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现实与当代艺术
2015-03-03
“中国新现实与当代艺术”从表层结构来看是一个复合性词组,而隐含的复合命题才是阐释的核心,要说明这个命题的隐含意义,词组中的几个重要条件需要先加以说明。
第一个条件,是“中国”概念。“中国”在上述的词组中是一个前置的限制词,它既是一个特称量也是一个全称量,外部观察的角度会凸显前者,而内部观察角度会强调后者,但是无论如何,隐含命题都会因为这个量纲而具有完整性外延,使得命题本身具有充分性意义。
第二个条件,是“新现实”概念。我们知道,当代中国社会从1978年以来所发生的历史复兴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前无古人,无先例可循,已经引发全世界的关注和兴趣,所有关于当代中国的认知都应该以此为条件,否则就会偏离最基本的方向而走入歧途,不惟政治、经济和社会判断如此,文化、艺术和意识形态判断亦然如此。
第三个条件,是“现实”概念。如果说全球化最先在经济领域产生出全世界富有积极意义的融合关系和共同发展的建设性局面,那么,不同国家、不同族群之间各具特色的文化艺术形态则会按照各自的文化逻辑相互促进,共同繁荣。而当代中国艺术的独特性恰恰在于艺术的繁荣发展乃是实现社会发展的题中之义和应该具有的建设性品格。这种当代艺术的建设性表现在几个方面。
首先,中国当代艺术总是积极地参与到社会演化过程的许多方面,成为社会意识在不同阶段的表达,艺术不仅成为现实的一个重要方面,同时也是中国当代现实的文化轨迹和艺术响应。
其次,中国现实自1978年以来经历的种种复杂而深刻的变化,使得所有的问题都需要重新加以认识和判断,社会转型触及和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使得当代艺术不可避免地被裹挟在强大的社会演化的洪流之中,艺术理念也必然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艺术范式在现实中不断进行重构。
再次,社会转型过程中,探索现实的艺术与艺术的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是理解艺术范式重构的最基本的入手条件。换言之,积极的现实主义态度、睿智的现实主义方法和有准备的现实主义规划是理解和研究中国当代艺术的应然方式。
“新现实”概念及其社会转型阶段中的首要性
“新现实”概念强调“现实”在当代历史过程中持续的变革意义,由于这种变革求新的动力源于中国社会的结构特征和组织特征,所以“新现实”实际上是基于历史的内在根据而逐渐实现和发展出来的历史必然性和文化正当性。换言之,“新现实”不仅体现了历史演化的一般规定性与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丰富启示性之间的统一关系,而且揭示出当代中国在全球化背景下持续不断的社会演化过程乃是自身生命力和创造力的积极贡献。放眼世界史,所有转捩时期所创造的伟大业绩皆是全人类高贵精神的共同升华。
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中国现实发展以经济建设为主,而政治改革则一直保持清醒和谨慎,避免走入歧途。社会类型的变化由于逐渐明朗、稳定和渐入佳境的经济发展大局而在更为微观的水平和具体的方向上获得信心和动力,中国当代艺术正是在这种具体而微的现实进程中汲取了发展的力量。
“新现实”概念的建设性在于积极承认和探讨一般社会演化过程及其具体阶段与具体环节的事实性与正当性。一般社会演化过程不仅包含社会系统中的生命过程、经济过程、技术过程和行为过程等所有物质形态方面;也包含着社会的意识过程、政治过程、法律过程、宗教过程、审美过程和文化过程等以物质承载为条件,具有经验可靠性和客观性的意识形态方面;同时还包含着社会的信息过程、概念过程、意义过程、逻辑过程等基于物质性方面和客观性方面,并在这些过程基础上具有独立性、可靠性和检验性的思想形态方面。英国哲学家卡尔·波普尔从《没有认识主体的认识论》开始不断发展了他的三个世界的理论,他认为世界包含物理客体或者物质状态的世界、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及思想的客观内容的世界等三个结构部分。德国哲学家弗雷格认为除了由感官世界的事物组成的外部世界(the external world)和由观念构成的内心世界(the inner worlds)之外,还有一个第三域(a third realm)将“思想”包含其中,特点是独立于人的心灵,客观而非现实。
如果我们将洞察的目光透过现实世界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审视波澜壮阔的当代中国图卷,从生机盎然的经济疆域转向纷纭繁复的文化艺术场景,社会转型时期艺术与生活现实之间难以逾越的内在联系就可以在艺术本体的决定性层面上呈现出双方之间相互作用的不对称关系,如此一来,艺术作为横亘在意识形态与精神形态两者之上,且以直观方式存在于新现实之中的美学形态,不仅成为新现实之中的艺术构成方面,而且已然是现实发展性主体的人格审美经验,同时还是新现实之于主体的镜像形式以及主体之于新现实的文化回指方式。
由此,“新现实”实际上是以“现实”为语义中心,并且以“新”之于“现实”的前缀为策略,经由两者的摹状关系引出一般社会演化过程中广泛的事实性和价值性,进一步通过“新现实”概念对于当代艺术的蕴涵而赋予后者以价值禀赋,且使前者获得逻辑首要性。
“当代艺术”的现实性与“现实主义”方面
如上所述,强调“新现实”的事实性与首要性,不仅在于中国当代社会的弹性结构和内在活力,还应该着眼于转型时期的历史主流所表现出的强大的文化力量能为当代艺术的成长与发育提供机遇和激励。由此,当代艺术的社会贡献也就成为现实审美向两个方向的逻辑展开,一是作为社会镜像形式的外缘证据,二是关于新现实之文化回指方式的图式必然性。可以说,“当代艺术”的“现实”状态与当代“现实主义”艺术的关系涉及到图像艺术的本然意义。
事实上,“现实主义”当以不同方式被提及之时,乃是在不同水平上被理解为不同的命题系统,或者是不同的理论形态以不同角度被投射在不同表达层面之上的话语游戏。
就外缘关系而言,“现实主义”是当代社会“新现实”主导下艺术之本然还原的内部条件和根据。处于急速演化过程的当代社会,其内部结构中的主要演化成分,演化关系和演化原则是影响和决定所有主体判断之有效性与可靠性的认知参数。“现实主义”由于其遵循关于目标的优先朝向原则和关于目标判断的可靠性原则,而有助于在现实社会的发展与演化过程中保证其判断的有效性和可检验性。与外缘关系相联系的可检验性也是当代艺术作为理据性符号系统在结构生成方面不可或缺的基本条件。
就内生结构而言,与任意性符号系统不同,图像艺术在符号之间缔结组织关系的同时,也会激活其所处于内的蕴涵空间,前者是图像内部结构与外部世界的可能性——这种可能世界的研究可以在美国哲学家克里普克那里得到一种说明——映射,后者本质上是现实空间的逻辑伴生与图式转写。
从本体论和积极的建构主义角度来看,“现实主义”与新现实亲合关系隐含着“现实主义”在向本然性全面还原努力中对于事实性和正当性的尊重和理性精神。
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在他的《知觉现象学》中指出,“因为我们是贯穿的与世界的关系……为了唤起它们,为了使它们显现,我们必须暂时离开它们,还原最好的方式也许是胡塞尔的助手欧根·芬克在谈论在世界面前的一种‘惊奇’时给出的还原”。现实主义在从理性的规范性通向现实的规范性中发现本然还原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现实的还原的全面性的决定方面,需要强调的是,这种决定性的意义在于事实性之于艺术的积极关系使得现实的生动活泼成为艺术家面对自己已经包含其中的世界的敏感肯定是有所对待的,而且艺术的敏感本身是事实性以积极的方式得以揭示为现实之生动活泼的必然方面;二是现实的还原以其事实性与人的充分性参与而在意识的统一性中涌现的充分性,这是“现实主义”的正当性得以成立在本然还原两个方面的肯定条件。
应该强调一点,“现实主义”包含观念性、原则性、规范性和技术性等不同方面,各个方面的要求不尽相同,要避免混淆不同方面的特点和作用。
作为一种艺术思潮和艺术运动的现实主义出现在十九世纪上半叶,“新批评”理论家认为“现实主义”是文学与绘画、雕塑等种种艺术形态的共同文化财富。法国艺术家库尔贝的勇气、趣味和风格使得现实主义在欧洲获得了巨大的影响。二十世纪的现实主义在艺术的先锋性中内敛为含蓄而敏锐的内在决断力量。
中国现实主义艺术基于中国社会在跨越近代史和当代史的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历史时期内,这段历史始终伴随着社会结构的剧烈演化,具备了几个方面的特点,一是时间跨度有限,时序关系相对集中;二是包含极为复杂多样的社会类型的交替变化,社会参与空前充分、广泛和深刻,包括不同社会阶层,不同族群、不同政治势力、不同经济势力,不同历史角色类型和不同文明类型等等都参与其中发挥作用;三是一个国家的社会变革由世界所有主要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全面介入,而这个国家依然能够在这种复杂的世界性格局中最终保持独特性、独立性、自主性和自决性;四是社会历史变革中,各种发展的线索和主题千变万化,政治逻辑、经济逻辑、资源和地缘逻辑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作为社会建设不同阶段性的战略规划始终得到不同方面的控制并最终成为服务于国家发展和社会繁荣的总目标的历史变量;五是中国社会在持续的历史中发展不断吸收不同文化,表现出兼收并蓄,继往开来,开放创新,不断进取的特点。
中国近代发展的特点决定了中国社会内在文化的现实禀赋。
当中国社会真正进入当代历史之时,“改革开放”成为当代社会的政治学契机。中国特色社会发展模式经历几十年的发展和检验已经作为各方面的共同经验,中国当代艺术成为社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分期问题,存在许多不同的观点,主要由于对艺术内在决定性的不同认识和不同方法的运用。一种将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总体性判断作为当代艺术定义的根据,认为1978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中国艺术开始具有当代艺术的品质;另一种将1980年代中期的新潮艺术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肇始。可以肯定,无论如何,中国当代艺术的艺术分期研究也不能挪离开新现实的支点。