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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用文的现代性转换

2015-03-03席晓丽

山花 2015年3期
关键词:应用文文体文学

席晓丽

应用文的现代性转换

席晓丽

应用文作为常用的汉语文章体裁之一,早在殷商时期就已产生,经历了自秦汉至明清的发展演变,形成了古代应用文的相对固定的文体观念、文体分类标准和文体规范。古代应用文章产生虽早,但“应用文”这一文体概念到了清代刘熙载的《艺概·文概》才明确提出。《艺概》提到:“辞命体,推之即可为一切应用之文。应用文有上行,有平行,有下行。重其辞乃所以重其实也。”[1]这里的“应用文”主要指的是公文,指出了公文的行文方向和实用性的特点。这里的“应用之文”与现代的应用文概念是不能对等的,它的外延要小得多。古代应用文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作为文体概念的“应用文”,与“文”“文章”“文学”的概念区分是比较模糊的。曹丕的《典论·论文》中提到的:“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就是将“奏议、书论、铭诔”与“诗赋”并称为“文章”。刘勰的《文心雕龙》提出“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二明道”,是以“文”的概念包罗诸种文体。直到清代姚鼐的《古文辞类纂》也是以文章的概念统摄应用文类。

清代以后,辛亥革命结束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随着社会的剧变,应用文的发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变革。应用文中的公文文种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封建时代的公文名目基本被废止,南京临时政府和国民政府以及陕甘宁政府都出台了不同的公文程式条例,其中相对稳定的公文有:令、呈(呈文)、示(指示)、公函,从文种名称上看,进一步脱离了古代应用文体的称谓,更体现时代特色。同时,具有新的社会功用的应用文不断出现。例如演讲稿中的开幕词、闭幕词、解说词,经济类的说明书、合同,法律类的起诉状、答辩状等。应用文在这一时期的大变革是古代应用文向现代应用文转变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我们把这个转折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一是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时期,这一时期文化界思想界提出了各种改革的方略,引起了新旧势力的多场论争,论争中涉及应用文的概念界定、教学方法、理论体系的构建等问题,为现代应用文的改革提供了思路和依据。二是五四运动之后到解放前,这段时期产生了比较系统的应用文的著作,以陈子展的《应用文做法讲话》为代表,应用文在理论方面和社会普及方面有了进一步发展。

应用文的现代性转换与社会的发展变化密不可分,辛亥革命推翻了数千年的君主专制的统治,中国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领域发生了重大变化。根据社会变化的需要,应用文的体裁也随之变化,陈子展在《应用文做法讲话》(1931年8月版)中就提出:“比如现在国家机关、人民团体,大都采用委员制或合议制,那么,就有提议案、会议录、工作报告一类适用于这种制度的文字了。比如劳动问题为现代世界各国还没有解决的一个大问题,中国也不是例外。国内劳资争议事件,时时发生。因此,在现行制度下,关于劳资争议处理,就不能不另立法规,而且就有了关于劳资争议的调解笔录或仲裁书一类的应用文体了。”[2]

除了中国社会内部的巨变带来的变化,应用文的变革还受到东西方思想交汇碰撞带来的影响,科学精神、民主思想和实用主义教育思想的引入,对中国的教育改革产生了积极重要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应用文教学作为与传统国文教学相对立的学习方式得到了尝试和推广。刘半农在北大预科任教期间,就放弃了严重脱离实际、八股习气严重的的传统国文教学的方式和内容,选择应用文作为教学对象,他在《应用文之教授》一文的“开宗明义第一”里写道:“我在教授之前,即抱定一个极简单的宗旨,曰:不好高骛远,不讲派别门户;只求在短时期内,使学生人人能看通人应看之书,及其职业上所必看之书;人人能作通人应作之文,及其职业上所必作之文。更作一简括之语曰:‘实事求是’。”[3]刘半农的讲求实用,服务现实,普及应用文的思想和实践正是这一时期思想交融的反映。

民国时期,应用文变革的另一重要背景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反传统的思潮。 当时先进的文化人以《新青年》为阵地,系统检讨传统文化、批判旧传统、提倡新文化。1917年,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提出:“文学改良,须从八事入手。”其中“二曰不摹仿古人,……今日之中国,当造今日之文学。不必摹仿唐宋,亦不必摹仿周秦也。前见国会开幕词,有云,‘于铄国会,遵晦时休’。此在今日而欲为三代以上之文之一证也”。[4]反对在开幕词中使用晦涩的文言。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更是强烈否定了古代应用文,“文学之文,既不足观,应用之文,益复怪诞。碑铭墓志,极量称扬,读者决不见信,作者必照例为之。寻常启事,首尾恒有种种谀词。居丧者即华居美食,而哀启必欺人曰‘苫块昏迷’,赠医生以匾额,不曰‘术迈歧、黄’,即曰‘著手成春’。穷乡僻壤极小之豆腐店,其春联恒作‘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5]

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应用文从古代到现代的转变成为势所必然。转型期的应用文,在文体观念和形式上产生了重大变化。主要是反对守旧和复古,提倡用新的观念和语言写作应用文。这一时期现代应用文的文体概念得到确立,应用文的语言、写作体式等方面产生了新变。

“五四”前后,新旧文学的激烈论争中,多次出现“应用之文”(或曰实用文、文字、普通文、学识文、理智文、杂文学)的提法,并且是将“文学之文”与“应用之文”对举,比较其异同。

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将文章为分“文学”与“文字”,陈独秀在文章的按语中又进一步明确地提出诗歌、戏曲、小说属于文学类,评论、文告、日记、信札属于文字类,也就是应用之文。进一步在文体上进行了分类。刘半农在《应用文及其作法——为中华书局初中国文教科书作》中指出:“应用文与诗歌、小说、戏曲等纯文学相对待,是适应实用的文章, 短篇的如日记、信札、游记,长篇的如整部的史书和地方志,都可以说是应用文。”[6](原载 1935 年 7月良友图书公司初版《半农杂文二集》)

钱玄同在《论应用文之亟宜改良》(致陈独秀)中说:“今日作文,无论深浅高下,总要叫别人看得懂。故老老实实讲话,最佳。”又在给胡适的信中再次申明此义:“或谓无文才者,虽不必做文学之文,而终不能不做应用之文;然应用之文,务取老妪能解,尤无可以用典之理。”[7]

总之,这一时期,“应用文”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概念已经得到承认。至此,人们对“文学之文”与“应用之文”这两个概念的区分才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这对于现代应用文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奠基意义。但同时,应用文的概念的使用仍不规范,这一时期的应用文文体分类不是中国古代应用文内在机制自然发展的结果,而是在引进一种全新的西方文体规范对中国传统文体进行极端式革命的情况下产生的,古代应用文以“桐城谬种,玄学妖孽”的面目被彻底抛弃,新的分类方法又难以明确现代应用文的属性。应用文属于文学的范畴还是文章的范畴,以表达方式为标准划分的论说文、说明文、记叙文与以功用划分的应用文是否属于同一分类范畴,这些问题都有待澄清。另外,应用文体的命名具有随意性,不同的名称限定的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也不尽相同;同时“文学之文”与“应用之文”的对立提法,也造成文体定位上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认为应用文对于文学的手法和技巧是一概排斥的,这也为现代应用文的式微埋下了隐患。

这一时期应用文语言的变化是借助于白话文运动取得的巨大成功,白话代替文言成为口头和书面的交流和沟通的语言形式。应用文使用白话成为共识。钱玄同改革应用文的主张第一条就是:“以国语为之”,第五条专门就“书札之款或称谓”的语言变化做了明确说明,“‘辰维’、‘忭颂’、‘贱躯托福’、‘德门集庆’种种肉麻可笑之句,必当删除固无论矣。……‘老伯’、‘小侄’、‘姻兄’、‘世讲’之称谓亦当废止。”[8](《论应用文之亟宜改良》)蔡元培在《国文之将来》中指出:“将来应用文,一定全用白话。但美术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9]陈子展提到公文写作时说:“我以为公文做得好,与其有功夫摹古,不如多看现今政府公报。还来得切实有益,还算等识时务些。”[10](陈子展《应用文做法讲话》)应用文因其广泛的应用性和大众性,成为白话写作的首选文体。

语言形式的变化使得应用文的写作目的和写作要求也产生了变化。针对当时社会上的文章写作和教授多受科举八股影响,或追求骈俪,或讲究笔意曲折,或用古文调子,刘半农就尖锐地提出:“现在社会上,有许多似通非通一知半解的学校毕业生,学科学的往往不能译书,学政法的往往不能草公事,批案件,学商业的往往不能订合同,写家信,却都能做些非驴非马的小说诗词,在报纸上杂志上出丑。”[11](《应用文之教授》)应用文的写作目的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讲求实用,要以当下的实际需要来写作应用文。基于这样的认识,钱玄同提出了改革应用文的十三点意见,涉及到用字(不用怪僻字)、用词(绝对不用典)、章法结构(不摹仿古人)、排版、数字的使用、纪年法、标点等,要摒弃古代应用文繁缛的形式,采用“简明”的,“最普通常用者”。

关于应用文在新时期的写作要求,各家有不同认识,陈独秀在给胡适的信中提到:“鄙意文学之文必与应用之文区而为二,应用之文但求朴实说理纪事,其道甚简。而文学之文,尚须有斟酌处,尊兄谓何?”[12]胡先骕在《中国文学改良论》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文学自文学,文字自文字,文字仅取其达意,文学则必达意之外,有结构,有照应,有点缀。”[13]这种观点认为,应用文与文学之区别,很大程度上在于应用文“其道甚简”,“仅取其达意”,应用文既是为实用而作又要“老妪能解”,自然不用讲求章法,更遑论美感。白话文的使用为应用文的普及和文体的独立提供了可能,但应用文在通俗化大众化之后,作为工具性的功能被凸显出来,但是其人文性的内涵却失落了。

与此不同的观点是,陈子展提出应用文应“叙述事理,欲求其精到;涉及人情,需求其曲达。再简单一点说就是,‘处事得当,措辞得体’”。[14]讲到书信的写作,他提出:“我以为书牍写给人家,无异于对人说话,虽然言事言理也不宜一味拉长面孔,总要有些情趣。文章、事理、情趣三者,贵能兼具,而情趣尤不可少。”[15]把应用文的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起来,既注重说理的透彻,又讲究审美的愉悦,这也许更符合应用文本来的文体需要。更难能可贵的是陈子展是以历史的眼光,看待应用文的发展演变,对古代应用文有取有弃,每讲一种应用文都能追本溯源指出其渊源。如吊庆文,先指出其文体来源,“真正祭奠死者的文章,简称祭文的,据我所见,晋人才有。而以《陶渊明集》里面《祭程氏妹文》《祭从弟敬远文》和《自祭文》那三篇为通常所见。”同时又指出,“吊庆文字需改革之处很多。对于吊庆文字太违反现代生活的,太野蛮迷信的,太虚伪可笑的,就不妨从自己动手改革。”[16]这种批判继承的态度应该是现代应用文发展中应该有的公允态度,只可惜在历史的进程中,激烈的观点、压倒一切的气势更具有鼓动性和震撼力,后世应用文不注重措辞和情趣的弊病正是由此而来。

应用文的现代性转换在断裂与融合中艰难前进,应用文的学科定位、文体性质,应用文在现代与传统之间的继承与扬弃,仍是当今应用文研究领域有待解决的问题,回望历史,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清]刘熙载.艺概笺注[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0:128.

[2][10][14][15][16]陈子展.应用文做法讲话[M].上海:北新书局,1931.

[3][6][11]刘半农.应用文之教授[J].新青年,1918,4(1)

[4]胡适.文学改良刍议[J].新青年,1917,2(5).

[5]陈独秀.文学革命论[J].新青年,1917,2(6).

[7][8]钱玄同.致陈独秀[J].新青年,1917,3(5).

[9]蔡元培.国文之将来[J].北京大学日刊,1919年11月9日.

[12]陈独秀.答胡适之[J].新青年,1917,3(3).

[13]胡先骕.中国文学改良论[J].东方杂志,1919,16(3).

席晓丽(1980— )女,河南人,硕士,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学、写作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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