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中“狼”符号的主体性探析
2016-05-17贾佳
[摘要]电影《狼图腾》所揭示的“自然之命”,无外乎自然生命的生存法则使然。在“人性关怀”大行其道的电影界,导演让雅克·阿诺却用独特的视角和叙述手法,从“狼”的角度向观影者还原了“狼之本”。当人被剥夺了主体性地位的时候,主体该如何在电影中进行呈现?本论文通过对电影情节和电影叙述的把握,分析《狼图腾》中主体的身份塑造,进而对“狼”符号的主体性地位进行探析,讨论图腾背后所揭示的主体的深层次建构。
[关键词]《狼图腾》;符号;身份;主体
一、引言
随着生态问题成为越来越多学者关注的焦点,对“主体”的讨论已经从人类社会扩展到生物界,正如卡莱维·库尔给“主体世界”所下的定义:主体世界是一种个体的符号空间。电影《狼图腾》从编剧、选材、叙述技巧等方面,使主体符号——“狼”的呈现更贴近受众;另一方面又开辟了生态电影的新理念,将自然的平等主体性在以人为中心的当下电影界得以展现。相比20世纪80年代开启的生态文学预演阶段,《狼图腾》所代表的生态文学更是从人类角度揭示生态危机向非人的主体形象转变,从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的角度出发,提升了生态符号的主体性作用。
无论从图书的市场占有量,还是从专业文学评论角度,《狼图腾》都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尽管如此,业界对此书却是褒贬不一:围绕着如何评介,雷达、孟繁华、陈晓明、李建军、丁帆、李小江、周涛、顾彬等,都曾发表过毁誉不一甚至截然对立的意见。(吴秀明,陈力君,2009)对此书的负面解读主要在于其所宣扬的自然生存意志。文本中将动物本能的求生法则与人性的冷暖相对照,将人类的主体性价值强加于自然的“物竞天择”,这样不对等的道德评介所呈现出的是人类话语权的专断。
《狼图腾》是典型的生态文学作品,生态文学是一种基于生态主义思想的写作。它试图打破传统的以人类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强调人与自然的相互协调和动态平衡。(吴秀明,陈力君,2009)小说通过北京知青陈阵在内蒙古下乡的所见、所历,将十几个关于狼的故事进行串联。文本中用了大量文字描写草原的水土风貌,文笔细腻,对草原的生物狼、猎狗、黄羊、癞子、野兔,甚至是通常不被认为存有生命的草地,作者都给予了其主体存在性。
狼作为小说的灵魂,展现了额仑草原的生命精髓,用一种野性和原始的生命方式将草原的魅力释放出来。狼是草原生命的缩影,在对狼的猎杀和报复进行见证的同时,叙述者陈阵从自我的视角出发,作为亲历者用独白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内心对草原狼的“恐惧、敬畏和痴迷”,或者作为旁观者对狼匪夷所思的行径进行合理的解释,有效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狼之于草原,就犹如人之于社会。阿诺之所以对草原狼有如此的热情,正如他在采访中说的:我拍动物,是要了解人类早已隐藏的那部分本能。人类几万年的进化的结果,是对文明不断地探索,事实上,层层文明外衣裹挟之下才是人性最本真的存在,也正是人自我主体性使然。导演希望通过电影《狼图腾》展现出腾格里所赐予生命的原始精神力量的伟大,进而引导观众反思人类社会,反观人性得失。
二、草原狼的身份选择
草原狼在电影中的主体性地位通过其作为主宰者、偷猎者、复仇者等不同身份转换得以生动地展现。在导演阿诺这里,人的主体地位让位于草原狼。小说文本中我们可以见到大篇幅议论性的文字以及陈阵对草原狼因敬畏而生的感慨。电影文本中对这些明显的价值输入式的导向进行了删减,客观地以草原狼为主体,狼与人、狼与自然的斗争为主线,精神价值考究则交付给观影者进行评判,而不是采取粗暴直接的方式对观众的精神进行道德绑架。
“自我必须在与他人,与社会的符号交流中确定自身,它是一个社会构成、人际构成,在表意活动中确定自身。”(赵毅衡,2012)这是人类确定自我的渠道。而动物自我和身份的确定是其在物种社群交流中所形成的,同时还不能忽略与其他社群的关系,尤其是人类社群。草原狼在社群中的不同身份选择,则构成了其主体地位的角色。身份并不是孤立性的存在,它必须在交流中得以确立。行为的互动性是表意活动意义的基础,草原狼主宰者、偷猎者、复仇者身份的跳动是其与草原生命、人类斗争互动的结果。
草原主宰者的身份,是草原狼处于食物链上层的地位所决定的。电影中草原狼的坚忍和聪慧奠定了其作为捕食者的主宰地位,它们用智慧为自己捕获猎物。狼的存在可以有效地控制草原黄羊、鼠、兔子等以草场为食的物种的数量,从而保护了草原的可持续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讲,草原狼是草原生物链的关键,它的消失将是草原消失的前奏。狼以主宰者的身份,行使腾格里赋予的使命。
电影中因为“人”的因素,打破了狼主宰者地位的神话。食物链条的破坏必然导致狼与人之间的斗争。人性的贪婪攫取了狼为来年春天所备的食物,并为了毛皮而杀害幼小的狼崽,饥饿和愤怒交织下的草原狼不得不从人类的羊圈中谋生存。从电影中狼有组织地圈围并猎杀马群,观众可以隐约感受到“狼性”中的“人性”,人性中所存有的报复、贪婪、愤怒等复杂的性格在草原狼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同样是身份,人的身份会因人性的复杂而得到伪装,与此同时,人自身还会对自我身份进行思考,而草原狼的原始性以及为了生存而召唤的生理需求则决定其身份回归的单一性。正如阿诺说的,他选择拍动物是“为了探索人类身上早已被隐藏的那部分本能”。这种本能也正是所有生命存在的根本。
三、主体的意图叙述
依照无限衍义理论,任何解释都可以形成新的符号意义,但实际上意义无限衍义的暂时停止就是意义的形成。“符号发出者尽管无法控制所有人的解释,却可以设法让大部分观者的解释落在这一点上,也就是说,让接收社群大致上接受发出者的意图意义。”(赵毅衡,2012)意图意义是发出者主观的期望,“意图定点”则是发出者所期望的效果。从某种程度上讲,电影《狼图腾》同小说文本的迥异则是导演对“意图定点”的期待所决定的。
通过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为小说,姜戎在符号文本中传达了:一方面是突出草原狼对于草原生态链的巨大作用;另一方面通过草原狼的生存斗争,映射了游牧精神的重要性,从符号过程三个不同环节来看,姜戎处于发送者地位,将自己的“意图意义”通过小说文本意义进行表达,而阿诺则同千万读者一样处于观者地位,拥有解释文本的权利从而获得“解释意义”,该“解释意义”成为电影文本的“意图意义”。在非洲做过“知青”的阿诺在《狼图腾》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阿诺身为法国导演,除去小说文本中所传达的中华文明情愫,更希望将动物与人以及自然的深层思考上升为一种普世价值的国际情怀。
驯狼师安德鲁·辛普森说,教小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让其学会在高处的物体上进行站立,这个动作在电影叙述中也得到了很好的表现。电影文本中有很多从山上俯瞰山谷的镜头,导演选择从草原狼的视角出发,将其作为叙述主体,尽管这种视野会同第三人称全视角的效果等同,但正因为电影主体的特殊性,观众会很自然地处于狼的视角,草原狼视角的出现伴随的必然是电影情节的突转,暗示了其捕猎活动。以狼为叙述主体的视角是草原狼主体性在形式上的体现。
四、狼性主体中的人性主体
图腾是符号人类学的重要概念,象征父系氏族的动物。在人类的早期或者现在某些族群存在,将某些动植物或者其他现实虚构的自然物种(而动物居多)作为群体的标志或者族徽(胡易荣,赵毅衡,2012)。图腾是最典型的表意符号,图腾所携带的意义具有区分群体成员身份,同其他族群成员进行对比的作用。电影《狼图腾》中蒙古人将“腾格里”看作决定生命轨迹的神秘力量的主宰,因为草原狼身上所特有的狡黠智慧、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等品质是草原生命的缩影,草原人民便将狼幻化作无形的“腾格里”的有形“肉身”。
从狼口死里逃生的陈阵在内心说出了“狼图腾”所承载的精神价值:“因草原狼所产生的恐惧与敬畏,是不是从原始时期起就是人们心灵中所崇拜的图腾,我对这种神秘的力量给予我的帮助满怀感激,我有种感觉,我已经推开了通往草原人民精神世界的那扇门。”“恐惧”源于狼性中为了生存穷凶极恶的凶险,“敬畏”则源于其以智者的身份主宰草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品质。电影《狼图腾》中主人公所感受的“恐惧”与“敬畏”的二元对立,正是人性中被湮没的两个极端。
陈阵用偷盗的方式满足了内心对狼崽的期望,怀着一颗温暖的心,他希望小狼能够知恩图报。但当其意识到剥夺了狼捕食的尊严后,陈阵又渴望小狼身上不要丧失草原狼所特有的勇气和尊严。由于它是在人群中长大的,尽管可以发出狼特有的叫声,但面对群狼的呼号无法与其进行交流,狼群的抛弃让小狼的身份从属更加尴尬。牧区的蒙古人将草原狼看作神圣的象征,不允许食用、喂养。正如毕利格老人说的:“狼需要自己捕食的尊严,它们不想被喂养,它们想冒着死的危险去捕猎,它们是战士,如果你把它的骄傲夺走,不让它捕杀,让它学会怕死,那它还算什么战士?战士的尊严在于战场,脱离了战场的环境,狼也就失去了其作为战士的身份。”陈阵从最初怀着占有小狼的自私心,转变为之后亲自教小狼游泳、识别陷阱等生存技能,以备日后将其放归草原。小说文本中小狼的牙齿被锯掉,也就代表其丧失了在草原生存下来的权利,而结尾处小狼悲剧的死亡是其为自由而宁死不屈的代价。与此叙述不同,电影文本中并没有剥夺小狼的牙齿,同样保留了其高贵的尊严,此情节也同电影结尾处小狼被放归草原进行了照应。
小狼的主体性地位并没有因为人类的喂养而变得卑躬屈膝,这种在安乐境遇中的诱惑反而坚定了草原狼对生存自由的信念。当大规模的捕杀来临,有的狼即便是被摔死,抑或是被石头活埋也不愿将自己的皮拱手于人,直到奔跑到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是要高傲地死去。不屈的选择是草原狼对人类挑战腾格里的最好回击。
尽管电影中的草原狼是属于额仑草原,但这丝毫没有成为全世界观影者了解并理解电影意图的障碍,动物题材电影除去了复杂的人性面具,可以使观者直面自然的纯粹性。尽管电影中的草原狼是通过与人的关系来进行展现的,但人只是作为电影文本叙述的推动力,有时甚至充当解说员的角色,草原狼的主体地位在叙述艺术中更加凸显。
巴特勒将权力看作主体自我身份建构的基石,权力迫使臣民服从,从而在心理上对自我产生归属。主体来源于对权力的服从,人对荒原狼所产生的“恐惧”与“敬畏”是对狼性自然权力的臣服。草原狼原始的智慧和精神力量是导演阿诺欣然向往的,电影中也不乏闪亮着人性的温暖。巴图的死亡是同狼群和白毛风斗争的结果,同时又暗示了草原狼向自然求生存的不屈,人与狼合二为一。巴图身为地道的蒙古人,拥有捕狼和对抗自然灾害的经验,而所有的这些都是从草原狼身上习得的,聪明勇敢,刚毅不屈,“狼图腾”的精神在蒙古人身上流淌着。与其说电影是一部狼的史诗,不如说是歌颂同样拥有狼图腾精神的“人”的力量。正如导演所期望的那样,虽然是拍摄一部关于狼的史诗,但从中也了解到了人类早已经被遗忘的那部分本能。活在多重身份包裹下的人,早已经失去了寻找本能的能力,探求隐藏于草原狼身上的人类所忽略的东西,正是对人类自我主体的摸索。从某种意义上讲,狼的主体性亦是人的主体存在。
五、结语
电影文本对小说文本的改编是导演阿诺对自然狼性本真呈现的表达,从草原狼的不同身份符号的转换中,其身上所承载的草原精神也随之溢出。无论是电影的情节构造,还是叙述手法的运用,电影文本中草原狼的主体性在以人为主体的社会中凸显出来。更深层次的“意图定点”在于从狼性本能中使得观者能够了解人性初始的力量。因此,电影《狼图腾》是自然生态的一次历险,但同时也是对人类自我迷失的一次寻回。
[参考文献]
[1]卡莱维·库尔.符号域与双重生态学:交流的悖论[J].符号域传媒,2013(01).
[2]吴秀明,陈力君.从《狼图腾》看当代生态文学的发展[J].文艺研究,2009(04).
[3]许佳.南都专访《狼图腾》导演:为何那么爱拍动物?3D是否有点滥?让-雅克·阿诺:我不是一头狼,我可不想“杀死谁”![OL].http://news.163.com/15/0205/05/AHLRPF7G00014AED.html.
[4]赵毅衡.符号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5]胡易荣,赵毅衡.符号学传媒词典[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作者简介]贾佳(1990—),女,河北石家庄人,四川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符号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