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处处开

李依蓉，原名李晖。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协会会员。现就职于沈阳鼎翼碑铭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作品多发表于《鸭绿江》《诗潮》《福建文学》《中国诗赋》《辽海散文》等国家及地方文学刊物上。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有难忘终生的隐秘，虽然，每个人的隐秘各不相同，但在内心深处产生的向上向善的影响却是相近或相同的。

我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它缘自于一次午后的钟声。多年来，它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余音袅袅。

五年前春日里的一天，我和几个友人到抚顺和睦公园游玩，一行几人吃过了午饭，沿盘旋的山路徒步领略原始森林的绝美的自然风光。但见桃花烂漫，一座古刹远远地隐在这桃花丛中。大家都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得停下脚步。这时，我不由得想起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诗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这里果真是个绝美的世外桃源，山寺雕梁画栋，香烟缭绕，菩萨法相端正。正值午后申时，我虔诚地在菩萨面前叩拜、上香，然后拾级来到钟楼上。眼前一口硕大的铁黑色铜钟悬于钢架中间，肃穆庄严。我想起了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中的两句诗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出于好奇，我用力敲了一下，“咣——”钟声悠远而宏大。不知为何，此时，我的脑子里竟突然闪现旌旗飘飞、万马嘶鸣的战场，随着钟声的消失，我感到所有的喧哗都沉落下来，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阵阵山风传来飒飒的声响荡进我的耳鼓。

这时，一个老僧走过来，双掌合十，对我说：“施主，下午是不可以随意鸣钟的，这样，会叩开地狱之门！”我诧异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僧，希望从他的表情里证实刚刚所说的仅是玩笑。我并未将此事记在心上，然而，就在我们八人分坐两台轿车驶出和睦公园大门不久，不知是巧合，还是缘于某种神奇的力量，老僧的话竟然应验了。

山路弯弯。我与前面朋友那辆轿车相距仅六七十米，我忽然发现前面那辆车的经过之处露出一小堆毛茸茸又脏兮兮的物体，仿佛是谁遗弃的一团垃圾，又似一只不幸遇难的小动物遗体。它就那样牢牢地吸附在路面上，并没有因为朋友的车的跨越而受到任何影响。

对于这样一种污秽之物我是极力避开的，只是在我的车子驶近它的一刹那，它竟然抬起头来，我不由一惊！它躺在山路中间，抬头的瞬间已位于我的车头之下，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只狗，肮脏不堪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闪烁一点微光，土黄色的皮毛打满了结，仿佛是从泥土里长出的身体，挖出来后，被随意丢弃在马路上。我无法忘记那一双因受到惊吓而发出的哀鸣的目光。

停车已经来不及了，那只狗很快进入了车子的底部，我只能放慢速度，让车轮一寸一寸缓慢地从那只狗的两侧转过去。 我想象着，它惊慌之余应该怎样面对巨大的车轮，那四只微微移动的轮子似架起一块黑色的天幕，翻卷着乌云，似乎在摧毁它的全部。不过我想，此时的它，是完全可以避开心中的恐惧，让四周充满了光明，只要选对了方向，它就可以重获新生。

如果它足够聪明，可以选择“按兵不动”，顺其自然地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运的挑战;如果从两侧逃生，它必须有足够的智谋和胆略，算准车轮的速度与之逃生时间差，但以一只狗的灵活程度和我有意放缓的车轮，这只狗没有理由不活着走出来！

可在预想的时间里，它并没有从两侧的后视镜里出现，我猜想它依旧慵懒地躺在那里，待车轮滚过之后，依旧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重新走入美丽的梦境。再或许它的脑子出了问题，看不出危机四伏的一生。不，不该是这样，我还清晰地记得它惶恐的眼神刹那间被卷入了车轮之下，那么为什么，它还没有走出来？

正胡思乱想，斟酌是否需要停车的时候，我知道一场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我真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它为什么有意放过前面那辆车，在我的车前露出绝望的目光？或许它可以看出某种善良的表面下隐藏的阴谋，人生不可预知的恐怖，很多瞬间的真理倒在了历史的沟渠中，成为腐朽的泥潭，这一切让它感到绝望。或许它需要借助一双自以为是的手去结束这潦草的一生？可它只是一只动物，分不清人类的许多假象，这是神的圣谕，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或许它应该有个美丽的童年或青少年，母亲无限的给予，主人特别的宠爱，让它成长以至变老。可是后来呢？它流浪已久，尝遍了尘世间的丑恶和艰辛，然后把生命画成一个无辜的感叹号，让我这个不懂规矩的女人成为一个刽子手。我倏然间想起了老僧的话。现在来看，是我用我的无知为它开启了地狱之门，曾经自以为虔诚而善良的女人，却用它的鲜血刻下了人间悲剧！

我似乎听到那细小的骨节一点点粉碎的声音，连同肉体揉进去的疼，像一个蛋壳握在掌心里，被一点点地挤成碎片。它悄无声息地走向左侧后面的轮子。车体猛地一颤，越过了一道生命，那是一种结束，一个柔软的生命被铺平，化为一片尘埃融进大地之中！

这一天，被定格在2009年5月2日，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不断地接到各种有关车的罚单，我知道这是上帝对我摧毁一条生命的惩罚，而我必须坦然接受并心安理得。不久，我听从了朋友的建议，请佛教人士为我的车做了祷告，祈望那只狗的灵魂升天，重获幸福的生命。

很快，又过去了两个月，那件事也不再被记忆提及。一只狗，多么弱小的生命，多么容易被尘世覆盖和遗忘！

然而，似乎一种冥冥力量的牵引，我再次感受到了上帝对我的惩罚。

那是在八月中下旬的一天，我正蹲在办公桌后面的卷柜底下整理材料，一阵电话铃急促响起，我猛地站起身，卷柜的上半截，一侧半开的铁柜门，它尖利菲薄的直角正斜插进我左侧太阳穴偏下的位置里！

鲜血汩汩的从眼角外侧流出来，如果那个柜角偏上一点，插中了太阳穴，是不是就会要走我的命？当时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平时我的钱夹里总是放着一沓现金，以备应急之需，可就在刚才，一个业务员去提货，拿走了我全部现金，手里只有几十元钱，必须先去银行取款，然后再到医院包扎缝合。

我开车来到三经街与滨河路交叉路口的一家银行，除了一张存折还有余额外，另外的卡都没现金了。我指着正在滴血的额角，对银行的大堂经理说：“可以照顾一下吗？我急着取钱去缝合。”那张还算漂亮的面孔并没有显露出一丝对同性的怜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任何情况都必须排队等候！”她的想法没错，的确，我死不了，我等待中的那些痛苦不会与她有半点关联。

终于轮到我了，接过窗口递来的一沓钞票，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时，手机骤然响起。是一个久未谋面的女友打来的，一晃两年多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心血来潮想起了我。我受到了那么多委屈，突然遇到了关心自己的人，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我离开银行的窗口，找一处僻静的角落和她讲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忽然大声说了一句：“哦，天啊，你之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今天可是鬼节！”

说完这句话不久她就消失了，直到现在，再没出现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准确地在那样一个时间里打来电话，又准确地说出那样一个多数人不知道的节日！

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我孤零零地站在银行外面的角落里，似乎被时间定了格，满眼的迷茫，眼角外侧不断流着血，被风吹拂的身体像一条丝巾，柔软单薄地飘浮着。

我向友人艾姐叙说了我的烦闷。艾姐说：“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把烦恼抛开，多呼吸新鲜空气，才能感受到生活的芬芳。跟我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吧。走，咱们给敬老院的老人们包饺子去。”

那天，我就跟随艾姐及她所主持的阳光志愿者论坛的网友们一起，去看望敬老院的老人们。当喷香的饺子摆在老人们面前，看到老人们开心的笑脸，我的心里顿时射进了一缕阳光。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每到工作余暇，我就参加各种各样的公益慈善活动。放生几只鸟儿，收留一只流浪狗，去敬老院为老人们剪指甲。说来也怪，我的生活和事业很快就顺风顺水，再没有烦恼缠扰在身了。为此，我自己做了一首小诗：“笑入莲花已出尘，静思禅理始修真。何人出得如莲叶，淖水丝毫不染尘。”关爱生命，珍爱他人，其实，就是加持我们自身的福祉。而那些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所产生的阴影和痛苦，也会随着我们修真的自觉，阴霾尽扫，阳光灿烂。

五年后，我和家人再度来到抚顺和睦公园，来到当年午后撞钟的地方，看着这口庄严的大钟，听着它悠远洪亮的声音，我的耳边突然响起著名歌手秦豫的《莲花处处开》来：

一念心清净，

莲花处处开。

一花一净土，

一土一如来。

……

责任编辑 叶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