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影《狼图腾》
2015-03-05
姜戎
2014年12月,法国著名导演让·雅克·阿诺在回国度假前,对我和《狼图腾》出版人安波舜先生说:“《狼图腾》是我一生中拍摄难度最大、最艰苦,但也是我最好的一部影片。”听到这番“自我鉴定”,我很吃惊,难道这部影片比他享誉全球的《情人》、《兵临城下》、《熊的故事》还要好吗?我有些不敢相信。
2015年1月13日,阿诺隔海履约,请中影集团邀我们三人到中影怀柔影视基地欣赏《狼图腾》电影样片。1月17日,中影集团又邀请我们以及三十多位知名影评人士和影迷观看此片。当电影结束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许多人泪光闪闪,我更是情感冲动,泪水难抑。十年的苦盼,终于等来超出我预期的结果,阿诺前言不虚,他确实完成了一部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作品。
狼主角
我认为影片《狼图腾》最重大的突破与创新,在于他创造了第一部以蒙古狼和狼群为主角的影片,而且赋予了狼主角“图腾”般的精神高度。
狼在世界大多数民族的心目中,向来是典型的反角和恶魔。自电影产生以来,狼群还从未登上过主角和正角的主位。这不仅是因为民族观念和价值观的强大压制,而且,即便有人想在电影中将狼设为主角,那狼也决不会为人类“表演”。
用本片的驯兽师辛普森·安德鲁的话来说,狼是绝对不可能被压服、打服和驯服的猛兽,它们是比其它动物难“驯”百倍的物种。安德鲁之所以全身心投入三年时间,最后成功地使群狼成为狼演员,因为他不是狼的专制主人,而是狼的朋友和亲人。他不是驯兽师,而是引导师。他与阿诺配合默契,以天下最诚挚的博爱,引导狼群完成了影片所需要的动作。影片中自由奔腾、野性血性、顽强剽悍的蒙古狼群,以及超乎想象的密集狼战镜头和场面,把影片中狼主角的地位推至史无前例的高度,成为这部影片最主要的看点和创新闪光点。
而阿诺之所以能把狼变成为影片的主角演员,在于他以精准的眼光,聘请了世界顶级驯兽专家安德鲁。
阿诺在影片中真正确立狼的主角地位,并不是靠“狼海战术”、狼的数量和出场密度取得的。而是通过大量的狼镜头、狼故事,表达了狼图腾的观念和精神:草和草原是大命,一切动物都是小命,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狼与一切草食动物和人类进行了千万年的殊死斗争,因而蒙古人学狼、拜狼、杀狼但不灭绝狼,死后天葬,将自己的肉身虔诚地奉献给狼,请狼将自己的灵魂带上腾格里。
在这部影片的人狼关系中,狼居于神的位置,而人则处于膜拜的下位,狼在影片中的主角正角的地位一目了然。本片成功地实现了这一目标。阿诺通过剧本改编,增加了毕利格父子天葬升天仪式的两次重头场景,来加强和升华原著的图腾精神。 狼眼神
影片《狼图腾》擅长运用大特写展示狼眼神和狼目光。狼是草原上神出鬼没,来无踪,去无影的幽灵。平时,即便是在野外放牧的牧民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是鬼火闪烁一般的狼眼神了。然而,阿诺导演拥有了世界上最生龙活虎的一群蒙古“狼演员”,他可以随意亲它、抱它、吻它。那么,他就拥有了“垄断性”捕捉狼眼神的最便利条件。
从银幕上看,阿诺拍摄的狼眼神真是神,犹如天外之物。与之相比,人的眼神就真是凡夫俗目了。狼把阿诺的才华加倍地激发出来。他集中镜头,稳稳地对准狼眼,把狼眼钢锥一般的逼人气势,全部收入镜头。把狼的自由独立、桀骜不驯、顽抗不屈、愤怒复仇、多疑忧郁、团队互助等复杂的精神气质展现得惊心动魄,给人以裂骨刺心的视觉冲击和灵魂惊怵。相比之下,我在小说中有关狼眼的文字,则逊于阿诺的电影画面的力量。正是那几十处狼眼神,成为这部影片又一突破性的看点。那是世上所有没有见过狼的人,除了电影之外,一生都难以欣赏到的动物奇观。
这一创新不是轻易取得的,据制片人王为民介绍,为了捕猎稍纵即逝的狼眼神,阿诺有时会等待十个小时,并用多部摄影机不分昼夜场合地跟拍、追拍和抓拍。几年跟踪下来,阿诺竟然猎取了多达上万个各种情绪的狼眼神,而银幕上展现的只不过是最精华的部分。阿诺在艺术上追求极致。他几乎将狼眼神一网打尽,让再想拍狼电影的后人望而却步。
原始草原美
找到并拍出世界最罕见的蒙古原始草原美,是这部影片的又一远超预料的成就。
2009年,我与阿诺最初见面时,曾表达过对这部影片的最大担忧,那就是如今已经找不到我插队时那样的原始草原了。而美丽的原始草原实际上是《狼图腾》小说真正的第一主角,因为《狼图腾》故事的发生,完全是建立在原始草原的基础上的。如果缺失这一环节,整部电影就将成为沙上筑塔。
然而,在疯狂掠夺自然的中国现代和后现代的沙尘暴中,上哪里去寻找早已逝去的伊甸园呢?我原来插队的地方,由于近年来发现多处矿藏,以致那里到处都是扎眼的电线杆、厂房、黄尘滚滚的沙路和矿坑,还有寻访草原的大量游客。内蒙古西部早已大面积沙化,东部的呼伦贝尔草原,地势平坦,在镜头中看起来只是一条单调的地平线,没有阿诺喜欢的小说原著中丰富起伏的地形地貌。去蒙古国?由于地势气候更加高寒,也难以找到理想的外景地。我陪同阿诺跑了半个内蒙古和蒙古国寻找外景地,最后仍然失望而归。
阿诺是一个百折不挠、斗士级的艺术家,他和制片人不惜重金和时间,派出寻景小组继续大范围细查细寻。最后竟然在与我插队的牧场接壤的乌拉盖“天边草原”,找到了与47年前我插队之地几乎完全一样的尚未开发的原始草原。这是因为此地处于交通死角,偶然被保存下来。阿诺满意至极。他曾激动地对我说,他在那里的天鹅湖见到了一千多只白天鹅,碧绿的草原没有人烟,更没有一根电线杆。我对他说:这是腾格里为你这部电影特意把她藏起来的,留给你拍《狼图腾》。阿诺深以为然。
找到了最纯正的原始草原之后,阿诺导演倾注了全部的艺术功力,将那仅存的蒙古原始草原美展示到极致,把影片的镜头,尽最大可能地向原始草原美倾斜,甚至不惜牺牲部分故事情节和细节。但我完全赞同阿诺的这种偏爱。
当我在银幕上真实地看到我青年时代生活过的原始大草原时,就像见到了初恋的梦中情人那样动情。眼下我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但近半个世纪前的“情人”,依然如同少女圣女一般楚楚动人,散发着青春气息。原始美,原始美,那是永远不会变老的美,具有神的品质。
我相信影片《狼图腾》在全球公映之后,乌拉盖的“天边草原”一定会成为世界级观光旅游胜地,我希望大家在欣赏赞美她的同时,一定要呵护那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片羽毛,每一滴清泉……原始美是一种强大内生力,她是鼓励我写出《狼图腾》的最持久的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