜蛛从天降”,属天降好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